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召喚峽谷維修中
（＝06.大掃除＋14.午睡＋21.屋頂上看星星＋12.討論關於寵物的話題）
「跟緊我，別落單！」
嘉文四世身著金色戰甲，戴著龍骨製成的頭盔，即使是在昏暗的河道中，依然十分顯眼。他提著長槍，不時回頭確認隊伍的情況，高聲要走得較慢的人跟緊些。希瓦娜走在他身後，緊繃的神色顯示她現在正處於極度警戒的狀態。她的龍爪不斷煥放激烈的紅光，顯然渴望著能浸沐上一回敵人的鮮血，方能平靜。
凱特琳把槍背在肩膀上，自高帽子上延伸而下的瞄準鏡不斷旋轉，偵測周圍的情況。青色長髮無風自揚的索娜頭上閃爍粉色的眼睛圖案，讓旁人知道她能夠看見隱藏的物事。而只要在路上看見敵方佈下的偵察守衛，她便挑動琴弦奏出音符，將之遠遠清除。
剛才，若非有她沒能破壞掉的偵察守衛攪局，讓他們的行蹤被敵人發現，他們便能成功擊殺巴龍納什，並一舉攻破中路水晶兵營了。而儘管攻擊巴龍納什的行動被中斷，他們卻也誓死反抗，硬是在齊勒斯被敵方的布里茨給一次抓掉，只有四打五的劣勢下，和敵方全隊同歸於盡。
補齊所需的裝備後，他們再次來到巴龍納什的棲息處。五個人都等待輔助的確認，與打野手的一聲令下，便準備開始第二次攻擊。
「守衛都清光了。」凱特琳代替無法言語的索娜告知，並端起槍，直接作態瞄準巴龍納什。「動手。」
「那好，」嘉文張望了一會，便站到巴龍納什身邊，並要希瓦娜站在牠面前靠近中路的位置。「自己站好了，我和希瓦娜會保護你們，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喝！」
他使用名符其實的「滅龍一擊」揭開攻擊的序幕，隨著這一擊而上的是冰藍的奧術光芒、例無虛發的子彈和幾能瞬間夾斷脖頸的鎮暴射擊、彷彿輝映著水色的攻擊音符，以及耀目的聖龍之火──全都飛向彷彿被束縛在原地、僅能掙扎而無法逃離的巴龍納什。
牠才吃痛扭動幾下，嘉文腳邊便出現一個敵方設下的偵察守衛──顯然他們已經全部復活完畢──而在確認他們的位置後，為了中止他們的行動，一隻鋼鐵手臂從黑暗中陡然伸出，將最近的嘉文直接抓向隊伍中，似乎是要用方才宰掉齊勒斯的方式將之擊殺。
「不錯啊，終於來了──我可不像法師這麼脆弱啊！」
嘉文發出勝券在握的笑聲，顯然早早預測到了會被抓走。
「我強健的地方在於永恆不滅的心智，」儘管知道嘉文只是隨口說說，齊勒斯仍出聲埋怨。「而不是肉體那種隨時光流轉而磨蝕的東西。」
如同計畫好的那般，原本在攻擊巴龍納什的人全都停下動作，當即往阻隔了他們與嘉文的牆後衝去，而為了拉近與隊友的距離，嘉文閃現進入最近的草叢，待得隊友離自己近些後，他才將帝國戰旗投向敵陣中間，再用長槍勾住，主動衝往被布里茨與趙信給護衛住的敵方攻擊手：好運姊與維迦。
「浩劫──」
「休想得逞。」
布里茨向著周圍震盪起令人耳朵嗡鳴不止的靜電力場，一時讓嘉文喊不出使競技場拔地而起的呼聲。而維迦也抓緊機會破空揮下法杖，讓他面前的空氣彷彿被撕裂一般，現出了詭異祭壇的模樣，限制住嘉文的行動。
「這才只是開始而已！無主的力量啊，為我降下黑暗物質！」
維迦平舉法杖，憑空喚出隕石般的黑色法球，狠狠砸中嘉文，頓時讓他失了不少血量。
脆弱的遠程攻擊手們即時煞住腳步，才不致於中了扭曲空間的套。然而，他們躲過了這招，卻沒避開另一招──草叢中忽地伸出黏性極強的繃帶，一觸及索娜的琴便飛向她。黏上索娜的剎那，阿姆姆使身周猛地噴發洪水一般的繃帶海，將所有人都纏得無比嚴實。
「海上的砲火可是遠比這彈幕要更加猛烈哦！接招呀哈哈哈哈哈哈！」
狹小、難以逃脫的空間內，好運姊伸出絲襪包裹的長腿跺了一下地面，甩起雙槍、高亢地笑著朝敵人射出似無止境的彈幕。攻擊稍歇，她發現無法越過他攻擊凱特琳與齊勒斯，便在他後方降下槍林彈雨，隔絕他的隊友，準備予以痛擊。
「黑色切割者可是最適合拿來和你們談判用的東西呢。剛剛是不是被打得很疼呀，蒂瑪西亞的王子殿下？」
「──給我從他身邊退開！」
