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握住手中的信函賽爾西斯來到了陌生的別墅前，信中提及的地址經過再三確認是眼前的房屋，但對於信上署名的寄件人，老實說他還沒有幾分真實感。
尤恩法利斯‧赫帕克里提塔爾——那是老師的名字。
賽爾西斯的老師為隱退天界高層的熾天使，雖然在法術的作用下維持著年輕的外貌，但實際年齡已相當年邁，退役後在天界著手經營孤兒院，教育出了許多新生代的傑出天使，在天界備受天使們的敬重。
「這裡……嗎。」疑惑於老師在法里傑居然有房子，賽爾西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打開了大門，老師為何會挑在這種時刻找他、而又是怎麼得知他人身在法里傑，賽爾西斯感到有些莫名。
推開門扉，老師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銀色的髮絲垂落於肩上，寧靜優雅而沉靜……和印象中的老師並無差異，即便沒有張開羽翼也能感受到天使與生俱來的神聖和高雅——經過時間的洗鍊，資深天使才擁有的不凡氣質。
倏然睜開紫水晶般的眼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尤恩法利斯啟口，「你來啦，賽爾西斯。」嘴角勾起抹溫和有禮的笑容。
「別光在那裡站著，坐下來吧。」眼神示意要賽爾西斯在身旁坐下。
「老師，我……」賽爾西斯一臉欲言又止，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太多太多的苦衷與委屈，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
「不用勉強自己開口，我都知道。」伸手搭在賽爾西斯的肩膀上，尤恩法利斯垂首，滿臉自責，「如果還有熾天使的身分或許……現在的我沒有權利干涉天界高層。」
從審判到行刑之間必然經過的環節相當繁瑣，若尤恩法利斯還有熾天使的位階，或許能藉由直接干涉扭轉本來的審判結果，熾天使屬於上三階‧神聖的階級，如此崇高的身份連天界高層都要忌憚三分。
「這不是老師的錯……」對尤恩法利斯的發言感到不知所措，賽爾西斯連忙搖頭。
「不，沒能保護好學生是老師的失職，況且賽爾西斯，你不只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孩子。」揪著胸口前的衣領，尤恩法利斯的表情簡直難過到快要哭出來，「你是神賜予給我的孩子……」
※
依稀還記得那個飄雪的冬天，在連吐息幾乎都要化為冰霧的寒冬裡，無家可歸的他流落街頭，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的身體處於完全脫力的狀態，一陣暈眩朝他襲來，雙腳一軟便倒向街道，身心俱疲的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睜開雙眼。
然而一雙溫暖的雙手卻將通身寒冷的他輕輕抱起，「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混沌的腦袋難以進行流暢的思考，面對這個問題他花了好大番力氣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名字，即便快要直接昏死在青年的懷中，他還是努力從乾澀的喉嚨擠出不成句的殘缺詞語，「沒……有……」
他打從出生起就失去了被賦與名字的權利。
伸手輕柔地撫著他因寒風而凍傷的臉頰，青年滿臉哀戚，「那父母呢？」
想起憎恨自己的父親與拋棄自己的母親，氣若游絲的他痛苦的搖著頭。
「沒有父母……那就是神賜予的孩子。」出生如此卑微的他生平第一次看見有人對自己露出好溫柔的笑容，「和我走吧，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家與屬於你的名字。」
被老師帶走的那一天是他的生日，而在那一天他成為孤兒院的一份子，同時也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賽爾西斯——意味神賜之子。
