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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章四、如果想要逃就可以逃,那留下來面對的人豈不是白痴?(5)

關燁 | 2017-08-18 01:51:37 | 巴幣 12 | 人氣 520








  進到放著暖氣的家庭餐廳,裡面氣氛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雖然正值用餐時間,但由於是平日,客人並沒有想像中的多。上官駒與上官文祥兩人由服務生帶領到靠窗邊的座位。一大面的落地窗正好可以向外觀察人來人往的行人們。

  就定位置,筆直看著前方的人,上官駒頓時有種被拉到另一個世界的寂寞。他沒有說話,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一方面是他覺得彼此間發生過那些事情,實在也無話可說。

  幾乎快占據整個桌面的菜單上品項繁雜,他索性避開繼續對視下去的窘境,假裝好像很認真在點餐的模樣,想驅離掉無語帶來的尷尬。

  上官文祥一副西裝筆挺,看似精明幹練的模樣,可是在面對顧客時應有的綽綽有餘頓時煙消雲散。他也同樣陷入沉默,然而雙眼卻誠實地盯著兒子的一舉一動。就像要把這麼多個月沒見到的缺一次補足,從長度比離家前還長的頭髮,到他握著菜單的手膚色看起來黑了一些,種種小細節他都不放過,好像只要他這麼做就可以算是盡到父親的責任似的。

  「那邊的伙食好嗎?」在確定完餐點,服務生把菜單都收走後,上官文祥開口問道。他的聲音總有一股魔力,可以給人安定的錯覺,好像遍體鱗傷的身心在聽到他的一句鼓勵後就能痊癒。

  以前上官駒也會有那種感覺,不過現在卻不會了。他看往對方雙眼,從小到大周圍的親朋好友就說他們父子倆五官很像,都是那種會讓人想回眸多看幾眼的亮眼外型。不過身上所散發像是母親麥禾榛的陰柔氣質,倒中和掉陽剛的臉龐。看似是那麼極端的兩人,在共同有了愛的結晶後產下的孩子便形成上官駒這樣,即使不說話也能給人強烈存在感的孩子。

  上官駒其實在認出上官文祥的當下,他是打算裝作沒看到轉身就走。不過他腦中盤算的跟身體行動卻無法媒合。等到他開始懊悔時,人已經處在餐廳,聽對方想怎麼跟他聊什麼了。面對他的問題,其實一點也不難回答,只是因為對象是他,上官駒顧慮到的是要用什麼語氣回應。猶豫了下,他說:「普普通通,跟台中比起來差不多。」

  「所以應該不會餓到吧?」

  「附近賣吃的很多,完全不用擔心。」

  「你原本是要搭公車回去嗎?」想起兒子剛才所站的位置就在公車站旁,他才會這麼問。

  「嗯。」他喝了口水,冰涼的觸感滑入喉嚨,卻無法降低他燥熱的身軀。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對方,可是在遇上之後,卻又腦袋一片空白。反覆喝水的動作是想為他的不自然反應做點緩和,不過他才上官文祥早就看透他的想法,選擇不道破並非出於貼心,單純是他好奇吧?好奇怎麼兒子會對自己的態度忽然改變那麼多?

  餐點在上官駒準備把桌上那一大瓶水喝光前送上,正好也為他們之間的沈默多了點話題。

  上官文祥點的是義大利青醬海味鮮蝦麵,上官駒則是咖哩豬排飯。他們各自拿著餐具開始用餐,上官文祥他現在是午休時間,原本預計去便利商店買個三明治就想隨意打發,誰知道會在路上撞見兒子回台中。比起錯愕,對他而言終於能見到兒子更多的是驚喜。他雖然被說是個不愛家、沒有責任感的父親,但能見到好久不見的小孩,怎樣掩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父愛還是會再被點燃。他寧願上班遲到,也要把握機會跟上官駒的短暫相處時光,就當作是一次敘舊也罷,這種單獨用餐的機會實在不多,他知道上官駒對他仍有所怨言,才會表現一副想要拒絕,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被半強迫帶來吃午餐的情況。既然現在主導權在他手上,上官文祥在吞嚥下麵條後,開始關心他的大學生活。

