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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圖遊戲 故事的開端 第七章 古魔月(上)

作者:水墨靜│2017-03-10 05:01:38│巴幣:24│人氣:549
  一絲奇異的感覺忽然滲入感官,恍惚間,彷彿聽見男男女女的聲音正用某種陌生又美妙的語言在遠處交談著。明明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語言,那交談聲卻如同聽著熟悉的話語般,輕而易舉被我所理解。這是凌駕者的語言嗎?

  猛一抬頭,我忽然察覺這些聲音雖然清晰,但發言者至少離這裡有幾百甚至幾千米遠,換言之,交談聲並不是經由聽覺導入的。和我小時候在那間地下室裡聽見的耳語一樣,這是某種心靈感應的頻道,像不用通話器的無線電那般可容多人參與,只是不曉得我這「遊客」為何也能剛好誤闖進去。

  瞥了眼牆上的壁鐘,凌晨兩點。床邊的桃紅色貴妃椅上披著幾條輕柔飄逸的衣裝,我從中揀了件淡綠色睡衣,邊換衣服邊提起全副精神,試圖偷聽接下來的內容。

  不知何故,方才的交談聲沉寂了下去。我皺著眉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腦海裡某個區域凝神細聽,一個聲音突兀地冒出來,把我給嚇了一跳。

  『起床啦?睡美人,妳是有多虛啊,居然昏睡成這樣!要我過去找妳嗎?』這用語,這語氣,一聽就知道是克戮克。

  第一次看到他時我就知道了──凌駕者的語言有神奇的跨物種交流性,人類雖然無法使用凌駕者的語言,卻能聽懂凌駕者在說什麼,因而我常常忽略他們說的是異世界語。然而克戮克用的是貨真價實的地球語言,儘管有時候用字遣詞夾雜不同語系的國籍,還時不時地自創辭彙,倒也還在我能聽懂的範圍。

  若不是他身上帶著凌駕者光芒,渾身上下有種近乎超現實的美,我可能會誤以為他是人類。

  『不說話,那我過去找妳囉!』

  幾乎沒有腳步聲,門環被毫無預兆地叩了兩下。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不經同意就擅自行動?」我不禁鬱悶。

  『我賭一千,她不會開門。』再次響起先前的女聲,這回我稍加確定,這人應該是艾裘莉。

  『難說,三千,她會開的。』克戮克竟有辦法在無聲交談中讓人感覺到他吹口哨。

  瞬間從地上彈起,四方張望了下,我一個箭步衝到離門口最遠的窗側床頭矮櫃邊,警戒萬分地瞪著寢室大門不敢輕舉妄動。

  「嗨、嗨,有人在家嗎?」

  這是什麼怪腔怪調的語氣,好像驚悚恐怖片的節奏!

  我還杵著時,門外已經自顧自地換了個臺詞。

  「唷呼──唷呼呼──可愛的小妹妹,快來幫哥哥開門噢!」

  他的語氣簡直像誘騙小孩開門,準備入侵作案的罪犯。

  「隨便你玩什麼花樣,我不會開門的!」

  「真的不開嗎?好狠心啊,妳怎麼忍心把我關在外頭?我覺得好孤單寂寞──」

  『聽你在蓋!』我心中怒吼。

  他像隻小狗般窩在門外哀鳴,接著又開始貓咪一樣地抓抓蹭蹭。嘁嘁搓搓,嘁嘁搓搓。

  『Cogner!』

  某種東西重重撞上門板,發出磅的一聲巨響。那東西簌簌沿著門板滑落,然後一切靜止。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喂,你不要想耍什麼花招!」我深吸了口氣喊道:「我不會上當的!」

  門外依然毫無動靜。

  我瞥了眼牆上的壁鐘,走回對門的角落拿起一本書打算開始看。但過了兩分鐘,我覺得閱讀速度實在太慢,雖然勉強自己冷靜讀下去,卻就是無法翻得更快些。於是我倒放書本,半蹲著身子悄悄向門口移去,雙眼緊盯近乎平貼地面的門縫。

  我將恐懼化為搥向門板的動力,只聽「碰」的一聲,在靜寂的城堡裡顯得分外嚇人。但沒用,貌似沒有任何埋伏者被我嚇到。

  十分鐘過去了,我猛力拉開門栓、甩開門板,壯膽更甚於勇敢地叫了聲:「我警告你,你──」

  但呈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令我不禁愕然。

  「喂,你還好嗎?」我跪了下去,試圖用手止住從克戮克頭部後方流出的鮮血,當然完全沒用。我著急地伸手想去掏口袋裡的手帕──捧著他腦袋的手忽然被熱呼呼的掌心握住,我幾乎驚叫出聲。

  「不用麻煩了。」克戮克吃痛地呻吟了一聲,自己沿著門柱爬起。他的眼神失焦,卻仍慢吞吞地沿著牆壁攀入寢室。「咒法者協助的代價還真大……」

  我還關切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燦爛的笑容卻慢慢從他臉上浮現。克戮克手往旁邊伸,摸了兩次才成功關上房門,可疑的舉止立即引起我的警惕。

  『艾裘莉,妳輸了,別忘記還款。』

  艾裘莉似乎在某處飆了串髒話,但我沒聽清內容是什麼。我目瞪口呆瞪著克戮克,又瞪著自己手掌上的鮮紅,無力感在四肢迅速蔓延,「你──你是故意的?」

  「當然。」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只見他靠上鐘邊的牆壁,掏出一條手帕抹去臉上的血跡。「來,妳也擦擦,別污了妳的小手。」

  我接過他遞來的另一條手帕,冰涼的質地摸起來像是混著水流織成一般,邊緣一角繡著褐底紫紋的徽章。我將它擦到揉成一團後往他臉上擲去。「你故意讓自己受傷,好讓我打開房門?」

  「如果我說是呢?」他隨手一揚,手帕就這麼憑空消失。

  「你個無賴,嚇我很好玩嗎?你覺得這樣很好玩?蛤?我最討厭你這種、這種──」我氣急敗壞地搜尋記憶中用於罵人的字眼,但我的辱罵辭典真的貧乏到不行,反而讓想認真生氣的自己看起來有點滑稽。

  「噓噓,別──」克戮克伸長了手,手指輕輕點在我的嘴唇上,眼神是足以讓人迷惑的溫柔。「說不出來就別罵了,妳一點都不適合說出攻擊性的字眼。」

  握住我的手,克戮克替我抹去手上餘下的紅痕。他的話觸動了我的某條神經,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氣餒。我整個人無力地頹坐在地,這恐血症不知怎地,讓我無力之外渾身亦跟著痠痛起來。

  身上的睡衣雖然看似輕薄透明,但卻布料層疊,不會有輕易走光的風險。下衣的設計更是奇特,一層包著一層,像給嬰兒用的那種布片,全都藏在裡頭。所以當克戮克又盯著我發怔時,我只覺得疑惑,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呢?

