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馬特。
請你們記得我的名字。
我沒想過還會有下集,但下集來了。過去十二小時內,我的情緒如遊樂園裡的雲霄飛車般高低起伏,而且自從醒來後,我已經將近十八個小時都沒好好躺下來睡覺了。
讓我從上集結尾的地方開始講起,也就是我父母家。我當下沒有試著向他們解釋來龍去脈,我所見證、經歷過的事情,因為他們不可能理解。他們甚至不會試圖去理解我所說之事,畢竟父母都是懷疑論者,永遠都覺得一切萬物都有跡可循,可用邏輯解釋,包含這件事,儘管這根本無法用科學解釋。
我父母在下午一點時叫醒我,他們原以為我會自己起來,但我睡得很沉,完全沒有醒來。我醒來時被我爸近距離的臉嚇到,馬上從床上爬起來,仔細一看,他臉上的神情十分擔憂。
「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他語句中帶著一絲不安,接著清清喉嚨,慢慢走出房間。「去洗個澡吧。」
我從床上起身,感覺自己一整晚都沒睡覺,身體非常疲累。同時也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好像缺失了一部分的自我。我坐在床邊,試著回想自己來到父母家的目的。
我想起昨晚架了手機錄影,以及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影,卻想不起來我為何要錄影。
我查看前一晚用老舊手機錄影的影像回放,它不像那些專業的監視器設備可以強化畫質,所以這段模糊的影像對我來說毫無用處,根本沒拍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於是我決定先滑一下手機,卻看到你們傳來的上千則回覆,還有我之前在版上發的文章。那篇文章....我不記得我有寫過啊。
傑森?兒子?我有兒子?啥鬼?
當我讀著那篇我不記得有寫過的文章時,成千上萬的疑惑像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裡。
我慌忙地離開父母家,接著開車回家,卻不確定自己要找什麼。我匆匆走進家裡的每個房間,找到明顯是我兒子的房間。房間乾淨又整齊,牆上貼著幾張超級英雄的海報,書桌上還有一台筆電,床單還是他最喜歡的漫威圖案。我感覺自己頭暈目眩,伴隨劇烈的偏頭痛,所以我馬上衝去找藥吃了。
傑森、傑森。我的確寫過自己有一個叫傑森的兒子。
我拿出手機,打給我父親。
「嘿馬特,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你很匆忙地離開了。」
「傑森?你記得傑森嗎?」我語帶怒氣地對他說。
「傑森?我不記得....也不確定,是你的朋友嗎?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溫柔地回答我。
媽的,我心想。
「不,沒事啦,謝啦老爸。」沒等他回應我就掛了電話。
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他媽有個名為傑森的兒子嗎。
而傑森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之中。
我點開手機內所有應用程式,裡頭沒有任何一張十四歲少年的照片。我翻找家中所有角落,沒有遺留下來的相簿,幾乎可說是家裡沒有任何傑森曾經存在的證據,除了那個看似許久無人居住的房間。
我的心臟開始在隱隱作痛,頭昏腦脹,心裡缺了好大一塊,卻不知道不見的那一大塊是什麼,這感覺就像有東西在你舌尖點了一下,無法讓你知道是什麼味道,使你難以忍受。我突然找到妻子的死亡證明,我拿起來小心翼翼地讀著。
上面清楚寫著她死於難產...所以那個天殺的孩子去哪了?為什麼我想不起他的存在?但我卻能清楚記得妻子的身影....