從希瓦娜吼出這句話，到她在身後留下一條火焰道路的時間，不過剎那，她卻已經從指尖到腳爪都變形完成。她喉間湧現眩目的火光，朝面前的敵人吐出灼熱龍息，讓好運姊跟維迦的帽子立刻被燒得焦黑，掉落前便化作灰燼。
只有在此時──在這符文大地上的所有戰爭都已止歇的現今──與此地──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容納她的真正力量──她才能盡情展現自己血性中的狂暴，所有人類的道德與理性都無法說明，也無法束縛。
那份壓倒性的力量，毫無疑問，單是其身姿就足以凌駕一切，並將世間萬物都當成草芥輕易地吞滅殆盡。火焰紅金色的流光纏繞在她身旁，將她的龍形妝點得如斯豔麗，即使只有凝視片刻，都會使人眩目。眼前兩個英雄又算什麼？若非她的力量被削弱、控制住，即便是整個峽谷，都能從她意願，當即陷入火海。
彷彿和她交換了保衛後排的工作一般，嘉文回頭使出連技，飛向正要襲擊齊勒斯與索娜的阿姆姆和趙信，並立刻建起輝煌的競技場，阻絕兩名敵人的攻勢。
「雖然是一打二，不過數學可不適用於戰場！吃我一招！」
「說得不錯。以一擋百、所在多有──橫掃千軍！」
趙信揮起長槍，勾起嘉文的腳並將他立刻挑飛，競技場也於頃刻間跟著瓦解，他衝向同城邦的嘉文，要用三重爪擊予以牽制時，索娜伸手一推，朝前方奏出狂放的音符。這段不諧和而暴烈的樂音，蒸騰起敵人的意識，讓趙信與阿姆姆不受控制地跳起古怪的舞蹈，暫時無法行動。
「我是來抓罪犯的沒錯，但可不是只抓罪犯。」
凱特琳的視線穿越混戰的人群，終於將「王牌射手」所需的子彈設置完畢的她，即將遠遠拿下好運姊的項上人頭。但她並未注意到，布里茨趁她專注地設定狙擊路徑時，正來到她附近，就要將她抓入敵陣中──
剎那間，寂靜有如一把鐵鎚，狠狠擊中所有人奔騰躁動的意識。
無論是法術的光輝或刀劍交擊的火花，都瞬間蒸散在空氣中，化入虛無。召喚峽谷的色彩消退的速度，也只比他們周圍闃然無聲的速度慢上幾分，原本要一口將小法師咬成兩半的希瓦娜轉過頭，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召喚室中。
「怎麼了？我才剛要把趙信給、呃……刺穿。」
嘉文站在她身旁，似乎同樣摸不著頭緒。原先在他們周圍攻擊彼此的英雄都是複製體，因此並未出現在召喚室中──在這場比賽中，有英雄本人親自下場的，只有嘉文四世與希瓦娜二人。難得同時被召喚，嘉文與她便決定一同出擊，在召喚峽谷中再次並肩作戰。只可惜，就在要拿下這局的前一刻，比賽忽然沒來由地中止。
「嘉文四世、希瓦娜，請離開召喚室。召喚峽谷的設定出了點問題，需要做臨時維修。」平板的女性冷調從魔法廣播中傳出。「剛才的比賽以和局計算，無勝無敗。感謝二位的參與。」
召喚室的燈暗去，兩人面對這種幾近於即刻驅離的手法，未置一詞，只是聽話地靜靜離開──或許聽話離開的只有習慣遵從各種緊急命令的她。嘉文提著長槍，邊走邊不耐地說：「無禮至極，到底把我們當作什麼？」
「不曉得其他人知不知道這件事。」她回答，試著轉移他的情緒。
英雄若要參與戰鬥，在回應召喚後便會被魔法傳送到召喚室內，那裡空間不大，僅有三五公尺見方，僅供英雄站立等待被傳送到正義之地。從外面看來，在這片單純並排著召喚室的區域內，可視範圍內的召喚室大約有二到三十間。在這區域之外，通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便能抵達聯盟大廳。
嘉文與她此刻正是往聯盟大廳走去，而他們身後也稀稀落落地傳來其他親自下場的英雄討論這次緊急維修的聲音。
「喔唷，辛吉德告訴我，諾克薩斯的英雄幾乎全都知道今天召喚峽谷可能會緊急維修，所以沒浪費時間親自比賽咧──看來有人消息不靈通喔。」
黑暗、只有牆上燭台照明的的長廊另一頭，走出了一頭幾乎和嘉文等高，微微屈著身子的狼人，紅眼此刻閃爍的紅光不是嗜血，而是譏誚。
沃維克背靠著牆，似乎也不是想擋路。她知道他並非來挑釁，只是單純的嘲弄，但仍習慣性地站前一步，將嘉文護在身後。嘉文則沒有理會沃維克，只是揚手要她跟上，逕自往大廳走去；見狀，她乖乖跟上，將沃維克拋在身後。