  想避開克戮克的注視,但他的視線卻牢牢黏在我身上,令我很不自在。「你為什麼總要盯著我看啊?」

  「我就想看妳,這也不行?我來找妳是為了確認一些事──」克戮克的聲音突然停頓,視線從我的臉龐慢慢往下移動。「妳身上好像多了股甜甜的……」

  我害怕地微微一縮,因為在說出那句話的一瞬,他的臉上掠過某種侵略性的神態。這傢伙的嗅覺未免太靈了,究竟要相隔多遠的距離才能躲過他的追蹤啊?

  腦後持續隱隱抽痛著,腹部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痙孿。渾身冰冷的我,下意識地順著克戮克視線往下看去,身上淡綠色的衣物沒有什麼異狀,但我卻感覺到一股熱流緩緩從體內湧出。

  雖然是生平第一次發生,但我也不是孤陋寡聞,我隱隱約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時機也太不湊巧,我居然在這時候開始人類層面的「蛻變」了!

  「我就知道,」克戮克喃喃道,「妳的註冊年齡根本不正確!」

  「意思是我已經二十歲了嗎?」

  「不,魔族血緣的初次蛻變和人類一樣通常發生在十歲出頭,覺醒過程則從蛻變開始算起,二十歲時達到極致。以人類來說,妳還真夠晚熟的。」克戮克語調調侃,但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心思跟他抬槓。

  跟異性討論這種事也太奇怪。我揮手想趕他離開,但他卻視若無睹。算了!我轉頭想往門壁左側的方向爬去,那裡的牆上有個不易察覺的機關,暗門後是間浴室。只是我方踏出一步,左腳就不慎踩到衣襬,人馬上撲跌出去。還是後方的克戮克眼明手快,在我跌個狗吃屎前一把抱住了我。

  「走路都這樣了還想趕我?今天就乖乖地被照顧吧。」

  他身子一彎,將我整個人打橫抱起。喂!他怎麼可以毫不費力又理所當然地公主抱,就像早已熟練這個動作幾百遍似地?我想掙扎,但他竟自動自發地肩頭一推,擠開暗門將我抱進浴室,然後將我連人帶衣整個浸入浴室角落注滿溫水的浴缸內。

  「別怕,妳這回蛻變應該會比人類短暫許多,只不過過程會讓妳很累。」

  「衣服怎辦?」約莫半分鐘後,我看著水面緩慢打旋的泡泡脫口而出,克戮克聽聞問題之後愣了幾秒。

  「這種時刻提衣服,根本是誘人犯罪。」他伸手撥了撥我濕漉漉的頭髮,「放心吧,這裡什麼都不缺。看到那排嵌在牆上的貝殼和樹葉裝飾沒有?」

  我往他示意的方向瞧去,果見離浴缸不遠的牆上鑲著許多壁飾。就和通往這間浴室的暗門一樣,浴室裡似乎也有為數不少的機關,只是我一直沒機會嘗試。

  「所有盥洗用品都可以從那邊找到。妳要什麼,摸個壁飾就會出現。」

  「不知道有沒有棉墊。」我囁嚅著這麼一句。克戮克顯然聽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大笑。

  「有比那更好的東西啊,例如不會弄髒和即時脫水的衣物。見過寢室裡那些常備服飾吧?這裡製成的衣物不僅舒適,有些還可以吃喔!」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曾在科學雜誌上研究過的報導。「城堡提供的衣物是用蛋白質做成的?」

  「賓果!不止蜘蛛絲,還有很多這世界尚未普及的生機物質,譬如藻膠、水果纖維、各種蛋白……」

  「蜘蛛絲啊,如果不是他們做的衣裳那麼美麗,我也想吃吃看。」

  克戮克用一種看到稀奇動物的眼神看著我。「我以前遇到的女生,每個都說打死不吃蜘蛛絲。」

  「搞不好我不是女生。」

  「妳這高傲又可愛的……」他探入浴缸,撈起我沉入水底的雙手。「妳祕密都給我看光了,不覺得不公平嗎?要不要和我心對心連接一下,讓妳也看看我的事情?」

  「不要。」

  「為什麼不要?」克戮克看上去有點受傷。

  和凌駕者以心對心的方式連接,就能共享雙方的記憶、情感及隱私。通常黎明族只與伴侶進行連接,若對象並非伴侶也不為了公事,則有情感勒索的疑慮。

  我沒心情指責他的伎倆,因為我本性也沒好到哪裡去。「讓我知道太多,我會忍不住把它寫進創作並公諸於世。而且我還喜歡對人透露一點情報來提高自己的價值,你交出的祕密只會被我踐踏。」

  「怎麼會是踐踏?」他有點急了,「為什麼要這樣看低自己?妳很喜歡蒐集人們的『故事』吧!我把自己獻給妳。只有妳,不會再有別人了!考慮一下也行,不要拒絕我啊!」

  為何他能如此輕易地奉獻呢?我低著頭努力抑制喉頭湧起的苦澀,以及身體泛起的渴望。

  「不行?」他原本握著我的手改為扣住我手腕。「那我們換個方式進行吧。」

  「你幹嘛?」我想從浴缸裡起身,卻給克戮克制住了身軀。無論我怎樣踢得水花四濺噴得他一身濕漉、水珠弄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都硬是不肯鬆手。

  「為了讓妳再無後顧之憂。」

  一左一右,克戮克摸索著將我的十指掰開,迫使我的雙手與他掌心相對。克戮克牢牢捉著我的手掌,英俊的臉龐慢慢往我貼近,直至他的額頭抵上我的眉間。

  一陣火燒般的熱度從兩隻手心中傳來,心口頓時如遭雷擊般劇痛,痛得我大叫一聲縮回了手。

  克戮克也像電到一樣跳了起來,他的語氣更是帶有怒意的震驚。「居然還有一個人!」

  「有人和妳進行過同等級的交流,而妳也已經確立了伴侶。他是誰?」

  ──他是誰?是真實世界存在的人嗎?