我翻遍整個家,弄得地上到處都是雜物,卻最後什麼也沒找到,沒有出生證明,沒有登記文件,或是老師給他的紙條、看醫生的紀錄,通通都沒有。我精疲力盡地倒在客廳的沙發上,感覺眼皮像石頭一樣沉重,但有東西在後頭拉著我,讓我沒辦法繼續入睡。
於是我拿了筆電過來,重新翻看上篇文章提到的影像回放。我看到他了,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兒子傑森,即便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他在凌晨三點的時候爬上我的床,睡在我旁邊。
接著我看見那道陰影,它伸出如骷髏般的手,在傑森上方徘徊。
時間快轉到早上,我看著自己對傑森大叫,大力地想搖醒他,但他沒有醒來。
一想到我可能把傑森留在那裡,我立即開車前往醫院,我得見他一面。
「傑森,我要見傑森....」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著值前台的護理人員說。
「傑森....?我們這裡好像沒有叫傑森的病患呢。」護理人員專心處理著她的事,沒有抬頭看我。
「那有沒有一位十四歲,陷入昏迷的小男孩?」我問她。
「哦....他的名字叫傑森?你是他的監護人嗎?」
「你說什麼?」我尚未從剛才的激烈奔跑中恢復,仍大口喘著氣,小聲回覆著護理人員的問題。
「請讓我看一下您的身分證字號。」她繼續說,我趕緊抽出帶在身上的護照遞給她。
「你也有他的身分證相關證件嗎?」
「我....」我一時語塞。「我沒有。」
「那我恐怕沒辦法讓你見他。」她總算抬頭看向我,臉上帶著遺憾的神情。
「我有證據能證明他是我兒子,我有他住在我家的影片,我先回去車上拿筆電過來。」我語帶堅定地對她說,在她還沒回應我的話之前,我便匆匆離開醫院了。
你們能相信接下來發生多麼荒唐的事嗎?我放在車上的筆電,整台憑空消失,然而車子卻沒有被人強行闖入的痕跡。
我當然沒回去找那位護理人員,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我只能拿起手機,一遍遍讀著那篇文章,確定一下我的精神狀態沒有問題。這感覺真的很難受,怎麼會有爸媽忘記自己曾有過孩子?甚至連這個世界都淡忘他的存在?
有不少人直接私訊我詢問後續,其中一條訊息吸引我的目光。「我知道你正經歷著什麼樣的苦難。」
那有可能是條惡作劇訊息,但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於是我回覆他。「請幫幫我。」
我開著車準備回家,一路上都想閉上眼睛睡覺,但腦海裡老是傳來一個聲音,不斷提醒我不可以睡著。「別睡著。」它在警告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我回到家,無奈地看著被我翻箱倒櫃弄亂的家裡。此時我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我把咖啡壺放回爐子上重新加熱,點開那則不知道是誰傳來的訊息。
「這...這就是從你最可怕的惡夢中走出的實體....它像個寄生蟲,趁你睡眠癱瘓時溜進你的生活裡,每天晚上離你越來越近,讓你的生命能量逐漸枯竭...使它變得更加強大....」
下則訊息寫了一長串文字。「它會在你最脆弱、最無防備的時刻展開襲擊,像是你睡覺的時候...它依附在你身上越久,你每晚就會覺得越來越疲憊,然後一點一滴吸收你的生命能量,直到充足的睡眠再也無法讓身體恢復正常為止。這就是你兒子昏睡不醒的原因,他的能量耗盡了,需要比之前更多的睡眠,才能將失去的能量補充回來,否則他沒辦法醒來。那東西....還有辦法自我分裂,讓受害者處於癱瘓的狀態,這樣他們就無法自行醒來....一旦過於虛弱,他們就無法被任何人喚醒了,它將繼續吸取你的生命能量,直到你躺在床上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這聽起來真他媽的瘋狂,不過我回想那個...陰影....它似乎無時無刻觀察著我,讓我覺得毛骨悚然,這我在上篇文章裡也有寫到...