※
「眼睛……能夠讓老師看一下嗎？」似乎很在意賽爾西斯右眼的狀況，尤恩法利斯提出了請求，自己的孩子失去了一隻眼睛他怎麼可能會坐視不管？
不習慣別人盯著自己的右眼看，賽爾西斯別開了視線，每當碰觸到右眼時總會想起當時被下的詛咒，以及自己活生生地把眼珠扯下的痛楚，種種陰影讓他對取下眼罩有一定程度的抗拒感。
「可是……」抿著唇賽爾西斯僵硬地搖頭拒絕。
「老師只是看一下而已，你不用太擔心。」
拗不過尤恩法利斯的要求，最後還是伸手解開了覆於右眼上的黑色眼罩，先前考量衛生與方便性賽爾西斯決定以針線縫合固定眼皮，而沒有眼球的右眼皮呈現扁塌的狀態。
「真的是太過分了……你本來應該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眸，但……」輕撫著眼皮上經縫合而留下的痕跡，尤恩法利斯語氣萬分哀慟。
「都過去了……」賽爾西斯吐出一聲歎息，既然無法扭轉過去也不能抹煞既定的事實，除了接受以外他無能為力。的確挖掉眼睛的自己過於偏激，但徒留一隻壞死的眼睛恐怕是更不明智的選擇。
「父母疼惜孩子受了傷是自然。」將賽爾西斯擁入懷中，雖然早已過了需要哄小孩的年紀，尤恩法利斯還是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部，就好像年幼時期需要人來安慰時那樣。
「老師很愛你所以會難過……賽爾西斯，你懂這種感受嗎？」
尤恩法利斯鬆手後賽爾西斯端正身子倚著沙發，老師的話中隱藏著什麼樣的涵義他因無法理解而產生困惑，「老師是指……」
愛人的感覺嗎？如果是的話……那他的確笨拙而難以去理解。
「賽爾西斯。」握住賽爾西斯的雙手尤恩法利斯注視著墨藍色的眼瞳，視線格外熱切，柔情之中隱約夾雜著幾絲賽爾西斯無法形容的情緒……
很違和。不單純只是對於孩子露出慈愛的眼神……反而更像是、更像是……
賽爾西斯的直覺警告他不應該再繼續思考下去。
想到這裡賽爾西斯發現身體突然不能動彈，軟弱無力的異樣感從四肢末梢開始蔓延至全身，失去控制身體的主導權，重心不穩的他倒向身旁還有著空位的沙發，接著整片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老師一直都愛著你……你知道嗎？」極度溫柔的嗓音聽在耳中不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太不自然了……實在溫柔過頭了。
不協調的氛圍在兩人如此接近的距離下開始蔓延，原先的和諧正一點一滴地崩壞殆盡，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中產生了異變，朝扭曲的方向逐漸質變成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存在。
「老師這到底是……」身軀無力的癱在沙發上，賽爾西斯很清楚在這個房間內能對他施下麻痺魔法的人只有一個。屬於接觸才能生效的麻痺咒須仰賴直接碰觸作為施咒觸媒，雖然不想去承認，但除了眼前的老師不會有第二個可能性。
抓起賽爾西斯黎明色的髮辮，尤恩法利斯以手指細細地順著，「我守候了千餘年的孤獨，一度以為只有自己是如此不幸的存在，等待著漫漫的時光不斷流逝……直到遇上了一個和自己很像的孩子。」
千年的光陰在紫晶色的眼眸中一晃而過，完全不留一絲存在的蹤跡。
「過去的天界極度紛擾不寧，內憂外患的情況長達了好幾千年，而我正是出生於戰亂之中的孩子，打從出生起便失去了雙親，不過也因如此得以認識了那個人。」
在戰爭中誕生的世代註定無法獲得安寧，天界集結了來自各地的孤兒加以訓練成參與戰爭的先鋒軍，年輕的生命有的是青春與力量，但經驗上的不足是他們最大的致命傷，年輕的孩子們舉起武器英勇捍衛祖國，但也很快地在戰場上殞落。
能夠從戰亂中存活的是少數，或許正是因差了那一滴點的運氣與反應力，造就截然不同的結果，生與死，如此簡單明瞭卻也殘酷。
「順利活下來的同伴並不多，所以我們很珍惜彼此的緣分，約定好要一起活下去……直到屬於我們的時代到來。」
