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好了……我就在這裡啊。所以,不要再哭了,好嗎?」
你持續撫摸著我的頭。熟悉的沉重感、熟悉的體溫,藉著略為黝黑的指尖傳遞過來,熟悉的溫暖阻斷了我的淚水,啊……真的好溫暖。如果可以永遠、永遠就這麼下去就好了呀……
為了捕捉你的身影,為了將你的笑臉深深保存在心中,我抬起頭來──
──然而,一切消失了。
在應該存在著你的臉旁的地方,只殘留下深邃的一片血紅。
無論我多麼奮力的揮舞雙手,想要抓住那僅僅一絲的殘溫,想要抓住曾經給予我溫暖的那隻手臂,卻只抓到虛空。消失了。溫度消失了。觸感消失了。手掌消失了。……你消失了……!
「不……不要!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啊……雷文!」
我吶喊著你的名字,雙腿在看不見的地面上狂奔。往前無限延伸的通道簡直沒有盡頭,被鮮血染得赤紅的牆壁包圍著我,就連雙腳趾間都沾上了黏稠的血液,但我始終沒有停止奔跑。
不變的景色、不變的氣味、不變的紅。踏過倒在路旁的屍體、踏過早已不成人形的屍塊,明明、明明就已經奔馳了這麼久,為什麼你還是不出現呢……?
在暈眩的頭腦即將被灌入鼻腔的血腥味打倒前,我看見了。
在這片血色的終末處,你就站在那裡。
「──雷文!」
無法克制的,我朝你的方向衝去。
太好了。就快要到了呢,就快要到你的懷裡了。隨著你的身影愈來愈近,心臟就無可救藥的瘋狂躁動起來,狠狠的敲著我的心窩。吶,我絕不會再放手了哦,下一次,我一定會緊緊抓著你,不會讓你逃走了……
……咦?
為什麼……你的笑容……
逐漸放大的你的臉孔、因為我的奔馳而搖動的臉孔,直到現在還是笑著。
可是……為什麼……你的笑容會這麼的哀淒呢?……
「──!」
腦中的畫面一瞬間與你重疊。
硬是藏在記憶最深處,使盡全力拋開的回憶──我最不想回想起來的……
那張我沒能拯救到的,你最後的笑容……
在意識到這點的同時,眼前的你早已消逝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跟你一樣笑著,你最重視的那個人……
『吶,蕾娜……拜託你──』
「唔啊!」
再一次的,我從糾纏著我的噩夢中驚醒。
每天、每天。從那天之後,沒有改變的夢境。在血海中永無止境的跑著、追尋著永遠無法碰觸到的你,還有……簡直像是每日提醒般,從未消失過的話語。
明明離開村莊已經兩天了……結果還是這樣啊……
「……好痛。真是的,居然連傷口也裂開了啊……」
我自嘲般的說著,從睡袋中爬起身。藏在深綠色大背包深處的藥草袋,該說真不愧是波魯安長老準備的嗎……裡面擁有的種類相當齊全,就連季節限定的稀有草藥也有。我從中抽出治療用的葉片,正打算簡略的製成藥粉時……
「……嗯?」
卻有一顆深褐色的球狀體從袋中滾了出來。這是……種子?
……這也是專門治癒某種病痛的藥物嗎?可是,怎麼好像從沒見過呢?仔細想想,波魯安長老給我的植物,基本上村子附近就能採集到,所以我才能輕易的辨認使用方法,既然如此,照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東西才對呀……
「……算了。還是先不管吧。」
我放棄思考,將應該是種子的東西收回袋子。
傷口是昨天在艾德郊外,被迷你艾特的藤條掃擊所致。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艾爾之石仍在的此刻,黑暗森林內的生物還會有這樣的舉動,但因為時間緊迫,我並沒有特別去想。而現在的我,看來也沒有那樣的閒工夫。
傷口不深,三兩下處理完成後,我便收拾東西出了帳篷。
外頭的天空仍帶著淺淺的暗色,但東邊天際已經出現了微弱的光線,距離破曉大概也不久了。也多虧太陽的沉眠,即使是通往貝斯馬的這條道路,在這時段都還不算太熱。
好……那就趁著這時候趕快出發吧。
雷文……等著我。
我收好帳篷,朝貝斯馬村的方向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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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到厄泰拉的船隻啊。估計至少還要兩個禮拜才可能到達吶。」
「畢竟會到那裡去的人類很少啊,也沒人想跟納斯德接觸吧。不過礦場那邊還是需要零件啦,所以定期會從那邊來幾台運輸飛行船,沒記錯的話這幾天就會有一班……沒記錯的話啦。」
……一直在趕路,我還真的徹底忘了厄泰拉是個浮游島的事實。
