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出發—
『叩叩叩』,房門響後隨即被打開,圍著兜裙的婦人探頭進來。
「小日,媽幫妳把衣服都洗好了,下午記得收喔。」
「嗯。」
「今天爸會提早會來,他要妳把要寄的東西都先搬到玄關。」
「好。」
「媽要出去買東西,妳今晚想吃什麼?」
「都好。」
「咖哩可樂餅好嗎?」
「嗯。」
房內的女孩頭也沒抬的哼聲,專注著手邊的工作,她『唰』一聲用完第七綑大膠帶,狠狠把最後一個裡頭塞滿了氣泡棉的紙箱貼死貼牢。
整個空間難得是亮的,她審視著擺在床尾的好幾箱包裹,眼鏡鏡片透著嚴肅的光芒。
鍵盤滑鼠check、顯示器check、主機check、cable check、工具箱check。
她把窗邊的捲簾拉下,米色的捲簾被她密密麻麻寫了一長串清單。
把剛剛確認過的幾樣東西劃掉,她才又轉過身來,捲起袖子,一個一個把那幾個被貼得醜不拉機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搬到樓下。
她先把幾箱輕的搬完,上下來回爬了好幾趟階梯,隱約預感老爸可能要載起碼兩趟了。
這種行李量,簡直跟搬家沒兩樣嘛!她在心裡吐槽自己。
「哇噢!簡直跟搬家沒兩樣嘛!」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同時心裡也冒出一股腦子被偷看的厭惡感。
只見一顆頭從玄關大門口冒了出來,那人對著堆得亂機八糟的箱子吹了吹口哨,然後輕盈的跳跨過雜亂的災區,順利在地墊邊脫了鞋子。
「響子,怎麼突然來了?」厭惡感收回,這個女生是全班裡頭她唯一可以無條件接受的正常人……其實也不太能算正常就是了,某種層面上。
「還沒開學嘛,閒閒沒事做來看妳囉。」響子順手把凌亂的包裹們堆整齊,慢慢清出可以踏上樓梯的路。
「閒閒沒事做的話,來幫我搬最後兩箱。」
「好啊。」
完全沒有猶豫的回答。
兩個女孩七手八腳地合力將笨重的箱子抬下階梯,然後氣喘吁吁地來到廚房休息。
「我剛在門口遇到妳媽耶。」喝了幾口冰水,響子緩過氣才開口道。
「怎樣?」
「妳媽眼睛紅紅的說。」
眼鏡女孩喝水的動作頓了一下,久久才把水杯放下,語帶叛逆的口吻說:
「她不能反悔,那是她自己說好等我高中畢業就可以的。」
「是喔……」響子晃了晃水杯,把裡頭的冰塊倒進嘴裡,「那,去多久?」
「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生活呢?」
「我爸會資助我到我20歲,我目前的存款可以撐到25歲――如果台灣的貨幣漲幅這幾年都控制在百分之三以內的話。」後頭加的那一句有著濃濃的嘲諷,不過她認為響子聽不出來,她還只是個剛從普通高中畢業的青春丫頭,錢這種事情對幸福的她來說還不到想要主動理解的年紀。
響子的祖父母是有名的投資商人,父親是考古學家,母親那邊則是珠寶商世家,聽說更以前的祖先還曾做過除魔師之類的職業。
根本就是夢一般的設定嘛,每次提到到身家背景,周圍的朋友就一定要吐槽響子那莫名夢幻的家世。
「是喔……妳不繼續讀書嗎?」
「沒必要,我自己讀就可以了,非要拿學位的話,我到台灣一樣可以拿學位,大不了就函授。」
「函授耶,好酷。」
兩人移動到眼鏡女孩的房間吹冷氣。
天南地北的聊了一會兒,響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坐直身子。
「我說啊,小日。」她靠近眼鏡女孩,美麗的大眼眨呀眨,「既然妳都要去那麼久了,要不要這幾天去探望一些人?」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上禮拜就看過了。」
「木野村先生呢?他知道妳要走會寂寞的吧。」
「哈?」
聽到這一聲刻意又誇張的回應,響子知道她成功了。
鴨井日笠,18歲,每次害羞或被講中心事,都會很大聲的發出質疑的聲音,又扁又死的長音聽起來像鴨子叫。
響子的確成功了,她的確擅自丟下「那麼明天早上九點我來接妳,我們去拜訪木野村先生吧,今晚記得洗澡洗頭啊。」的口頭約定,但當她看到日笠臭著一張臉出現在自家門口時,她知道她的直覺第N百次沒有背叛她。
警政署警務課外的休息室內,兩個女孩與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位子,桌上擺著剛剛日笠塞給男子的小袋子。
「才想說妳這丫頭怎麼安靜了好一陣子,原來是要離開了啊。」男人低沉渾厚的聲音依舊充滿威嚴,略顯皺亂的白襯衫袖口沾著咖啡汙漬。
「想當年,抓到妳的時候,妳還是個剛滿7歲的小屁孩吶。高中畢業了?」
「嗯。」