屢屢在浴血中奮戰，看著同伴一個接一個在敵軍的干戈下化為再也無法言語的屍骸，他感到很悲傷卻無能為力。
但是戰火不會永遠延燒下去——不需戰爭的日子終將來臨。
「我們在戰爭中誕生與成長，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升遷的資格，雖然位階並不高但也和那個人升到了中階，以年輕的天使而言已經算相當不得了。」
「終於來到了最後一場戰役，還記得上戰場的前一個夜晚，與那個人在星空下約定戰爭結束之後要開一家孤兒院，因戰爭而顛沛流離的孩子，在戰場上無辜逝去的年輕生命……我們看的實在太多太多。」
有更多比他們年輕的生命消亡於無情的戰火中。
將無家可歸的孩子一一收養下來是他與摯愛的理想目標，然而尚未在未來的藍圖裡畫下任何一筆，愛人卻先慘死戰場……留下了他一個人。
「最後天界打贏了戰役，而那個人也死去了，活著回到天界的我被賞賜與升遷——他們可知道所謂勝利是用多少條性命換來？」
「因為在戰爭中有顯著的戰績，我的位階升格為最高階的熾天使，沒有當官的念頭我馬上婉辭了天界高層的邀約，隨意找了塊地建了所孤兒院的教堂……為了完成和那個人的約定。」
起初雖然遭遇不少挫折與瓶頸，但正因彼此的約定在背後支撐著他，他才能持續經營孤兒院到今天。
「後來孤兒院的孩子變多了，也有許多長大的孩子們離開孤兒院去尋求更美好的未來，世代的交替，時光的輪轉，揮別熾天使的身分……他們開始喚我作教父。」
或許本來熾天使的身分就令人敬畏三分，加上孤兒院的事蹟他開始被敬稱為聖教父，不過更多的人喊他尤恩教父，孤兒院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叫他的。
「不知不覺中曾經養遇過的孩子們一一長大，許多孩子成為新生代的傑出人才，很剛好的從我這裡出去的小孩都很優秀……」
逐漸地自己在天界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崇敬他的人也不停增加著。這個時代很和平幾乎與戰爭無緣、衣食無缺，孤兒院的孩子也過得幸福美滿，但他總覺得有哪個環節不對勁，像是根刺扎在胸口般讓他莫名苦悶。
「我擁有的比過去來得更多，但總覺得……心中像是有道缺口，無論擁有再多也無法將它填平，我實現了與那個人的願望——但他卻再也看不到了啊。」
「我不懂，為何這世上的人看上去是如此幸福，唯有我身陷痛苦無法自拔……？」
每當照顧孩子們時看見他們的笑臉，他感到很窩心，但同時心中莫名有股黑色的情緒開始作祟。
救人的同時怨懟著世界的不公，為什麼不能平等給予每個生命同等值的幸福？
身邊的每個人都越來越幸福他卻感到無比空洞，他好恨自己矛盾的心態但卻無法扭轉如此卑劣的想法，心中的缺口沒有治癒的一天，黑色的情緒一點一滴的侵蝕他的內心……越來越病態。
「活過幾千年的光陰，我依舊如此孤獨，不是我拋棄了世界，而是我被世界拋棄了——」
「但是在我對世界失望透頂的時候……遇上了那個孩子。」
最初是不忍心見那個孩子死在街頭才執意帶回孤兒院，畢竟孤兒院收養孩子是天經地義，老實說他一開始對於這孩子沒有太多的感想，就只是孤兒院的一份子罷了。
「那時的我沒有發現這孩子身上有和我很相似的地方，但後來我發現了。」
「那孩子很孤高，與生俱來的孤僻導致難以融入團體之中，雖然其他孩子很想和他一起玩，但似乎是原生家庭所故他對人的戒心相當嚴重，總是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自然沒有人敢靠近。」
那孩子察覺到了自己的問題，但實在難以突破心上的那道牆，而他總是縮在角落獨自一人，與孤獨作伴。
無比寂寞的樣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關心孩子是院長的責任，我對孩子們一視同仁，最後決定去關心與開導那孩子，接觸之後發現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搞，畢竟還是孩子的年紀總會需要有人能夠依靠，幾次之後似乎是感到安心了……只有在我的面前才會表現出信任與依賴感。」