  熟悉的問句勾起不堪的回憶,我的眼前彷彿掠過了雙燃焰生輝的純藍眸子,「不會吧……」

  「不會吧?這麼說妳果然──」

  「那只是個夢!」我大聲辯駁。心口隨著我不假思索的話語驟然緊縮。

  呼吸忽然變得不再是本能,而是必須努力尋求的動機!我記得如何吸氣,卻怎樣也無法將其呼出來!「嗖──嗖──」我的肺臟迅速被空氣所填滿。

  我惶亂地摀住胸口掙扎起來。克戮克被我的異狀嚇到了,慌亂地對著凌駕者的心電頻道吼叫起來。

  我被抬出浴缸,感覺到身上的衣服脫離水面後回復乾涼的狀態。明明尚未失去意識,我卻目睹一團僅在夢中見過的色彩逐漸清晰。

  無垠的黑暗中,戴面具的男人踏出獵者的步伐。隨著我每一次的眨眼,他的身形也愈發清晰。

  『我的新娘。』他輕輕勾起嘴角,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

  他的低喃使我的心瓣劇烈顫抖起來,由裡到外地深深撼動。痛、好痛,他的眼神有多熱,我的心就有多痛。我的存在被他深深牽引著,彷彿連死亡都不能將我們分割、彷彿從久遠以前,我們的生命就彼此相繫。

  此刻的他距我僅一步之遙。他的眼底燃著焰光,細緻修長的手指幾乎就要觸及我……

  「緣絕!」薩根沉聲喝道。希路的身影消失,我感到一陣奇異的失落,心底因為抽空而徬徨失措……

  此刻的薩根距離我極近。周圍陣陣香風來去,房裡肯定還有位凌駕者女性在床邊張羅著。

  有人抱著我緩緩移向大床,而我模糊的眼角餘光瞥見薩根。只見銀髮青年定在門口,臉色蒼白,手裡捧著一件看不清是什麼的物品低聲唸誦。寢室內部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但我沒來得及看清,眼前又是一陣發黑。

  「好了,幼女,妳再不鬆開手的話,我可是會忍不住的。」

  克戮克的體溫很高,而且還在不斷升高,而我的身子卻愈發冰冷。我心裡一驚,自己是什麼時候反抱住他的?我有氣無力地縮回了手,但身子卻並未如預期中躺下。

  突然間,我整個人被緊緊摟了一下,抱著我的人似乎竭盡全力想給我帶來溫暖。當棉被落下時,他甚至連人帶被把我整個擁在懷裡,好像在把握能夠盡情接觸的每一秒。

  「放手,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是她的同族,理所當然應該守在她的身邊。還是說你怕我吃了她?呵、呵、呵。」克戮克在笑,他的笑聲得意,甚至有點兒歇斯底里。

  「你這樣子,誰都會為她擔心吧?別太得意忘形了,同族──並不能代表什麼。」

  「你早就知道她有伴侶。」克戮克似乎咬牙切齒,他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她有伴侶,卻仍然把她搶來。放著不幫忙也就算了,又不讓我來擔任排解的角色,你居心何在?她要是沒躲過覺醒的劫數,你打算拿她怎麼辦!」

  「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沒接受你,那亦是個人的抉擇,我們無權干涉。」

  「你這人有夠冷漠!我不懂你為何不採取行動?明明只要多用點心──」

  「沒這麼容易。你不知道那牽涉的範圍有多廣,你看不到這些當然能橫衝直撞。」

  「你不去試,永遠都只會看到一個點衍生出來的結果──」

  『好了,從現在開始直到情況穩定以前,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她。』


  我的體溫似乎更低了,儘管我感覺到室內溫度正在上升,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抖得更加厲害,一股莫名絕望籠罩心底。同時,我還感到深深悲傷與心靈的異常脆弱。

  堅強的意志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經地獄業火灼燒過後的強烈乾渴。我伸手掙扎,身體似乎急切地渴盼著什麼──

  掙扎是為了重獲自由,但重獲自由的同時卻又盼望著束縛!我的心在等待奴役,等待為某人極盡奉獻。彷彿我的出生與終其一生不停壯大自身的行為,就是為了輔佐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存在……

  周遭沉寂了許久、許久。我一個人躺在屬於自己的閨房,心中有股怨忿逐漸僨張。一種亟欲爆發、亟欲宣洩的孤獨感。

  這是一段漫長的折磨過程,那種每個女孩必經的成長階段,在我身上似乎獨具意義。初遇薩根的第一個黃昏似乎已有徵兆,只是當時的我並不曉得那些目眩,寒冷,無力和抽痛竟是蛻變的前兆,我更沒想過魔族的蛻變是如此痛苦。

  眼前又依稀浮現那令人膽寒的高䠷身影。人影背對火光,陰影中的面孔微笑,伸手向我遞出邀請。鼻間驀地嗅到一股草葉腐敗的氣味,未幾這片腐敗中竟醞釀出陣陣馥郁香氣,好似從爛葉中開出了一朵花。

  「啊啊啊啊啊啊──」劇烈的慾望如浪潮襲來。我痛苦地喊叫出聲,沙啞的呻吟連自己都聽得心驚。我在棉被裡不停翻滾,把自己綑死又放開,難過到想就此昏厥過去,但卻沒能關閉自己,沒法停下。

  我伸手往旁一抓,很意外似乎抓到了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以為所有人都已離開,但我的床邊的確有人。是誰?是誰打算回應我的盼求?那隱含墮落意味的呼喊!

