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嘩啦──」
除了能夠聽見雨聲外，古旻陽深深希望自己的世界是空白而寂靜一片，至少如此一來，寂寞再也傷害不了他，又至少如此一來，空虛不會殘酷刨開脆弱的靈魂。
事與願違，即便他躲在半掩的門後，在地上虛影浮動不止的殘影攪亂理智，喉頭像是被一根利刺很狠貫穿，哽住所有想要脫口的單音節。
他不記得心底漸烈的疼痛到底從什麼時候竄入心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折磨中解脫。
甚至不清楚，自己在這個磨人的門口佇立多久，那宛如被強力膠黏住的雙腿，像是所有神經都像是壞死而麻痺。
「啊啊！慢點、不……」古旻陽好不容易稍微回神，斷斷續續而確實是女人高亢呻吟的聲音傳入耳畔，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卻感覺呼吸困難。
「你安靜點，那傢伙還在隔壁睡覺。」男人叮囑的聲音明顯粗喘，肉體交合的拍打聲一次又一次響起，同時在古旻陽耳畔越來越激烈，簡直如從耳膜直接響起，魔音穿腦。
男人……不，應該說是自己的戀人，以那麼不耐煩的語調說著的那傢伙正是自己，古旻陽很清楚，門內毫不避諱享受魚水之歡的年輕男女，一個是自己的戀人，一個是自己的異性好友，而正因為清楚這個事實，他才會受到這麼浮誇的煎熬。
「你、你慢點啊啊……小陽就在隔壁，你不要太激烈嗚嗯……」
「哼……怕什麼？像他那種傻瓜，睡熟就和小豬一樣醒不來了。」重喘中悶哼幾聲，古旻陽並不想去想像那個畫面。
那兩人正做著戀人才該有的行為，但是他和那個男人……吳昊明才是真正的戀人。
被背叛了──
意識到這麼殘忍的事實，古旻陽還打算說服自己那只是謊言，至少他還沒親眼看見背叛行為。
「對了，昊明你和小陽交往的事情是真的喔？」久久才聽見稍微緩和的詢問，但語畢嬌聲悶哼，接吻的澤水聲和交合聲又劇烈了起來。
就像是否認和他的戀人關係，古旻陽覺得胸口都寒了。
無聲的否認和有聲的否認，其實對他而言都差不了多少，無論哪一條路，都會讓他崩潰。
「哪有可能啊？那傢伙不過是個小娘娘腔，我幹嘛和那小鬼頭交往，反正玩玩就好，到時後徹徹底底甩掉他，真不是到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果不其然，明顯調侃的語調，攪亂了他的思考。
啪嗒──
果然比起偷偷被背叛，更承受不了從那個人口中迸裂對自己的厭惡。
須臾碎裂的心靈讓古旻陽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信任欺騙他的男人，也不知道怎麼相信情事裡不斷呻吟的女主角竟是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更不相信自己居然在那兩人口中，是那麼不齒的存在。
一瞬間，古旻陽忽然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我啊，還是最喜歡你了。」吳昊明被情慾掀上高峰時，低吼的聲音在耳畔繚繞不去。
最喜歡的人不是他嗎？
想起戀人總是掛在口頭的愛語，心頭一震，古旻陽崩潰地流下淚來。
「等、等啊啊啊──」
尖銳的高喚聲在瞬間就被什麼捂住而弱了下來，但已經足夠奪去他所有力量，饒是緊貼著牆壁，依然阻止不了身軀無力下滑。
該熱得直倒臥在竹蓆上的夏季此刻冷得令人畏懼，像是數千把冰冷利刃直往毛細孔鑽，徹入骨髓連緊抱自己都沒辦法阻止自己顫抖。
這是古旻陽生平第一次這麼厭惡女孩子嬌嗔的聲音，參雜著色情的喘氣和嬌吟，淫穢的肉體撞擊聲毫不掩飾，直接穿過半掩的門──就像是不怕被任何人知道，正大光明的進行魚水之歡。
而明明，他就在隔壁房間熟睡。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愛錯得離譜，光是愛上同性就是最根本的錯誤，而陷入那個男人溫柔的懷抱也是錯誤。
「對了昊明，你還要騙小陽多久啊？他已經很可憐了唉，被你這樣欺騙……」
「哼哼，你不是很討厭他嗎？看他這樣被欺騙，你心底很痛快吧？」
也許和最親愛的學長戀愛時太過甜蜜，所以現在發現自己只不過是被愚弄的玩偶時，他既是渾身無力又不知所措。
心臟正迅速風化崩解，轉瞬間化為砂礫，在熟悉的男女交談中被無情吹散，連撿拾拼回都不可能。