多可愛啊，那副模樣。
讓人不禁想要更加地疼惜與寵愛，沒有任何依靠的他散發著孤獨的光芒，而唯有自己伸出手那孩子才擁有依靠，沒有了自己便會失去一切。
「不自覺地對那孩子寵愛有加，總是想要特別照顧他，而這番溺愛又加重了那孩子與其他孩子間的距離，小孩子對於大人的偏心十分敏感，知曉他們的教父只寵那個人，自然無法與他交好，排擠與抗拒相處發生的理所當然。」
但是那孩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被其他孩子排斥的真正原因，依舊對著他笑，仍然什麼話都只和他說。
或許是認為全部的人都是壞人，只有自己不一樣吧。
「我當然也察覺到這樣的狀況，但是我認為沒有關係……全世界都選擇拋棄那孩子，別人沒能給予那孩子的愛由我來賦予便已足夠。」
「我知道只有那孩子是特別的，只有他才能理解我的孤獨。」
「所以我……愛著他。」
嚥下口水，賽爾西斯打了個寒顫。
尤恩法利斯明明是相處多年的恩人，賽爾西斯卻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記憶裡的老師一直是個溫柔善良的人，把流落街頭的自己帶回來扶養，在自己孤單寂寞的時候給予溫暖。
曾經以為他很了解老師，但真相卻把他自以為是的認知打得支離破碎。
「但是有一天，那孩子長大了。」
那孩子很優秀，在天界嶄露頭角是遲早的事情，但他並不在意，因為那孩子不管走到哪裡都是孤獨的存在，在孤兒院裡無法融入團體，上學也遭受班上的排擠，越是努力想要甩開寂寞，越會發現到自己到最後果然是孤單一人。
「一直與孤獨為伍的他……居然交到了朋友，和我聊天時開始會提及別人的名字，那孩子笑得還是很燦爛——但不是為了我而微笑。」
他們之間的話題再也不是圍繞著彼此而打轉，那孩子說他終於交到了朋友，對方是個親切可愛的人，雖然總是黏著自己但他並不討厭……諸如此類。
一股煩燥感油然而生。
「那孩子，應該只能看著我才對啊？為什麼開始看著別人了呢……？」
「對他付出了這麼多的愛、投注了如此多的心血，理所當然只能看著我不是嗎？」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扭曲，但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一切錯在那孩子心中不該容下第二個人的存在，他親手將那孩子養育成人，給予那孩子缺乏的愛，將那孩子心中的空缺溫柔地填平，那孩子的心——
是屬於他的。
「那個只看著我的孩子……再也不看著我了，當我發現這個事實時已經無力回天，有了朋友與同伴那孩子看上去很幸福。」
「但是……」
望進尤恩法利斯的雙眼，像是跌入了泥沼般，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那孩子怎麼可以因為我以外的人而幸福呢？」
雙手捧著臉頰，尤恩法利斯笑得艷麗，美麗之中帶了幾絲瘋狂的氣息。
「原本以為那孩子和我同樣孤獨才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原來不是嘛，那孩子不孤單了、獲得幸福了……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如此孤獨呢？」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很想從中抽身，但卻礙於麻痹魔法不能動彈，賽爾西斯想開口說些話平復尤恩法利斯起伏不定的情緒，但現在的他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整理出有條理的語言。
一隻手搭在賽爾西斯的肩上，尤恩法利斯笑得扭曲，他有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的理由，現在的他和最初撿到賽爾西斯的尤恩法利斯已經是截然不同的人了。
「那孩子不再看著我了，那麼繼續溺愛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將頭部湊到賽爾西斯耳邊，尤恩法利斯輕聲細語，銀色的細長髮絲搔弄著賽爾西斯的臉頰。