  有個人──肯定是個男的,雙手隔著棉被在我身上摸索,有些用力也有些強迫,讓我扭動的同時也感到一絲快意。這人似乎深知我所希求的是什麼,因為他很快地翻身將我壓在床上,用令人興奮的方式繼續挑動我的神經。

  那人一隻手摩挲著我的耳朵和頸項,我在他下方禁不住地蜷起身子。怕癢在此時發揮了一定的作用,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脫軌,便轉而奮力掙扎起來。但這次不是為了再得到束縛,而是要盡全力遠離即將到來的危險!

  「不要……」我睜開眼,驚恐萬分地對上一雙深沉的眼,身邊那人竟然是克戮克。克戮克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在眾人離開之後獨自回到了這裡。他此刻正壓在我的身上,衣領敞開,眼底燃著急欲把人吞噬的火焰,神態卻專注異常。他看起來認真得過分,而他的認真令我感到害怕。

  「啊,妳竟然還能留住理智。」他看來有些驚訝,但似乎更加高興。我用力掙了掙身子,克戮克輕歎一聲,手指慵懶地滑過我的側臉。「這樣更好,至少我們會是在你情我願的狀態下……嗯,妳做什麼?」

  「下去。」我衝著他憤怒地,命令的語氣,但不是大叫。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該很清楚為什麼,下去!」

  克戮克毫無預兆地仰面一翻,那樣子就像迎面挨了一拳,但是力道顯然不足以將他驅逐下床。他反應極快地穩住身子,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還在微笑。

  「能力傾向於言詞方面嗎?真是不可思議呢。」他居然露出深思的表情,而後笑著搖了搖頭。

  「妳每次一看見我,我就感覺到妳的本能對我存有某種期待。我理解妳的痛苦,這是魔族共同的命運。」

  克戮克慢慢壓低身子,將我的活動空間逐漸榨乾。「來吧,溫室裡的小野花。成為我的伴侶,妳就不用再苦苦壓抑自己了。」

  「去你的命運!我才不會為這麼膚淺的理由接受你!」

  「張牙舞爪的,真像隻小貓。妳剛才不也回應我了嗎,看來明明很喜歡啊?」他聳聳肩,手指捲住了我的髮絲,似乎還打算再繼續抬槓下去。這時,他忽然豎起耳朵像在傾聽什麼,我還沒弄清他又玩什麼把戲,他已火速飛身下床。

  『真可惜,我不喜歡被打擾,那麼,下次再繼續吧。』

  「沒有下次,滾!」

  一陣風吹得他髮絲凌亂、衣襟紛飛,但卻無法撼動他的佇立分毫。

  他笑得好不迷人、不,是超級欠打。只見他微笑著躬身行禮,接著身子一縮變成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落在地毯上。我正要仔細看那是什麼東西,就見顆疑似小型哺乳動物的屁股和小巧的後足正努力蹬呀蹬地前進,接著吱溜地竄過床尾附近消失了。

  啵的一聲,緊閉的門扉前方現出一個青年的身形。淺金眼眸散逸著微光,薩根雙眼炯戒地梭巡著地面,好一會兒,他才抬眼和我四目交投。看著全無睡意的我,他輕輕嘆了口氣。

  『睡吧,這一晚妳需要靜養。』

  「我、我睡不著。」我想到了凌駕者的生命制約,若我能直接昏厥過去,一定會比半夢半醒來得安全吧?還有那個不斷重複的夢魘,我再也不要夢見他!我近乎懇求地望著薩根,希望他能助我脫離二重世界的魔爪。

  美麗青年深深注視著我,淺金色的眼眸內泛起一層溫柔的色澤,「這──很容易。」

  在他說到「易」字的時候,我就覺得一股濃濃的倦意襲來,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在意識消失前想到的是──

  這就是傳說中的催眠術嗎?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按掉正在鈴聲大作的鬧鐘。環顧四周,天色大亮,我發現自己身在宿舍,室友季嚴節不見蹤影。

  為什麼我每次醒過來都在不同的地方,難道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究竟什麼事情是真,什麼事情又是假,我的腦筋有點迷糊了。

  伸手摀住嘴巴打個呵欠,我訝異撫摸著和過往觸感不盡相同的手背肌膚,一種觸摸異樣生物的感受使我起了身雞皮疙瘩。

  唔,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熱呼呼還重重的?我伸手把寬鬆的睡衣拉回正面,一抹沉甸甸的黑影驚得我差點把衣服甩出去!只見一隻貌似星鼻鼴鼠的生物落在床上縮成一團毛球。就在我俯下身子想看個清楚時,牠竟然瞬間撲到我的身上,還親熱地直往我的衣襟裡鑽。

  「喂,你往哪鑽啊?」我不假思索地反手一甩,卻不小心將那生物給摑飛出去。一陣短促的啾啾聲,聽起來像是淒厲的慘叫。我迅速撲向床沿,鼴鼠不巧落在牆角一只板夾上,正在拚命掙扎。

  在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之前,人已橫越整個房間過去掰開那只捕鼠器。

  不過,這隻鼴鼠怎麼看著有點面熟?無意留著殘害生物,我將閉合的夾子丟到一邊去。手指敷了敷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鼴鼠,正擔心牠是不是被我弄死了,鼴鼠卻突然膨脹起來化為人形,我趕在兩人頭部相撞之前向後坐倒騰出空間。

  「要死了。」克戮克一現形就呻吟著倒下去,一臉哀怨。「妳房間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那應該是嚴節放的。」看他皺著一張臉,我終究不忍心地去攙他。「對了,你在我房間幹嘛?」

  這裡是女生宿舍耶,他他他竟然!

