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和席娜眼中，再度開啟的命運之間裡，是一片似曾相識、且綠意盎然的庭院。在綠蔭蔽天的枝椏下，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沿著地上的石磚地板，兩人在一座幾乎隱沒在叢生的植物中、類似於巨型拱門的建築前，看到一個年約三、四歲的金髮小男孩的身影。
那是年幼的遙，兩人馬上就確定了這一點。
小遙先是往拱門後的通道看了看，這才開始走近拱門附近的大樹、並撥開了樹枝；令人驚訝的是，竟有一個與男孩年紀相仿的金髮小女孩藏身在這隱蔽且凹陷的狹窄空間裡。這必定是年幼的席娜了。
「怎麼了？」小遙問著躲在樹叢中的小席娜：「母親大人在叫我們了喔。」
眼見小席娜沒有反應，小遙又更靠近了一步，這才發現她臉上掛著淚痕。
「哇！怎麼啦……」小遙頓時不知所措：「那個、那個、妳不要哭啊～」
看著沒有停止流淚的小席娜，加上自己年紀太小，不知要如何安慰對方，小遙只得向小席娜伸出手去：「那，我帶妳過去好了。」
看著那隻伸向自己的手，小席娜遲疑地伸出了手。小遙拉起小席娜，正想往拱門的方向走，孰料──
「你──們──兩──個──！」
一個有著娟秀面容，警覺神情，身穿全身鎧甲、一頭褐色俐落短髮的女性，突然出現在拱門後的通道上，小遙一看見她，立刻露出一臉心虛的表情：「啊糟，被莉亞發現了……」
來者正是遙和席娜曾在回憶中見過的、第七之月的雙生姐姐。
「你也知道糟糕？」莉亞一手抓住小遙的頭頂，和他大眼瞪小眼：「我說過一百次有吧？外面──」
「外面很危險──我們知道啦！」小遙哀叫起來：「好痛痛痛……」
莉亞加重力道：「我叫你要看好你小妹，結果你一天到晚就想把她帶出去玩，臭小子──」
「這次不是啦──」小遙求救般地看著小席娜：「好啦，對不起啦，妳快放手啦──」
小席娜也在一旁抓住莉亞腰間盔甲的下襬，眼神縱然急切，卻一句話都沒有說；看著小席娜，莉亞倒是嘆了口氣，這才放了手：「唉……算了。」
「得救了……」小遙坐在地上喘氣。
「學習的時間到了，我要在這裡巡一下，你們自己去瑪那那裡吧。」莉亞沒好氣地說道。
小遙站起了身，先是迅速地對著莉亞扮了一下鬼臉，然後立刻拉起小席娜的手衝向通道，一下就不見蹤影。
「這死小孩……」莉亞瞪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通道，喃喃自語起來：「不是不讓妳回家，但外面是真的很危險啊，傻女孩……」
莉亞所謂的「學習」，只是練習唱歌而已。而瑪那──母親大人──則是一個有著一頭金髮、面容和藹的女性。對方用一個溫柔又熟悉的聲音對他們開口：「到這邊來……」
兩個小孩依言轉過身去。那個溫柔的聲音，正輕輕地唱著熟悉的歌曲：「聽見了懷念的歌，在好遠好遠的遠方。在最靠近心的地方，迴響著……」
「在碧藍的、水泠泠的水邊，用有力的語調唱著歌，生命之歌……」小遙的聲音加入了歌中。
「是的，我自你而生，並返回於你之中……」小席娜的聲音也緩緩地出現在旋律中。
「這就對了……跟著歌曲的旋律，慢慢去感受瑪那的流動……」瑪那說道：「順著瑪那的流動，連結瑪那之樹，要知道，從古至今的所有知識，其實都蘊藏在瑪那之樹的體內……」
順著歌曲旋律的推移，三人周遭不時會出現不同色彩的光點：白色、綠色、藍色……許多顏色不斷交錯出現，顯示八個精靈的力量正圍繞在他們周遭，並此起彼落地輝映著。
不知何時，莉亞也站在三人身後不遠處，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歌聲。直到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瑪那示意兩個小孩可以離開後，她才走了過來。
「瑪那，外面沒什麼異狀，聖域這裡是還好，但戰爭的規模一直在擴大，越往下面，情況越糟糕，村子還是一片廢墟，什麼人都沒有。」莉亞開口報告：「然後，小妹又想跑出去，又是小鬼頭找到她的。」
瑪那嘆了口氣：「她來這裡還沒多久。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認得人了，所以總是想要回家。小弟尚在襁褓時就被帶來這裡了，所以沒這問題。」
「他們今天的狀況如何？」莉亞問道。
「除了唱歌外，小妹還是什麼話都不說。若非她還會唱歌，我會以為這孩子不會說話呢。」瑪那嘆道：「她目睹了戰場的慘狀，雖然不明白那個情景的意義，但那時的恐懼卻已經根深蒂固了。」
