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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溫旅行

LPR | 2015-11-09 18:34:44 | 巴幣 4 | 人氣 336





  人一生漂泊,總是希望能休憩於安靜的港口。






  儀式完畢後,接下來家屬就不能再和他見面了。

  其實成為「大體老師」,早在他五十歲時就說了,說他自從感受到尹梅義的義行後,便決定做下如此決定。那時的我們都覺得這只是個玩笑,都沒有當真。


  直到他彌留時,我們才認真考慮到這個問題,他沒有開玩笑,我們真的看到一些醫生來找他了,來做事前的診斷、安寧的建議與後續的處理。他們說會讓我們認識是哪幾位學生上課,中途會做訪問,學期課程結束,會對大體老師進行火葬,永久安奉在聖園裡。


  當然,妹妹絕對是反對聲最大的,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家人被一群為成熟的醫生們千刀萬剖,就算他是多麼惡劣,依然流著同樣的血。


  「當作報復就好啦,誰不是一出生就背罪呀。」

  他變得如此豁達,說真的我們都不敢相信。
  見最後一面那天,只有我和妹妹到場。儀式簡單又隆重,能感受到這些學生與老師多麼重視這位不語的教育者。


  畢竟對他們來說,這是難得的樣本呢?或者是另外一堂課呢?這我就不清楚了。只覺得好像事情告一段落,想再去想,也不太可能了。


  「你覺得,這是對的選擇嗎?」


  結束後,我打了電話給妻子,妻子開車來載我。一進車內,妻子就這麼問我。


  「誰知道。」


  我回答,我管不了他的決定。


  「既然這樣,乾脆就領回來呀,反正又沒法律依據,就說家裡的兄弟意見分歧,還是決定不捐就成了?」


  「我就說我不知道,那是他的決定!」


  聽我帶有埋怨的語調,妻子抿起嘴,不多說了。


  「對不起,我沒顧慮到你的感受。」


  「不要緊。」


  我對於我過於激動的態度感到抱歉。


  「真的,不要緊。」


  稍吸口氣,我試著讓自己冷靜。


  垂首,雙手掩著頭。不要緊,他是如此惡劣的人,不要緊,我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悲傷,不要緊,他早就不在我的生命藍圖了。


  可是到頭來,我還是忍不住了。


  對於親人的離去,我確確實實感受到了,總算從恍惚那般的夢中醒來,確實體認到家人離開了。


  堅強的我,自認堅強的我,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了。


  「不值得,根本沒必要……」


  我試圖說服著自己,說服自己掉淚是多麼沒必要,可是這種心情依然不是我所能決定的。


  他的壞,不是我該接受的。


  他生前不但沒做過什麼大事,還惹出不少無可挽救的禍害。


  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為了還賭債,差點要把房子賣了,家人們好不容易把問題搞定,他又借錢去賭。當債主找上門時,他一個影子都不見,家裡值錢的也全都空了,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保護我和妹妹的哥哥,就在那個時候被打到腦溢血,還等不到當正直的律師,就先被不公不義奪去生命。


  但他嘴裡還是不認為是他的錯,只喃喃說再也不賭了。可是就算是不賭了,他也沒去工作,只賴在家裡吃白飯。


  待我開始上學,他三不五時還會跑到學校裡面,說他是我的父親,空著用檢查營養午餐的名義,來學校白吃白喝。老師們給我面子,沒戳破他的謊言,也沒把這件事宣揚出去,等他嚥完,就把他放出學校。我全不認他。


  高中的時候,我好不容易交到女朋友了,晚上在公園相互抱住的畫面,不小心被他窺見。他並沒因此生氣或教訓,反而對女生露出猥瑣的笑容,並說道:「想要跟我家兒子上床,一次三千元。」


  那時的我,第一次有想殺人的念頭。


  在這之後,又出現很多次的之後,總之他的出現就是帶給我麻煩,在家無聊了幾年,沒人與他說話,又得不到溫暖,很快又重回賭場。他想的,或許是至少在砸入檯面的錢夠大時,還有人稱他大爺吧?


  不過比起以前還好的,是他再也沒用房子來抵押了,沒了錢都就縮回家裡,有了錢再出去闖。畢竟他名下的所有不動產,都過戶給我和妹妹了。


  他的惡行就在反反覆覆間,消失又重現,重現後又消失。直到他總算被債主追到,而被砍斷腳筋時,這樣的輪迴才告一段落。


  那時的我已經有自己的家了,根本無暇管那個殺死我哥哥的犯人。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隱忍著心中的怨恨,扛著他,讓他的血弄髒我的車,送他到診所去。


  那時幫他治療的診所是我隨機扔下的。沿路看到能醫療外傷的小診所就扔下去了。那時候為他治療的,就是尹梅義。


  他的技術高超,說話柔和,這是他傳達給我們情報,我一次也沒看過尹梅義,只覺得或許是個庸醫,庸醫才會在偏僻地方開小診所,靠著一些偏方書胡亂開藥,小病吃一點點,大病就吞一罐,毫不費力。我也確實有一時的想法,想著乾脆就讓庸醫隨便瞧一瞧,讓他傷口惡化,最後敗血而死。


  所幸尹梅義沒讓這惡劣想法成真,他在尹梅義一個月的治療下,腳筋復原了。出了診所後,儼然就換了個人。


  「我差點失去的不是腳,而是我的命。」


  他重新出來所說的話,語調變沉了。


  「我的命,應該用真正有意義的地方。」


  這樣的改變,讓我一時無法適應,但我也默默接受了。


  後來,他確實做了些事,似乎是要做點改變,不過都是小到不行的事,比方披上藍衣做志工,比方幫社區球會撿撿球,比方清晨在街口撿撿狗大便,有沒有意義我不清楚,只知道當他每天勞動完回到家,總是悵有所思的模樣,我也不知該要如何說了。


  某些方面來說,他或許真的是想為這世界多做一點點的事情吧?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啟用儀式」中的神父所說的一句話。


  「他的身永不冰冷,因他的所在,帶給了我們永恆的溫暖。」


  或許,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在他生前,給人的溫暖太過困乏,所以才要藉由其他時間,多帶給他人些什麼。


  我管不了他,那是他的決定。往後的事情,就先這樣吧。


  至少的至少,在他的靈魂前往另個國度後,數十名的青年對著他,真摯地敬禮了。


  「謝謝你,老師。」


  他們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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