  「當然是守護妳啊,妳都虛成這樣了,萬一被壞人帶走怎麼辦?妳都不知妳昏迷的時候超容易攜帶的。」他一面揉腰一面嘻嘻笑著,讓我懷疑剛才的傷根本沒對他造成多大影響,恢復速度真不是普通的快。

  「說真的,妳對動物比對人友善多了,也許我該考慮每次來找妳時都變成一種動物。」

  「好讓你再爬我的床?」我揪住又滑落到肩膀的睡衣領口,瞪了色瞇瞇盯著看的克戮克一眼。「看什麼看,色狼!」

  「喂,我可是我們這群人當中唯一的專業化獸者,」克戮克很是得意。「妳見過哪個凌駕者像我這般優秀,可大可小,還能變成如此袖珍乾淨的寵物?」

  最好是只見過兩人化身就能比較啦!除了克戮克之外,我至今也只見過薩根一人變身,雖說薩根的魚鷹的確是比較大隻,但優秀可不是當事人信口開河就能讓人信服的。

  我忽然想起昨夜伴隨拉特斯奔逃的金紅色生物,牠美麗的毛皮活脫脫就是斯塔薇恩的翻版。

  這麼說來,我一共見過三名凌駕者變身了!

  「乾淨?你身為一隻鼴鼠,身上居然半點泥都沒沾,這像話嗎?」

  「哦,我都忘了小幼女和別的少女不同,喜歡野生的。」

  「去,我怎麼覺得你話中有話。」

  喀啦一聲,寢室的門開了,季嚴節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步履不穩地進來。

  「又是你!」身兼樓長的她一眼就看見坐在地上的克戮克,東西一放,瞬間展露敵意的姿態,但卻不是為了他騷擾我的事。「下流鬼!你一個男的竟然擅闖女生宿舍,看我怎麼收拾你!」

  或許是沒把這一個小小的驅魔師放在眼裡,又或者是他本來就沒打算在此久留,克戮克這次沒等嚴節動手便先躍出了窗戶。

  這裡可是四樓呢。我豎耳傾聽,想確認四層樓下方傳來的是鞋子落地聲,而不是頭骨或其他部位落地的聲響,但卻什麼動靜也沒有。微微伸長了脖子,我越過窗戶邊緣,看見下方的平地空無一人,嚴節則是大大吁了一口氣。

  「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啊!」

  我憂慮地望著季嚴節,她完全沒提起季孟秋的事情。不知是上層對她隱瞞了,還是整件事情並無大礙?

  她的尋常反而令我坐立不安。

******Scarlet blueprint******


  「嘿!聽說了嗎?十一街那裡發生兇殺案了,那個受害者身體乾得像木乃伊一樣。」

  「好像有一個女學生是目擊者哦!」

  「可是她什麼證詞都無法提供。」季嚴節聽到這消息時向一群男同學表示。

  「為什麼?」眾男一致齊聲問。

  「因為她已經嚇成精神錯亂了,躲進衣櫃許久之後依然不肯爬出來。」

  下課時聽到別人在討論昨晚發生的新聞,對於和它有關聯的我本人而言,驚駭程度可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

  黃昏族故意明目張膽在街上殺人,無非是在向驅魔家族挑釁,間接扭曲我們的定位。而偏偏不是所有道士都分得出黃昏一族和凌駕者究竟有什麼不同。再加上雖然護衛們沒有明說,我也知道西爾法是闖了大禍。

  他昨晚明顯違背命令。最令我不解的是,其他人又不是瞎子,憑什麼放任西爾法為所欲為?

  照理說,我處在這樣危險的局勢下是根本不該離開教學樓太遠的,但上午的課程一結束,我便發現自己弄丟了半個月前向圖書館借閱、近日即將到期的藏書。在經歷了詢問、委託,四處搜索皆遍尋不著的情況下,我只得悲觀地算清了生活費準備接受罰款。

  然而午餐時間我卻在背囊底部發現一張寫著「妳的書在我這裡,午後兩點教學樓後門見」的字紙。為了奪回藏書,我不得不去和留字條的人見面。

  約定見面的地點其實是教學樓後方的牆外步道,離上次季家驅魔團和薩根碰頭的地方還要拐兩個彎角才會看到。這是個僻靜的地方,我一到那裡就被四、五個低年級學弟妹包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批評著。

  「真是不要臉的女人,妳以為妳是系花的室友我們就不敢動妳嗎?」灰色長鬈髮的德裔女孩琪薇莎一臉不屑。

  「搶我對象竟還裝作沒事一樣,不曉得我家跟理事會關係很好嗎?路上見了也不招呼一聲。」

  燙著法式公主鬈髮的姬芙琳一出現,我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該死的克戮克,這一切明明他捅的婁子,為什麼後果要我來承擔?我忍不住提高聲線蓋住周圍的你一句我一句。

  「喂,妳搞錯了吧,我對妳那位男友一點興趣也沒有,那傢伙更不承認妳是他女友!這是他親口說的。」

  「妳以為妳隨便亂講,我們就會相信嗎?」其中一個可能是灰髮女孩的男友立刻叫出來。真是奇了,這男生不知道琪薇莎也對克戮克有愛慕之心嗎,還幫她給自己劈腿?我搖了搖頭,對這群少年男女的詭異心思不予置評。「不相信啊,那叫他出來跟妳對質好不好?」我說。

  克戮克一定是跟著我到了這附近,不然打我離開教室起便跟在附近飛啊飛的那隻斑蝶還會是誰呢?仔細一瞧居然還是隻黑脈金斑帝王蝶!克戮克才說過他是一名化獸者,帝王蝶的嗅覺又是昆蟲界中數一數二的,光憑嗅覺這項特徵就能令我聯想到早上的星鼻鼴。

  「怎可能讓妳叫,快,搜走這賤人身上的傳呼機!」高大的學弟妹們一擁而上拉扯我,揪住我後腦杓的頭髮猛力扭轉,像是把擰耳朵的技巧都用在了扯頭髮。

  「不勞煩各位了,我根本不用什麼傳呼機。」儘管整個人都狼狽不堪,我的語氣卻沒有多大起伏,「布萊希特,還不出來收你家的爛攤子?」

  空中的帝王蝶應聲飄落圍牆後方,克戮克從後門飛奔而出。也不知他怎辦到的,我從學弟妹的圍堵中脫身。包圍圈還維持著原本的形狀,我卻已經不在那裡了。

  克戮克躬身朝我行下凌駕者的最高禮節,接著他居然還想牽起我的手來吻,我當然毫不猶豫地推開他。

  克戮克直接忽視姬芙琳和她朋友們的存在,自顧自地動手整理我被女孩們揪亂的髮絲。

  「別碰我,大情聖,你女友找我麻煩。」我尖酸的語氣肯定給克戮克造成不小的壓力,因為他的神態忽然認真起來。「我女友?不對啊,我前女友叫海芋,東瀛姊姊,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小妹妹。」