「不錯，感情真不錯。」沃維克跟在他們身後，愜意地欣賞著他倆並行的景象。「看來聯盟裡傳得不假，你們還真是關係匪淺。」
「少來煩我們，嗜血獵手。早餐時間差不多過了，你不是該去廚房討點碎骨剩肉，然後找個沒人的角落大快朵頤嗎？」嘉文輕蔑地說：「還是說那部老套的愛情電影，也開始讓你對人類的感情感興趣了？」
「哈，我來可不是想看你們卿卿我我。我只是想來確認，蒂瑪西亞的情報來源跟諾克薩斯的情報來源確實有差距罷了。」沃維克發出如同犬隻的吸氣聲，愉快地回答：「斯溫認識的那位大人很有勢力，也不會介意把一些小情報先報給咱們。倒是你們，就這樣傻傻打了一整個早上的比賽。我特地過來看看你們的比賽被迫中止的時候，那副有意思的模樣。」
「顯然你那些同胞的幽默感比你高明。」
希瓦娜忍不住回了一句，但嘉文輕輕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上臂，要她別理會沃維克。直到兩人抵達大廳前，沃維克確實什麼都沒再說，只是故意在他們背後發出哼嗯的聲音，似乎在打量。
一走進大廳，魔法轉播螢幕上的新聞畫面映入他們眼簾。
一位不具名的聯盟官員出現在畫面上，拿著講稿，聲音平板地表示：「因為正義之地法力湧動不平衡，因此緊急將召喚峽谷關閉，進行維修。而原本預定在下週開始的調整作業，也改從今天開始。接下來一週，召喚峽谷都會處於無法使用的狀態，敬請注意。另外，神器室正在徵求開發新道具的助手、新人設計師與修繕器材的專家，請有興趣應徵的人員前往日行局填寫申請表單。」
「算了，別浪費時間看這些官腔。我們去用午餐吧。」
儘管還要一個小時才到午餐時間，嘉文卻如此提議道。她點點頭，領他走向通往餐廳的長廊，這條長廊也能通向植物園，待會或許能拐去那裡休息一會。嘉文也數度帶著她走到植物園，然後不解地說：「怎麼又跑來這個地方……」
既然下午沒有機會比賽了，那就好好休息吧。她將頭盔摘下，單手拿著，和他一同沒入昏暗幽寂的長廊中。
「只差那幾分鐘也要中止，對我們根本沒有半點尊重。」
用完午餐，回到住處，嘉文拿出鑰匙打開大門，看見她檢查完室內回到門口時，仍舊忍不住埋怨。她面對大門，看見他背對外頭、被午後陽光鑲上金邊的輪廓，突然想起以前某次，也曾經看過他逆光的影子。那時的她，寂寞、不安、而且什麼都不明白──但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我原本還想多和妳一起打幾場的。妳的能力調整過後，有更多召喚師召喚妳了。不過，我不清楚他們為什麼也會順便召喚我，但是又故意要我把帝國戰旗往周遭沒人的防禦塔丟過去，還特地飛去塔下吃幾發攻擊……」
他邊說邊厭煩地活動頸肩，似是想藉此排解戰鬥給身體造成的負擔。她想像了一下他說的畫面，不禁失笑，連忙把頭轉到一旁，免得被發現。然而，由於她的動作太明顯，嘉文還是發出疑惑的聲音，湊過來看她的表情。
「妳笑什麼？」
「不，沒事。」
「不對，妳沒事不會笑，連微笑都不大會。妳肯定知道些什麼，老實說。」
她在他質問的視線下，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是有聽過一些召喚師說『聽說最近嘉文跟希瓦娜走得很近』，有人問『他們不是不熟嗎？』，又有人回答他『可是他們最近看起來很熟啊，我還看到他們偷偷牽手』。最後他們做出結論，說『嘉文必須死，幸好他的招式拿來撞塔很快』……」
聽完她的話，他的臉都要皺得可以夾死蚊子了。
「什麼叫做我必須死啊！這些召喚師還以為我不知道，妳拿到那個鐵龍公主的造型以後，被召喚的次數又往上跳了不知道多少。像剛剛吧，又是鐵龍公主……我才想把那些召喚師拿去撞防禦塔！」
「因為這個造型沒有頭盔的設計，長得也比較像人類，所以比較受歡迎吧？」
