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尹靈》(二十九)

 

 

 

 

　　橘本悠真說：「尹靈是種會吸食被降生者的魔力的祖靈，只要被降生者魔力乾竭了，尹靈也就消失了。」

 

　　「那很好啊，」我說著，馬上轉頭對著朵娜拍拍胸膛說：「朵娜快在我身上施放魅惑術把魔力消耗光！」

 

　　朵娜搖搖頭，說：「直樹，沒有那麼簡單哦。」

 

　　「該不會是魔力多到消耗不完嗎？」

 

　　「不，不是的。魔力共分成正魔力、負魔力，一般來說不會用到嚴重傷身的負魔力，而使用到負魔力時，也會因反差效應而空耗魔力，是很傷害身體的哦。」

　

 

　　「反差效應？」這我好像之前有聽朵娜提過，是什麼時候？啊啊，不就是當我跟朵娜在監獄培養感情的時候嗎？

 

　　「嗯，是克魯茲法師提出的一個法則。法則上說，當魔力處於正魔力狀態時，可以施行超越正魔力負荷的大型魔法，以使魔力進入負魔力狀態；然而進入負魔力狀態時，施行的任何魔法都會加速魔力的耗損，而且同一種魔法，需要的魔力是遞增的，這個過程稱為反差效應。」

 

　　雖然朵娜說的每一句聽起來都很簡潔易懂，但合起來聽就變成外星語言，依我對字面上直觀的理解，我說：「那不正好？加速耗損什麼的，用光魔力就更快啦。」

 

　　「不行哦，直樹。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魔力，並且消耗極少量的魔力而活著的，一旦用到負魔力，且把負魔力消耗殆盡，人就會死亡哦。負魔力有種種限制，也是人體為了自保才產生的機制呀。耗光了魔力，也就是表示人體無法運作了，心臟會停止，血液也不再流動了呢。」

 

　　「這麼說來，該死的尹靈不就是要人死了之後才會消失嗎？」

 

　　根本就是在等別人自行說到重點，才願意接續下去的橘本悠真說：「是的，原本不論正負魔力都會恢復，但尹靈卻無視於此點而持續吞噬負魔力，因此身為尹的下場，最終都是因為魔力耗盡而身亡，長則一、兩年，短則數天。」

 

　　「長則一、兩年，短則數天，原來如此……等等，什麼？什麼意思？是說朵娜最多只有一、兩年的壽命？」

 

　　朵娜看到我慌張的表情，說：「直樹，別擔心，我在真界，所以尹靈不會再有任何變化了。」

 

　　小柳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彷彿在說「現在知道不能把朵娜姊姊帶到人界的原因了吧」。

 

　　我心中的大石頓時放了下來，不過這更堅定了我要幫朵娜解除尹的決心，畢竟不解除尹，要怎麼帶我的朵娜回人界呢？為了要實現這一點，就得先知道之前的尹發生過什麼事，因此我問：「頂多一、兩年……一、兩年……那以前的尹後來都怎樣了？真的就這樣掛掉了嗎？」

 

　　「之前的尹沒有真界可以保護，發作之後，就只能直接去面對。也許算是這國家的幸運吧？尹離開澄川國境，就不會造成旱象，因此歷代的尹大多都被神皇流放；但離開澄川國境的尹可不這麼幸運了，他們仍然會持續消耗魔力，直到死亡。尹死後，大約經過十年左右，下一個尹才會再次出現，在這之間國家就能休養生息，所以尹實際上並不能摧毀過這國家的根基。」橘本悠真說。

 

　　摧不摧毀這國家什麼的，跟我的小朵娜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我繼續追問：「都是這種結局嗎？沒有人發現尹靈的原由，想去解除或者生存下來嗎？」

 

　　「解除嘛，每個尹都想解除，但成功的話，也不會有今日的朵娜了。至於生存下來的倒是沒有，不過沒有被流放的，倒還有一個例外。」橘本悠真說。

 

　　「什麼例外？」為了配合橘本悠真說話吞吞吐吐的習慣，我幾乎是橘本悠真一說例外的瞬間就接口這麼問。

 