  聽到這句話,所有女孩的臉色都變了。花心蘿蔔的情史令我覺得無聊透頂,冷冷瞪了那棵「蘿蔔」一眼,克戮克一見苗頭不對,轉向女孩們的神情一冷,翻臉跟翻書似地。

  「哼,真是麻煩,我現在跟妳在這裡說清楚。姬芙琳,目前為止都是妳單方面跑來糾纏我,我不過誇讚妳功課幾句,妳就囂張起來了。我完全無意和妳交往,拜託妳別再自以為是、到處宣揚了。」克戮克對著一臉受到打擊的姬芙琳說,「我從沒喜歡過妳。」

  傷心欲絕的姬芙琳轉身,抽抽噎噎地跑走了。剩下的四個少年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說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喜歡的也只有一個──」深情款款的目光朝這邊移動,看他似乎打算再把我牽扯進去,我惡狠狠地嘀咕了句。

  「拜託你想個一勞永逸的說辭,別再拖我下水了!」

  「各位,你們眼前這位是我親妹,因為我討厭女學生纏著我才請她配合我演戲。」克戮克摸摸我的頭髮,眼底似乎閃過詭異的光澤。「你們不覺得我倆看來有些相像嗎?」

  令我訝異的是,學弟妹們立刻信了克戮克的說辭,他們接下來的話更是令我噴飯。「的確,你們看來那麼相配!」

  是、是這樣嗎,我跟克戮克相像?騙人的吧,還是說因為我們都是魔族所以才──

  「那是當然的啦。」克戮克笑得兩眼都彎了,那笑容的確迷死人不償命。「現在把書還給我妹吧。」

  一位學弟毫不猶豫掏出書本。小小的咖啡色線裝書終於到手,我還是忍不住叨唸克戮克一句:「你這個人真是……」

  『我向妳保證,這種事不會再有。』

  克戮克眼底再度掠過那抹幽暗的光澤,我注意到眼前興奮交談一半的學弟妹們忽然抬頭,露出全神貫注的神情,像在聆聽什麼似地,不時還會輕輕點頭。可克戮克並沒說話啊……莫非這是催眠來著?

  若是催眠,他們看起來也太過精神了,我只能假設凌駕者的催眠跟人類不同,不得相提並論。

  「如果你們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可要先走了。」

  隨意地擺擺手,我逕自朝著另一方向轉身離開。凌駕者不能傷人,我必須相信他能拿捏好分寸。

  向左邊垂直拐兩個彎,就是上次和薩根會面的那條街道了。那天他一定也是從這兒走過去迎接我的,他當時的姿態是那麼優雅……想到薩根,我的目光便下意識地在街上搜尋著。

  遠遠的,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很像他,但又不是他。

  心口,開始不受控地躁動起來。十分可怕的感覺,經歷過一次,絕不會想再來第二次!心跳聲隆隆地衝擊著我的耳膜,熟悉的寒意沿著腳底直往上竄……

  圍牆的正門鐵欄前站著一個人,而幾乎是在看清他的瞬間,我便明白此人為何會站在那裡的原因了。心底只有一個念頭:「逃」!逃到哪裡都行,只要不被他給發現──

  奮力拔起嚇得發軟的腿,我轉身沒命地往反方向逃跑。而幾乎是在同時,薩爾貢也已經發現是我,只見他寬大的衣襬一揚,一道陰影立刻以恐怖至極的速度逼近。我根本沒來得及跑出幾步,一把尖刀已冷不防地架上我的脖頸。

  「掙扎的話,妳會立刻沒命。現在,乖乖轉身,跟著我移動。」薩爾貢帶著磁性的陰冷嗓音,在我身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們要抓我去做某個儀式,所以現在還不至於殺我吧?呃,我倒是肯定他雖然不一定殺了我,必要時卻定能毫不猶豫用刀劃過我的脖子!

  薩爾貢押著我走進對面的建築之間,整個過程不過幾秒,突然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我耳膜發疼,聽來像是有人朝我們開槍卻失敗了。

  「盎可多!」薩爾貢的手一緊,我立刻看見一撮被削斷的黑髮沿著衣襟滑落,好鋒利的刀!薩爾貢話音一落,我們身邊立刻飛速掠過幾條人影。後方傳來激烈的兵器交接聲響,薩爾貢挾持著我轉過身去,只見黎明凌駕者五人正竭盡全力衝向這裡,在凌駕者和我們之間是三名手持長刀發了瘋似地狂揮猛砍的棕髮少年。

  「貝西卡,還不快點!」薩爾貢一聲怒斥,我驚訝地看到眼前建築物陰影裡又跑出一個黃頭髮的嬌小女孩,看來就像那些街上隨處可見的西方小美人。這女孩頭上的貝雷帽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孔,粉紅色的手心裡握著一截白粉筆,顫巍巍地在紅磚牆上畫了一條線。她似乎想畫一道門,但在這分秒必爭的情況下,她的動作卻顯得異常遲緩。

  從三名少年頭部發出的光暈來看,他們都是凌駕者,而眼前的女孩分明是個人類。怎麼回事?為何黃昏族的陣營會有那麼多凌駕者,居然還有人類?