她的態度頗為持平。在聯盟中，是否能得到召喚師的青睞，除了本身的實力以外，外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要是有能使英雄的外表更為出彩的打扮，召喚師是極為樂意花錢購入，並且在召喚英雄時讓他們穿戴的。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高興。」嘉文邊說邊走上樓梯，準備回房間去換回便服。
「為什麼？」
她仰頭朝著樓梯上的他問道，隨即見他轉身，表情滿是還要多費時間說明的氣惱。
「其他人只要知道妳是我的……護衛就好，不用知道妳究竟有多可愛。」
他一說完，便快步走上樓梯。她很快就聽見他砰地打開門，又砰地關上門的聲音。她不以為忤，因為她以前也曾經見過他心情不好，對誰都不想說話的樣子；即使是看見她，他也只說了句：「我待會有事要忙，有事情敲門，我會告訴妳我有沒有空。」
她知道，待會再去找他，他就會沒事了，於是走回房間，並不是相當仔細地思量起他剛剛說的話。她總覺得，兩人坦誠以對後，他似乎是想把以前遺失的機會統統搶救回來似地，不斷朝她宣示自己的主權。其積極跟熱烈的程度，實在不亞於他被登在某日的蒂瑪西亞晨報上的發言──「堅決對諾克薩斯假『援助』之名出兵愛歐尼亞的行為，表達最嚴正的抗議！」
只要聽見召喚師們對她的良好評價，他就會異常不快，好像很怕她聽多了這些花俏的言論，哪天就會跟別人跑了。思及此，她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這種擔憂實在太沒必要了。她實在不曉得，他是從哪裡生出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的。
她打開衣櫃，焦慮地發現裡頭已經沒有褲裝可穿了。衣架上還掛著拉克絲上星期拿來的許多洋裝、長裙，但她不習慣裙裝，一直都沒有試。嘉文知道那些衣服的存在，卻很尊重她的意願，並未主動問起。
對了，挑一件最長的穿看看吧？
她的腦海突然跳出這個想法。
如果他喜歡，心情應該會愉快一點；如果他認為看起來不自然，至少會覺得好笑，總比剛剛那樣彆扭的模樣好。而且她死都不會穿裙子出門，這樣應該也符合他「不想讓別人看見」的想法。
裙子雖然遠比褲子要容易穿著，但對於不習慣裙裝的她來說，在心理上要克服兩隻小腿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中的不安全感，實在比把腳套進褲管中要困難多了。她穿好裙子，又重新把頭髮綁好，站在全身鏡前，緊緊揪著蒼綠色的長裙裙擺。膝蓋受傷的大片痕跡仍未癒合，往昔小腿被爪擊撕開的疤痕也一直都沒能消去，細小的傷疤就更別提了──這雙稱不上美觀的腳就這樣露在外面，實在讓她不安到了極點。
然而，她還是閉眼邁開腳步，決定什麼都不想地往他的房間走去。讓他笑一笑也好，待會就回來把褲子換上。
她敲敲門，在嘉文前來開門的沉默中，猶豫了好幾次是否要先大喊「對不起我換好衣服再回來」然後逃走，最後還是沒辦法將雙腳從地上拔起來，於是就這樣站定，假裝自己變成了植物。
「抱歉，希瓦娜，我剛剛太凶──嗯？」
已經換上黑色襯衫的嘉文打開門，看見她的模樣，就此發起愣。被這樣盯著，她全身像是有陣電流通過，好像連挪動腳步都會跌倒，所以站得更直，只差沒向她往日的主子行個端正的軍禮。
「這樣……」她扭著嘴唇，吐出一句疑問。「很奇怪嗎？」
他彷彿是被這個問題給點醒，忽然伸出手拉過她，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溫熱的吻，並將她擁入懷中。他緊緊抱著她，用下巴靠著她的頭頂，好像非常地感動。
「我才在想妳會不會到搬出去之前都不穿那些裙子了，果然非常、非常、非常好看──以後都穿裙子吧？然後我再要人送幾件來。」他扶著她的肩膀，愉快地如是提議。
「那個，等等……」這反應不在她意料之中，讓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我只是，想讓你看看，因為你剛剛好像不是很高興。我想讓你轉換一下心情……」