「既然如此……那‧麼‧乾‧脆‧毀‧掉‧吧。」
賽爾西斯感到一陣惡寒。
「把那孩子的朋友殺掉的話，他又會是一個人了吧，就像一開始檢到他時一樣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那孩子還是散發出孤獨的光芒時最美麗、最惹人憐愛了。」
所以他設下陰謀，找人將賽爾西斯的後輩殺害，反正只要他有意思整件事情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還有人幫他把事情辦得完美漂亮。
「但是這樣子夠嗎？把那孩子的朋友殺掉……總有一天，那孩子還是會再交到朋友對吧？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對吧？」
「乾脆讓世界放棄他吧，就像當時的我一樣，啊——這樣感覺真不錯，懷抱著遺憾而死去……多麼淒美又悲傷的故事……」
尤恩法利斯露出無比陶醉的神情。
聽到這裡賽爾西斯覺得身上的血液彷彿全數凍結，甚至開始逆流，思索著尤恩法利斯所說的全部，胃部一陣劇烈的翻攪逼的他幾乎快要嘔吐而出。
賽爾西斯一直不解於究竟是誰，而又是為了什麼加害他到這種地步，連結所有的盲點並套上尤恩法利斯的自白，切合原先不明的時間點與原因，他終於知曉……一切的真相。
「目的……去問『那位大人吧』，想必他很樂意替你解答？」
顫抖著身軀，賽爾西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所以伊諾薩特是老師派那些人殺掉的……？」
伊諾薩特，又是那個令人作嘔的名字。
「賽爾西斯，你要知道……」手指撫上賽爾西斯的臉頰，輕柔的語氣，微微揚起的嘴角，尤恩法利斯再度笑了，「老師是太愛你了所以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唷。」
「伊諾薩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他會死都是因為你啊。」尤恩法利斯一臉戲謔。
身子一顫，賽爾西斯腦袋一片空白。
賽爾西斯還記得伊諾薩特死前仍擔心著自己，不顧重傷的身軀執意要他趕快逃走，得知事情前因後果的他一心一意只想讓前輩能趕快逃脫，要不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他無法想像。
沒錯……伊諾薩特是因為他而死，這不是擺明著的事實嗎？
但是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如果論必須贖罪，那麼他絕對不能被困在這個地方。想到這裡賽爾西斯發現麻痺咒的效用正以小幅度減弱著，思考著是否因施咒者注意力不夠集中的緣故，他嘗試挪動無力的四肢。
雖然比平常狀態來得沒力，但也足夠讓他掙扎了。
似乎是發現身下的人想要逃跑，尤恩法利斯雙手掐上賽爾西斯的脖子，接著施加力道開始收緊，「賽爾西斯想要逃走嗎？為什麼呢……我明明如此愛你。」
沒料到老師的反應的更快，賽爾西斯死命想將掐在脖子上的雙手扳開，但卻徒勞無功，即便年邁從戰爭出身的尤恩法利斯力氣絕對比他還要大。
他像條擱淺的魚兒不斷地掙扎，掐在頸部的力道相當重，逐漸無法順暢呼吸，缺氧所帶來的痛苦一一浮現，賽爾西斯乾咳著想獲取空氣，卻換來更多近乎窒息的折磨。
「咳……哈……啊……」意識開始模糊不清，再這樣下去老師說不定會失手把他掐死，賽爾西斯艱難的張著嘴巴識著擠出完整的句子，「老……師……哈啊……」
因為賽爾西斯喊了老師二字，尤恩法利斯一時動搖鬆開了雙手，此時氣若游絲的賽爾西斯右手奮力一揮，空氣中的水氣瞬間冰凍成一片冰霧。
見情況劇烈轉變，尤恩法利斯從戰場中培養出的直覺是直接往後退。
一陣猛咳，氧氣總算順利進入肺部，表情難受的按著胸口，身軀還有些無力的賽爾西斯大吼，「真正的愛情……才不是這個樣子！」
提到對於人的感情賽爾西斯想起了某個人，某個活了很久很久永遠也無法死去的一個人。