我向絲泰拉小姐道過謝,懷著頗為沉重的思緒朝貝斯馬郊外走去。這下子會變得相當麻煩呢……
不論如何,我不可能停留在貝斯馬整整兩個星期。在不清楚雪莉用意的這段期間,我必須盡力把握任何一點時間。既然不能搭普通的飛船……
腦裡忽然閃現一個計畫。
……雖然很亂來,不過現在的我也沒有多餘的選擇了。
「圖……不,店長先生,請問一下……運輸飛行船大概什麼時候會來?」
我朝仍然相當稚嫩的武器店店長──圖瑪問道。他那與艾索德身為巨劍騎士時十分相近的紅色眼眸,其中所含的疑問在千均一髮之際點醒了我。
……這裡是過去。若是隨意篡改歷史……通常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慘劇。
嗯,以後也得多注意一點呢……正當我這麼想著時,圖瑪綻放出與其年齡極為相符的純真笑容,將手指向不遠處的天際。
「──看吧,精靈小姐。就在那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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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入貨物交易的空隙,潛上運輸飛行船。
單純、無謀、拙劣至極,但現在的我卻不得不實行這亂七八糟的計畫。
「不……根本稱不上計畫了。這樣真的可行嗎……」
此時的我搬著簡直與人類等高的沉重紙箱,跟隨著隊伍朝深藍色大型船艦前進。說是隊伍,其實只是一群納斯德搬運工,將貝斯馬要傳送到厄泰拉的物品搬上船罷了。而我便是以弓箭貫穿了其中一名納斯德,取代它的職位才得以混到行列裡。
我稍微歪過頭,在艦倉入口,兩名似乎較為高階的納斯德,以制式化的姿勢一一確認貨物後,便輕易的讓納斯德上船,安全戒備幾乎等同於沒有。
……好,那要混進去應該不會太難。
我安撫著不知為何開始猛然敲打胸腔的心臟,盡全力的模仿納斯德搬運工那從未改變的走路姿勢。直到高階納斯德站在我兩側,檢查起那來路不明的巨大紙箱時──
「……?」
納斯德閃著紅光的無神瞳孔已經牢牢鎖定我。
……不會吧?被發現了嗎?不,可是……剛剛,明明對其他納斯德都沒有這種動作的,所以,應該沒事的吧?只要拗過這一段,一切就可以一帆風順了,忍住別動……千萬別動啊,蕾娜……
我屏著氣息,全力僵住身子。無機質的紅光直直盯著我的雙瞳,恐懼使冷汗從額上滑落……
滴答──
「嗶嗶嗶嗶嗶嗶--發現入侵者、發現入侵者……」
……嘖!居然還是會被發現……那就只好採取強硬的了!
我在內心對貝斯馬還有厄泰拉的民眾們道過歉,隨即毫不猶豫的朝高階納斯德的雙腳一個橫踢。毫無防備的結果就是徹底的摔上地面,然而,我沒有時間去理會。
待我轉過身去,附近所有的納斯德都沐浴著警戒紅光,蜂擁的朝我攻來!
「風暴之箭!」
在做出「絕對不可能與之抗衡」的判斷後,我朝空後翻,隨著放開弓弦的那刻,強烈的暴風立刻將週遭的機械全捲了進去。我一邊祈禱風沙能夠掩蓋我的蹤跡,同時往運輸飛行船快速蹬去。
不幸的是……那種東西根本沒有作用。
我只好延路瘋狂的丟下種子陷阱,加快速度的朝前飛奔。毫無抑揚頓挫,只是吶喊著要抓住侵入者的聲音,在我身後如浪潮般打來。一個騰躍後,艦艙就近在眼前──
「抱歉了!」
弓箭伴隨著翠綠色的光輝朝納斯德群衝去,炫目光芒瞬間從眼前炸出一片機械屍骸,而我頭也不回的衝進飛船內。
……現在,要先把艙門關起來!
三步併作兩步的往船頭直奔,不過多久,我就進入了一個充滿各式按鈕的小房間。大概是自動駕駛機吧?這裡很顯然連個駕駛座都沒有。
……要快點才行,剛剛的招式雖然打倒不少敵人,但想必後頭的後援陣容也不會是省油的燈。於是我探出頭,試圖在閃爍著紅光的儀器中找出按鍵。
「……應該是……這個吧?」
碰、碰、碰!
相當規律的腳步聲從不遠處響起。啊啊!只寫個「關閉」我哪知道是關什麼東西啊!就算是自動式也給我標明清楚一點!
「──啊啊啊!算了!根本就沒時間猶豫了嘛!」
啪!……
……等等!蕾娜!妳妳妳的手怎麼會這麼果決的拍下去了啊!
從焦急中終於回神過來的腦袋,只能呆呆盯著按下那紅色按鈕的手掌。怎、怎麼辦?要是待會整台飛船都關起來,我要怎麼做?就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啊──
嘰──
忽然,某種機關移動的聲音響起。
刺耳的嘰叫頓時灌響耳膜。我戰戰兢兢的往艙門走去。拜託……世界樹啊,請祝福我有按對……
「……真的非常感謝祢,世界樹!啊……真是太好──」
碰碰碰碰碰!
就在我正為眼前的門扉是關閉的而開心到想跳起來時,艙門外的世界霎時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可惡!已經追擊來了嗎!
