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咳啊──哈哈──哈哈──啊──!」
雖然是自己開的槍,也該冷冷靜靜地被撞擊給喚醒,但土方起身的模樣簡直和做了大惡夢一樣。
「土方先生?土方先生?」神樂一把緊緊抓住土方,「你沒事吧?深呼吸!」
但緊接著,還在大口喘氣的土方就推開神樂,扯掉自己身上的連接線,開始抓起自己的東西迅速收拾。土方手腳俐落地從口袋裡掏出幾張車票,順手就遞給新八。
「我等會就在橫濱站下車,你們其他人替我好好管著銀時回東京。」
「等一下,土方先生。」總悟不愉快地皺起眉頭,「我們都已經離西野社長的車廂好幾節了,他也不會去一一檢查每個車廂啊!」
「這跟西野社長無關,我是──」
是什麼?土方腦袋一時之間空白。雖然沒有約定過不能說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但土方有強烈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是他一個人該完成的事。
「總之回到東京以後,直接回辦公室讓銀時把報告打出來交到近藤組長手上,讓他轉給調查廳深入調查。」土方說道,「我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總悟腦袋靈光一閃。
「橫濱……該不會要自己一個人去八貝灣吧?!」
該死!怎麼剛才沒反應過來?這不就應該衝出去阻止那混帳東西嗎?!總悟起身要去阻止土方離開時,被一股很重的力道撞開,險些跌倒。接著他看見跟著一起衝出去的銀時。
「銀醬!」「旦那!」「銀時先生!」
三人瞪大了眼睛看向已經清醒的銀時,就像以為自己看錯了什麼一樣。
「剛才他們多昏睡的那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誰也沒能確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唯有那一前一後衝出去的兩人才知道真相。
「土方!」
就在土方下了橫濱車站的月台時,被銀時從後方叫住,反射性地回過頭,卻被銀時扣住手腕,死不放手。
「你這是做什麼?」土方吼道,「現在剩的時間不多,給我搞清楚狀況啊!」
「要搞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土方!」銀時也吼著回應,「你要去的地方不是其他地方,是橋田的『八貝灣』!」
「放手!」土方的手腕在不斷掙扎下逐漸出現了勒痕,「就因為是八貝灣,我不能讓兩個人同時冒死亡風險,必須留下一個人把橋田的狀況說明清楚給調查廳啊!」
「你他馬的不准給我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土方愣愣看著銀時再度爆發的怒火,忘了反抗的力道,也忘了自己似乎應該反駁些什麼。
「報告沒辦法交給調查廳又如何?我們的任務是『找到英弘證券內線交易的線索』,那些就算交給神樂他們也一樣能完成,不是嗎?」銀時說道,「橋田為什麼拿英弘證券內線交易作為擋箭牌投入夢境科學產業,這是我們兩個想找的答案。但如果我們之中的誰死了,知道答案還有意義嗎?」
──從開始到現在的答案追逐,少了你或我,還有意義嗎?