緊捂幾乎要滑出嘴脣的啜泣，他瞪大眼睛試圖阻止自己的聲音，喉頭咆哮著陣陣嗚咽，浮現眼眶的氤氳殘酷地越加濕潤。
才不相信那個口口聲聲愛著自己的男人，會背叛自己，說不定只是愚蠢的錄音，那個人可是話劇社的，就算真有其事，肯定也是因為接下來有這種戲份，所以、所以……
所以連自己都不相信這些編出來的藉口。
他很清楚，既然有勇氣相信對方，就該有勇氣回頭去偷瞧門後的場景，但是自己根本不敢去看，因為沒能徹底信任。
怎麼樣才能信任耳朵聽見的不是幻覺，怎麼樣才能忽略對方口中自己的名字顯得噁心而卑微？怎麼樣才能連直接擺在眼前，錯落而不斷交疊的影子也一同當作謊言？
就算是這樣，還是好喜歡，病態地、瘋狂地喜歡。
「嗚……」悲鳴衝破緊捂的嘴角，他為了自己愚昧的想法而流淚。
他真的很喜歡那個在操場上面露緊張，比賽前摩拳擦掌又開心笑著和他揮手的男人，真的真的很喜歡放學後兩個人一起偷溜到麥當勞，舔著蛋捲冰淇淋，一起嘻嘻鬧鬧……
也很喜歡對他表示愛意，以臉不紅、氣不喘的表情，忽然牽起他手的壞心學長。
「嗚嗚……」已經沒有辦法阻止自己，十指蓋住自己瞪大的雙眸，眼淚毫不留情鑽過指縫。
當初和對方交往時，就想好只要能夠待在對方身邊就好，無論他是以怎麼樣的心態面對這段感情，以什麼樣的方式來對待喜歡他的自己……
但是現在已經辦不到無視，因為太喜歡太喜歡，所以不想被蒙蔽。
躲到隔壁房間的衣櫃裡，情況並沒有更好，逞強的行為反而因為隔音效果不好，交歡的聲音因而如雷貫耳，在耳邊震耳欲聾，反覆提醒自己最喜歡的人暗地裡背叛自己，更覺得自己是最噁心的異類。
不想活了，太可怕了，那個喜歡的人卻開口說出那種話。
真心真意被踐踏在地上，那人還死命補上很多腳，硬是把本就脆弱的心靈踩得更徹底崩解。
「好痛……」無助地流下眼淚，狹小而黑暗的空間裡，他緊捂發疼的胸口哭泣。
真的好痛，無論想什麼、做什麼，疼痛都持續折磨，停都停不下來，好痛、好痛……
為什麼他必須孤伶伶和前男友面對面呢？
古旻陽對此抱有深入心房的疑惑，但同時無法改變自己的困境。
眼前低啜著咖啡而比他更加緊張的男人，正是在他心上留下不可泯滅傷疤的初戀情人，因為當事人就真實在眼前，輕易地就勾起過去不堪的回憶。
和記憶裡的初戀情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被過去回憶刺激得隱隱作痛的心，默默和他叫囂不停。
他不應該留在這裡，不應該和這個傷透他心的男人見面。
「旻陽……」
在熟悉的喚聲中，心跳亂了頻率，崩潰的思考讓他無法釐清想法，尚未吃早餐的胃部頓時翻攪起來。
古旻陽不知道要和這個男人說些什麼，或者該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熊心豹子膽，能夠坐在這個曾經傷害他的男人面前，明明胸口疼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還坐在這裡無語。
啊！厄洛斯肯定已經到家了，畢竟是他要求要吃什麼巧克力吐司，他總不能讓對方等待太久，而且那傢伙又這麼喜歡擔心他……
思自此，古旻陽抿唇起身，不打算再把時間浪費在這個曾經的苦痛上，可離去的腳步就被男人猛地制止，連懷中的雪貂都被男人感染了情緒，發出不安的悶號。
「別走！」為什麼要制止他的腳步，明明他們彼此根本沒有什麼挽留的理由……
垂下眼簾，古旻楊甚至連眼角餘光都不想看見吳昊明，拍落握住掌心的手，他看不見自己憤紅的雙眸佈滿氤氳，卻知道自己只要再受到一點刺激，就會無助流下淚來。
那一句「為什麼要拉住我」卡在喉頭，但看著吳昊明那一臉遲疑，古旻陽知道對方對此也無法回答。
留住他又能怎麼樣，難道現在是想對當年的事情道歉，還是想要贖罪？
無論是哪個，古旻陽都不感興趣，但倘若真的是兩者之一，他要用什麼態度來面對……
只要想到自己曾經被這個男人背叛，還因此對愛情絕望，他就覺得既憤怒又難過，甚至有些恐懼。
「旻陽。」為什麼每個男人都喜歡一直喊他的名字呢，難道是因為他容易因此亂了情緒嗎？
躊躇良久，古旻陽淡然坐回位置，他沉下臉低聲問道：「你想要說些什麼？」
也許對他這麼簡單就被挽留感到驚訝，吳昊明顯得有些遲疑，但是他還是揚起笑容，來表達自己的開心──儘管古旻陽的臉色和臭豆腐有得比，他還是忍不住笑得和藹。
一看溫和的笑靨，古旻陽面色更加古怪。
在他的印象裡，吳昊明是個活潑開朗，同時話語間總是帶著濃厚惡心，笑容也帶著壞心的腹黑學長，而如今這笑卻讓他茫然。
