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辰靠饕餮與柳明梨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才走到大廳。
納悶為何師父這麼急著要見他,但晴苓看起來心情似乎不大好,不願意多說話,所以他也沒問晴苓。
「師父、我回來啦──!」
趙子辰推門進入房間,發現房間與他離去的那天同樣黑暗,但空氣中的薰香味道比平常還要濃厚些,在渾沌燭光下,床旁簾子是放下的,他隱約看見有個人就躺在床上,氣氛彷彿凝結般沉重。
「咳……你回來啦?」
簾後傳來劉永川虛弱的聲音,雖然語調聽起來是愉快的,但是聽在趙子辰與晴苓耳裡,卻格外令人心痛。
「你、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
趙子辰急得一時忘記身體負傷的疼痛,想走上前湊近看他。
「別過來!」
在手就要觸碰到簾子的霎那,劉永川卻阻止他,他愣了一下,手慢慢地收回,他垂下頭,不安與心痛使他眼眶裡充滿淚水。
晴苓別過頭去,悄悄地擦掉眼角淚光。
「沒想到最後居然還能看到你這笨徒弟一眼……我已經心滿意足啦……」
他氣若游絲地說著,虛弱到好像只要吹起微風就能把他的氣息給打散。
「這、這是怎麼回事!」趙子辰無法接受這突來的事實,他倉皇地眨眼,踉蹌地往後跌一步,抱頭喊著。
「師父在你出發前就已經生重病了……」晴苓低聲說,壓低哽咽,「為了不讓你擔心,他一直瞞著你……」
趙子辰呆愣地站在原地,留不住的眼淚順著左臉龐滑下。
感到其中的悲傷,柳明梨與饕餮低頭不語。
「這次平安回來……表示你已經躲過大劫,也把訊息交給玥蝶了吧?」
「嗯、」趙子辰為了忍住哽咽,語調跑掉大半,「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還有很多事情想告訴你、你絕對不能就這樣走啊!」
「傻孩子……本來歲數就是天註定,時候到了就該走了……」
「不、師父你讓我看看、說不定我能想辦法救你一命!」
老師父輕聲笑起來,「你藥學可有我厲害?」
被這樣反詰,趙子辰一下啞口無言。
他雙手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袍子,不甘心地咬緊下唇,為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悲哀,強烈的無奈與痛苦盤據在心口,疼痛侵蝕著靈魂。
「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我以後該怎麼辦……」
「怎麼會是一個人?」劉永川柔聲說著,「你的身邊,不是有朋友在嗎?」
聽了劉永川的話,趙子辰緩緩抬起頭看了看其他在房間內的三人,他們也同樣望著他,眼眶閃爍著淚光。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知道在何時早已經與這些人連繫緊密的羈絆,雖然看不見它,卻能深深地感覺到它的存在。
他瞧見從簾內慢慢地伸出一隻乾瘦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似地顫抖著,趙子辰心頭一緊,為了要雙手握住而不小心跌跪在地上,扯動傷口,痛得齜牙。
掌心冰冷且消瘦,已經不是他所熟悉那溫暖寬大又可靠的手。
「人啊……總是有些話說不出口……但再不說……恐怕以後是沒……機會啦……」劉永川喃喃說著,聲音微微哽咽著,似乎花了極大的力氣才蒼啞地說出口。
感到椎心的刺痛,趙子辰的眼淚無聲地直掉,極力忍耐不要發出哭聲,喉嚨彷彿有什麼東西梗住般悶痛,心裡的痛楚已經遠遠超過因動作過大而又裂開的傷口所造成的疼痛。
「……我……很感激……上天賜給我你這笨兒子……」
語未落,飄渺的低沉嗓音消失於空氣中,沒有下文。
靜謐之中,那隻乾枯的手再也沒有動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師父死在自己的眼前,晴天霹靂,趙子辰終於耐不住壓抑在心裡的煎熬,一股腦兒地大吼宣洩出來,眼淚如泉湧般無法停止。
他抱頭痛哭,但什麼也挽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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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飄著細雪。
師弟妹們圍繞在後地的一塊新立的墓碑前,閉上眼睛誠心地祈禱著。
枯黃的落葉與雪佔滿森林底部,靜靜地哀悼著死去的亡魂,墓四周被掃得相當乾淨,碑前擺滿了鮮花與水果,花瓣在冰寒之中很快就結上一層冰霜,幾炷香飄著絲縷細煙。
一個時辰後,人群慢慢散去。
只剩下趙子辰獨自跪坐在墓碑前,低頭不語。
落下的眼淚已經乾了,肩膀上輕輕蓋上白雪的披肩,空洞的視線乍看下是落在墓碑的三個刻字上,但實質卻是看到過去種種的畫面。
小時候,自己總是帶頭領著師弟妹四處搗亂,把師父氣得到處抓人來打,自己尤其是被吊在樹上,罰不准吃晚餐,只能乾瞪眼看著最小的師弟在旁邊啃雞腿。
長大了,明明自己在道觀裡資歷最久,但是卻怎麼樣都學不好,只喜歡成天打混摸魚、吹吹蕭,到處玩,害他老人家又氣又無奈。是否在他過世之前,心裡仍然擔心著自己是否能獨當一面?