土方輕輕閉上眼。這不是讓不讓步的問題──或許他應該再思考一遍:就算不是真心「愛」,他能不能全心全意信任坂田銀時這個人?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又在這個節骨眼糾結什麼?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時間不多了,我們現在就去。」土方穩了穩聲音,「別扯我後腿。」
銀時聞言便笑開了。
「你才別扯人後腿,美乃滋控。」「之後你可得好好請我吃一頓飯才行。」
「行啊,全世界最棒的美乃滋蓋飯餐廳。」
「那個就饒了我吧。」
兩人在出了橫濱車站以後,攔了輛計程車直抵八貝灣。到達時已經夜半時分,附近的路燈或者熄滅、或者明明滅滅地閃著橘色光芒、或者昏暗地亮著。土方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在上火車前就預先在包裡藏了手槍和手電筒。
「拿著。」土方將手電筒遞給銀時,「我猜你沒有拿過真槍。」
真正走到現場時,發現此地仍舊荒涼,乍看起來跟七年前新聞上看到的一樣,沒什麼改變。但無論是曾經在多年前來此憑弔銀八的土方,或者是第一次踏上八貝灣這塊領地的銀時,都知道這裡已經和從前不大相同。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著貨櫃邊緣前進,周圍又暗又安靜,他自己的腳步都必須放輕,才能放心緩緩靠近目的地,而不被一旁的保全人員發現。
眼前有一棟看起來比起周圍稍微新一些,卻故意以灰色的漆料與眾多繽紛的塗鴉掩飾其外表的建築,土方馬上判定那棟就是新的橋田生技實驗中心。其中有扇窗戶亮起暈黃的燈光,土方便示意銀時以那處光亮為目標繼續向前。
靠近一點才發現實驗中心前面停了輛黑色的豐田車,車邊有兩個人在談話。也因為附近相當安靜,只有車子引擎的聲音,只要離得不太遠,便能聽得見他們的對話,而只要還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便算趕上了時機。
「車開慢點,月詠。」銀髮的男人說道,「晚上路況不好,左右看仔細點。」
「倒是您早一點休息,教授。」被稱為月詠的女人笑道,「感冒咳嗽都拖這麼久了,竟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銀髮的男人沒有多說,揮了揮手送走了女人便轉身回到實驗中心裡,卻在大門闔上的剎那,停止步伐與動作。
「雖然我不曉得兩位怎麼進來,還沒被警衛發現。」銀髮的男人說道,「但既然都走到這裡了,就不用枉費心力躲躲藏藏了。這裡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
子彈上膛的聲音後之而起,清脆一聲「喀噠」彷彿宣判對決的鈴音。
「坂田銀八,這一次,絕對要讓你老老實實交代清楚這一切,」土方冰冷的聲音自男人的腦後響起,「無論是十年前那場車禍、七年前在這裡發生的槍案,以及你的所作所為──今天通通給我在這裡,親口交代清楚!」
被槍指著的男人輕輕笑了,說道:「上來吧,既然都找到這裡了,就來看看你們最想知道的東西吧。」
土方和銀時面面相覷,並警惕地環顧四周,心裡隱約感覺事有蹊蹺,但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感受。
銀八領著他們走過長廊上了二樓,土方心裡訝異這座實驗中心裡,竟然購置了不少大型木材家具。直到走到了銀八的辦公間,看見滿坑滿谷的資料散在地面上,混亂彷彿未經整理。
土方隨手拾起腳邊的資料,一份份都是關於夢境科學最新進展,以及新藥、新科技相關的報告與資料。瀏覽著上頭交錯複雜的公式,土方在一份最關鍵的報告上發現了一件事。
「銀八,這怎麼回事?」
如果拿電腦來譬喻的話,就土方來解讀報告上面的內容,便好比是寫了個無線迴圈的程式讓電腦高速運轉,直到讓電腦燒成了塊廢鐵為止。這樣天方夜譚的報告,怎麼可能會是如橋田集團所言,夢境科技大躍進的證明?