他不相信人能夠完全改變，至少本性無論如何都會相同，更何況人類本來就是能夠隱藏自我的種族……可為什麼心底還是有幾分想要相信這份自然笑容？
「旻陽，我找你很久了。」不管吳昊明這句話是什麼樣的意思，都讓古旻陽忍不住回想起高中天真無邪的自己。
至今，他還覺得那時的自己愚昧得不可思議，他曾經那麼笨拙紅著臉，對那個壞笑的大男孩彎腰告白，也曾經害臊地說著「我喜歡你」回應對方膚淺的愛語，每天都為了和初戀情人溜到麥當勞，共享一支迅速融化的蛋捲冰淇淋，只為了間接嘗到戀人的氣息。
現在的他還記得，當初他為了眼前這個人，放下身段被眾人意論云云，也覺得無所謂的天真想法，更記得自己委屈求全，即使每次都只聊著天而不做任何情人之間的舉動，他也那麼欣喜若狂而滿足。
他想問眼前的人，如果當初不過想要嘲笑他愚昧，何必用這種方法來打碎他的純真？
垂下眼眸，古旻陽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看對方的勇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找你很久了，從你逃開我的那天，我就一直……」
「一直？」古旻陽冷冷打斷吳昊明的話，越是聆聽對方乍似懇切的表白，他心頭越是冰冷，「你和女孩子不是交往得很高興嗎？既然如此，應該沒有必要找我這種娘娘腔吧？」他忍不住把那三個具有貶低意味的字眼擴大數倍。
引用了當初吳昊明暗地對他的嘲笑，胸口也因為自己的諷刺更加疼痛，但古旻陽努力抑制情緒，不願讓對方看見自己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樣脆弱的心靈。
明明不想去思考，古旻陽還是不自覺想起，被初戀情人背叛的那天，嘻嘻笑笑中被初戀情人說著噁心惑者多麼厭惡，冷徹心房的感覺甚至嘔心地黏在肌膚上，怎麼樣都揮之不去。
「對不起。」吳昊明無形蠕動的嘴型中，古旻陽得到了這三個字。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義呢？古旻陽實在不懂，更不相信眼前這個人會受到良心譴責，因為直到現在，那副宛如痛苦又似困擾的容顏，還不斷煎熬著他。
原來自己根本忘不了為了眼前這個男人既傾心又著迷的感覺，反覆激起過去的記憶。
「這些年，我都在後悔。」吳昊明頓了頓話頭，露出痛楚和悔恨交雜的表情，「你離開之後，我們就分手了，那之後我也和很多人交往過，但是……我放不下你。」
古旻陽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卑劣到這種程度，明明當初主動背叛他的人就是這個男人，說著這種話都不覺得太過厚臉皮了嗎？
「旻陽，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但是我……」
「少假了，是你背叛我的不是嗎？」古旻陽忍不住指責，卻看著吳昊明露出比他更加難受的表情，古旻陽的情緒頓時像是火山爆發般無法歇止。
明明這些年來，被這件事情折磨地無地自容的人是他、是他、是他！為什麼還可以裝作因此撕心裂肺尋找他的假象？
氤氳融成水珠，緩緩滑下臉頰，古旻陽胡亂擦擦淚水，揮開吳昊明充滿關心意味的手，可偏偏染上了男人的溫度──燙得嚇人，像是在證明話無虛假。
「旻陽、旻陽，別哭啊……」又一次呼喚他的名字，反而讓他覺得全身更加冰冷。
「給我一個重新照顧你的機會好不好？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雙手都被男人強勁扯住，小雪貂如為了主人而捲上他手臂，崩潰的眼淚滑出眼角，他掙扎，卻怎麼也無法逃脫。
古旻陽幾乎搞不清楚，是自己掙不開這雙手，還是內心「不願」掙開這雙手。
他不想再受傷，也不願再相信，對他而言，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夢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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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長篇完結】王子的傻妃 第七章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