　　「二十年前的尹──大法師橘本澤橋──也就是我叔公，沒有被流放，反而造成了澄川國連續三年的乾旱。我叔公是誰？就是僅次於橘本家家主的族老，這樣的一個世系族老，橘本家自然不可能同意他被流放……不，應該這麼說，他本身就握有不讓自己被流放的權力。想想當時權傾全國的橘本家與神皇間的角力，若橘本澤橋不願意被流放，神皇除了發起戰爭之外，也沒有力量可以制衡，但戰爭一發起就會使全國陷於顛覆，這也是神皇不得不考慮的。」

 

　　「我說你們家主也真搞笑，就這樣放任他對橘本家造成乾旱，他又不是女的，為什麼堅持要讓他留在身邊？」

 

　　「不能這麼說，家主當時已經九十幾歲，健康狀態不佳，檯面下各世系明爭暗鬥，搶著當繼承人。實際上家族的事務也早已託付給各個世系去決斷，他已經是徒有約束力，而沒有執行力了。」

 

　　「啊，九十幾歲啊，那對男人來說，的確已經沒有執行力了。」

 

　　「直樹。」朵娜終於忍耐不住，皺了下眉毛這樣親暱地叫我。

 

　　對喔，那個什麼家主好說歹說也是小朵娜的先人，雖然沒有男人的執行力，但下次我得要說得保守一點，例如：沒有行為能力？沒有生活幸福指數？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

 

　　我比較意外的是，橘本悠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還是不把我當一回事，很讓我受傷地繼續說：「但神皇沒有真正放手，那連續三年的乾旱，讓澄川國國力大大地虛弱，也讓澄川國內部民怨四起，各大家族的矛盾不斷擴大，漢唐帝國就是在那時入侵。這樣一個大好機會，英武精明的神皇怎能不好好利用呢？於是，這場危機就成神皇發揮小技倆的籌碼，發動了一場針對橘本家的滅族屠殺，橘本澤橋自然也不能從這件事中倖免於難了。」

 

　　原來如此，事情的前後經過原來是這樣子，並不是什麼行使乾旱之術；但我還是很好奇那個滅族事件的真相，因為搞不好解除尹靈的關鍵，就藏在這件事之中。越是不可告人的事，越有可以窮追不捨的甜頭，這一向是我多年來觀察婀娜女子的心得，所以我問：「不過神皇那傢伙是怎麼做到的？滅族，真的就……幾萬人那樣殺掉了？沒有人會乖乖站著給他殺吧？」

 

　　橘本悠真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這說起來話長了……。事情要從十七年前漢唐帝國開始入侵說起，那時漢唐帝國藉澄川國乾旱衰弱之際入侵，身為澄川國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橘本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為了配合神皇的皇軍，也傾全力派出了上萬屬軍出征抵禦。沒想到神皇那個人居心叵測，做的卻是兩面手法。」

 

　　我知道我得負責任地追問，不然橘本悠真會繼續陶醉在這種意猶未盡中搖頭嘆息，因此我又問：「什麼兩面手法？」

 

　　「神皇那人鼓動橘本家參與戰事，並派遣了皇軍參戰，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打贏，而是為了博取橘本家的信任，使橘本家也能放心出兵；另一方面，卻在橘本家出兵後，暗中聯絡了菅野家、木花家、瀨路家的大軍往橘本家的本家攻來。出乎意料的戰局讓毫無防備的橘本家吃了個大敗仗，即便如此，倒也未必能一舉打垮橘本家，橘本家只要出征的大軍回師，加上本家固若金湯的城牆，一切結果都很難料。只是神皇局中有局，先前早已在橘本家內安排了一個內奸，這個內奸不是別人，正是一向與澤橋世系不合的植杉世系族老橘本植杉本人；橘本植杉親自打開了本家的城門，讓聯軍攻入本家。可笑的是聯軍一攻入本家，見人殺人，見犬殺犬，橘本植杉還自以為能倖免，妄想繼承橘本家家主，卻不知道自己的植杉世系首先就成了刀下亡魂。」

 

　　「不對啊，那在外面打仗的軍隊在幹嘛？不回來救援嗎？」

 