「11年了呀……時間過得真快……」男人兀自沉吟了一會兒,「要去多久?」
「……目前不打算回來了。」
聞言,他挑高了開始有些許花白的眉毛,凝視日笠許久。
11年了,這妮子自從透過李小姐的幫忙,好不容易「矯正」過來,這幾年也陸陸續續幫他破了許多案子,不然就是暗地裡幫他們蒐集需要的證物。
他猜過她多次入侵局裡的資料庫偷看辦案進度,因為每次證物神奇地出現在辦公桌之後的隔幾天,鴨井日笠就會突然出現在警署要他請客,接著抱怨兼警告公家機關的防護措施太爛……等等。
到頭來,反而是他欠她許多人情了,他想。
木野村深深地看著眼前這位和他居然有長達11年多交情的女孩。
黑框眼鏡和黑髮襯得她皮膚更蒼白,緊抿的嘴唇看起來有些神經質,但那張顯得有點不健康的蒼白臉蛋上,一雙微微上揚的杏眼炯炯有神的回視著他。
她早就做好覺悟了。
她一直都知道這不會是輕鬆的路。
心底默默的鬆了口氣,木野村突然驚覺自己居然有種蒼老的心情。
「……嘛,去闖闖也好。」他嘆了口氣,「可惜的是,我以後就缺了個破案得力助手了吶。」
看到日笠驚訝地瞪大眼,他忍不住會心一笑。
臭丫頭果然還是臭丫頭,腦子裡想什麼臉上都關不住啊。
「今天中午我請客,吃完後妳快點回家打包行李吧!」
傍晚,返家的路上。
「吶,小日。」
「嗯?」
「妳送給木野村先生的那一帶東西裡面有什麼?」
「尼古丁片。」
「……尼古丁片?」響子忍不住拔高音。
「尼古丁片。」日笠一臉認真,「平頭臭大叔該戒菸了,如果他想要我回來探望他的話,他現在就該開始戒菸。」
語氣彷彿是在碎念自家老爸一樣。
但她知道如果把這句話說出來,日笠八成會當場跳車,所以只是緊抿著嘴忍住笑。
響子家的司機在前頭穩穩的駕駛著,遠方的夕陽逐漸碰到城市天際線,向晚的天空像打翻的紅色橘色油漆桶,潑了滿天的彩霞。
那麼多山的台灣,她在那兒,還看得到日本的傍晚嗎?
「吶,小日。」響子又開口了,這次,全憑當下的那股衝動。
「以後我去台灣找妳好不好?」
「幹嘛還問我?」
響子沒有馬上回答。
這個念頭才剛興起,但她的直覺從來沒有錯,她知道自己會做到,而且將來的四年她會用盡任何一切資源,讓自己達到目標。
「我去台灣開店好了。」她說,語氣輕鬆得彷彿談論天氣一般。
但日笠也不是不知道她家底子厚,也就不太搭理這個聽起來天真,其實消磨時間的成分比較多的決策。
看出日笠的表情,響子不甘示弱的繼續說:
「我以前就想開店了,只是因為還未成年,多少要應付一下長輩的期許。」她撥了撥頭髮,烏溜閃亮的黑色瀑布從肩膀流洩而下,
「嗯……妳覺得古董店怎麼樣?台灣這塊小島,從歷史上看來就充滿各式各樣的文化背景,我覺得寶物應該很多。」
聽出響子話中難得的認真,日笠忍不住轉頭正視她。
這個美麗得閃閃發亮的臭女人,一輩子都順順利利一帆風順,什麼事情都有財大勢大的家裡可以擋著,日笠忍不住想潑她冷水:
「台灣人可不是每個都會講日本話和英語;那邊也沒多少人認得妳的家紋,島津響子大小姐,妳要怎麼讓自己在台灣生存?嫁個當地有錢公子哥兒嗎?」
口氣之酸,嘴巴之刺。
難怪日笠在學校這麼常得罪人啊。
不過有著夢幻家世的響子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能在浮華的世界裡泅游存活到現在依然如魚得水,豈會被這小小平民的三言兩語打敗?
她又撥了撥頭髮,彷彿欣賞自己烏亮的黑髮在夕陽中的光芒,並自信地道:
「噢,我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必須倚仗男人的。」她深深的微笑,「吾友啊,我們將有最少四年不會碰面了。而我會用這四年把學位和語言全部手到擒來,包括我家長輩的各項拿手絕活,到時候,我們台灣見。」
日笠挑眉,
「拭目以待。」
響子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錯過。
這個從中學開始,就和她不打不相識的怪咖日笠,一定不是只有嘴巴上說「到台灣找恩師李小姐學習」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
與其沉浸在被丟下的感覺裡,不如自己也聽從心的聲音,專注往當下可行的路走。
鴨井日笠,18歲;下個禮拜將前往台灣,開始名義上的「向恩師學習」之旅,行加入DRE組織,協助法外支援之實。
島津響子,18歲;家世夢幻的美麗千金大小姐,目標是四年內學會一輩子該學的工具,並能用自己的能力在台灣開店。
生命精彩的序曲已開始演奏,接下來,是進行曲還是變奏曲呢?
出發吧,朝著彼此的台灣前進。
---番外篇 出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