他爽朗地笑了。「嗯，轉換得非常好。」
她掙扎了一下，推開他。「等等，你、你仔細看，我的腳一點都不適合穿裙子啊。兩隻腳上都有那麼多疤痕，然後也有瘀青……」
他低頭看著她，眼神中的不解不管是真的或裝的，看起來都非常像真的。
「嗯，然後呢？」
「我的意思是我其實不適合穿裙子，然後──」
沒有然後了，因為她看見一隻蜘蛛，拉著蛛絲慢慢垂掛到他身後。她立刻抓住他急忙往走廊外後退，腳步之快差點沒兩人一起摔倒。
「怎麼了？忽然往後退。」他回頭看了一下房內，看上去一頭霧水。
「你的後面有蜘蛛。」她戒備地說，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我要把牠抓出去。」
「沒有關係吧？」他抓抓頭，似乎覺得無傷大雅。「每個房間裡都多少有蜘蛛啊壁虎什麼的，我還是住得很自然。」
「每個房間？」她錯愕地說：「連客房都是嗎？」
「對啊。以前在王宮裡有人會整理，但是我自己住這麼大的房子，實在沒有空多打掃。頂多洗個被單，把櫃子擦一擦──希瓦娜妳幹麼拉著我往樓下走啊？我的報紙還沒看完──」
「報紙明天再看，我們今天先把房子稍微打掃一下。」
她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因為裙裝彆扭異常，行動困難的情況，腦袋中的新任務讓她快速準確地往一樓移動。
「啊，妳不會是怕蜘蛛吧？」嘉文踩上最後一級階梯的時候，恍然大悟地說：「妳終於也有跟其他女孩子一樣會怕的東西了。」
她站在原地，抬起頭來，用力地皺著眉頭看他。
「我不是怕蜘蛛。只是，整潔的環境裡是不應該有蜘蛛或壁虎的。」
「那待會我可以抓隻蜘蛛給妳，看看妳會不會發抖嗎？──哎呀，好痛！」
「下次我就用爪子。」
與其說是大掃除，希瓦娜帶著嘉文進行的更像是某種殲滅行動──除了她自己也對整理環境的手法不熟悉外，清除整個屋子裡的蜘蛛與壁虎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櫃子也好花瓶也罷，她都只是用抹布擦過（以前曾經看侍女們做過），被單也是讓嘉文自己洗，洗完曬在屋外。
儘管清潔的方式已經非常粗略，因為整個房子實在太大，他們還是直到隔天中午才終於將整間房子打掃完畢。他們最後打掃的是發現第一隻蜘蛛的地方，也就是嘉文的房間兼書房。
由於先前掃出了一些需要丟棄的物品（通常是瓶中乾掉的鮮花），嘉文也和她一同整理書桌與書櫃，看看是否有失去用處的舊資料。由於有定時閱讀公文與國際書報的習慣，他的辦公區域算是相當整潔，只有字紙簍裡，參差堆著整疊整疊丟棄的信件或未拆封的廣告信函。
他們一同整理的時候，嘉文偶爾會說：「呃，這個我沒有看過──算了，當初直接扔掉是對的。我就知道廣告信沒必要管它。」
「平常在王宮裡，這種東西根本送不到你手上。」她翻閱著信件邊說。
「是啊。信差都會把垃圾信函扔掉，不然我光看這些東西就不用工作了。要不是聯盟裡面沒有人替我收信，我根本不用自己處理這些……」
她隨意地檢視他收到的信件，發現裡面似乎有許多封都來自各城邦的女召喚師們。她問他是否能拆開看看，他看了一下便說可以，說他看過裡面幾封，內容都差不多。
她撕開一封有著唇印的粉色信封，倒出一些紙，忍不住掩嘴輕輕叫了一聲。他聽見她反應不對，從那堆廣告信中轉頭來看她，馬上發出非常大、但依然無法掩蓋事實的驚呼。
「喔！呃──我剛剛說都差不多，不包含這封，絕對不包含！」看見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的東西，他連忙擺手大聲說，順手把那些跟信件放在一起的自拍照片扔進字紙簍。「要命，我早該知道這封信外表這麼奇怪，內容也一定很奇怪……」
「不過，大部分的你都沒有看過，也沒有開過。」
她故作沒事，並將剩下未拆的信件全用龍爪直接撕碎，感覺血氣不斷從脖子湧上頭頂，臉上都有鱗片點點浮現──剛才那些照片的火辣程度，絕對不亞於之前珍娜意外流出過的性感照片──她倒還真的沒有想過，會有人拍這種裸露的照片送給英雄們。
