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像耳熟能詳的故事一樣,每當要放下心來的時候,就會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且情況通常不樂觀。
三天過後,在看似一般的早晨中,出現了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正準備打算做早餐的安德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自言自語:
「今天希爾薇還沒有起床呢,之前在這個時候,已經坐在客廳裡面和我道早安了。」
就算那是平淡而沒有感情的例行性早安,但仍然有不可隨意忽略的重要性。
或許只是不小心睡過頭了。在心中如此猜想,但同時也有一股不自然感油然而生。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去看看希爾薇好了。
放棄了做早餐的念頭,安德往希爾薇的房間走去,敲敲門後緊接著說道:
「希爾薇,我進去了喔。」
沒聽見聲音,安德當作這是希爾薇默認的意思,推開了房門走進去。
朝陽從窗外照耀在房間地板上,也有一部份照在坐於床沿的希爾薇的腳上。她已經換上三天前買來的洋裝,看上去已經盥洗完畢,並非是剛睡醒的模樣,但是雙眼非常的沒精神。
「啊,主人,早安。」
像是做了壞事被發現一般,希爾薇看見安德後趕緊起身。
「抱歉主人,我不該懶散地待在房間裡,我現在馬上去客廳。」
希爾薇才正準備要起身,便被安德從肩膀上輕輕壓回去。
還來不及說下句話,說話的衝動就被安德的動作給制止。
「還發燒了,看樣子是生病了。」
安德將手掌緊貼在希爾薇的額頭上,手掌沾上些許的冷汗。
「剛剛進來聽妳說話帶著鼻音,身體還搖搖晃晃的樣子,連坐都坐不好,就在想可能是身體不舒服。」
「……唉?」
說完的同時,希爾薇突然失去平衡,用手撐住床邊維持平衡,雙眼少了一份力氣,臉上滾燙的發紅,明明沒有劇烈的運動卻開始喘了起來。
看起來希爾薇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我……我沒事,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等一下就好了。」
照目前的徵狀看來跟感冒差不多,並不是多嚴重的程度。不過……總覺得有股放不下心的感覺。
「不行,今天妳就躺在床上休息。」
「沒關係的!我沒事……。」
「真是的。」和往常一樣,將手放到希爾薇柔軟的頭髮上,「平時明明就很聽話,怎麼今天變得這麼叛逆呢?」
好似擔心會傷害到幼小的希爾薇,安德的口氣非常輕柔。
「因為……可是……。」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好好把醫生的話聽進去。今天就躺在床上休息,康復了之後再帶妳去咖啡廳吃甜點。」
安德沒有用行動把希爾薇強制安入棉被內,因為他認為彼此的關係還沒有到那個地步。以平時做為醫生照顧病人的程度說了些安慰的話,希爾薇才坐回了床上。
「我……我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實在是非常抱歉……。」
「病人會生病從來不會是自願的,所以不需要道歉。好好休息。」
離開房間將門緩緩闔上。
有如早就已經計畫好一般,安德直接朝與自己說的話相反的方向走去,目標是廚房而非客廳。
如果直接跟希爾薇說要照護她,她一定又會說很多拒絕的話,既然這樣不如就直接用行動表示,這樣她也比較容易接受。
在廚房燉煮容易消化的粥品並準備些用以應付急性症狀的藥品。
「說起來希爾薇剛來到這的時候身體意外的虛弱,營養不良而且飽受折磨。果然最放不下心的是這點……嗎?」
攪拌著鍋中的粥,安德的眼簾垂下,五味雜陳的情緒使安德有一種鬱悶感。
「希望,不要發生什麼事情就好了。」
懷抱著難以平復的心情,安德把準備好的東西送到房間裡。
果不其然地,看見安德特地準備好的食物,希爾薇從床上坐起上半身,說出安德已經聽慣的話。
「我只是區區的奴隸,主人不用對我這麼費心……我沒事的。」
「真是的,要是等妳自己說有事的時候,我這個作醫生的就失職了。」
舀起一匙白粥,安德吹涼之後慢慢地送到希爾薇嘴前。
貌似在抗拒一般,希爾薇掙扎了一下後才吃下安德精心準備的粥。
「吃完這碗粥再吃點感冒藥後睡一個下午,應該就可以好了。」
「……我知道了。主人工作不要緊嗎?」