  「平常除了讀書你還會做什麼?」

  「就跟在家一樣,看點書。」

  「不運動嗎?」

  此話一出,上官駒立刻投射過敵意的眼神,明知故問讓他頓時有種被二度傷害的感覺。

  「你覺得有可能嗎?」這聲質疑他要對方好好想想,到底他的無心還想繼續他應關心的人心碎幾次。上官駒討厭他爸爸這點,身為一家之主,卻能把責任推卸地一乾二淨。到底「家人」這個詞在他心中佔了多少份量?上官駒好想就這樣不靠任何問題,光從對方眼神就能讀出答案。

  「膝蓋傷還在嗎?」

  「就這樣了,怎樣也不會好。」

  「之前不是有安排去給醫生做檢查嗎?他怎麼說?」

  看吧,就連這種事他也不知道。上官文祥到底還想置身事外多久?想恨又恨不下心的無力與一碰即碎的脆弱讓上官駒有衝動想要這樣起身就走。早知道就不該順從對方意思被他牽著走的。他還想期待對方做出什麼改變嗎?事實看起來很明顯地,他還是沒變,就和他要離開台中前一樣德性,巧妙保存他「父親」這個詞,避開任何接踵而來的麻煩。

  「你如果想知道的話怎麼不問問自己當時為何我跟媽媽頻繁進醫院的時候,你卻一次也沒來過?工作真的可以讓你忙成那樣?就連家人的身體狀況這種最重要的事也可以棄之不顧?」壓抑不了逐漸脹大的情緒,上官駒仍舊爆發了。

  放下叉子,目光先是落在還有一半量的麵條,接著看向那張隨著年齡增長,逐漸相似自己的臉龐,就好像在看另外一個自己,唯一的差異點在於他絕對不會用那種像是在看待仇人的眼神對待他討厭的人。討厭或是不感興趣,上官文祥都懶得耗費一絲一毫心力在他們身上,上官駒的表現反而讓他想起情感早已冷卻多年,只剩存有法律關係的妻子。曾經,麥禾榛也用那類似的眼神看他,他們那時候為了年紀還小的上官駒得急性腸胃炎應該送去醫院還是直接吃成藥好而大吵一架。上官文祥永遠記得麥禾榛那時候對待他態度有多麽火爆,那是他第一次看過女性如此生氣的模樣,就好像提供意見的他才是導致兒子生病的罪魁禍首。

  「我也說過了吧?那時候我忙不過來,也有請你阿姨去幫忙了,我真不懂到底這有什麼好記仇的。」想到不堪的回憶,他的口氣便跟著失去應有的溫和。

  而這才是上官駒認識的男人。說真的,這樣的他,上官駒反而比較習慣。

  「我沒有記仇。」或許有,但他嘴硬不想承認。彷彿一旦他讓步了,整個局勢便會形成他才是那個無理取鬧,讓一切變得如此尷尬,進退不得的主因。「我陳述事實,難道這樣也不行?」

  「聽著,」遲愣了下,上官文祥才道出糾結後的那個字,「駒,你不要被你媽或你阿姨影響,有些問題是我們大人間的溝通不良導致,單聽一方說的根本就不準,你要有自己的判斷能力,而不是人家說的就盡信。」

  「那你也可以說說看啊。說說看你的原因,這樣我才能更客觀面對這些事。」

  「我的原因⋯⋯說了難道你就會諒解?」

  這什麼意思嘛。不說又有誰會知道?上官駒懶得跟一個有理說不通的傢伙繼續爭吵這個不會有結論的問題。他加快進食速度,像是洩恨似的,製造出不算小聲的噪音。

  上官文祥沒有打算阻止,是因為他心思飄到久遠前的回憶,確切時間不知道是多久的事,那是有關乎他們夫妻兩為了孩子的事情引發的一次嚴重爭吵。模糊的記憶就像山林間早晨的霧氣,讓人試圖揮手撥開,想看得更清晰些,卻發現不管怎樣持續這動作,前方景色還是那般朦朧讓人難以參透所有。

