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好冷，平常沒在這時間出門，不知道原來半夜可以這麼冷。」
出了捷運站，也許因為這一帶有夜市商圈的緣故，即使在半夜路上的人煙也不算太少。
看看其他行人，各個都已換上保暖的衣物，甚至有人身著厚重防風外套、還有人繫上了圍巾。
這意味著這個時分已經是要入冬了。
與此相形之下，夜楓的衣著顯得清涼得誇張且單薄。
「哦，少年人就是勇吶！都不會冷吶。」(年輕人真猛耶，都不會冷的。)
這個時間點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速食店？便利商店？
可能都不太好，現在的夜楓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殺時間的地方。
「遊戲廳吧？」夜楓心想。
常去的那間遊戲廳好像是24小時營業的，去那邊就算只是待著看人打遊戲也好，至少不無聊。
與白天時不同，這個時間點的遊戲廳門口多了一位身穿保全公司制服的老人——一個駝背得整個身體蜷縮的老人。
駝背老人笑著調侃夜楓那看著就覺得冷的穿著，夜楓沒多做回應，只想低下頭佯裝沒事地走進遊戲廳裡。
「啊啊，等唉，妹妹妳幾歲？」
「嗚。」
駝背老人霎時間變了臉色，將原本拉至下巴處的口罩緩緩扯回鼻子上，一面朝夜楓走近。
「妹妹啊，妳幾歲了？」
「十……十七。」
「十七？這樣不行喔！」
駝背老人蹣跚晃到門口處，以食指指尖敲了敲上鎖的一側玻璃門。
門上貼著一行告示：「夜間22點至隔日8點，未滿18歲不得進入。」
「拜託了，讓我進去，外面真的很冷。」
「不行唉啦！」
駝背老人突然發火般罵道：
「妳會害我去予罵。出去！」(妳會害我被罵，出去！)
「可是……」
夜楓還想向老人求情，但話都還沒吐出口，老人又加大了音量怒吼：
「緊出去！」(快點出去！)
突如其來的大吼聲引來門口吸煙的幾位男子注目，讓夜楓感到無比尷尬難堪。
「兇什麼啊……」
無奈的，被迫離開遊戲廳的夜楓雙手抱臂著保暖退回到了夜晚的寒風中。
「臭老害，有話不能好好講嗎？這樣我還有哪裡可以去呀？如果沒有……啊！」
真是，不好的事一旦遇上了就會一而再地接踵而來。
夜楓委屈地用力踱著步走路，發洩著怨氣，心中只想早點遠離這個討人厭的地方，越快越好。
沒想到當走至照明與黑夜的交接處，在難以察覺的陰影裡藏著一位衣衫襤褸的男子盤坐在地。
夜楓沒有注意到便撞到了他，手也來不及伸出來保持平衡，就這麼往那男子身上跌了下去。
那人似乎有段時間沒洗澡了，哪怕只是一瞬，也能於倒在對方身上的霎那聞到那難以言喻的味道。
那是一種除了體臭以外還帶有某種化學溶劑的刺鼻味。
上一次聞到那股刺鼻味，印象中是夜楓爸爸在修補自己皮鞋時所用的接著劑。
「對……對不起！」
無論如何，夜楓趕緊站了起身，彎腰低頭向那人道歉。
那人沒有戴著口罩，但也沒有回話，只是呆滯著眼神癡癡地看著夜楓，一邊將手上的空塑膠袋揉成球狀塞進褲子的口袋裡。
「好奇怪的人。」夜楓如此想著，心裡覺得毛毛的。
之後便頭也不敢回地朝下一個未定的目的地走去。
「妹妹，坐車嘸？」(妹妹，坐車不？)
「來喔美女要不要坐車？」
在遊戲廳的不遠之處有一個著名商圈，曾有一陣子因開放大國觀光客自由行而繁華一時。
後來因種種難以解釋的原因漸漸沒落，外加上來勢洶洶的疫情更是雪上加霜。
曾經宛如不夜城的此地竟在半夜一點不到就人流稀落，道路兩旁的小店一攤又一攤的收拾起做生意的行頭打了烊。
在走進商圈前的十字路口，夜楓站在人行道上等著紅燈。
無視紅線違停成隊的計程車司機們就像說好了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輪番上前向這個身無分文的女高中生討生意。
夜楓實際上是個不愛與人交談的人，只有同為宅圈之人能讓她釋放社交力安心互動。
像這樣子應付這票蒼蠅般擾人的大叔可說是讓她焦慮至極，偏偏這紅燈大半夜的，一等卻要長達九十秒。
這可說是她人生中感受到最漫長的一分半了。
「要回旅館嗎？來喔可以上車喔！」
真是快被煩死了，我一個高中生看起來像是住得起旅館嗎？
正當覺得奇怪，為什麼計程車司機會問這種荒謬的問題？