「上禮拜有事先把事情加把勁處理過,所以不打緊。」
如果從旁人的眼光看來,現在兩個人絕對不是主從關係,而是很一般的病人和醫生。
「非常感謝主人對我這麼勞心勞力……明明我只是個奴隸……。」
「別說這種會讓人難過的話了,調整好心情也是養病的一部份喔。」
安德用了比平時更多的力氣撫摸溫度偏高的頭,接著繼續細心地一口一口慢慢餵希爾薇。希爾薇也漸漸地接受安德的照顧。
安分地吃完粥和藥之後,希爾薇聽話地鑽入棉被裡。
收拾完碗盤之後,安德從自己房間裡拿了本在希爾薇來之前讀到一半的小說,坐在床邊一邊觀察希爾薇的病情一邊靜靜地閱讀。替希爾薇準備了保溫杯,確保她隨時可以喝到暖呼呼的熱水。
雖然行醫也有十餘年,看診過的病人不下百人,不過親自進行照護的經驗只有手指頭數得出來的次數,並沒有特別清楚照護的時候要做些什麼事情,只知道一些醫務上的事情。晚餐也是準備去籽的番茄蛋花湯和其他易消化而有豐富營養的食物。
完全沒有想到,在幾乎沒有對話的下午裡,待在希爾薇身邊的自己竟然能夠如此平靜,甚至比以前只有獨自一人工作的時候還要平靜,心情也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如此輕鬆過。
或許是照護人的心帶來滿足感吧?在心中問著自己,但並沒有打算給予問題答案。
夜晚漸漸地到來,太陽被吞噬成火球之後燃燒殆盡,最後只剩下光輝稀疏的黑暗。
如果說白晝是湧生希望,那們夜晚就是吞噬希望。
就像安德當初所擔心的,在外頭街道幾乎都已經熄燈時,希爾薇的病況急轉直下。
希爾薇高燒不退,不停發出難受的呻吟,身體因為疼痛而扭動,雙手用力抓住棉被想要藉此釋放痛楚,表情由於痛苦而扭曲。不一會兒,希爾薇發出非常難受的聲音,安德直覺是噁心的症狀,趕緊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希爾薇趕到廁所,面對馬桶不到一秒的時間,希爾薇馬上嘔吐出來。
希爾薇的體重真的太輕了,輕到彷彿沒有存在感一般。
安德為了掌握希爾薇的病症,毫不避開視線地把她吐出來的東西記在腦中。看起來是將今天所有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不管是食物還是藥物。
希爾薇倚靠在安德身上,安德攙扶著她受盡折磨的消瘦身軀,耳邊不停傳來令人痛心的痛苦嘔吐聲,安德不停在她耳邊說著鼓勵、安慰的話:
「放心,就快好了,沒事的,有我在妳身邊。」
症狀斷斷續續地持續一個小時,已經吐到胃酸都吐出來了,甚至胃酸裡還參著一絲絲的鮮紅色,不安感直接撼動心頭。
痛苦到留下淚水的希爾薇,疲累地說出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的細微話語:
「那個……是……血嗎?」
「不是血,那個不是血,只是晚餐吃的番茄而已。」
加強語氣這麼說,一定要這麼說,不只是說服希爾薇,同時也是要說服自己這麼相信。因為如果不這麼相信的話,自己的精神可能會因此而無法保持冷靜。
一個小時渡過得非常漫長,等到希爾薇已經沒有噁心的跡象之後,希爾薇幾乎已經是癱軟在安德身上,從她身上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力氣,精神已經疲乏到連眼睛都沒力氣睜開。
抱希爾薇回到房間內,安置回床上並蓋好棉被,雖已經沒有太過疼痛的模樣,但高燒一點也沒有退去的意思。
好不容易希爾薇噁心的症狀趨緩,給她喝下一些溫熱的電解質飲料。
一直到午夜之後,安德都盡力做身為一個醫生能夠幫助到希爾薇的事情,包括時時刻刻待在身旁看護。
除了醫生的本分之外,安德能做的,就只剩下悉心地祈禱。
發生了太多事情,許多細節都記不得,等自己回過什麼來的時候,安德已經握住希爾薇冰冷過頭的小手,不願放開她地緊握著,希爾薇就像睡著了一般閉著眼,呼吸微弱到像是要消失一般。
擔心著希爾薇的自己,看著她受苦的模樣,安德的精神也因為疲累而漸漸地恍惚起來。
突然睡著就跟意識迷路沒有兩樣,不知何時會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在不知道何時、何地的前方,安德看見了希爾薇,好似第一次在玄關見面的她,微微地點頭後,她對著安德如此說著:
「初次見面,主人。」
唯獨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希爾薇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忽然,安德睜開雙眼,好比在真暗的密閉空間裡被打開日光燈一般,意識雖還模糊不清,但急忙地想要確認周遭狀況讓自己身體產生不小的搖晃。