  最初,自從麥禾榛有身孕後他們才從老家搬出去住。地點就選在距離將來小孩出生要就讀的國小只有幾個街區的距離。為了穩定家庭經濟狀況,上官文祥在那時候就時常自主攬下一堆工作,試圖賺取更多薪資,以增加收入來源。麥和榛在懷孕期間也會接一些設計案多少補貼點將來要給孩子的奶粉尿布錢。這時候的他們過得忙碌,卻相當幸福。珍惜每分每秒相處時刻,因為肚子裡的小生命,讓他們覺得疲累只是充實底下的附屬品,為了新階段的人生,這麼點辛勞是必須的。上官文祥與麥禾榛的愛在這段期間就和其他新婚夫妻一樣,意外充滿韌性,不輕易向現實低頭,認為只要攜手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那麼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會導致現在貌離神合?餐廳門口客人進出,開啟自動門的瞬間,外頭傳來「嘎」的刺耳煞車聲,上官父子兩皆同時看去,從念舊中被拉回現實。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名載著小女孩的女騎士像是為了閃避對象違規轉彎的來車,來不及穩住重心,就這麼摔了好大一跤,兩人皆飛了出去。意外來得太快,在車水馬龍的交通亂象中,更是輕易波及到其他車道。為了閃避迎面而來的騎士,讓同樣緊急煞車的車輛受到追撞,仿若蝴蝶效應,牽連到更多用路人被捲入事故中,頓時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亂象與綿延不絕的刺耳咒罵混雜喇叭聲。

  上官文祥不想讓自己投身到這混亂場面中,就如他對他的家庭那樣,麻煩永遠是他想極力撇清的東西。上官駒則不同,這場意外的發生直接勾起他試圖淡忘的回憶,冷汗隨著他說服自己不要害怕的過程不受控制地冒出,甚至濕透他脖子周圍的衣領。明明這家店暖氣還不足以讓人冒汗,上官文祥瞥見,正想問他是否要緊,上官駒便猛然起身,拔腿朝事發處奔去。



  『快點叫救護車!快!』從遙遠、不知道方位傳進他耳畔。

  血、溫熱的血在難以聚焦的視野中糊成一片,好像有誰刻意潑灑油漆擋住他的靈魂之窗,讓喘息都嫌痛的上官駒更是被絕望給吞沒意志。在目睹車禍的經過,他想起當年和麥禾榛同樣也是騎著摩托車被後方大卡車追撞的慘痛夢魘。身體反射性動作是因為這些揮之不去的往昔導致,想要幫助傷者的念頭與可怖的回憶將他思緒分成兩半相互對打,一時間難分軒輊。流逝的分秒提醒著他沒有猶豫的空間,因此他身體早先一步行動,飛奔到傷者身邊。讓安全帽已經破碎掉一半的女孩緊握著自己的衣服。沾滿血跡的手微弱顫抖著,她哭著反覆念想要什麼,但實在太模糊,周圍又太吵,上官駒難以理解。不過唯一有一件事是他有絕對自信可以確定的。少女發顫的手在暗示她的害怕。他非常明瞭,因為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驗。那是想要求生存,卻又因為周圍沒有支持他這麼做的力量,孤獨一人,缺乏安全感的情況下展露出最原始的反應。

  上官文祥並沒有跟上來,那是他四處張望下得到的失落結果。

  「妳不要害怕,救護車快來了。」

  少女雙眼緊閉,淚水仍從隙縫竄出,像是被挖掘出源頭的水泉,汩汩湧現。嘴唇上也有撕裂傷,應該是因為這關係才會讓她話說得不清不楚。但要是靜下心聽,還是能猜出她想表達什麼。

  「妳媽媽嗎?」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的人牆,從他這角度根本看不見中央的傷患情況如何。為了給少女更多安全感,他盡量用冷靜的口吻說:「她沒事,有人在替她包紮。妳也受傷了,保持冷靜,先別說話了。」謊言在必要時候也有其使用價值,假使能因為這一句話讓少女心情平復些,他很願意再堆疊出更多需要用更多謊去解釋的假象。

  上官文祥其實就在女騎士這裡,趕緊前來的救護人員就是由他聯絡。他從遠處觀察上官駒安慰少女傷者的一舉一動,表情上沒透露什麼訊息,心裏倒是挺樂見平時對一切事物都表現無所謂模樣的孩子也會有這麼激動的一面。做到這地步,對上官文祥來說已經是仁至義盡,眼看休息時間就快結束,這頓飯上官駒大概也沒心情繼續吃下去。很可惜沒能把一些誤會解開,反正問題都已經堆積那麼久的時間了,也不差這一天。一想到這,他就不再感到惋惜,默默從現場離去。肯定會有人接手後續,這是毫無疑問地,這場意外的後續發展會演變成怎樣他一點也不在乎,至始至終抱持局外人心態不願過度干涉與他無關的事,就是因為秉持這種想法才能讓他平步青雲到現在的職位,還有失和的家庭關係。有失總有得嘛。他這樣告訴自己,心情自然平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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