原來，是剛才黑暗中撞到的那個男人，在不知不覺中跟上來了。
人行道上明明沒有其他人，那男人卻莫名奇妙的與自己站到了一塊。
「這些死男人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這種感覺真的噁心到了極點！感覺連氣都快要呼吸不上來。
好在號誌的綠燈終於亮起，夜楓這才有辦法從壓抑的情緒中逃出來。
逃出來了……嗎？
「不是吧……」
「不要吧……」
「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餘光下，夜楓瞥見了剛才那個男人似乎跟著她不放。
無論她往商圈的那個方向繞、無論她用什麼樣的速度走，那男人都會用一樣的速度追上來，所以夜楓總能在身後幾公尺處發現他的身影。
夜楓越是緊張，回頭的次數越多，那人奸詭的嘴角就越發上揚。
「怎……怎麼辦？報警？」
「不……不行。」
夜楓內心掙扎地咬著下唇。
她是和父母賭氣才跑出來的，要是報警了父母會被警察找來的吧！
到時候一定又要輪迴那夢魘般的爭吵，她已經受夠了他們因為她而吵架了。
如此想著，便將手機上輸入好的「1、1、0」三個數字給抹消了。
「為什麼偏偏是我！有誰能幫我……」
顫抖著手指翻撥著手機通訊錄，祈求上天能從其中派出一位騎士來拯救她。
試著撥給好友瑜姊，卻遲遲沒有回應無法撥通。
那還有誰？拜託了誰都好接一下電話吧！
「……喂？」
接通了，電話另一頭的人是阿修。
「嗚，你在啊？我……我現在很害怕，來幫我好不好？」
「幫妳？妳……怎麼了。」
「有人在跟蹤我……我已經在夜市繞了兩圈了。怎麼辦，旁邊都開始收攤了，人會越來越少……」
「跟蹤？等……等等，妳在哪裡？哪個夜市？妳一個人？」
夜楓拿著手機緊貼耳朵，不安地抬頭四處張望。
奇怪的是，此時竟四周都找不著那個奇怪男人了。
「遊戲廳旁邊的夜市……等一下，他走了。」
「他？妳說跟蹤妳的人？」
「嗯，可能看到我打電話以為我報警，走掉了。」
為做確認，夜楓甚至冒險回頭走了幾十公尺，仍見不著剛才那男人身在何處。
「現在沒事了，抱歉，大半夜的打擾你了，你應該在睡覺吧？」
該說是天真嗎？那男人的消失真是叫夜楓鬆了口氣，最後竟令她白白浪費了這條寶貴的救命繩。
「一共是49元，放上面感應就可以囉。」
在那之後，夜楓在商圈內就近找了間便利商店，在裡頭買了些麵包什麼的充飢。
結完帳，隨即於店內飲食區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休憩、用餐。
「剩15%而已呀。」
15%是手機顯示剩餘的電量，夜楓的手機是父母買給她的中低價位機型，使用了兩年多，事實上電量的顯示早就失準了。
「省著點用吧。」如此想著，關上了手機螢幕專心嚼著麵包，卻還是不小心咬到了嘴巴。
「嗚，我今天到底還可以多衰？」
咬到的傷口沒說到很深，但也算不上淺，能從舌尖舔出血腥味的程度。
「歡迎光臨。茶飲類商品全品項第二件半價喔。」
看來是有客人進門，店員熟練地覆訟優惠活動宣傳詞，卻讓夜楓下意識地觸動了警戒心。
沒錯，上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衣衫襤褸的男人。
「他不是已經……不是已經……為什麼！」
夜楓的雙手再次發起抖來，連手上的麵包都快要拿不穩。
「救救我！」
「我錯了，那個人還在！」
夜楓飛快地打開通訊軟體發送了訊息，對象是唯一有回她電話的阿修。
眼看著衣衫襤褸男人都已經毫不掩飾地直接在夜楓旁邊坐了下來，通訊軟體的訊息卻遲遲不顯示出「已讀」的字樣。
「得……得再打一次電話才行！」
俗話說「禍不單行」，正當這位女孩想按下通話鈕，手機系統卻彈出了提示訊息：「電量不足，裝置將於10秒後關機。」
「什麼？不是還有15%嗎？怎麼會！」
只能再撐10秒，沒時間猶豫了。
「歡迎光臨。茶飲類商品全品項第二件半價喔。」
最後，夜楓只發出了一條長約三秒的語音訊息，手機螢幕變化為一片漆黑，最後的震鳴響起意味著她再也無法用手機討到救兵。
「難道……除了請店員報警以外別無他法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