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和泛空/兩位麗人的鏡中對峙
(西元2008年，6月2日)
讓我們重新訂正一點，關於白姬這位角色的事情。
她是異物，對於重視老舊傳統紀律的行規而言應當被排除在外，可是由於和當今最具影響力的魔法師結緣，白姬得以輕易觸及所有問題的主軸。自在穿梭於層層繁複多變的事件裡外。不過她對這分特權毫無自覺，常人是應該就此滿意的。可是這種性格上的無拘無束、和猶若牴觸無形阻礙的憂鬱磁場，相反的兩極融洽構成她的象徵。
長髮盈溢雪融般的色彩，異常白晢的肌膚顯得病懨懨的。整體而言人兒洋溢著東方民族的神秘尊貴，她的高雅更如初醒的清晨，寧靜明徹。眼珠好似銀鈴掛盪在凹陷的眼窩，透露冰雪聰明，伴隨莫名的悲愴。那股如斯的從容彷彿由淚水凝結而出，脫俗並不可侵染。
白姬外貌出眾，更惹人注意的是那種極其微妙、讓人發生凡人自覺的高貴。儘管少女如同一個不解的謎，然而美貌卻足以遮蓋一切，構成追求者們縱然得知內情仍貫徹執念、即便自取滅亡也要鮮嘗甘露。
奇異的女孩檯面上是一個身分，被隱藏的真實卻是極端而無比可疑，身邊的人也未能掌握狀況，她就是那麼神秘的存在。首先是她的出現-------多年前在一場以法蘭克福(德國城市)為舞台的騷動中，少女成為那個策畫恐怖攻擊的激進魔法結社的儀式活祭品。
由「紅瞳」主導的征討促使她和艾姬的相遇。身做那場動亂核心的「她」喪失記憶，或許如此敘述不大恰當。更精確點是大腦被無盡空泛氾濫，不存在回憶也自然無法以失憶名稱。直接原因和該團體進行的儀式活動有關，目前沒有治癒方法。這方面的矛盾暫且不論，調查使席維利亞產生興趣，因為「她」沒有戶籍資料、無法證明身分、不論如何都無法尋覓此人曾經生活過的蹤跡，好像是世界之外的住民，存在不被支持的人口。
然而該現象在某種程度上竟是普遍可見的，世界各處充斥難民。有幸獲得救贖、或者透過北極晨星、赫爾墨斯教團接觸打開業界黑暗之窗的比例極低。
席維利亞家決定暫時收留她-----最初是如此定案，不過決定卻隨後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
白姬的魔法，「閉鎖神域」可以對廣範圍施展支配力，並干涉其中的原子運行。
發掘如此驚人的潛能改定「紅瞳」的主意，魔法使於是將白姬安排在身旁，一方面是究竟看護(實質上的監視)，並且將她培養為左右手------這是三年以前的決定，而艾姬的先見之明也如獲成果。未來即將發生災難，艾姬打從最初接任當家就產生這分預感，為此她總是忙碌奔波，為的是籌備更多的力量、擴大單人所能動員的範圍。她的努力令業界知道她不只是個在父親過度保護下成長的小丫頭，「紅瞳」繼承者並且贏到世人敬重。
西元2006年，異名「風暴魔女」的魔法師，以無與倫比的暴力發出宣告，那時的艾姬和白姬就親赴那場慘劇。那回的戰鬥也證實艾姬的期待，白姬不失所望的表現甚至大過預期，以使得兩者都平安歸來。
艾姬肯定這名夥伴，然而從那往往面無變化的臉孔上感到寒意，不大確切的朦朧陰鬱，彷彿她的謎團是致命的。
「教會雖然還沒行動，不過目的大概可想而知吧。」
「也就是為兩年前那起事件報仇吧?」
「恩。」
優伊.布里倫克輕輕頷首，現在式下午茶時間，主人艾姬坐在客廳沙發上展開一如往常的閱讀習慣。白姬和她則靠在一旁的書桌，談起各種話題。
「教會身為現代魔法最大系統，比起什麼不夠清晰的陰謀，更加在意面子之類的東西吧。不管如何他們雖然自詡為業界公正的第三方，然而那也是因為信仰心促成優越感罷了，這分基礎被踐踏的憤怒會讓他們不顧一切追討五芒星。那些人完蛋了。」
「完蛋了?不，這很難講吧……」優伊說。
「難講?」白姬聞言揚眉:
「怎麼說呢?」
「------在魔法元素扭曲的現在，他們尋獲一個板機。一把能打破狀的鑰匙。這個理由能讓全業界都動起來。不過正因為對手是世界，嘲弄無法團結的敵人其實是太過容易了。」
