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菲爾曼大人,您這邊請坐……真、真是不好意思,家裡凌亂得很,也沒有一張像樣的椅子能讓您坐得舒適些。」
「諸位是否要吃點什麼呢?對不起呢,麵包、乾糧和乳酪這類簡陋的東西可以嗎?」
夫婦倆招呼菲爾曼一行人至家中,一踏入屋內,兩人便一副慌忙又唯唯諾諾的模樣,深怕沒能盡到地主之誼而失了禮,再加上菲爾曼的『貴族』身分更讓他們感到不自在。
見他們手足無措,菲爾曼又一次站起身道:「兩位,請一同入座好嗎?暫且別忙了。」
「可是……」
他們不安地相覷一眼,菲爾曼接著說:「切莫因為我貴族的身分而感到壓力,我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這數月來在奧尼塔列斯大陸巡迴旅行,也沒少過露宿野外、靠自己的雙手打獵、採摘果子或尋找飲用水之類的,所以現在能待在得以遮風擋雨的房子,還有椅子能坐著交談,已經非常舒服了。」
他們一語不發,但是神色已比方才要緩和許多,菲爾曼這便禮貌性地伸手作『請』的手勢,夫婦倆才拉開菲爾曼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嗯……我們初來乍到,什麼情況都沒弄明白,方便的話,希望兩位將所了解的情形詳盡說明,我好替你們拿個主意。」
「是,首先我們夫妻倆要事先聲明的是,我們的孩子並未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他們不過是受到牽連……」
長吁一嘆的是菲爾曼,他的雙肘支撐在桌面上、姿態輕鬆地十指交抱成拳,但是眉心已微攏起,他一語未發等待夫婦倆接著說道:「我們的兩個孩子與領主大人的獨生子凱恩大人時常來往,他雖然貴為領主之子,不過那孩子文質彬彬、溫和有禮又熱心善良,大家可喜歡他了,正因為如此,我們認為小修與莉莉能與那孩子當朋友,肯定能給這兩個孩子帶來正面的影響,所以我們夫妻認為並無不妥,倒不如說是樂見其成,直到……」
男人捧起杯子,喝了口熱茶潤了潤嗓子,眼神越發凝重地開口:「直到有一天,原來大晴天的突然說變天就變天,烏雲密佈不久即下了一陣傾盆大雨,三個孩子當時在城外不遠的果園幫忙認識的果農採摘準備收成的水果,孩子們被淋成了落湯雞,身為大人總無法視而不見,所以那果農夫婦就趕緊帶著三個孩子回家、讓他們脫掉濕透的上衣烤火爐才不會著涼,正是那個時候……凱恩大人才被發現肚腹位置擁有清晰可見的圖騰,那個象徵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惡魔的圖騰……」
聞言,菲爾曼與帕雷亞不約而同地微瞠眼眸相互對望,他們沒將心底的疑慮化作言語,而是繼續保持沉默、同時收回了視線,雖然認為事實並非如此,但是為了減輕這對夫婦的疑慮、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菲爾曼隨口說:「所以,就因為這件事,兩個孩子就被扣上同樣出賣靈魂給惡魔的帽子了?」
他們神色沉重地緩緩搖首:「不……雖然凱恩大人肚腹上有圖騰的事也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了,當然,不少人對他的態度產生劇變,不過大多數人認為跟這孩子相處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就算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地親近,但是覺得沒什麼大問題,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夫妻倆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也沒阻止兩個孩子與凱恩大人來往。」
「……結果,因為英雄王陛下頒佈廢除國教之令,讓教團的行動因而雷厲風行、連帶讓被選為神契之地的耶彌利撒受到波及?」
既然大家在得知凱恩擁有象徵魔法師的圖騰在身時,並未採取過激的行動,而其中多數人選擇接受這個孩子,意味著人性間的情誼尚可讓他們挑戰並面對未知的恐懼──換言之,定是發生了某種『轉折』讓他們感覺再也無力招架,才會讓生物的自我防衛本能驅使他們作出各種犧牲他人以保全自我的言行,連帶讓兩個不過是與凱恩較親近的孩子都成了只為平靜耶彌利撒不安氛圍的祭品。
婦人疲憊不堪地深深嘆息、低垂眼簾:「唉……可不是嗎?這段期間,全城人都神經兮兮的,驅魔師大人們先是闖進史特大人宅裡強行帶走了凱恩大人,在大家面前對他一個孩子……拳打腳踢的,看了心裡頭難受卻又不能出聲,過了幾天,他們又到城裡發了佈告,凡是與凱恩大人過從甚密的都可能成為出賣靈魂給惡魔的人,所以要求大家必須據實以告,若有任何隱瞞被察知者,將一併被帶回教團進行審訊盤查……大家也因而人人自危,我們、我們也不想去追究是誰告的密,畢竟大家的想法我們明白……」