正因為無法順利死去他儼然成為非人的存在，時間對他而言不具意義，在沒有盡頭的人生中他經歷所有悲歡離合，曾經愛過的、在乎過的、重視過的人各個離開他的身邊……不管遇上什麼樣的人，最終必定品嘗隻身一人的孤獨。
「他活得比老師還要久……也曾經愛過許多人，雖然都以離別作為收場，但他給予他人的感情——是努力付出而不是強加於人。」
嫻熟地釋出體內的魔力，水氣冷凝為冰晶構築一道冰牆立於兩人之間，僅僅只有須臾的時間賽爾西斯做好了萬全逃脫的準備。
「……我無法回應老師的期待。」將吐息化作陣陣冰霧作為二度的阻礙，賽爾西斯語氣沉重。
妨礙行動，建築障礙，最後是逃走。賽爾西斯還沒堅強到可以承受來自尤恩法利斯的所有感情。
現在的他沒有時間能慢慢思考，只能抓緊逃跑的最好時機趕緊逃離這個地方，其他事情……只能等之後再來思考。
「那孩子最終還是長大了啊……像是翅膀長硬的鳥兒奮力飛向天空，尋求自己的幸福與未來……即便是我也沒能將他留下，儘管如此愛他、呵護他……」
其實尤恩法利斯有能力阻止賽爾西斯逃跑，但他卻選擇沒有這麼做，或許是因為賽爾西斯那番話觸動到他的心弦，他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了。
關於真正愛人的方式……
※
難以言喻現在的心情，過多來自真實的衝擊令賽爾西斯腦袋一片空白，根本無暇思考太多，彷彿對先前所發生的一切猶有餘悸，心臟持續地猛烈跳動，鼓譟的心音仍徘徊在耳邊尚未消失。
死命逃出恐懼的根源，重獲自由的賽爾西斯拔腿狂奔，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周圍的風景徹底改變時才意識到該停下腳步。
喘著粗氣，周邊的景色對他而言完全陌生，不知自己身於何處。
憶起尤恩法利斯對於多年來的自白，無名的恐慌使賽爾西斯雙腿發軟，渾渾噩噩的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腳步有些踉蹌的他與迎面走來的男子撞個正著。
「抱歉……」按著因混亂而持續發疼的頭部，賽爾西斯抬起頭向對方道歉，然而卻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再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曾經有人如此說過……他的髮色宛若冉冉升空的朝陽，由金黃孕育出燒灼的火紅，他的雙眼猶如澄澈的夜空，美麗的墨藍中帶了點閃爍的星塵。而賽爾西斯知曉，這世上若存在和他擁有相同相貌的人——必定是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那個……」不知是否因賽爾西斯的表情過於震驚，男子面露困惑，起初因為戴著眼罩的人實在少見而難以將目光移開，但當男子將焦點轉移到賽爾西斯的臉龐時，居然意外地陷入了相同程度的驚愕。
「你……」男子看上去有些語塞。
明明皆是初次見面，兩人的表情卻都不是像是見到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反而更像是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對方的存在……陌生中帶了幾絲熟悉。
「該不會是……我兒子？」
「……」咬著牙，賽爾西斯死也不想承認眼前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打從出生起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這並不代表賽爾西斯不曉得有眼前這個人的存在，所謂血濃於水的遺傳使他成為威脅母親在家族地位的累贅，相貌完全不像母親的他很快被發現是紅杏出牆生下的私生子。
屬於不死族的天使擁有相當長久的壽命，成長速度與人類相同，但長到一定歲數後外貌會以極度緩慢的速率老化，常有直系血親長得十分相像的案例，最大的差異在於年輕與略顯蒼老的部份。
他們長得實在太像了……像到難以否認彼此間具有無法抹滅的血緣證明。