白姬沒有回話，她對行情的瞭解不如優伊。畢竟她實際的記憶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原來如此……不過如果一再維持現狀是無法改變什麼的。」
「沒辦法。如果沒有一方開始動作，其他勢力就會受限於情報，無法應對。」
「缺陷真多。換句話說只要操縱情報，讓利益一致的組織彼此廝殺也是可能的手段嗎?」白姬以五芒星的立場思考到。
「的確。我們最近從對立的時鐘塔獲得情資，很快就會投出一波戰力。」
「聽說艾姬打算親自上前線?」
伶俐的女僕回道:「是的。」
「席維利亞一族的首腦……打算同當時一般親臨戰場?」
「她是執意這麼做的。比起坐在辦公桌前閱讀報告，她更傾向體驗狀況。那是她一貫的做法。雖然這麼做有失尊嚴，導致部分下營運延緩。艾姬將之視為正當解決問題的途徑，並一味崇信。」
「恩。」白姬說完再次望向艾姬，盯視少女的側臉，好像那一絲不苟的姿色、背負偉大使命的靈魂能夠表達什麼似的。白姬一直對艾姬抱持疑問，她們交情甚好，不過艾姬的精神是遠遠無法理解的玩意。這讓白姬感到遙遠，而且每當探出好奇胸口便會麻痺，由紗草般的苦楚漸漸縮緊肺臟，著實的不快籠罩白姬。可能是某種預兆，存在確切的理由。她不曉得如何面對那曖昧難解的傷感，並否認定義為生理痛的認知。
優伊望著白姬專注苦惱的樣子彎起嘴角。
說道戀愛類的話題，優伊在兩年前已經結婚。丈夫是她和艾姬的青梅竹馬，洛西特。
不過她正用戴著婚戒的玉指扶著下顎，濃厚的視線另被凝視者在數刻後產生辨識，不解的移動目光。
「白姬，妳喜歡艾姬嗎?」
脫口而出的問題帶來沉默，白姬低下頭，由於依然是面無表情，優伊對這股舉動感到沒轍。少女到底在想什麼?
「妳別緊張，不想回答就算了。」
「我不知道…」白姬倒是迅速答覆了。
「噢?」
「倒是…對了，妳總是對這種話題很有興趣呢，優伊。」
優伊的視線伴隨歡愉，女子用輕巧的動作勾住少女的指尖。
那個偏愛甜食、體格纖細、靦腆而不擅於表達情緒、帶著完全和外表不相襯「秘密」的白色麗人，就好像蜂蜜色的糖霜。香氣和滋味甜美得膩人。
「白姬難道沒有興趣嗎?」
「……」
「或是在迷惘呢?」
優伊伸手順開雪色的美髮，帶著一絲作弄的親暱。
「白姬真是可愛------聽好，所謂的愛情就是發自內心去感受一個人或事物。和所有憂慮都碰不上邊，只有照著心靈的渴望執行就好了。白姬就是白姬，就算感到迷惑，那也是真正的妳啊。我的原則是，不必考量太多，順心去做就對了。妳看看我------」接著這句話稍稍降低音量:
「當初我是明白艾姬和他的關係的，可是------我證明自己比艾姬還要、愛他，並更能有能力這麼做。然而艾姬並未因此憎恨我。這個事情沒有對錯，不管你們是怎麼指摘的，我都無所謂。我抉擇了讓自己安心的道，僅此罷了。」
白姬頻頻點頭，初次露出一點恍惚的不安。疑心發生騷動。
那細如蚊鳴的聲調，好像對絕對的無力感，甚至是軟弱凝結的己身的反抗:
「可是優伊……我，是男的吶?」
「男的又如何呢?」
白姬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就如她的表情，其性別意識模糊，如同站在兩個國度的交界。白姬無法選擇一邊，她所見的世界從使她迷惑。重點當然不是生理的證據，這點起碼是明白的。然而每當她想靠向一邊，便會被鏡中的自己所惑。
白姬出於依舊的困窘作夢，夢裡男性的自己和女的自己在倒錯扭曲的山嶽間，分別生活於不同規則的地心引力中間。意識是空氣，做夢者的感官朝向所有位置全方位延伸，在動物呼吸道散去、被植被所分解，那霧氣通行於一切\之上，萬物的裡外都是自己。白姬和宇宙合一，凝望所有本質的真實。不過愁慮卻越加遽增，明白一切使她無法明白一切，到底智慧的意義是什麼?兩股重力又是為何要敵視而對?