莉亞看向兩個小孩先前離開的方向，挑眉道：「您知道嗎，那小鬼今天竟然敢對我扮鬼臉，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明天訓練的時候，看我怎麼整他……」
瑪那笑了起來，要說小弟那種脫線的個性是得自誰的真傳，除了莉亞以外沒有他人。一陣暈眩的感覺突然襲捲上來，讓她的呼吸有些紊亂：「啊……」
「您還好吧？」莉亞關切道：「自從『分離』後，您的元神就越來越虛弱了。」
「那是因為……另一個克洛蒂雅……比較強。」瑪那說道：「但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了，請妳……陪著他們到那時候吧……」
「那個克洛蒂雅至少還有聖劍的陪伴，而我雖然叫第七之月，卻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騎士。我不在以後，您怎麼辦呢。」莉亞的語氣裡充滿無奈。
「我會好好的喔。」瑪那恬靜地笑道：「在聖域關閉後，我雖然可能無法再維持這個模樣，但我會在這裡等著大樹的種子、還有樹之精靈的再生，然後……我相信，在無盡的瑪那之源那裡，妳、我、還有他……一定都會在那裡相遇……」
瑪那的話觸發了莉亞的怒氣：「要是再見到那個笨蛋弟弟，我一定要先揍扁他。他那把劍都比他本人盡責，甚至還跟著克洛蒂雅走了。」
「呵呵……」瑪那笑了出來：「到那個時候，要是被我割捨的克洛蒂雅也能回來……就好了。」
莉亞嘆了口氣。「這樣的願望會有實現的一天嗎？為了喚醒瑪那之樹，讓世界重生，甚至要騎士親手消滅大樹巫女的形體，只為了達成瑪那一族的使命……」
面對莉亞的牢騷，瑪那笑而未語，莉亞只好再度看著兩個小孩離開的方向，有些懷疑地開口：「瑪那一族最後的兩個孩子……沒有血緣，全只靠羈絆的力量，要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呢？」
「哎呀，妳竟然會悲觀呢。」瑪那輕輕地笑了起來：「小弟不總是可以找到小妹的嗎？這連妳都做不到哦，就相信他們吧。」
儘管時值夜半時分，但當一個細微的聲響傳至莉亞耳中時，她還是警覺地醒了過來、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窸窣的聲音愈發響亮，到最後形成了一陣細微的叫喚：「莉亞……」
莉亞張開了眼睛，看著一頭亂髮、幾乎是哭喪著臉的小遙，還有被小遙牽著過來、一臉驚恐的小席娜，她會意地說道：「小妹又做惡夢了嗎？」
小遙點頭：「母親大人今天好像不舒服的樣子，所以……」
莉亞挪了挪身體，讓出一些空間：「乖，你們跟我睡吧。來。」
小遙和小席娜依言爬上床，分別在莉亞的左右躺下。三人躺好沒多久，小遙就出聲：「莉亞……」
「我不要說故事，也不要唱歌喔。」莉亞先發制人。
「妳唱歌難聽死了……哎唷……」一陣敲擊腦袋瓜的悶聲後，小遙的聲音又響起：「莉亞，什麼是『名字』啊？」
「幹嘛問這個？」莉亞反問。
「喏，母親大人的名字是『瑪那』，妳叫做『卡娜莉亞』，那我跟小妹的名字就是『小弟』和『小妹』嗎？」
「不是啦。」莉亞思考著適合的解釋：「呃……你們兩個呢，原本應該是有名字的啦，只是我跟瑪那都不知道，才會叫你們小弟跟小妹的。」
「那為什麼──」
不等小遙把話說完，莉亞已經打斷了他：「對不起呀，我們也不是不願意幫你們命名，只是……名字是最初被施加在人身上的束縛，就像女神為月神命名那樣，是有特殊意義的舉動……這是瑪那的希望，她希望你們的名字，可以由自己來決定，不是說你們真的叫小弟和小妹啦。」
「啊？」小遙一臉不解，連小席娜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
「……當我沒說。」莉亞閉上眼睛，嘆道：「快點睡吧……明天還有好多該學的哪。」
「莉亞、莉亞，那妳的弟弟呢？母親大人說妳有個弟弟的，那他的名字呢？」
「那個不重要啦。」莉亞突然話鋒一轉：「小子，我問你，你怎麼老是能找到小妹？」
小遙愣了一會兒：「就……就是有那種感覺嘛。用母親大人教我們的歌去尋找瑪那，就會找到啦。」
「這麼難的事，你講得可真簡單。」莉亞分別拍了拍小遙和小席娜的頭，閉眼說道：「好了，快點睡覺吧。」
直到確定了小遙和小席娜都沉入夢鄉，莉亞才又睜開眼睛，眼中閃著無以名之的情緒。
「母親大人說妳有個弟弟的，那他的名字呢？」
在命運之間內、越來越稀薄的情境影像中，莉亞用細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了小遙剛才的問題。
