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One morning after the rain-
撥開樹叢,夜晚遺落的露珠滴落在手臂上,傳來一陣舒適的沁涼感。
陽光在遙遠的天際線橫射出一道淺白色光輝,沉睡的、黑暗的森林,逐漸被光芒給帶離黑夜。貪婪的吸口空氣,青草味夾雜雨的氣味一同從鼻腔竄進全身,彷彿被洗滌般,清新的氣息洗去了我的煩悶,也沖淡了那噩夢的場景。
……或許,我能稍微理解蕾娜的感受了。
在這樣神清氣爽的黎明時分,漫步在甦醒的樹林之中,倒也不算壞事。
「願之觀測者」與「它們」的戰爭才告了段落,而世界樹距此地不過幾百公尺,能不受能量波及,持續保有這塊淨土,已經可謂奇蹟。
……不過,這塊土地的消失也只是遲早的事而已。短暫的,讓雙方稍稍喘息的休息時間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就連雷諾斯都無法預料。也許,下一秒就會有大批納斯德從頭頂轟下來,瞬間把這裡染成一片血紅也說不定──
「──啊。不,還是別去想戰鬥的事好了……」
……因為可能性太高了,這可不是可以拿來隨便開玩笑的事情啊……
我甩甩頭,甩開那不祥的幻想畫面後,隨意找了棵樹坐下。
視野前方是一座小小的湖泊,在漸漸耀眼的陽光之下,波光粼粼。週遭是小鳥啁啾聲,濕濡的翠草包圍著我,舒適感一點一點將我的睡意提了起來。啊……乾脆就這麼睡下去吧。說起來,要不是因為那場夢,我怎麼可能在這種時間起床啊……
「不過……我居然,還會做那時候的夢啊……」
閉上眼,如此念頭剛浮現,太過清晰的回憶立刻在一片黑幕中,不顧我的意願就開始播放……
那是距今大約四年前的事。
我──闇黑克勞爾傭兵團團長雷文,被班德宮廷抓去了。
當時的我幾乎無法相信,背叛我的人竟是我的副團長「克勞德」。我被衛兵的長槍架住、雙手也纏了好幾圈麻繩,怎樣也無法逃脫。
怒吼著、嘶叫著。跪在迎向牢房前的長廊,一遍又一遍,近乎發狂。
忽然,克勞德的身形從我的視線前方,不帶一絲猶豫的踏過。
……我是如此的深信著,那只是場誤會。誣陷我的不是眼前的男人,不是我最信任的副團長,不是昔日與我情同手足的摯友──
──可是,在與他「偶然」的視線交會後,我知道自己失敗了。
總是因為大笑而狹長的瞳眸,此時毫不掩飾的銳利射向我。本應炯炯有神的暗綠色眼眸,被滿溢的憎惡給刷黑,只殘餘彷彿野獸般漆黑的愉悅感。「呵呵,雷文艦長,你啊,真的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呢。哈哈、哈哈哈……」好像有人在我耳邊……不,在我腦中這麼說著,以克勞德的聲音,幾乎要把所有腦細胞給震破的冷笑著,不停迴盪、迴盪、迴盪……
我無法動彈。親眼看著克勞德轉過身子,頭也不回,逐漸消失在視野的一端。
而我只能盯著那道背影,一次次的、唸著細如蚊鳴的話語。
「為什麼……為什麼啊……」
但我的疑問並未有任何人解答。
……在只有我一人的牢房裡,怎麼可能有人替我解答呢。
所以,我決定逃獄。
只要克勞德在宮廷內多講幾句話,我的壽命就會多減少一天。繼續愣在這遲早得死,而闇黑克勞爾號多半被克勞德接收了,既然沒有人會來救我,我也只能自己逃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死在衛兵的刀下。
從今以後的我,不會再替班德做任何事了。就到魔奇去找個小木屋住下吧。脫離這為了無能君王而戰的傭兵日子,當個平凡的村民也不算是壞事。然後,跟某個女子戀愛、結婚、生子,過著單純又愜意的生活直到死去──
「──不過那也是逃獄成功之後的事了啊。」
持著藏匿許久的愛刀,我喘口氣,凝望腳下的地穴。
……由過去的嫌犯潛藏下來的密道,還真沒想到我會有進去的一天。
感嘆放在一旁,深呼吸過後,我躍進了地洞。
從地底出來後,究竟奔馳了多久呢?