「那就是我這七年來在做的事。」銀八淡淡地說道,「把夢境科學裡最關鍵的技術上了鎖,其後所有人只能停滯在原本已經發展的項目上,難以前進一步。」
銀八不疾不徐地點上了菸,輕輕呼了口氣,卻又咳了很多聲。銀時注意到銀八習慣性地右手背狠狠抹過嘴唇,眼尖的他似乎看見了艷紅的血跡。
「話說我以為你們進來逛了一圈以後就要問了,沒想到你們一個字也沒提。」銀八說道,雙手還插在口袋裡,「撇開實驗中心不談,不覺得這裡簡直像大型家具展售會場嗎?」
「不要跟我兜圈子,銀八,」土方使勁維持自己的平靜,「你就算掙扎也逃不了的。」
「誰說過『要逃』呢,十四?」
又是那溫柔得像夢魘一般的聲音。
「我只是後悔自己怎麼沒多注意一點,多拖了兩個陪葬品啊。」
銀時察覺有異,設法拉下土方的槍,拉著土方一起跑。但一切總有個環節出錯,銀時要奪下土方的槍時,土方扣下了扳機,導致射擊方向偏誤,擊中了銀八右胸腔的位置。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銀八順著子彈的衝擊力道,向後跌進了後方的鐘擺裡,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
最後,他們誰也沒料想到事情會這樣演變。
起初只是遠遠的幾聲「嗡嗡嗡」,直到聲音愈靠愈近、愈來愈響,伴隨著地面連續不斷的震動,他們才赫然發現這不是普通的地震──銀八從頭到尾只是要將他們困在此地,讓整個實驗室跟著自己一起陷入爆炸與火海中。
「銀八!」
銀時看著土方幾乎愣得難以行動。與銀時拉住他的方向相反,土方衝向銀八摟住對方,即便爆炸的聲音近得就像咫尺之遙而已。
「混蛋銀八,你怎麼可以這樣?!」
土方再也難以吞下怒氣,在銀八面前崩潰了聲音。
「……土方,拜託你……拜託你跟著銀時一起離開這裡。」
銀八的聲音斷斷續續,劇烈的咳嗽甚至使得中彈位置的疼痛感更加清晰,痛得他皺起眉頭。
「不行,你別說話,我跟銀時都會救你出去。」土方一邊慌張、一邊勉強自己冷靜,「你給我醒著啊,坂田銀八!」
「……別、別救我,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了。」銀八喘著氣說道,「你和銀時……你們還有未來……拜託……拜託別因為我的自私……斷送……。」
「別說啊!」土方的聲音裡夾雜了絕望的哭腔,「我不准你再說了啊!」
「一直……一直都沒有……好好……告訴你……。」
銀八抬起手撫著土方的臉頰,這次的溫柔終於是真實的,不再別有意涵。
「……謝謝你……如此全心全意……愛我……。」
「停!我叫你別說!我不要現在聽!我們出去再說!都叫你出去以後再說了啊!」
「我也──」
「土方,」銀時一直不斷環顧四周,「把這傢伙架走,我們沒時間──」
因為時間一向不等人的,包括眨眼間飛逝的七年,包括那些曾經,自然也包括那宛如撒旦微笑的火舌。銀時和土方訝異地看著四處竄起的火光堵住了出入的門口,眼看只有撞開窗戶玻璃跳出去,才是唯一能獲救的辦法。
「土方,你先撞開窗戶玻璃跳出去,一出去以後立刻找人打電話求救。」銀時說著就將銀八的手鉤在自己身上,「你撞出去之後,我會帶著這傢伙一起跳。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先緊急做點搶救。」
土方看著銀時用力地點點頭。起身預備好姿勢、護住頭部、衝刺,玻璃「框啷」順著土方身體衝擊的力道碎在夜空之中,熠熠點點地好比閃爍著的星子。
雖然土方嘗試著不讓自己受太多傷,但落下的方向依舊使他狠撞了地面,本來就因整日奔波而疲憊的腦袋,不可自抑地暈眩起來。他試圖要爬起身,看著銀時勾著銀八的胳臂,準備要跳出窗外時,最後一波爆炸來襲。
銀八跟銀時就像是被爆炸聲扔了垃圾出來一般,被拋到空中不算太美的弧度,落地的地方距離土方好一段,而銀時來不及注意保護自己和銀八,頭部率先摔在堅硬粗糙的地板上。
「……銀……銀時……」
土方伸手想企及那對兄弟身旁,無奈距離實在太遙遠,只能眼睜睜看著鮮紅的血液沿著銀時髮流蔓延到了地面上,和銀八身上不斷湧出的鮮血,最後竟然匯流到一起。
「……銀……銀時……」
如果這是夢境,接著土方就會醒來、接著他就會發現自己完好如初的躺在某一個地方,或許幸運的話有人陪在他身旁,可能會以不耐煩的語氣對著他說,「你終於醒啦」。
如果這真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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