「這真是讓人吃驚，我還真沒想到自己原來會有兒子呀，以前年少輕狂不懂事不小心搞出了人命……雖然我現在才知道啦。」以輕鬆的語氣帶過幾秒前擺在眼前的事實，比起男子無法接受吃驚的表現來得更多。
「我的名字是席林洛爾，以前在天界工作過很久不過後來辭職了，現在算是周遊列國吧……若真要形容大概是浪跡天涯？」見賽爾西斯看著自己的表情非常有壓迫感，想要化解彼此間沉重的氣氛，席林洛爾繼續開始閒話家常，「對了，兒子啊，你的眼睛怎麼了？」
雖然的確有戴眼罩耍帥的人存在，但絕大多數的人是因眼睛有殘疾才會選擇配戴眼罩，而席林洛爾認為賽爾西斯會撞上自己有部分原因來自於單眼的視覺落差。
「我沒有告訴你的義務。」映照於眼瞳的冰冷直接說明了賽爾西斯對於席林洛爾的態度，「還有……既然從來沒有履行父親應盡的義務，我想你也沒有認我做兒子的資格。」
賽爾西斯不懂事到如今喊他兒子的意義到底在哪，一直對家人不聞不問在外地旅行，難道席林洛爾根本不在乎家人的存在嗎？明明是如此不負責任的父親，現在卻口口聲聲喚他作兒子……？
為何可以表現得這麼……輕鬆自在？
他無法接受，多年來對親生父親的怨懟不可能因一句兒子而一筆勾銷。
曾經憧憬如果有一天能見到親生父親，對方會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但當真正面對這份憧憬時，賽爾西斯心中最後一絲的期待徹底崩壞殆盡。
心想兒子還沒歷經純真可愛的階段就直接進入叛逆期，沒料到賽爾西斯會是這種反應席林洛爾有些頭痛，但棄兒子不顧好幾百年也是自己的不對……但在這之前，席林洛爾壓根不知道原來自己有兒子。
席林洛爾確實是不稱職的父親，但那也是在曉得自己有兒子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的事實。
「停，讓我們冷靜理性的好好談談……」席林洛爾想拍拍賽爾西斯的肩膀，卻馬上被賽爾西斯伸出手拍掉。
「……你要我怎麼冷靜理性？」壓下想要狠揍席林洛爾的衝動，賽爾西斯的語氣不自覺地尖銳起來，「你知道沒有雙親的我一直以來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
過去總是被嘲笑是不乾淨的孩子，所以才會遭雙親遺棄街頭，他無法揣測沒有見過面的父親是怎麼想的，但他的母親之所以會拋棄他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面對來自周圍的冷嘲熱諷讓他活得很不自在……卻也無法反駁。
他的確是私生子……多麼可悲又可憐的事實。
「沒有雙親？等一下，你的母親到哪裡去了……你不是應該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嗎？」針對賽爾西斯的陳述席林洛爾產生疑惑。
「母親……？笑話，她可不認我這個兒子呢。」肩膀微微顫抖著，賽爾西斯不懂為何自己要揭開過去留下的瘡疤，自謔的看著傷口開始淌下鮮血。
他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回想母親丟下自己的那一天，至此之後發生的一切才是他真正的人生，但所謂遺忘真有這麼簡單？
如果真的那麼容易，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因心理疾病所苦吧。
「沒有母親……至少你還有我啊，剛好我正在旅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現在培養父子感情我想也不算太遲。」
席林洛爾原本想要安撫賽爾西斯卻造成讓他更加激動的反效果。
「……你們這些人究竟要玩弄別人的人生到什麼地步？」步伐不穩地向後退了幾步，賽爾西斯用幾乎嘶啞的聲音大吼，「如果認為沒有責任的話一開始就不要生下我啊——！」
他嚮往過正常美滿的家庭，羨慕著能夠得到父母呵護成長的孩子，但那些不是他所能得到的東西，越是期待越是受到傷害……擺在賽爾西斯眼前的就是這樣的事實。
父親也好，老師也好……他原本以為這是最後會在乎自己的人，但他錯了，大錯特錯，他不應該誕生到這世上來，這並不是個他所期盼的世界。