我撫著因船隻搖晃而踉蹌的腳部,腦子飛快的轉著。
這樣下去,船絕對無法承受。看來這次進擊的軍隊數量不可小覷,加上這艘船看來相當老舊,在衝擊下嘰嘎作響,沒兩下就會倒戈。辦法,有什麼辦法可以突破這樣的困境呢……
……!
「……啊啊!怎麼想都不可能嘛!真是的!」
接二連三想出這種毫無道理的方法……簡直是在穿越時空後,大腦也給它撞壞了嘛!
嘴上這麼說,我卻依舊踏出步伐。搖晃的幅度不停的擴增,危機程度已經不能讓我慢慢思考了。所以,我可以說是豪不猶豫的再度衝進駕駛室,望著「起飛」的控制桿──
「世界樹……請祢保佑我,能夠平安的見到雷文……」
嘴裡這麼低喃,我用力的拉下控制桿!
隨著比方才更加劇烈的嘰嘎叫聲,還有令人難以習慣的大氣壓力及浮空感,飛行船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正式脫離了貝斯馬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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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這下該怎麼辦啊……」
飛離貝斯馬後約莫半小時。
在我終於稍稍習慣在雲霧中不停震顫還有發出恐怖嘰叫的這艘船時,一切都已為時太晚。
因為……我連我現在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啊!
從窗外望去,外頭根本看不到一絲絲景色,只有彷彿永無止盡的雲團始終遮蔽住視線。雖然控制台有個閃著綠光、大概是座標圖之類的東西,但身為精靈的我,怎麼可能看得懂呢?……
「……嗚哇!怎、怎麼突然震的這麼厲害?」
好可怕啊……嗚嗚,真的好可怕……
我緊緊抱著鐵柱,甚至連雙眼都不敢撐開。這麼強烈的震動,難道……是雷文說過的亂流嗎?可是……亂流又是什麼東西啊……?
……啊啊,快點過去吧……拜託……亂流先生,請趕快離開吧……
──碰!
「呀啊!」
好痛!
突如其來的劇震使我鬆開雙手,背部就這麼狠狠撞上鐵片牆。我壓抑著疼痛還有遠遠勝過所有的恐懼感,顫抖的睜開雙眼。
「……等等,前面那個是……!」
然而,透過正前方的那片大玻璃窗,我看見了。
──有一艘黑色的船艦……穿過雲霧,往這個方向航行而來!
雙腳再次恢復了氣力,我拚了命的貼到窗前,只想一窺不遠處的黑色船艦。幾乎不需要任何思考,我就立刻斷定──眼前的航空艦正是闇黑克勞爾號!
……好,蕾娜,冷靜。總之,要先想出個法子來,搭上闇黑克勞爾號才行。我唯一能進入的地方,應該只有船艦下方的通風口。照這樣下去,它也許會擦過這運輸飛行船旁邊,必須善用那個時機……
「所以,得先讓船往下降一點是吧……」
世界樹啊,祢怎麼一直賦予我這樣的任務呢……
我嘆了口氣,為了雷文,朝看起來是駕駛桿的黑色桿子看去。距離闇黑克勞爾號擦過已經沒多少時間,我毅然決然的坐上駕駛座,雙手緊握長桿。
「好……往下拉!」
嘰──
啊啊啊啊啊!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啊!
我盡全力的忍受著暈眩感,定睛望向已然逼近的黑船。運輸飛行船不停下降,直到艙門與通風口呈現肉眼所視的平行狀態,我便奮力穩住身子,將身邊的背包提起,按下「開啟」按鍵!
「……雖然說過了,但是,世界樹……真的、真的拜託祢了!」
我默默的在艙門前祈禱。應該說,我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禱而已吧。
我從開啟的艙內凝視著持續奔馳的雲兒,全身都被強風陣陣拍擊,但,這樣的風反而讓我平靜了下來。沒問題的,一定沒問題。
因為,我可是風的精靈啊!──
「我來了,雷文!」
在眼角瞥見黑色船頭的那一瞬間,我將身體全力投向天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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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長,緊急事項!有人侵入到船艦裡頭了!」
「……放出畫面。」
闇黑克勞爾號深處,艦長室內。
相較起慌張的士兵,黑髮男子反倒意外的平靜。他默默的望向螢幕,隨著身著黑衣的手下按下按鈕,眼前便閃現了巨大的畫面。
當男子看見,侵入船艦的是那名金髮精靈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將艦長室前所有的門扉都打開。其他人怎麼出手都可以。」
「咦……?等等,這、這意思是說──」
「閉嘴。這是命令!」
在這麼喝斥過後,士兵就慌慌張張的敬過禮,飛也似的逃離艦長室。
男子仍是緊盯著屏幕,其冷酷的金色眼眸,在凝望著精靈身影的同時變得柔和……卻也藏著深不見底的哀傷。
「蕾娜……結果,妳還是來了嗎……」
「……但是,抱歉……雖然不知道妳是怎麼做的,不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妳知道……」
隨即,男子低下頭來,像是要將什麼捏碎般,猛力的緊握住左手。
那隻閃著銀色光輝,被「那個傢伙」贈與的納斯德左手──
「我會在這裡等妳……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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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久等了......
好想趕快寫到艾爾小隊大團圓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