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來找你了。」阿母洗衣服的聲音,一大早就把我吵醒,我用厚被矇著頭,打算睡回籠覺時,她直接闖進房間用力搖晃床上的我。
「好…我就要醒了…」
我虛應幾聲,在床上翻覆,隔著房門聽到她和我老姐的對話。
「小叔叔以前超疼他,會開車帶他出去玩,還會帶他去速食店,這麼溺愛下來,弄得我弟現在完全離不開垃圾食物…」
「妳說什麼!」聽到小叔叔這關鍵字,我從床上跳起,衝出房門。
「討論你為什麼是可樂控而已。」那死黨把我推回房間,「醒來剛好,快點換衣服,你昨天問我的問題,我想到不錯的主意了喲。」
「真…真的嗎?」聽到這個好消息,我迅速著裝,一換好衣服她就將我拉出家門。
「阿姨叔叔再見,晴晴姊掰掰。」
她親暱地和我的家人道別,而我家的老姊還說著「我弟請你多照顧」之類的蠢話。
「妳想到了什麼辦法?」離開家人的視線,我急忙追問她,到底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我們沒辦法讓三十分鐘發揮應有的價值,那轉賣給需要的人,那不就行了嗎?」她的眼睛靈活地轉了轉。
「喔喔~對吼,妳真是個天才~」我不由得發出讚嘆之聲,隨即又想到實行上的問題,「可是我們要怎麼賣?」
「這個我也有考慮過,所以我把曖昧的情報放上了網拍。」她轉轉手指,「『可讓時間倒轉的奇妙金幣』我掛上了這樣的品項,如果你同意這作法,我再把東西拍照放上去,正經地回答買家的問題。如果你不想的話,我再說這一切都是個玩笑,反正都有人賣過隱形斗蓬,賣時間這個玩笑,大家都還是能接受。」
「好啊,當然好。」
聽到我的回答,她對我眨眨眼。
「那你覺得多少錢,能讓你少五十年的奮鬥?」
十億二十億?
我一連開出了好幾個數字,我的死黨都搖搖頭。最後我們掛上了「少五十年奮鬥」的標價,附註了「面議」的字樣。
她將我帶到附近可以無限上網的咖啡店,打開網頁,買家問題欄上,只有許多無厘頭的玩笑。
「我三十分前才碰到了外星人王子,你讓我回到三十分前抓到他,就可以提供外星科技當作你的報酬。」
「三十分後就要是芥末日了,我要用這個發功拯救台灣。」
大抵就是像這種大家一起笑笑的留言,但在死黨掛上那枚金片的圖像後,連我都能感受到,留言的氣氛開始轉變。
像是這個ID叫作「阿貓」的買家。
認真地貼上了圖片,比對了金片上的紋樣,然後用小心而含蓄的字眼表示,這個可能是真貨。
有人反應比較激烈的人,留了許多詛咒字眼,罵我們是騙子、惡魔,叫我們滾進地獄。
「真的有這種超現實的東西嗎?」
「有這種好東西,幹嘛不自己用?隨便買個彩卷什麼的。」
看到買賣問答上爆增的留言,我不安地低頭看著我的死黨,她坐在電腦桌前嘟了嘟嘴,然後伸了個懶腰。
「如果您有購買的意思,我們可以當面證明它的真實性給您看。」
「因為我們只是學生,雖然知道它的價值,卻沒有發揮的資源,所以決定將它轉讓。」
我那死黨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躍,許多帶著疑問、甚至惡意的問題,她都用看似誠懇的字句一一回覆。
「我們要怎麼證明啊,這個東東只有一片喔。」
我不安地看著她的回覆。
「讓他試用,三十分鐘後他還會再回到我們面前,那個金片既然在三十分鐘前還在我們手上,而且沒有使用,當然就不會消失。」
「被白用怎麼辦?消失的話怎麼辦?」
「怕白用的話就威脅他,騙他說沒有正式轉讓,就隨便改變命運會招來不幸,至於消失的話,應該是不會。」
那應該兩字聽起來很刺耳,正在我打算發作時,她發出一聲怪叫。
「你看這個!」她指了指最新的那則留言。
「交易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短暫而關鍵的字句,出現在留言板上。