「卡爾瑪……」
莉亞的這聲叫喚觸發了第七之月的記憶，情境的背景不斷地轉換，遙看見消逝後的卡爾瑪散落在四處的碎片，這些碎片多半隨著與植物界共享瑪那的草人存在，傳遞著想回歸聖域的願望。
其中有一小部分碎片，來到了那個曾被他撿回來、並交給他姐姐照顧的小嬰兒；而那部分的碎片也跟著遙來到了外界，並在遙第一次遇到緊急狀況時，在奇爾瑪湖回應了他的呼喚。
隨著過往情境的消失，席娜這才逐漸回過神來，也才發現遙正癱坐在地，一臉如獲大赦的放鬆神情。
「遙？」席娜對遙伸出手，想拉他起身；而面對席娜對自己伸出的手，遙只是盯著席娜的臉猛瞧，讓她好生疑惑：「怎麼了？」
遙抓住了席娜的手，卻一個使力，讓席娜猝不及防地跌進遙的懷中；遙緊緊抱住席娜，啞著聲音說道：「這個面對過去的方法，還真是不能更直接了。」
我好像知道你來自哪裡、又為什麼會有著草人的聲音了。第七之月、不……卡爾瑪。
「我曾經夢見過血紅色的戰場。」席娜黯然道：「但是我也不記得……關於那時的事情、還有他們……」
「我們甚至連名字也沒有。」遙點頭。「在這個世界醒來後的一切，才是我們真正活著的經歷。在此之前的一切都……」
我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也被灌輸了應有的知識，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後，我們的人生才真正開始。但是……那段短暫的時光，並不是什麼影響也沒留下。
看著遙，席娜露出淺淺的笑容：「我啊……在知道自己可能會死掉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有好多遺憾，好多沒有做過、或想感受更多的事物……以前不敢表達的心情、不敢做的事情，在被賦予意義之前，都要就此消失，再也不復存在……突然間，我真的很後悔。就像緹瑟妮潔老師說過的，我連失去都沒有過，就已經在患得患失了……」
「席娜……」
遙面紅耳赤，無法壓抑自己高興的情緒，只能再度將席娜擁入懷中。好半晌後，他才語帶歉意地開口：「……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席娜的聲音從遙的頸側傳來。
遙加重雙臂的力道：「是我……一直在逃避，不論是第七之月的事情，抑或是這些日子以來、妳的心情……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後悔……那麼做。」
想起遙的屠龍之舉，灼熱的感覺湧上席娜的眼眶：「應該道歉的……是我……讓你為了我做這些事……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
「聽妳對琉璃、還有真珠之女說的那些話，我才真的知道妳的痛。」遙承認道：「而且老實說……不只妳痛，我也好痛，我們兩個怎麼這麼笨哪……」
席娜閉上了眼，壓抑自己落淚的情緒，那種一發不可收拾的情緒崩潰，她不想再次體驗。
感覺時間過了很久，遙的聲音模糊地響起：「妳可以給我個保證，證明妳真的喜歡我嗎？」
席娜正待發問，遙已經搶白：「我要妳吻我，就像我第一次吻妳那樣。」
席娜雙眼圓睜，不敢相信遙會提出這種要求，遙雖然連耳根都紅得通透，卻是一臉執拗。
「這種心情，妳明明就比我先知道答案，竟然瞞我這麼久，太過分啦！」
「你自己遲鈍不說，之前竟然還怪我先告白，這是什麼道理！」
兩人對看了好半晌，在四目交接下，席娜輕輕地垂下眼簾，並緩緩地向遙靠近，當兩人的唇瓣接觸的一剎那，之前的種種回憶又重新浮現。隨著親吻動作的加深，各種感覺再度隨之敏銳起來：睫毛騷動面頰的觸感、溫暖的鼻息、柔軟的身軀、愈發激動的情緒、無法遏止的思念……
相遇迄今，發生了好多事情，或許，我們都還不知道該如何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但是……
遙緊緊地將席娜抱進懷裡，席娜也緊緊地回擁住遙，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心裡立下了相同的願望：要全力守護自己所愛的人。
次回〈續續續‧尼基塔的買賣之道〉
「終於輪到我當預告了！」
敬請期待～
創作內容
【聖劍LOM同人文】141／55. 月讀之塔的誘惑者（5）完
【言】雜話 (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