「它有名字嗎?」我問,接著又傳了一條訊息給他。「那東西到底用什麼手段抹殺某人的存在?」
「說來複雜,我給你地址吧。你來這裡,然後無論無何都不要睡著。」
我把那串地址輸入車上的GPS裡,路程大約一個半小時。我將咖啡裝進隨行杯裡,開車前往目的地。
整趟車程中我感覺到後座有某種東西存在,而我甚至在眼角餘光撇到些許影子,但等我把視線轉向擋風玻璃時,一切又恢復正常。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無趣車程後,我總算抵達地址所在處,發了則訊息通知那名神秘男子,「我到了。」
那是一座老舊,看似被人們遺棄許久的房屋。我踏出車子,逕直走向前門。在我敲響那扇破敗的門前,一位外表像流浪漢,有著又長又髒的鬍子、灰色頭髮的老人先行打開門,站在原地打量我。
「先生?」我率先打破沉默,他招手示意我進去屋內。房屋內不如外觀那般髒亂,反倒極其乾淨與整齊。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屋裡的每個縫隙、每個角落都有明亮的燈光照明。
「它們沒辦法現身於沒有陰影的地方。」他淡然地回答,彷彿早已預料到我的問題。
傢俱全由可透光的材料所製成,這裡沒有任何一個東西可以顯現出陰影,除了我們兩個人外,這感覺像是光明把我倆身後的陰影驅散一樣。
他示意要我坐在地上,「記得挺直身體,別讓自己的身軀映照出陰影。」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伸直雙腿,手臂放在兩側。那名神秘男子坐在我對面,跟我相同的坐姿。
他盯著我不發一語,持續好一段時間,讓我難以專注,屋內的燈光強到讓人難以忍受。
當我準備開口講話時,他先行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它沒有名字。」他靜靜地看向天花板,好像在期望著什麼,隨後又繼續說道。
「在你睡覺的期間,會有許多東西來打擾你,有些本性良善、有些想對你不利。睡眠癱瘓通常都被大眾用一般邏輯來解釋,你的神智在睡著時保持清醒,但你的身體早已進入休息狀態。然而這現象不如想像中普通,並不是如大眾理解的那樣,神智維持清醒,而是你的神智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那群惡魔便在此時等待著,窩在黑暗的角落靜待時機到來。多數惡魔只能嚇唬你,無法對人造成實質傷害。但少數的惡魔情況就不同了,你遇到的那隻有能力傷害人。」
「那你怎麼擺脫它的?」我開口問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信任。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我環顧整個房間。「一旦它進來了,只有光可以驅逐它,讓它遠離你。」
「所以你不睡覺?」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讓我現在有點疲憊,我本能地盤腿坐著,想讓自己清醒一點。神秘男子用著我小時候闖禍時,我父親會擺出的那副表情喝斥我。「別讓它們有機可趁!」他再次警告我,我只好照他所說伸直雙腿。
「我當然會睡覺。」他接續解釋。「我在強光下睡覺,隨著時間過去,你會漸漸習慣,而那些惡魔會逐漸失去對你的興趣。」
「那它...它是怎麼做到的....抹殺我兒子在這世上的存在?」我過了好一陣子才繼續發問。「我..我完全不記得他了....」
「傑森,是這個名字對吧?」他淡然地回答,富有興致地點點頭後繼續說道。「這部分我不清楚,照理來說這種東西不該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代表你遇到的東西可能遠超出我們的想像。」他站起來,眼睛睜得大大地看我。
「我能說的都說了,你現在得離開我家了。」
「你為何要邀請我來這裡?」我不解地問他。
「我....無所謂,我只是回答你的問題,確保你家不會再出現任何陰影,當然,這是你想活命的情況下。我為你兒子感到遺憾,但以當下的情況來看,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他了。」
他將我請出家門外,我坐在車上發呆了好一陣子。
我決定去見我兒子一面,我馬上發動車子,沿著來過的路開回到醫院停車場,時間恰好也是晚上十一點。
新的值班護士坐在前台,我盡可能用合乎邏輯的說法解釋情況。
「所以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面,即便隔著一扇窗戶看看他也好。」
她聽完之後,臉上的神情充滿掙扎。「好吧,只有五分鐘。」她帶我到傑森的病房外,他就在裡頭,影片裡的那位男孩,躺在黑暗的病房裡一動也不動。我隔著窗戶仔細觀察他,期望能想起有關他的所有記憶。
我的餘光突然閃過一個陰影,我立即往病房裡看,一個有著明顯輪廓的黑影站在房裡,就如他在我兒子的房間角落那樣。「嘿!」我大叫,值班護士聽到聲響馬上跑了過來。「病房裡有其他人!」
她衝進房裡,把電燈開關打開,我跟在她後頭一起進去。但房裡除了傑森,沒有任何人,她鬆了一口氣。「先生,你得離開了。」
「拜託你別趕我走,你得相信我...有個陰影就站在這裡,我看見了,我對天發誓!」
「先生請您冷靜,這裡沒有其他人。」
接著我情緒潰堤,忍不住哭了出來。值班護士帶我回到大廳,我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默默啜泣著。等我發洩完情緒後,我拿出手機,再次看了那篇貼文。這一次,我決定用這篇文章來尋求各位的協助。倘若有任何人知道如何讓這個世界記得我,或是讓我回想起傑森的存在,拜託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
我叫馬特。
如果我被帶走了,請不要忘記我,就如我想記得傑森那般。
我想要大家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