「來了…」她抱胸沉思,擬定了付款的方式和細節。
在公開的場合見面。
支付背書不得轉讓的本票或是支票,或提供等價值的貴重品。
另外得立下書面上的契約,金幣不可用作違法情事。
「最後那句是怎麼回事?」
「我怕會被拿來作壞事。」她仔細檢查有沒有錯字,或是語意不清的地方,在按下送出鍵的同時,回答了我的問題。
「就算他作了壞事,我們也不知道吧。」
「是啊,防君子不防小人。」她將這些po上留言版,馬上就收到了私信,和對方一陣討價還價後,將約定了今天晚上。
「妳真的好可靠。」
「我只是…作我能作的而已。」她臉紅地低下頭,而我故意轉過視線。
我和她兩人,只要雙方沒有不識相,硬要提到這件事,我們的友情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對方也住在南部,我和他約在這裡。」
也許是讀出我的心思,她將臉轉向旁邊,那和她全然不搭的少女情懷,完全消失無蹤,而我也裝作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
接下來一連收到了好幾封私信,排除掉明顯只是感到好奇的買家,裡面還有古蕫收藏家,還有一些神祕學方面的求道者。
兩人應付賣家整個下午…
「來的人盡是些三教九流的傢伙。」她發出老成的嘆息,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什麼三教九流?」
「就是沒有個是正經的傢伙,這個意思。」她灌了一大口咖啡,而我喝著她特地為我買回來的可樂。
「都是因為妳太兇了,那些拿東西要換的人,妳馬上就趕他們走了。像要用神燈換的那個不是挺好的嗎?三個願望耶,怎麼算都是我們賺到。」
「那個神祕學教授怎麼看怎麼可疑,當然要趕走他啊。你還不是很麻煩,那些古蕫收藏家啦,開口說十幾萬你馬上就生氣了。」她不服氣地回嘴。
「太少了太少了!」我提高音量,「那種來亂的價格,怎麼聽怎麼讓人生氣。」
「我根本沒機會向他們證明,這個東西有多麼神奇。」她發出了深長的嘆息,「他們只是想買個奇怪的東西,或是古蕫而已,當然只會出這種價錢。」
「那我們改變策略,一來就向對方展示這有多好。噯,我們還有幾個買家要來?」
「只剩最後一個,再過半小時就會來了。」她打開筆電上的筆記本,給了我這絕望的回答。
「表現出我們急賣也不好,這樣只會讓對方更不客氣地砍價…」
在她低聲勸我冷靜時,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默默地坐到了我們眼前。「既然上個買家提早結束,那我們這邊快點開始也沒關係吧。」
*
「我姓柯,你們直接叫我柯先生就好了。」中年男子用食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他似乎想露出親切笑容,讓我們能不要這麼緊繃,但那薄到無情的嘴唇扯了扯,也只給人刻薄的感覺。
我的死黨被這計劃外的狀況嚇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這時就該是我發揮的時候了。
「這…這位先生,請看看這亮澄澄的美麗金幣…」我回憶著電視購物台上的情節,唔…嗯…三姑六婆地介紹手上的金片。
「喔。」他簡短而冷淡地回了一聲,我亢奮的狀態迅速冷卻。
「…那…現在就讓您試看看這金幣的神奇效果…」
「不用,我知道那是真的。」他抱著胸,眼神就像是動物園的遊客,在看猴子耍寶那樣的感覺。
「啊…那…」
我幾乎要直接問他要不要買,而那名中年男子無禮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買了。」
這句話讓兩人…呃…歡欣鼓舞?