只記得周遭是墨水般的黑,或許班德城還有些地方是開著燈火吧,但我無暇理會。
在彷若喪失月光的深夜裡,我奮力的跑。後頭傳來士兵模糊的嗓音,他們個個都持有一柄長劍,諷刺的是,每道鋒芒全都是為了取下我的頭顱。
「啊!在那裡!快追──」
可惡!又被發現了嗎!
我顧不得插在左肩上的箭矢,忍著痛楚再度飛馳。是增援了吧?後方的腳步聲似乎變得越來越響亮,火把的橙光也逐漸籠罩我。要被追上了。就要被追上了。不行!絕對、絕對不能被抓到!被抓到一切就結束了啊!
「啊──!」
忽然,渾厚的吼叫從右後方傳來,戰士的反射動作使我舉起刀柄,幾乎不需瞄準就猛力敲上他的腦門。
然而,他並未因此昏厥。
失去平衡的他一股腦兒倒在我身上,拼死抓著我的上衣不放。後方,衛兵的喲喝聲漸近。會死。再不跑,一定會死在這裡。可是──
──那就等於宣告,我要殺了眼前的這傢伙。
如果他是平時對峙的敵人,我肯定能不顧一切的奮力殺敵。
可是……他,是我曾宣示效忠的,班德王的手下啊……
「……該死!」
──事到如今還在矜持些什麼啊!班德王只不過是個雜種,是個背叛你的昏君!憑你的實力,要殺了替他做事的混帳們根本是小菜一碟!
快動刀啊!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啊!快啊──
「嗚……!」
──僵硬的身子被突如其來的痛楚貫穿,我甚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隨即,「唰」的一聲──連同衣物撕裂聲,整隻左手瞬間綻出血花。
「……!」
視野頓黑,瞳孔放大。指尖清楚感受到了溫熱液體波浪般淌下的黏稠感觸。
而眼前的衛兵淺淺露出了笑容。
那是「獵物已然到手」的獵人之笑。
──但是,我怎麼能死在這裡!
「啊啊啊啊啊啊!──」
慣用的左手無法動彈,我只好單手反持著刀柄,「鏘」的一聲,火花從我揮出的刀鋒與槍尖併出。我再次旋過身子,在戰爭中鍛鍊出的靈活手指,一瞬就讓刀柄重回掌心間。
……這次……抱歉了!
下一秒,我拼盡全身力氣,右手猛力刺向他的胸甲!
「嗚咕……!」
從他口中吐出的鮮血染上我的右臂,噴上我的臉頰。熟悉的,那刺穿皮肉、劃過白骨的觸感,此時卻讓我的胃一陣翻騰。
……只要拔出這刀,這傢伙絕對會沒命。
憑著傭兵長期的征戰經驗,我可以確定這刀切切實實的命中了要害。但是……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我的耳語。
因為在語畢的那一剎那,我已抽出染滿漆黑血液的鋒刀,朝無邊的森林逃離。
……那是在逃了多久以後的事,我已記不清了。
左手殘廢淌血,直直從肩頭到手掌砍出一道長長傷痕,也許是因為神經被切斷了,我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但是,失血過多使我昏眩。
進入森林過後,視線愈發模糊。我時不時會跌倒,甚至會撞向樹幹。每次爬起都要花好長、好長的時間,雙腿也幾乎麻木。
就在那次跌倒之後,我發現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
無論如何想使上力氣,全身都沒有一絲細胞可以動彈。漸漸,我連支撐眼皮的力量都喪失了。攤在那兒,我等著──等著死神前來迎接。
然而,走近的不是死神。
『你……』
低沉的嗓音,彷彿直接貫通了大腦,震撼使我稍稍恢復意識。
我勉強往上抬頭。可在漆黑的叢林中,我只能看見那雙發光的金眼。
黑暗中的、擁有強大權威感的不知名生物對我這麼說了:
『你……想要活下去嗎?』
---
我睜開了眼睛。
深邃叢林消失,風光明媚的早晨情景再次回到視野之中。
不自禁,我抬起了左手。
以無盡漆黑、地獄火色構成的納斯德手臂,現在正聽從我的指示,不停動著尖銳的長爪。
「……為什麼要救我……?」
時至今日,我依然不能明白。
贈與我這隻手、使我重新活過來的傢伙。殺了我無數夥伴、我們討伐的納斯德敵人。在我心中,那傢伙同時擁有這兩個地位。
當初,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決定救我的?