首先意識到的是已經白天,看陽光的角度可能只是太陽剛升起的凌晨。
看向依然沒有明顯起伏的床上,光是用看的沒有辦法觀察到棉被有任何起伏的現象。
抱持著從未有過的沈重心情,安德朝床鋪伸出手。
剛睡醒的大腦遲鈍中伴隨著輕微的疼痛。伸出手想要確認些什麼,隨著手掌越來越靠近棉被,心跳聲也越來越大,到了要碰到時,心臟已經幾乎快要跳出來一般。
沙沙的布料摩擦聲傳來吸引注意,並非是床鋪上的棉被有任何動靜,而是來自於安德自己身上。這時才注意到,身上披著一條自己沒有印象的薄被。
「這個是……放在衣櫃裡的小被單,我記得昨天我沒有拿出來。」
意識到什麼的瞬間,傳來一陣沈悶的木門被打開的聲音。
「主人……早安。」
不可思議地,以為已經習以為常的平淡聲音,此刻聽見,讓自己的心頭火熱起來。
明明只過了亦晚而已,卻有如相隔數日一樣陌生。
看見她嬌小的身型,安德雙眼圓睜著,忍不住地呼喚出:
「希爾薇。」
「早、早安。」夾雜著緊張的情緒再次道早,「那個,幫主人準備了些簡單的早餐,沒辦法很美味,但至少不會餓肚子。」
以拖盤拖著有些燒焦的荷包蛋以及乾扁的培根,眼前的女孩害羞地說著。
安德深呼吸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隨著吐息放下,臉上湧現出放鬆的笑容。
「這是我第一次做早餐,稍微模仿了主人,請主人不要笑我……我已經很努力了……。」
聽見希爾薇一如往常的先入為主思考,安德的笑容更加地開懷起來。
「妳放心,我不是在笑妳。」
「那……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主人會笑了。」
走上前接過希爾薇為自己準備的早餐,彷彿宣告了一切將回歸正常,安德把手掌放到希爾薇的頭髮上。
「因為看見妳平安無事啊,只要這樣就有理由開心了不是嗎?」
和以前都一樣,希爾薇沒有對自己摸頭的動作做出反抗或是反感,雖然不到全盤接受,但至少多了一份接納的感覺。
「並不是……很明白。」
安德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再仔細觀察一下後發現,希爾薇和自己一樣露出微笑。和上次不同的是,希爾薇這次並沒有選擇收回笑容。
「但是……好像漸漸地能夠明白了。」
有如在期待著花苞綻放一樣,希爾薇終於綻開了自己的笑容。讓安德完全忘記了昨天累積到今天的疲乏。
「再觀察幾天,等到痊癒了之後,再帶妳去一次咖啡廳吃下午茶吧。」
聽見安德的話,希爾薇笑得就和天使一樣漂亮,用力地點點頭回應。
一起到餐桌上用餐,彼此對坐著,安德用湯匙舀起荷包蛋,可以稍微感覺到希爾薇的視線正注視著自己,或許從來沒有被別人盯著看自己的吃相,一股莫名的緊張感湧上。
大概是……在思考吃下去是否合我的胃口吧?既然如此,希爾薇大病初癒再加上她的第一次嘗試做早餐,就算再難吃也得表現得很好吃!
心理建設完後,安德直接整口把荷包蛋塞進嘴中後立刻仰天大吼:
「太好吃了!」
話喊出口的瞬間安德才意識到,連嚼都沒嚼就說出讚美的話,這怎麼看都像只是在安慰希爾薇而已。
懷抱著即將被揭穿的膽戰心驚,安德連眼睛都不敢看向希爾薇現在的表情,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接著,只聽見前方傳來了:
「真的嗎?」
並沒有太大的起伏,如果是一般人的話這句話正代表著爆發的前兆。
可是可以感覺到說這句話的語調比以往聽到的聲音還要高亢了一些些,雖然很細微但是卻有決定性的不一樣。
是多了一股溫度。
聽見希爾薇的話,安德才有勇氣看向希爾薇。她的表情洋溢著淡淡的微笑,輕輕吐氣好似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還擔心會讓主人嚥不下口。」
和第一次看見希爾薇的笑容一樣,不管什麼時候看見她的笑容,都讓自己打從心底地覺得很美麗。
光是這抹微笑,就已經讓安德忘記剛剛自己的愚蠢所差點犯下的錯誤。
「以第一次下廚來說已經及格了呢。」
「謝、謝謝主人誇獎,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
被誇獎後露出的害羞表情對安德來說也是非常新鮮,一股預感很自然地出現在腦中。
看樣子接下來的日子會變得有趣許多了呢。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