言及此,他握緊妻子的手、皺緊了眉宇,語氣滿是怨懟:「真不知道英雄王在想什麼?廢止了國教、對格瑞帝真神提出質疑是想做什麼呢?誰不知道他就是個無能的王,還作出這麼愚蠢的決定……真是蠢得令人瞠目結舌了。」
「……」
與英雄王麥迪爾相處過一段時間,並且也深諳格瑞帝教團真面目的菲爾曼只是淡淡吸了口氣,他不急著為麥迪爾作任何辯駁,而是神色凝重且語重心長地道:「嗯……老實說,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您別有顧慮直言吧。」
爾後,菲爾曼坐正身子、挺直了腰桿、一對金眸瞬也不瞬地直視夫妻倆說:「那我就直說了,我……真的完全無法理解你們……不,是對格瑞帝教團的一言一行奉為神諭的信徒們的想法,先前隱約就有這種感覺了,今日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咦……?」
「正如我方才所言,我長年待在海外,到近期才回到這片大陸,所以對於所謂的國教並沒有深刻的感受與認識,更精確地說……為什麼你們寧可相信不曾見過的神蹟、相信給你們生活帶來莫大困擾與壓力的教團,也不願信任一個和你們相處多年、溫恭有禮的孩子呢?就我個人所知,那圖騰根本不是什麼出賣靈魂給惡魔的圖騰,魔法是一種科學式的力量與手段,產生的圖騰是與元素界借取力量的媒介罷了……就算我說了這些,你們也不會相信吧?」
「您在……說些什麼呢?」
見到夫妻倆不約而同瞪圓眸子、隱隱透露出不安之色,菲爾曼這才懊惱自己不經意說多了些,不該太早與深陷格瑞帝迷信的一般民眾說這些徹底顛覆他們認知的話語的,什麼證據都沒能端上,說這席話只會讓人加強警戒心並當成異端份子罷了。
旁觀的帕雷亞不禁心想──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對他的評價確實是高估了。
作出這樣的結論後,他拉了拉菲爾曼的衣角說:「表哥,你冷不防地又說這些做什麼?姨父囑咐過,不准在這片大陸對格瑞帝真神提出質疑的吧?會遭遇危險的。」
為了盡可能減輕這對夫婦的警戒心,帕雷亞適時出聲責備菲爾曼的不是,但是自己所言的這番話卻沒有否定菲爾曼的論調,藉此讓他們認為──這樣的想法觀念在這片大陸外是再普及不過的知識。
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那個……請問遭遇危險是指?我、我們……信奉格瑞帝真神在、在別人眼裡看來是這麼不理智的危險人物嗎……?」
菲爾曼連忙笑著擺手道:「不、不是的,雖然家父幾年前確實因此受了點傷,嗯……畢竟這片大陸不准擁有其他信仰,否則一律視為必須接受處刑的異教徒對吧?教團方面又鼓勵民眾舉報異教徒,在這樣封閉的社會氛圍下,無須家父叮囑……我想,若是不慎說錯了話,會遭遇危險也是情理中的事。」
簡單數語交談,就讓這對夫妻沉浸於文化、價值觀與信仰各方面的衝擊,久久難以平復,這樣的反應也在菲爾曼的意料之中,畢竟──讓人民顛覆經年累月的價值觀,是一種痛苦的磨合,也是英雄王麥迪爾在接下來掌政的日子裡,最亟需面對的陣痛期。
尷尬地沉默片刻,菲爾曼這才開口打破寂靜:「那個、給兩位造成混亂相當抱歉,不過我想幫助二位拯救孩子們的心意並不假,關於這方面,我想請問是否清楚凱恩被帶走時,史特領主是什麼樣的反應?」
夫妻倆又對視一眼,這回由婦人像是在街井市集裡閒聊八卦的口吻般,壓低了嗓門道:「我也是聽說來的,據說……領主大人窩囊極了,他曾經和驅魔師大人們周旋過兩次,被對方開口索取了一筆天文數字,但是領主大人也拿不出來,就這麼直接放棄自己的孩子了,連一點試圖對外求援的動作都沒有,是擔心會因此得罪了教團,畢竟聽說教團的權大勢大,要想把史特大人從領主上的位置趕下來、拔除他的貴族身分是易如反掌。」
挑了挑眉、菲爾曼面露疑惑地問:「……為了保全自己貴族的身分,連孩子都可以不要了?」
「就是……史特大人軟弱,大家是清楚的,只是沒料到他竟然懦弱到這地步,他的爵位也是承襲而來的,現在即便不富有,但是至少還有領地的稅賦、收穫等等,就算必須對驅魔師大人們供給資金及日常花用,至少日子還能過得去,要是連這些都失去了,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吧。」
……菲爾曼在雷蒙城的那段日子裡,也深諳市井大媽們的八卦威力,各種流言蜚語常有誇大不實之處,但是有時卻意外準確,所以他在心裡先對婦人的這則八卦持保留態度。
「謝謝,情況我大致明白了,不過我想我還是必須去見史特領主一面,才方便打聽與教團方面交涉的門道,我會盡力的。」
聞言,夫婦倆不約而同地站起身,攜手走至菲爾曼身旁跪拜:「謝謝、謝謝您,菲爾曼大人!」
趕忙攙扶兩人起身,婉拒了夫婦倆留宿此處的善意,菲爾曼一行人暫且離開了耶彌利撒,於近郊露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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