「……雖然你做了很多壞事,不過還是該向你道個謝呢,帕──」
「雷文,早安!」
忽然,熟悉女子的聲音從右方傳來,打斷了我的喃喃自語。
轉頭一看,蕾娜正露出燦爛的笑容朝我走來。她脫下了平時的綠色長手套,裸露雙肩,綠髮順著微風搖曳,姣好的肌膚也在黎明的光暈中微微發紅。就一早來說,這姿態對男人實在太過衝擊……當然,我還保有理智。
「早安,蕾娜。」
光是看見她,不知怎地,我就露出了微笑,心跳跟著加速。
……不過,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跟她是……戀、戀戀……
「嗯?雷文,你臉很紅呢?」
「……那是妳的錯覺。」
「嗯?是這樣嗎?該不會是看到我太高興吧?」這麼竊竊笑著的她,沒有一絲遲疑就坐到我身旁。雖然總覺得她的笑容帶有十分深遠的意味,不過這時我還是不要去追究比較好。
「真難得呢,雷文這麼早起。」
「……嗯。因為夢到了以前的事情……等、等等!別靠這麼近啊……!」
結果我才說出「以前」這兩個字,蕾娜的臉就立刻靠了過來。放大好幾倍的水汪汪綠色瞳眸直視著我,小巧嘴唇也透著粉嫩的光澤……說真的,這根本就是在考驗我的理性。保持冷靜啊,雷文。千萬不要衝動……
「呵呵,不要害羞嘛。」蕾娜於是笑著退開臉。雖然剛剛那樣很令人心動,但果然還是這樣就好了。嗯,總之就是這樣。
「那個啊,雷文……」
「嗯?」我輕聲回應。
本來盯著湖面的綠眸,此時轉了過來。
接著,她綻出了個足以讓全世界所有男人臉紅的燦爛笑容。
「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永遠、永遠。」
──僅僅一句話語,便使我的胸腔中灌滿了溫暖。
悲慘的、那無法脫離的過去,全都在天使般的笑顏中散去,餘留的幸福感環繞著我,雙頰也頓時燒紅了起來。
沒錯,現在的我,身邊有好多人。
艾索德、愛莎、伊芙、澄、雷諾斯、親切的村民們,還有,我最愛的精靈。
他們都在我的身旁,不顧我的經歷,不顧我曾經被「誰」給拯救,只是全心全意的包容我。一起歡笑、一起戰鬥、一起度過各種難關。
擁有最棒的夥伴的我,事到如今還介意過去做什麼?
「嗯?雷文你今天怪怪的欸,為什麼要笑啊?」
而──教會我這一切的人,是妳。
在我幾乎站不起身時,伸出手拉住我的,是妳。
現在,我最深愛、也最感謝的人,是妳……
「吶,蕾娜。」
「嗯?唔嗯……!」
不等蕾娜有所反應,我以雙唇貼上了她柔軟的唇瓣。
彷彿隨時會融化的觸感與我相接,為了感受她的存在,我緊緊摟著她的臂膀。不多久,蕾娜細瘦的手掌也環住了我的背。沒有激情、只是單純,我們沉浸在這幸福的時刻。
一個雨後的清晨,我與她在鳥啼聲包圍中靜靜的相吻著。
那是在距今好久以前的「曾經的未來」,遙遠的第一次的事情。
---
小小斷章,小小閃光w
另外就是......我考完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