　　「不，橘本軍聽到消息，立刻就回師了，只是從這裡就可以知道神皇那人不知暗中謀劃這事多久了，連途中有什麼點適合設伏，如何圍而殲之都有了計畫。一急之下回師的橘本軍便在途中中了神皇的埋伏，死傷狼籍，只剩當時仍是一個中階武士的我在深嗣等數百人掩護之下突圍而出，萬不得已之下，只好轉投效原先作戰的漢唐帝國以尋求庇護。至於本家得不到支援，城內的家屬自然也就全都……」

 

　　「全都被殺光了？」我說。

 

　　「確實如此，神皇包圍了城池，為了不讓任何一個人脫逃，還派遣了飛天騎在空中旋繞，然後再派兵進城掃蕩，屠戮終了又放火焚城。為什麼神皇需要做到這麼絕呢？到底是為什麼？若說是為了杜絕尹的再生，那麼上百年來都不曾這樣殘虐的屠殺，這次三年乾旱卻打算一次趕盡殺絕，不也太奇怪了嗎？」

 

　　為了讓人知道我也是有點才智的，我稍微思考下，說：「會不會這三年乾旱讓神皇意識到嚴重性，所以打算一次性的解決？」

 

　　只是橘本悠真那傢伙早有定見，前面根本只是自問，並不期待我的回答，所以頗不以為然地對我說：「神皇一向不怎麼過問國事，怎麼無緣無故就認真起來了？若說起乾旱的嚴重性，官員貪瀆的嚴重性、家族濫權的嚴重性、獸人侵邊的嚴重性、求和割地給漢唐的嚴重性，當真比不上數萬人的屠殺？而乾旱又哪次死過上萬人了？所以這麼說好了，橘本家當時勢力龐大，已經不是神皇的皇軍可以輕易動搖，而這次的屠殺只顯示了一件事：神皇早就在等可以除掉橘本家的這一天了，甚至不惜利用漢唐帝國的入侵與尹的乾旱。」

 

　　我沉默了下來，那場戰爭中神皇迅速向漢唐帝國談和，最後以割滄州一州收場，一州啊，澄川國六分之一的國土，還得向漢唐帝國稱臣入貢。這樣的舉動在當時當然引起了議論，褒貶兩極，贊同的人說國力不足以抵擋漢唐帝國，早談和可以避免國家傾覆；反對的人則認為要打到最後一時一刻才知道勝負，不然也得讓漢唐帝國吃吃苦頭，割一州什麼的簡直是污辱。就算是我，也覺得這麼做的確有點太……太匪夷所思了，毫不吝惜國土就算了，怎麼可以不想想那些從此要生活在漢唐帝國中的女孩們呢？

 

　　總之神皇宣稱戰爭中處死了橘本家的數千個逆謀者，並將橘本家眾打為平民，配屬到各大家族中，所以我還是有點疑惑地問：「屠殺中都沒有人活下來嗎？譬如被打為平民之類的。」

 

　　「打為平民只是一個謊話，從頭到尾活下來的只有一個。」橘本悠真轉頭看著小柳，說：「唯有小柳的母親湊巧碰上了生產，於是用一個大瓢，把剛出生的嬌小的小柳放在瓢中，寫了張標明自己身分的字條，再蓋上竹蓋放到城內湖上，在湖上偽裝成散落的器具。火滅之後，深嗣心念自己懷孕的妻子，又派人進來探查有無人生還，聽見嬰兒餓了發出哭聲，才讓小柳逃過了一劫。因為是在柳樹環繞的湖中生存下來，所以深嗣把嬰兒取名叫柳，只不過……生還者也就小柳一個人而已。」

 

 

　　問到這裡，十七年前發生的那場慘烈的戰役也差不多清晰起來了，我試著把事情的原貌大概貫串起來：首先是上百年前產生了尹靈，尹靈降生在橘本家身上，造成影響範圍由小至大的漸次性災旱，但這災旱在幾天到一、兩年內就會解除，且十年左右才會再生；不過由於身為世系族老的橘本澤橋成為尹，因為他強大的魔力使災旱三年不息，間接導致橘本家滅亡；然後殘存的橘本軍投降漢唐帝國，遷移至角陵山城定居，並發現了真界裂口可以讓尹安然度過危機。大體上應該是這樣子吧。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