  眼前黑影一閃,薩根憑空現身,身邊還跟著蘇佩拉、斯塔薇恩和克戮克。他們四人直接越過空間來到我們身旁,留下艾裘莉對付那三名少年。

  「Risa!」蘇佩拉劈頭就是一句言咒,黃髮女孩整個人離地飛起,摔到屋脊的另一邊去。薩爾貢怒不可遏,他不得不鬆開抓著我的手,用自己的匕首擋下薩根掃來的護臂。

  三名少年想回頭支援,然而他們卻被艾裘莉的幻象耍得暈頭轉向。斯塔薇恩和克戮克一左一右夾住我的身子,架著我往學區裡人潮最多的方向逃去。

  一個路人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

  那口音非英非義,發音方式聽來複雜,我不曉得那是什麼語言,只納悶為何能聽出是在叫自己。我直覺地抬眼一瞧──只一瞬間,身邊的兩名同伴消失了,我發覺自己的所在地被轉移到一處廣場。

  什、什麼,這是真的?不是幻影?我驚恐地四下張望。廣場周遭的人本來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此刻卻忽然有志一同地抬頭,口中尖叫著亂七八糟的話語。

  「為什麼妳可以回來?為什麼只有妳活著回來?妳害死我的朋友,憑什麼出現在這裡?妳這個殺人犯!禍端!賤人!」

  灰色沙塵以詭異的速度向這裡匯聚,廣場很快被一片霧霾所籠罩。男女老幼開始狂奔,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周圍連一棵樹都沒有,除了歇斯底里的人們形成的陰影外毫無掩蔽之處。

  「賤人!賤人!還我朋友命來!」人群迅速進逼,我顫抖著退到廣場中央,恐懼使我渾身發軟。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似曾相識的話語,似曾相識的情境。流著血淚的人們堵住我的去路,拳頭用力朝我揮打。

  幾隻手掐住我的脖子。我仰頭望去,看見許多兒童稚嫩的臉上露出殘酷的獰笑。我緊緊護住自己頭部,腦海裡掠過一個身影。

  「Thy──」

  電光石火間,我感到自己騰空飛起,下一秒便落入一個溫暖懷抱。許多手試圖抓住我,卻只能不甘願地滑落下去。

  「妳喚誰啊?都沒想到我,真令我傷心。」

  一陣令人眩暈的震盪,接著又是一震,呼嘯的風颳過耳際。風忽然停了,我睜開眼,看見克戮克笑中帶著些許焦急的神色。斯塔薇恩站在我們身旁,兩個人正警戒萬分地注意周圍。在我困擾無比的掙扎中,克戮克只得將我放下。

  雙足落地,我打量周圍。這裡已不是方才那座圓形廣場,而是一處僻靜的休閒步道,周圍花圃漫出大片紫白的花簇。

  雨雲密布的天空下,一條影子驟然成形。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看來性感無比的女郎橫阻在我們前方。女郎棕紅色的鬈髮梳成四把整齊地披在肩膊,一襲貼身黑色晚禮服襯托出她高䠷完美的好身材,頸部的雕花網格項圈上還別著一朵嬌豔的紅玫瑰。

  這女人的美貌和斯塔薇恩不相上下,但從她骨子裡透出來的黑暗、妖異和邪惡,明顯與斯塔薇恩處於兩方不同的極端。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昭示出她比我至今見過的黃昏族加起來都要強大。

  「支配者貝弗兒。」斯塔薇恩一眼認出對方的身分。支配者,古老純粹的黃昏一族,天生的魔物。凌駕者的書上提過,他們是黃昏族中位階最高的存在。

  「哦,原來是凡迪爾小姐。」貝弗兒嬌笑著,她的聲音甜蜜而性感,充斥令人眩暈的魅惑。從兩人對話的神情看來,她和斯塔薇恩是互相認識的。「聽說妳不曾動手傷人,也不曾為人所傷。如果全力攻擊妳所保護的對象,她是否也能安然無恙呢?」

  從我視野看出去,斯塔薇恩眼睛周圍那淡藍色和粉紅色的光暈正在不斷擴大。她按了下克戮克的肩膀,光暈立刻透過我們三人接觸的地方蔓延到我身上。『你們兩個快走!』

  斯塔薇恩放手,克戮克欲將我重新抱起,我眼角餘光卻瞥見貝弗兒臉上奸計得逞的笑容。一抹白色影子倏然現身朝克戮克揮出一拳,力道大得令克戮克悶哼一聲向後摔去。他尚來不及起身,接著被打飛的斯塔薇恩就直接撞上猝不及防的克戮克,兩人頓時摔作一堆。

  當兩名凌駕者先後彈起,白影迅速匿去了蹤跡。貝弗兒身形一閃,無數銀光形成的細針朝他們兩人飛射而去。接著貝弗兒掐住我的臂膀,將我拽到一片茂盛的花圃旁邊,斯塔薇恩留下的光啪哧啪哧一陣電擊之後迅速轉弱。貝弗兒輕蔑地嗤了一聲。「凡迪爾,妳太令我失望了,看來妳的能力只夠保護妳自己。」

  支配者那焦黑到慘不忍睹的手指緩慢移動。貝弗兒怔了怔,怒目瞪視毫無修復跡象的枯手。「小女孩,這全都是因為妳!」她「唰」地一聲,一把長到像是能洞穿頭骨的銀針猛然抵住我的下顎,嚇得我趕忙停止把鞋底從爛掉植株上挪開的動作。

  克戮克在不遠處舉起配槍,槍口對準貝弗兒正要扣下扳機,突然碰的一聲兩個扭作一團的人影憑空現身,剛好擋住預定的彈道。只見傳送而來的薩根用精神異力掙脫薩爾貢,一面前進一面以眼神使貝弗兒的銀針脫手飛出,我立刻不假思索地奔向他──但他還沒來得及接觸到我,薩爾貢又從身後勒住他的上身並迫使他越過頭頂向後摔去。

  我望向另一側,斯塔薇恩正朝我奔來,一手對著我攤開掌心。她身上的光才剛圈住我的身子,我就眼前一花,整個人瞬間被挪移到離原地三米遠的行道樹下,我立刻鑽到了樹後。

  當我再度抬頭,卻驚見斯塔薇恩又一次被那道神出鬼沒的白影給擊飛出去。

  不擅打架的斯塔薇恩雖然毫髮無傷,那個神祕的白衣人卻使她無法專注在我身上。

  另一邊,上一秒還停在原地的貝弗兒下一秒便出現在克戮克身後。支配者抬起穿著帶刺黑色高跟鞋的右腳,猛地朝克戮克後腰踹了下去。化獸者被踹倒的目光緊盯著我的方向,看見我這邊的景象不由得驚呼一聲:「不──!」