但他,卻只說感謝有他,認如此不成材的自己為己出,令趙子辰既感動又後悔,懊悔自己為何不早點開竅用功,少氣他老人家一點,說不定他也能活久一點。
這樣想著,眼淚又悄悄地滑落在臉龐,被冷風吹成冰痕。
柳明梨踏過細雪,來到趙子辰身旁撐紙傘擋雪,靜靜陪伴著他,只希望他可以快點打起精神來。
但他仍然失神地待在原地,似乎完全沒感覺到柳明梨的出現。
「你到底要沮喪到什麼時候?」
饕餮的聲音打破沉默,趙子辰無神的視線慢慢上移,找到饕餮的身影。
「小食……」趙子辰被凍得發紫的嘴唇微微地蠕動著。
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令饕餮感到難過不已,他蹙眉別過視線,明明心裡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卻怎樣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趙子辰垂下頭,愧疚地說著,「但先讓我靜靜好嗎?我還想多陪師父一陣子……」
饕餮與柳明梨交換視線,兩人無聲離開。
饕餮與柳明梨兩人走在雪白的森林小路上,耳裡聽見的都是腳步踏過細雪時咖咖的聲響,除此之外,萬物彷彿跟著冬天一同睡去似的寧靜。放眼望去,那片象徵寧靜與平和的白色世界,似乎太過寂寞。
「子辰哥會不會永遠都這樣消沉下去……我好擔心……」
柳明梨終於忍不住開口。
饕餮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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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大廳,見晴苓正忙著整理劉永川的遺物。
她一見兩人,立刻上前問,「大師兄……他還在那裡嗎?」眼神仍有絲縷的哀傷。
柳明梨點頭。
「都已經四個時辰了啊……」晴苓憂心忡忡地垂下頭,「自從師父過世後,他也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三人不約而同地嘆氣,氣氛沉重不已。
「大家呢?這幾天見大家似乎都在忙,都不見人影……」柳明梨問。
晴苓抿著唇,難過地說:「除了我和五位弟子之外,大家都要回鄉了……因為師父剛走,沒有人能接位……大家也只好先找份工作生活了。」
「嗯……」
知道自己無心問到對方在意的事情,柳明梨愧疚地垂下頭。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師父收留我們的地方,我不會讓道觀就此荒廢的。」晴苓抬起頭,眼神堅定且明亮地說,「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們一定要把師父傳承給我們的東西延續下去!」
柳明梨見她如此堅強,欣慰地笑起來。
「但大師兄他……」
「我怎麼樣啊?」
趙子辰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三人同時回頭。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雖然臉頰削瘦,而且嘴唇凍得發紫,臉上毫無血色,但是眼神從黯淡轉為明亮些許,跟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比較起來,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明明幾個小時以前,趙子辰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現在卻突然好了大半,這樣的反差讓三人都愣住。
「居然想趁我不在說我壞話,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不、不是,你怎麼──」
看晴苓傻住的樣子,趙子辰靦腆地搔搔後頸,眼底仍有濃濃的哀傷,但嘴角是微微上揚的,語氣難掩惆悵,「我想了很多……真的不該這樣消沉下去,所以我想再到泰山去找玥蝶,希望她能教我更多法術……」他鼓起勇氣似地看向三人,眼睛明亮著,「我想成為像師父那樣,當個令人打從心底敬佩的覡!」
這句話令三人愣了一下,接下來卻非常不給面子地噗哧笑起來。
「你、你們這是啥態度啊!」
趙子辰惱羞成怒地大喊。
「沒有啊、沒有!」晴苓迅速揮揮手,好不容易才暫時忍住笑意,「只不過這句認真話從大師兄嘴裡說出來……還真是──」
「──意外可笑。」
從剛才都沒說過話的饕餮冷不防地補上晴苓說不出口的句子,其他兩人心有戚戚焉,不禁笑翻了。
「你怎麼這樣啊、我們不是一國的嗎!」趙子辰急得跳腳,「而且你一定會陪我去的對吧?」
饕餮挑眉,薄唇勾起,「反正看你這副鬼樣子也活不了多久,同行也無妨。」
「幹嘛說得好像我明天就要掛了一樣啊!」趙子辰氣急敗壞地大喊,「告訴你、我一定要活得比你久、咱們走著瞧!」
聽到這荒謬的宣言,饕餮哼地一聲輕視地笑起來,別過視線無視他。
「那我們何時出發?」柳明梨問。
「越快越好、當然是現在!我連行李都準備好了!」
趙子辰亮出行囊,一樣是簡單到不行,唯一的差別就是錢多帶了一點──和別人借的,而被「借」錢的師弟們正看著空空的阮囊垂淚。
「咦、但是……」柳明梨猶豫地說。
「好啦好啦、我們快出發吧!」
趙子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推著兩人往外走,晴苓暫時放下手邊工作跟上去。
走到道觀階梯前,趙子辰回頭對晴苓自信滿滿地說,「妳可要好好守住道觀、下次師兄回來搞不好就直接騰雲駕霧了哩!要找好多好多師弟妹來供奉我嘿!」
說完,瀟灑地朝後大力揮手道別,頭也不回地往下山方向走去。
晴苓木呆呆地目送三人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總是認為像小孩子一樣的大師兄,經過這短短的半年時間也變得成熟了,雖然說起話來還是喜歡這般誇大,看來要他完全脫胎換骨成為可靠男人的時間還很長呢!
想到這,她悠悠地笑起來。
「大師兄,祝你一切順利!」她朝向三人背影大喊著。
目送三人身影消失在百雪靄靄的山林之中,晴苓仍站在道觀的大門前,望向遠處靜謐的雪白天地,輕輕閉上眼睛,為三人的旅程給予無聲的祝福。
有天,一定還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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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故事完成囉XD
不知道大家覺得如何呢?
最近受到出版社的邀稿,也決定與某位大大合作嘗試長篇架構的圖與文,可能會比較忙碌一些
還在考慮接下來要貼的文章要哪個(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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