連我那死黨都難掩鬆口氣的神情,但他下一句話,馬上就讓氣氛變調。
「一百萬。」
「您也知道,這個東西好好利用,帶來的絕不是一百萬的效益。」
我的死黨她小心地向對方討價還價,但對方一句就堵到她說不出話。
「可是我是目前出價最高的買家,不是嗎?」
她看向我這,似乎是在詢問我怎麼決定。
「我們上面的價錢明明就寫了,可以少五十年的奮鬥…」
我發出了不平之聲,但那人只是用鼻子輕哼了一聲。
「是啊,我有看到。」中年人高傲地抬起下巴,「這片並不是原型,用一次就會消失,所以只值這價錢。」
「你說什麼?」我那死黨不自覺得提高了音量,似乎為他的話感到驚訝。
「沒辦法向其它人,證明這東西的真假,那也就賣不到比我開出的數字,更高的價碼。」中年人發出輕笑,「懂了就快把東西交給我。」
「誰…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總是強勢的死黨,反駁的言語,聽起來軟弱無力。
「這個是我朋友的東西啊,我怎麼會不知道。他被一個混帳傢伙騙了,現在每天都哭的死去活來,會和你們花錢買,才不是稀罕什麼三十分鐘,只是拿來安慰他而已。」他指指我們手上的金片。
「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胡說嗎?」
「不信的話,就看那中間的蛇環,是不是刻了小小的字?」
聽了他的話,死黨將那金片放到眼前。
「上面寫的是依薇…啊…你們大概不懂那種文字吧。」他沾了冷卻水,在桌上寫出了像是蚯蚓般的文字,我那死黨對照之後,偷偷向我點了頭。
「管這東西原來是誰的,還是你想拿它來作什麼。」我大力拍桌站起,「反正我要賣的價錢就是這樣,難不成你覺得我的五十年,只值一百萬嗎?」
眼前的男人,似乎因為我的口氣也動了怒。
「給你一百萬還算抬舉你了呢,像你這種貨色,也不拈拈自已的斤兩…」他再度推了推眼鏡,「哎呀,好像不小心說出我的內心話了,真是壞習慣。」
「我才不會賣給你!」我氣到對那中年人大吼大叫,「就算扔進水溝也不要賣給你!」
搶過死黨手上的金片,大步走出咖啡店。我那死黨沒過多久,就追了出來。
「都是妳啦,想這什麼餿主意,害我們只剩下今天晚上了,明天就要註冊了啦。」我將剛才所受到的羞辱,一鼓腦地發洩到她身上。
「今天公益彩卷開獎吧。」她緊咬下唇,等到我恢復冷靜,回到了我所考慮的原點。
「如果獎金很少怎麼辦?」
「再少,也不會少過將金幣賤賣出去的價錢。」她搖搖頭。
「如果要和其它人分怎麼辦?」
「那我們就多買幾張,讓他可以分的比例變小。」她抬起那銳利的丹鳳眼,看來心意已決。
「如果…我買了他們就不開這號碼怎麼辦?」
「我有幫你的辦法,只是不能告訴你。」她緊握拳頭,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由你來告訴我他們開獎的數字,由我找人代買,並且確定最後開出的是這個數字。」
我啞口無言,腦中出現小叔叔那討人喜歡的笑容。在跑路的前一天,難得騎著他的野狼機車,載我去淡水碼頭玩。
牽著我的手,摸著我的頭,帶我搭船,買我最喜歡的可樂給我…
「這就是妳的目的嗎?」
她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這就是妳對我好的目的嗎?」
「你怎麼可以這樣看待我!」她瞪大雙眼。
「不然妳沒貪圖什麼,幹嘛這樣陪我耗。」
聽到我的話,她大口吸氣,就好像河豚發怒那樣,過了一兩分鐘,她臉上的漲紅消退。
「作了讓你懷疑的提議,是我不對。」她拿出錢包,掏出了一百塊鈔票交到我手上。
「你能自己處理的話,那就交給你吧,這是我捐助你的彩券資金,不用還了。」她默默轉身離去,我陷入了無法言明的感傷中。
「不…」
我很抱歉!
這樣的話最後並沒有說出口,打算拉住她的手縮了回來。就好像落了了被詛咒的迷霧,和叔叔相處的每個片段,將我籠罩。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靜待彩卷開獎,貼上數字的乒乓球,在壓克力箱中彈跳…
「07、09、23、24、29、36…」我用盡一生的專注力,記下了開獎的號碼後,拈碎了那閃著奇異光芒的金片。
三十分鐘!