不過，仔細想想這並不奇怪，嘉文是蒂瑪西亞的王子，又是聯盟英雄，名義上也是個單身漢，沒有女性向他表示好感，或許反而不正常。
「根本沒必要看，又不是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裡面的東西是什麼作用，不是我知道裡面有什麼。我下次乾脆要人送一個科魔法火爐過來，讓我把廢紙丟進去一把火全燒了要快點……」
整理到最後，嘉文似乎煩了（她猜想多少是由於那封附上照片的信），乾脆將所有紙全都丟回字紙簍，然後靠著辦公桌坐在地上，喘起大氣來。
「為什麼整理一堆廢紙會比打掃房間還累……」
她抱著膝蓋，靠著他的身體坐在地上，忍不住輕聲打了個呵欠，沒有回答。他把頭輕輕歪著，靠著她的，也認真地發出想睡的聲音。聽見他也發出呵欠聲，她又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覺得眼皮越來越沈重。
危險情況會讓她緊繃而戒備；相對地，她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只要得到某種程度上的許可就會放鬆。於是，她下意識地將他跟著打呵欠的聲音當作允許，就這樣靠著他昏昏睡去。
即使閉著眼睛，她也能感覺到，自己蜷縮著身子，如同初生的幼兒，躺在一個光滑柔軟的表面上，這表面還飄著清淡、洗滌過後的香氣。有東西將她的頭微微墊高，讓她的脖子不會睡得發痠；裸露的雙腿也能感覺到有布料被覆，使她不至於著涼。
睜開眼，她看見自己前面有個黑色的球狀物，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人的頭部，還留著微長的黑色短髮。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摸那顆頭，沒有反應。
她用手撐住身體，在床上將原本側躺的身子撐起來，發現嘉文坐在椅子上，趴在她睡覺的這一側，不知何故沒有到床上去睡。她跪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搖他的肩膀。
「醒醒。」
「嗯……嗯？」
他只有左右各搖了一次頭，便很快從臂彎中將頭抬起。看見她跪在自己面前，他露出微笑。
「醒了啊？」
「你沒有到床上來睡嗎？為什麼睡在床邊？」
「我平常午睡都是在桌子那裡睡，已經習慣趴著休息了。只有晚上睡覺，我才會躺在床上。」他伸著手臂，做出伸懶腰的動作，顯然因為睡過午覺而感到神清氣爽。「妳好像很累，我就把妳抱來床上睡。」
他伸展完身體後，便屈下上半身，用左手撐住臉頰，盯著她看。「看著妳睡覺的表情，我本來想睡，但又不想了。希瓦娜睡覺的時候，看起來跟平常不一樣，很像小孩子。」
她改跪為坐，面對著他。「像嗎？」
「是啊，妳不會說夢話，但是妳會一直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呼嚕呼嚕？」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就像這樣。我盯著妳看了好久，妳不只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還會……嗯，總之很多。」
他似乎感到很好笑，拚命學著她「睡覺時發出的聲音」，弄得她很窘。想到之前他睡覺時的模樣，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擊。
「你還說，你自己睡覺的時候也會──」
然而，直到想起他睡覺時念著的東西，她才用手掩住嘴巴，感到很後悔。見她反應如此，他偏著頭，表情有些微妙，看起來不像裝傻。
「我會怎麼樣？」
她直視他的眼睛。「你也是發出呼嚕呼嚕聲。」
「說謊。」他發出短促的笑聲，立刻戳破了她的謊言。「希瓦娜，不要在我面前說謊。」