  白影掠過身側的時候捲起一陣風,身上殘留的電光啪哧散去。我沒來得及旋身,一隻有力的手掌已從後方托住我的下顎,另一手則環住我的身軀,將我整個人攬進他的懷抱。那雙白手彷彿大理石的質地,冰冷、堅硬,完美無瑕,修長的指尖使我身體內部泛起一陣戰慄──這雙手簡直熟悉得令我膽寒。

  一把如絲綢般柔滑、高貴,不容抗拒的聲音,自身後傾吐曾在夢中出現的話語。

  「抓‧到‧妳啦,我的小情人。」

  他毫不費力托起我的下顎,柔軟髮絲拂過面龐。一個吻輕輕烙上眉間,那樣輕柔而又那麼深刻,無法抗拒的睡意洶湧襲來。

  他竟然知曉我在現實世界的弱點。

  混戰的聲音逐漸遠去,我艱難吐出那個曾在夢中出現的名字。

  「希……路……」

  再也抵不住倦意,我倒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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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6 篇留言

水墨靜
星鼻鼴歸屬鼩形目(Soricomorpha),所以在夢圖遊戲文中才用疑似囓齒目(Rodentia)形容,因為在常人的想像裡,嚙齒目就是鼠輩之類的小動物──儘管囓齒動物指的其實是門牙會不斷生長的哺乳動物。

03-10 20:16

欣雨
克戮克實在太扯啦!這裡有個性騷擾現行犯啊Q口Q

03-11 23:07

水墨靜
所以才罵他該死的克戮克XDDDD
在設定上,純血凌駕者有可能缺乏人類情感,而混血凌駕者則有明顯的生物習性,克戮克不僅是混血,而且還有一半是"近緣動物"的魔族,沒大沒小不算,他的認知也偏向化為動物時那種毫無顧忌接近異性的方式,根本不覺得這種騷擾有什麼不對[e28]而敘述者是"近緣植物"的魔族,罵歸罵,某些方面也挺遲鈍的(一旦有事分心就一秒忘記剛才被騷擾[e8])。03-11 23:22
壞壞熊
看到這,我更確定,真的很適合輕微頹廢的華麗歌德風。

05-27 22:39

壞壞熊
看完之後,我覺得是很端莊、公整、整齊的一本書。

05-27 22:41

水墨靜
其實本來是很瘋狂的故事和筆法,但卻被敘述者的觀點設限了。
因為敘述者不想看見的,即使就發生在眼前也能視而不見。
就和故事的工整一樣,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對此作者也只能用「還好在這裡隱藏的瘋狂還可以在其他小說裡爆炸」安慰自己。05-27 23:53
壞壞熊
  電視上有些料理節目,總會看到大廚師指導人煮菜,肉多少,小辣椒多少,鹽幾匙,糖幾匙,香油幾CC,調味料怎樣怎樣的。。。
  然後煮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放到白盤上,看了就端正又乾淨俐落,好像很好吃。。。
  可是,我個人相信很多人不知道,真正好吃的並不是這樣的料理。。。
  那樣在電視上公開指導的料理,其實只能算是入門者的習作。。。
  就像油畫界,有一種人被稱為匠氣畫家,雖然畫出來的油畫看起來很漂亮,但是一點內在和靈魂都沒有,相較放入大量思想的畢卡索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回頭來說料理,我認為同樣的道理,真正的好吃菜色,其實是這些大廚師私下下廚的時候,放下那些規則,所料理出的私房菜。。。
  具有相當高的直覺性,經驗性,甚至包括了藝術性。。。
  不知道未來你有沒有興趣,寫一些真正屬於你的東西?

05-30 22:33

水墨靜
一個被關在塔裡生活的身障小孩,除了自傳,也沒有別的素材能當成創作主題了。夢圖遊戲為作者以俠媛身分所作的四大自傳之一,且是唯一一個完全根據作者當下的特質建構而成的作品,每行字句都能追溯到特定的經歷;每項設定皆牽涉作者生理及心理之現象。當年十四歲的作者正是由於在句子後加上該段文字的相關記憶註解此等寫作法,被同站作家視為極其特別的存在。作者在各種創作領域持有不同的筆名,和一般的商業小說家不同,作者十三歲即已成為雜誌月刊的稿費專欄作家。目前巴哈姆特放置的多為作者17歲以前的身分和作品。由於頻遭網路謠言抹黑及騷擾,在此身分外尚有156部大型文字作品並未公開與此身分之關聯性。
作者的家屬看見這部作品時極其憤怒驚恐,因為他們的惡行惡狀遭到實錄。具有靈視力的讀者會避免閱讀這部作品,因為這部作品太過嚴實仔細的揭露作者自身,以致五味混雜相對濁重。以所有的好與壞成就作品,是俠媛這人一貫的風格。(by 管理員 七朵)08-20 16:17
水墨靜
這是一部運用作者自身特性、作者經歷和記憶去交織編構而成的作者複製品,在無形界層面等同於作者自傳。此寫作法的特徵和缺點是作者雖然能記錄到周圍人對自己的方式,卻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於是到了第一人稱創作裡,寫作手法同樣是記錄周圍人對自己的方式,卻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於是作者未能化解的前世記憶創傷,到了創作裡仍然是未能解開的前世創傷。https://docs.google.com/document/d/1ZhCxFL0LDTHKLEKmj0xQwDK76Z7fh8Xsd7Zrsld1M_g/edit
4518679水墨夕紫:西曆2004年發布的《夢圖遊戲:血之契約》曾於初發網站冒險者天堂時期,於文章每個對應句子的句尾處放置段落註解,說明作者718520墨靜俠媛創作之各自句子、詞彙的由來,後因造成公眾閱讀不順而刪除。註解到後來多半難以單獨拆解說明,大部分句子跟發展只能用作者放在小屋的《絕對陳述自介》、《停止的故事系列》去解釋。可以說只要做出任何偏離作者自傳的解讀都是不正確的。
故事資料來源:《絕對陳述自介》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775661
《停止的故事》系列: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Category.php?v=1&owner=a3677654&c=386653
建議對於俠媛自傳系作家創作本質有疑問者前往創作軟體分工配置: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5139756

08-12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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