「兒子，你冷靜點……」席林洛爾抓住賽爾西斯的手腕，試圖要讓他冷靜下來。
「不要管我！」用力推開席林洛爾的身軀，賽爾西斯全身上下顫抖著，完全無法冷靜，本因尤恩法利斯而混亂的情緒此刻更加難以恢復平靜，「沒有我的存在不是更好嗎！」
為什麼這些人都要擅自介入他的人生，又毫不講理的隨意離去？
如果從一開始就棄他不顧，他就不會產生這些不必要的期待……也不會因此而受傷……
解下佩帶於頸部的墜子，席林洛爾硬是塞到賽爾西斯的手上，「我不求你的諒解，但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想通了可以來找我……這是信物。」這條墜子對席林洛爾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正因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才會將物品託付給賽爾西斯。
「……」賽爾西斯沒有收下的意願，但也沒有將物品推開，只是默默的拎著墜子不出聲。
席林洛爾並不訝異這樣的反應，畢竟拋棄自己的父親突然出現在眼前，如果能和如此渾帳的父親沒有任何疙瘩的相處……除非那個人是笨蛋。
「我要走了。」將墜子塞進衣領內，賽爾西斯沉下臉龐選擇快速離開原地。
離開時耳邊依稀能聽見來自席林洛爾的叫喊聲……但賽爾西斯不敢回頭。
※
渾渾噩噩的回到了法里傑，賽爾西斯的內心依舊混亂，努力不去回想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整頓凌亂的思緒，而他也的確需要足夠的時間……平復不斷上下起伏的情緒。
只是當踏入法里傑的瞬間一種極度不協調的違和感襲上心頭，賽爾西斯停下了腳步，接著……愕然。
「天界……！？」
此刻呈現在他的眼前的景色竟然是……
——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 未完待續 ——
後記
10018，字數君它爆掉了，他刷新我在巴哈單篇超過萬字的紀錄，我連出本寫的單篇都沒這麼多字（噴
標題是穎兒取的，非常的詩情畫意，霜代表霜，黎明代表賽西，溶於有救贖之意。
部份設定與台詞感謝抹茶贊助播出，也感謝小宜、楓雪及屋頂的友情應援//
總而言之寫這篇麻煩了很多人，也費了很大的工夫。
病嬌是我沒駕馭過的屬性所以寫起來格外累人，加上我很講求劇情的邏輯性，最後老師病嬌的原因是用了抹茶給的版本，親家我愛妳<3
每次寫巴巴托斯的稿子都會刻很久，這篇從9/2寫到今天，幾乎是燃生考生的生命在寫稿的（不
法里傑日算是個契機吧，下篇的劇情是我暑假構想的，然後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剛好可以讓法里傑日成為文章背後的事發原因，所以就套用了，下篇會有霜、水銀與夏琳的戲份。
覺得愛情這種東西很難講出明確的是非對錯，但強加於人的感情是最要不得的，也反映了老師的寫照。
恭喜老師成為我筆下最難搞的角色，每寫一次稿子我差不多會唉唉叫十次左右。
抹茶說老師對賽西的擔心是真心的，只是裝沒事的演技很扯。
我也這麼認為，好歹老師可以拿奧斯卡最佳演技獎！(X
另外之前掛掉的後輩套用了抹茶的設定後變成了重要角色，所以有了名字，一個死後才有名字的概念。
文中沒能補述的部份
席林洛爾是賽西的親爹，原在天界有頗高的位階但因理念不合而離開天界。
嚮往自由與愛好和平，在外漂泊已有一千多年，五百多年前因在異地邂逅投緣的同族（賽西的娘親），被對方灌酒後年少輕狂搞出了人命。（天使接觸了酒精比較不能控制理性）
在席林的觀點裡他在遇上賽西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兒子。
換句話說也不曉得當年的女孩子後來有懷孕。（ㄍ
大概是個神經很大條的傢伙（X
插曲
我問賽西逃跑的理由，穎兒表示：
賽西：覺得驚悚
沒有手機只好直奔警察局報案(NO
創作內容
【SilverCarnival】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