她猶豫了一會，便挪動身子坐到床邊，雙腳垂下。他看見她的腳，忍不住伸出手摸著傷口未癒、模樣仍稍顯猙獰的膝蓋，又撫過那些不用魔法就無法清除的細小疤痕。她光裸的肌膚因為他的觸碰而顫抖了一下，於是她故意將長裙的裙擺往下拉，試圖掩飾自己的慌張。
「說吧，我做夢時會說什麼？」
「你念名字。」她猶豫地說，不敢看他，而是看著窗外。夜空漆黑空曠，勾著點點星芒。「你念很多名字。那些都是已經死掉的人。」
他的笑容凝固了。
她知道他又陷入了思緒，便沒有管他，只是讓視線越過他，繼續看著星星。今天晚上的天氣很好，星星明亮、不大閃爍，或許能夠看見父親說過的星座。她已經很久沒有觀星了，是因為父親不在身旁嗎？
她不曉得。
很慢很慢地，他伸出手，靜靜地擁著她。並不是熱烈到像要把她給壓碎的擁抱，而是用手臂環著她，反而像是要依靠著什麼，才不會就此碎裂那般。
「我念名字，是嗎？」
「嗯，你念名字。」她把手橫過他的背，安撫似地摸著。「然後你哭了。」
「我不可能會哭。」他笑了。
她搖搖頭。「你沒有哭出聲音，只是有眼淚滑下臉頰。」
「是嗎？」
「嗯。」
兩人好一段時間沒有說話，良久，她輕聲開口。「我們去看星星好嗎？」
「為什麼？」
「父親以前，總是陪我看星星。」她把頭抵著他的胸膛，懷念著躺在父親為她環出的空間中，仰望星空的時光。「我們去看星星吧，好嗎？」
「好。」
她想起身，嘉文卻又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我記得陽台在二樓，不曉得會不會冷，待會拿一下大衣。」
「你剛剛把我抱到床上，也是這種抱法嗎？」她窩在他的懷抱中，全身僵硬得不敢亂動。「放我下來，我可以走路。」
「嗯？不是，我把妳像扛獵物一樣扛在肩膀上。」他打趣著說：「妳膝蓋這樣，我還讓妳爬了整天樓梯，至少給我個機會補償吧。我從來不喜歡欠人東西。」
「可是我會欠你的。」她說。
「欠久了妳就跑不了了。」他把她抱到門邊，順手拿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如果妳真要跑，就算用到浩劫降臨也得把妳關起來。」
「那我會用真龍轉生跑出去。」她認真地說。
二樓的陽台有幾張能讓人躺在上頭的椅子，他確認椅子上沒有夜露，才將她放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自己則拉了另一張椅子坐下。
「唔，今天有挺多星星的。」
「嗯，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她靠著椅背，抱住膝蓋。「你知道那些星星的故事嗎？」
「不，我很少看天空。」他老實地回答，並遞過他慣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妳冷不冷？這給妳蓋著腳。」
她道過謝，把幾乎可以當被子蓋的大衣披在下半身保暖，指著夜空中某個由七顆星星連起來的星座。
「你看那個，那個很像湯杓的。父親跟我說，那是他當初見到母親的情景。龍就像這樣子──」她伸出手，做出蛇頭擺動的樣子，他笑了幾聲。「龍就像那樣，看著人類。」
「妳的父親，愛上了人類對吧？然後生下了妳。」
她側過頭去看他，輕輕頷首。「我的母親是牧羊女，她被野狼攻擊的時候，是我父親救了她。他原本想咬幾頭羊去吃，但是我的母親一直揮著拐杖，想趕走他。她說『雖然你救了我，但是你不能把我保護的羊偷走！你要吃的話，也得先把我吃掉！』」
「哦？」他似乎很訝異。「妳的母親真勇敢。」
她輕輕嘆了口氣，當中有著懷念。「我從來沒看過她，可是我父親很愛她，他總說，我遺傳了我母親的頭髮，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剪頭髮。我的母親很溫柔，但到重要的時候決不退讓。我的父親化作人形，跟我母親相愛──他說那段時間很短暫，跟聖龍族的年歲相比，還不如空中的一顆星星。但他可以懷念那段時光活下去，為了不忘記我母親，努力帶著我活下去。」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一直仰望著天空，淚水便盈在眼眶中，沒有落下。
