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和緹瑟妮潔結伴、前往骨之城時,遙曾經認為那是他經歷過最荒謬的一趟旅程;直到再度與她結伴,目的卻換成了對方和自己同仇敵愾的敵人時,他的想法才有了變化:這才是我經歷過最荒謬的旅程啦。
儘管遙的身體已經好轉,緹瑟妮潔卻依然沒有改變和遙隔著一段距離說話的習慣,是以遙不得不在她開口的時候拉長耳朵。
遙心裡有個角落對這種現象了然於心:恐怕她對詛咒的抵禦力量,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每況愈下。
這趟旅程進行得並不順利,通往地獄的路雖不到窒礙難行的地步,途中出現的怪物數量卻明顯增加許多;而越是靠近目的地,大氣中的沉重也就越明顯,幾乎到了讓人喘不過氣的地步。
在數日的跋涉後,目的地總算遙遙在望;讓遙詫異的是,地獄正如緹瑟妮潔所說的,已經被一座包覆在火焰中的巨大城塞所取代。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在遙遠的距離外,就看到了目標。
看見城塞後,遙和緹瑟妮潔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接近了城塞的外緣地帶;但緹瑟妮潔卻在這裡停下了腳步。「我不能再前進了……我的極限只能走到這裡。」
遙也停下了腳步,望著遠處的一座吊橋,那座長得看不見盡頭的吊橋,似乎正是通往城塞唯一的入口。「妳到這裡就可以了啦……剩下就讓我自己去吧。」
倏地,一個奇異的感應,讓遙和緹瑟妮潔同時回過身來,但見一個白色的朦朧影子出現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空地上,緊接著,白妙之龍法蒂絲和其龍隨從雪拉的身影就逐漸清晰起來。
遙端詳著眼前美麗卻透明的白龍幻影,他雖然沒有直接的印象,卻很清楚來者是何人:「白妙……之龍。」
「是的。」白妙之龍回答:「我叫做法蒂絲,至於我的隨從……相信你們已經有過數面之緣了吧。」
遙點了點頭,沒有言語。倒是法蒂絲轉向了緹瑟妮潔,向她頷首:「謝謝妳……把他帶來這裡。」
眼見緹瑟妮潔微微地點頭示意,法蒂絲繼續向遙問道:「如你們所見,地獄已經被提亞瑪特的焰城所取代。瑪那一族的少年啊,你是為何而來的呢?」
法蒂絲的問題讓遙沉默了很久。「……我很想說『如果不打倒提亞瑪特的話,這個世界就完蛋了』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可是……對我來說並不是那樣,而是……」
「而是什麼?」法蒂絲追問。
遙垂下頭,往事歷歷在目──讀風士臨終前的眼神,群青之龍的問題,梅菲央斯和雪怪停留在暴風雪中的身影,不死皇帝刺耳的笑聲,紫紺之龍的怒吼,還有……席娜最後的話語。
「牽絆的力量……做你該做的事情,我等你──」
做我該做的事,是嗎?
妳早就預見了自己最終的下場,才這麼對我說的嗎,席娜?
「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該由我來善後。這……不能說是負責,但至少是我所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贖罪。」
遙這番話深深地震撼了雪拉,拉爾克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卻未能實現,抱憾而逝……
「有這樣的理由就夠了。」法蒂絲嘆道:「你很重視那些曾和你產生牽絆的過往,僅管很痛苦,你還是來到了這裡,這是提亞瑪特最不樂見的。他之所以要除去其他的智慧之龍,不只是為了要奪取瑪那之石,同時也為了要消滅和他本身有過牽絆的過往。群青之龍、紫紺之龍、拉爾克……」
「拉爾克?」遙吃了一驚:「那不是他的龍隨從嗎?這樣的話,那……」
遙小心地看了雪拉一眼,但見後者緩緩地開口:「是我……送他最後一程的。奪得了瑪那之石後,拉爾克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也想過要反抗,但是……」
「如果那位席娜小姐的狀況太過嚴重,就帶她到魔法都市去吧。那裡有專門醫治魔法疾病的醫生,雖然無法去除掉地獄之影,但總能減緩一些發作時的症狀。」
遙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為拉爾克感到悲傷,但他不會忘記的是,如果拉爾克當初沒有要自己到吉歐去尋找緩和詛咒的方法,事到如今,或許就不會有此刻的自己所抱持的這一絲希望了。
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法蒂絲,遙猶豫地開口:「那……您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您和提亞瑪特從來就沒有任何牽絆?」
遙的問題讓法蒂絲笑了起來:「不……我或許是和提亞瑪特有著最深牽絆的對象呢。但他想完全否拒這個事實,只要是和我有關的事物,他都將其束之高閣。你在白森林的時候也是,雪拉也是……」
「是嗎?」遙回答得一點都不熱心:「那他是對我沒有興趣囉?」
「正好相反。」緹瑟妮潔回答:「他知道你要做什麼,也正在等著和你面對面,以力量壓制你,再吸收你的力量。」
遙的反應是聳了聳肩:「真是笨蛋。他現在就已經強得沒朋友了,幹嘛還執著於我的力量?讓一個最強的人再強一點,根本就看不出有什麼差別吧。」
「這大概是提亞瑪特對力量的迷思吧。」法蒂絲下了個結論:「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想要掌握住它。但他還是犯了一個錯誤。」
遙挑起眉毛:「是什麼?」
「他執著於你的力量,認為你有著足以打敗他的力量,但其實不然,你擁有的不止是力量,還有趨使你採取行動的理由,那會讓一個人的力量無限地加倍。」
「真的假的?」遙半信半疑。
「你要知道,勝負並不完全取決於力量,贏家就是會贏,輸家就是會輸。我和雪拉之所以會輸給衰弱已極的席娜,正是最好的證明。」
「席娜她……」
「相信你們之間的牽絆吧,瑪那一族的少年啊……牽絆的力量會讓她雖死猶生,相信自己的行動,只求無愧於心啊。」
遙握緊了衣袋裡的聖水小瓶。我該做的事,和妳想的一樣嗎,席娜?
或許我永遠都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誠如第七之月所言,如果我仍抱持著先前的心態,那才是離妳最遠的途徑吧。
看著遙毅然決然的表情,法蒂絲喟然道:「提亞瑪特的希望……便是奪去地上所有的生命,讓自己能登上生命的頂點,進而成為至高的存在。甚至連其他的龍和龍隨從都不放過。但是,和不同種族的人們相互交流、尋求和世界的牽絆而活著,那才是生命的真理、也是這世界絕對的定律……雪拉…還有你……這大地的牽絆,就拜託你們了。無論如何,請你們要阻止他。」
「一起戰鬥吧,呃,那個……」雪拉說著,竟支吾起來。
「那是當然的啦!」遙堅定地說道,突然覺得好笑起來,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自我介紹了呢?「我是月明遙,叫我遙就可以了啦,少年少年的很拗口哎。」
法蒂絲也輕輕一笑,隨即正色道:「或許再也回不來了,你們有所覺悟了嗎?」
「我們已經有覺悟了!」遙堅定地說道。
法蒂絲用她僅存的左眼注視著焰城,語調突然充滿了無以名之的感情:「無論如何,請你們要阻止他。包含於這片大地上的一切牽絆,就拜託你們了。」
次回〈真紅的龍帝〉
「我們是立足於生命頂端的智慧之龍,有鑑於此,當然只有最高的位子才是適合我們的王座,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