不求甚解，只有在冥冥的虛無裡，就好像浸身油質，自己的內裡也反轉了------於是被抽空。白姬於是歸於真空，掙脫自由和束縛，體驗兩者均為一體的毫無意義的意義。彼端的概念空域居住神性。
夢醒後卻是往常的自己，一再重複同樣的經歷令她疲倦。白姬的「空白」是所由困惑的根源。
她不了解自己，失去過去只是推辭，更重要的是她難以正視這個獨立形式的精神。那是漂浮者，懷抱無可實現的鄉愁，原本冷漠麻痺的熱情又更加、逐漸地喪失感受喜悅和激昂的氣力。
優伊的目光宛如直窺心中的難堪，令白姬無法呼吸。
她就是這麼柔弱不堪，潦倒於迷亂的無望蒼茫。
「抱歉…我看時間差不多了。」
優伊瞥了時針一眼，立刻提著背包站起。她對白姬露出一抹微笑，而自己也同樣回禮至擔心自己的貴人。心頭有些寥落，伴隨暖意。優伊提醒艾姬下個行程，於是兩名女魔法使便穿越門廊，來回走動兩度後確定出發。艾姬更衣迅速，已經換上突顯成熟魅力的晚禮服，樣式傳統而保守。她展現笑容道別。輕輕離去的「紅瞳」好像一開始就不存在般，輕易將領域的管制權交給自己。恢復的安靜，設若前所未有的寂靜。
白姬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後就走回房間，席維利亞宅邸甚大，白姬所接觸的空間不到三成。很快的那間門房就出現在眼前，她不記得自己怎麼回來的，任憑一股情慾驅使，就只是這樣罷了。白姬的手在顫抖，正對照自身的怯弱以致無法向前。
不過其中沒有悲傷，只是虛而不實的壓迫持續竄動，阻止氣管繼續功能。她喘不過氣，瞳孔表露攝人的堅決。她立刻褪去所有衣物，讓它們隨便的烙在腳邊。白姬撲入床上，情緒如獲解放------幾乎是用盡全力用那最高級的被窩緊縛肉體，彷彿這麼做能阻斷精神和一切的關聯性，直到疙瘩自己辭別後才恢復意識。
世界那時萬籟無聲，混濁的冷氣貼著肌膚，白姬重新起身，坐在床緣。
赤裸的「她」走向全身鏡，倒映的肢體纖瘦得像是國中生，體重就如所見般輕盈。豎起長髮後的面顏才終於有點少年性的筆觸。她端詳蒼白的裸身。就像病患匱乏生之熱情，就像非女非男的怪物。
白姬討厭這樣的自己，鏡中的「少年」深情凝視，簡直如同無力死者的怨懟。優伊和艾姬都遠去了，這間空宅裡，就只有自己------和鏡中的「男性」。
被同樣的詛咒推入煉獄，如出一轍的淒慘面貌坦蕩相對。僅是望著鏡中的人物，一股難言的背德和飄然便隨之湧現。否定自己，無法認知自己，失去定義理想的基準。一切都在妖異的鏡像之間，「她」猶若站在兩個世界的接縫，任由肉體的迫害衝動腐蝕心靈，其中充斥被虐的愉意。
墮落宛如受洗，失控的兩個她注視彼此裂痕般的笑容，白濁的液體濺向鏡面。然後她如熱情盡失般渾身酥軟。跪地的瞬間，所有煩惱如同重力回來，一時間的喜悅雲消霧散。鏡裡或鏡外，相峙的兩個自我。沒有記憶的「少女」感覺某種物事流出體外，一種再也無法取回、明白的東西，隨著羞恥感填滿心緒而蒸散。
白姬逃脫無可救藥的瘋狂，就如大夢初醒。她抱著頭顱再度失去生氣，蹲回無人發現的角落……
創作內容
The Night of Requiem 010
灰海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