「07、09、23、24、29……」我不斷默唸著這串數字,奔向彩卷行。
「豆花~豆花~一碗三十~」
「…30。」
呃…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青菜一把二十!大家來看看。」
「三九元.三九元均一價,生活雜貨、小吃零食…」
「十塊十塊十塊~超便宜的毛巾,工廠倒閉,只求現金。」
「啊不是說你馬上要到了,我可是等了你快四十分鐘了耶!」
我奮力踏著家裡老舊的鐵馬,抄了市場那的近路。
「哈哈~我要發財嚕~」到達彩卷行,我將鐵馬扔在門口,擠開櫃台前正在排隊的歐巴桑。
「老闆娘,我要簽『03、09、10、20、30、39、40』」我大力將那一百塊按上櫃台。
「多一組號碼。」坐在櫃台,滿臉皺紋的老闆娘冷冷瞄了我一眼。
「啊?」我短暫沉默,「那最後一個不要就好了。」
聽到我的回答,老闆娘依然沒有動作。
「你還未成年吧。」她緊皺眉頭。
「那有什麼關係。」我抿著嘴,老闆娘就無視著我,接過我身後的歐巴桑,遞上前的紙鈔。
「拜托啦!」我雙手合十懇求,但老闆娘依然無動於衷。
「我們家裡要買的,我只是跑腿!」我信口扯了個謊。
「那就找你們家的大人來,隨便誰都好。」老闆娘抱著胸,擺明著「老娘才不吃這一套」的態度。
好不容易趕在時限內到達,卻被拒於門外。完了完了,我就要浪費這寶貴的三十分鐘了。就在最後關頭,我還是播了通電話,給我的死黨。
「我未成年,老闆娘不讓我買彩卷。」
「我知道了。」她並沒有多作什麼反應,也沒有反唇譏,只是用無力又無奈的音調回應,用快到有些離奇的速度趕來我這。
*
背著和那細長的手腳,不太搭的笨重背包,穿上紗質的小洋裝,還難得地化了一點淡妝,強調她細長的眼睛。
「號碼是…」我用有些迷茫的聲音,告訴她中獎號碼,她走進彩卷行,和老闆娘寒暄。
「抱歉啊,我那笨弟弟,回去會好好教道他一點禮貌…」她拿出不知是哪國的証件,在老闆娘眼前一閃而過,這似乎是讓老闆娘信了,轉頭操作投注的電腦。
這讓我想到和她初識的那天,說可愛也不太對,因為我那時只會用這樣的形容詞,要以現在的辭彙形容,大概不是古典,就是漂亮吧。
腦中冒出許多唐突而荒謬畫面,化上與之全然不合適的濃妝,貼上雙眼皮膠帶還有假睫毛的她,用力甩了我一個耳光。
「發什麼瘋啊妳。」
那時候我撫著臉,說出類似這樣的台詞。
「讓我發一次瘋又怎樣,反正你馬上就要忘記了。」
她的小提包不知裝了什麼鬼東西,甩到我身上痛的要命。
「不是說有雙眼皮就會把我當女人嗎?」
她哭花的臉像鬼一樣可怕。
我並不想讓她傷心,雙手不自覺環上她的肩膀,但才剛碰觸到,小叔叔那張臉再度浮現在腦海。
「我托妳買的彩卷呢?」
我對回到面前的阿莉伸手。
與那幻象中類似的台詞,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下意識和她拉開距離。
太陽剛沉入地平線,整個空間都染上紫與藍的色調。週圍的透天平房,開始透出人造的光亮,彩卷行的老闆娘懶懶地抬頭看向我們這,隨即和其它的賭徒們,圍到了電視旁邊。
還有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空白表情。
好像曾經發生過的感覺,記得我的死黨有教過我,那個是種叫作「既視感」的東西。
「在這。」她將彩卷放到我手上,「那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阿…」我壓抑想要叫住她的衝動,看著她的背影漸遠。
我站在彩卷行外,等著我的命運開獎,雖然這是個必贏的賭局。黃色的小彩球落下,我的歡呼驟然變調。
「啊…啊…啊耶?」冷汗從我的額頭滑下,因為小彩球的號碼,和我所知的中獎號碼完全不一樣。
「作假啦作假,怎麼可能全部都是都是十幾二十!」我貼在彩卷行的電視機前哀嚎,「啊啊~我的註冊費!」
「這什麼爛號碼嘛!」我狠狠將彩卷扔到桌上。
「吵死了!」老闆娘抬起眼皮,瞄了一眼桌上的彩卷…
「啊…」她那沉重的老眼皮收進上眼臉,有些混濁的眼球好像馬上就要從眼眶掉出來。順著她的視線,我仔細看了桌上的彩卷。
「呃…」我低頭看看彩卷,再抬頭看看電視,低頭看彩卷、抬頭看電視,就這樣重覆了好幾次。
偏過頭,無法理解目前狀況。
「中…中…中了!」老闆娘發出驚天尖叫。