「不過，妳的母親後來不在了吧？」他輕聲說。
她眨眨眼。「我的父親在和我母親結合前，曾經問她是否願意擔負會使他倆被整個聖龍族追殺的罪孽。她沒有說要或不要，只是問我父親：『你覺得我是那種珍惜生命勝過你的人嗎？』」
說到這裡，她覺得有些滑稽、又有點感動，不禁牽起嘴角。「然後，他們就有了我。但是，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不久之後，就病死了。我的父親帶著我，到處流浪，他教我看星星、說人類的語言，要我照他的話，用這副他愛過的模樣，活下去……」
若非夜風如此冰涼，她不會因著淚水被風乾而帶來的涼意，察覺到她哭了。但是她能知道，他伸出手，攬著她的肩頭，輕聲說著「沒事了、沒事了」。
「可是之後，你救了我。」
她轉過頭，意外地離他的臉很近。他的臉上還是掛著一種苦澀的笑容，讓她想摸摸他的額頭，也說聲「沒事了」。
「我站在路邊，你找到了我，救了我。然後你告訴我，你想要創造一個不會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世界，在那個世界，只有你的大義。」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走在正確的路上。」他用另一隻手掩住臉，似乎她的話令他感到很羞愧。「遇到這麼多事以後，我很懷疑，為什麼那時候我說得出這麼冠冕堂皇的話。所謂的正義真的存在嗎？我的手所行的還是大義嗎？當那些人告訴我，我所習慣的生活全都是虛假，而我將要統轄的王國其實破敗不堪，我真的還能相信，正義真的庇佑著蒂瑪西亞嗎？」
如果我行的是正義，為什麼我會在做夢的時候流淚呢？
他沒有哭，但是他的視線穿越了她，凝視著虛空中某幅未知的圖畫，輕聲開口。她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把手環住他的脖子，用臉頰緊緊貼住他的。
「你曾經行過正義。因為你救了我，這件事，一直都沒有錯。」她撫著他的頭髮，小聲地說：「你知道我需要什麼，而你也給了我。只要讓其他人，其他你深愛著的人，都能得到他們需要的東西，這樣就夠了。」
「妳說的是那些人嗎？那些雖然生活在名為蒂瑪西亞的國家裡，卻過得不夠幸福的人？」
「你只要像當初一樣，一一知道他們需要的東西，然後想辦法給他們就好。」雖然有點異想天開的感覺，她仍然如此提議。「說到犧牲奉獻，你從來都不會屈居第二。我會陪你一起去的。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因為你，過著幸福的生活。」
「好，我們下次回國，就去看看吧。──不過，為什麼妳總是說得出讓我感到高興的話呢？希瓦娜。」嘉文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笑了。「妳總是讓我想起父王喜歡的那隻鳥，牠經常唱好聽的歌，父王很喜歡牠。」
「我是龍吧。」
「不過，沒有人會養龍當寵物吧？」
他們同時放開彼此，對視而笑。
「你的父王會把鳥關在鳥籠裡嗎？」她問，環著肩。
「會，因為他很怕鳥會飛走。」他說，露出回憶的表情。「那隻鳥長得很快，一連換過很多次鳥籠。我跟父王說過，他應該偶爾讓牠出來透透氣，但他沒有接受。」
「如果那隻鳥是你的，然後飛走了，你會怎麼辦？」她吹著夜風，覺得又有些想睡了。「或許你會跟陛下一樣，把牠關著。」
「不會，我會很愛牠，愛到牠不會想飛走。就算飛走了，牠也會覺得外面一點都不好，然後又飛回我身邊。」
他又抱住她，吻了她的臉頰一下。
「頂多用個浩劫降臨吧？」
「我還有真龍轉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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