這天傍晚的彩卷行,鞭砲聲響徹雲霄。
最後我沒有得到,可以讓我少五十年奮鬥的巨額獎金,不過還是可以讓我少個五年、十年的奮鬥,當然也比那個臭大叔,開出那看不起人的數字來的多很多。
只是情況讓我覺得莫名其妙,開出來的號碼,和我告訴阿莉的完全不同。
雖然我很想問阿莉,但再也沒有碰見過她,因為她出國唸書,而且並沒有留下任何聯絡的方式。阿莉無聲離開了我的生活,變成某個在困境中、在孤獨中,會不時浮現眼前的淡影。
我註了冊,高中畢業,工作了好幾年,再度回想到那個畫面。
淡妝下發紅的眼睛,僵硬的笑容,還有故作輕快的語調。層層交疊的既視感,上面灰黑的記憶之霧散開,我看見了小叔叔的臉。
我坐在碼頭旁,看著閃亮的水波,小叔叔買了兩罐可樂,將其中一罐放到我的手上,坐到我旁邊。
「如果叔叔要去很遠的地方,你會不會寂寞?」他望向對岸燈火,用故作輕鬆的聲音,問著當時將要小學畢業的我。
我還記得當時的心情,覺得小叔叔嫌我煩,不要我了,然後沒來由的開始發脾氣。
「不准走。」我粗魯地拉著小叔叔的袖子,「爸媽只疼姐,小叔叔走的話,我就是沒人愛的孩子了,所以不准走。」
「才沒有這種事。」
他輕拍我的背,打算安撫我,但當時的我並不領情。
「走的話我們就絕交。」
在五年之後,我在阿莉的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空白表情。
「叔叔開玩笑的。」他露出苦澀笑臉,然後別過了頭。
我想他那時候,確實想和最愛的姪子,說聲再見。
間幕
「親愛的曉,妳是不是還有話想對我說呢?」十一用那修長的指尖輕撥池水,蕩漾水波之中,出現了兩張年輕的面孔。
「苛刻向我告狀,說你騙走了悔恨的寶物…這個是?」
曉旁坐在池畔,音調中帶著壓抑的慍怒。
「我的玩具,從各方面來說,都很有趣的兩人。」那過度放輕的聲音,就好像枕邊調情的細語,「我想您也一定會覺得有趣的。」
「你對他們作了什麼?」曉露出厭惡的表情,但又無可抑制地感到好奇。
「我沒對他們作什麼壞事,只是順應著他們的激情。」十一用指尖輕點水面,「那個人和這個人是一對兄弟,為了細故而爭吵,兩人誰也不讓誰,於是哥哥對站在旁邊的我說:『我要和你買下,到三十分鐘前的權利。』」
「然後呢?」曉為了能更聽清楚這兩人的故事,貼近了十一。
「於是哥哥回到三十分鐘前,在弟弟會駐足的地方,挖了一個土坑。弟弟狼狽地掉下土坑後也生氣了,拉著我的袖子說:『也讓我回到三十分鐘前!』於是弟弟也回到了三十分鐘前,挖了個讓哥哥摔進去的大坑。」十一配合著水中的倒影,解說當時的狀況,水影中的白色小人,正摔的四腳朝天。
看到旁邊掩嘴而笑的曉,十一瞇起眼睛。
「於是他們為了爭那口氣,兩人不斷要求著回到過去的權利,只為了佈一個讓對方難堪的陷阱。這個滑稽迴圈裡,誰也拉不下臉道歉,誰也不肯先停止報復,最後他們兩人一起破產,現在被掛在我的房裡,還是每天都在吵著到底是誰的錯。」
「哈哈…」聽到結局,曉發出聲僵硬的乾笑。
「你怎麼可以作這種事。」曉壓低了聲音,「不要過度干涉人類,這是我族的規矩。」
「親愛的曉,那還不到『規矩』的地步,這頂多不過是種『共識』。」十一聳聳肩,在「共識」二字上提高了音調。
「十一…我無法理解你。」曉咬著下唇,「不管是作弄和收集人類,還是你太過人性的白目態度,我全都無法理解。」
「我親愛的曉,非常感謝妳的稱讚。」十一將右手按在胸前,像面對淑女那樣,行了個紳士禮。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曉挨到了十一身旁,琥珀色的大眼,像是在打量獵物的獅子。
面對曉身上散發出的威壓感,十月再度伸手攪亂池水,墨綠到幾近深黑的水面,出現了一對男女相對而立。還沒有完全長開的臉部輪廓,與修長卻略顯細弱的四肢,都顯示了這對男女,只是十幾歲的青少年。
「我對他們的『激情』感到好奇。」十一看著水中的倒影,那名單眼皮的少女哭紅了眼睛。
「不論是愛或恨的迴圈,這些看似不理性的事物,卻也能理性追溯。說到底不過也是蝴蝶振翅,所撩起的水波。」十一輕輕托起曉的手,「但這卻也是我們名字的起源,有著理性根源的非理性,不覺得這是非常浪漫的事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