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死瞪著手裡的小瓶，回憶則是一幕幕地湧進他的腦海──他和席娜經歷過的一切、第七之月的出現、席娜的衰弱與逝去……種種的記憶徹底壓垮了他，讓他只能愣愣地坐在雨中，任憑雨水在身上恣意狂灑，卻無動於衷。
「你想起來了嗎？」
「啊啊，沒錯！」遙幾乎是放聲大吼：「這下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
溫熱的液體自眼眶中流出，立刻和雨水融為一體，一一自他的臉龐淌落而下。他看過席娜流淚的模樣，但當他自己也有同樣的反應時，他才知道，淚水只是一個宣洩的管道，悲傷卻是永無止盡的。
哭泣會讓人上氣不接下氣，眼睛浮腫，頭痛欲裂，但他不在乎，他頹然地坐在夜晚的大雨中，一手壓住雙眼、一手緊握成拳，任憑淚水無止盡地流淌。事已至此，何必要壓抑、何必要隱瞞、又何必要掩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遠邊的天邊閃過了白光，幾聲悶雷隨即隆隆作響，現場的雨勢，正如同遙此刻的情緒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席娜她，就在我的眼前，消失在雨中了。
再也沒有人能見到她、摸到她、聽見她了。這就是……死亡的意義。
「結果呢？我什麼都沒有完成不是嗎！」遙把掌心裡的小瓶握得更緊，並狠狠地搥打起地面：「提亞瑪特還是帶走了她！這個混帳──這個──」
「你還想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
「關你什麼事！」遙大吼：「我去死也不關你的事！」
「這，不全是你的錯啊。」
「不需要你來安慰我！」遙不自覺地將滿腔的憤怒發洩在第七之月身上，進而不能自已地大叫出聲：「你又了解什麼了！」
「我了解，不論是你的立場，還是她的心情。所以我必須阻止你們，為了不讓你們步上我的後塵，因為即便到了現在，即使我的記憶並不完全，我的心還是很痛、很痛……」
「你在說什麼……」
「我離開聖域，做了我自認為最能保護蒂雅的事，但她卻因為我的選擇而被一分為二，我的姐妹更為了我的任性而早逝。當然，你想放棄希望的話，我也沒辦法阻止你。」
「哈，放棄！」遙笑了起來：「我還有什麼可以放棄的？我連最重要的人都沒有保護好，連個人的生命都挽留不住！」
「那位緹瑟妮潔老師，她問了你一個問題，還記得嗎？」
「『我和席娜之間的差異』──她和席娜之間最大的差異就是她們根本沒有相同的地方！只除了那個該死的地獄之影，結果席娜就是因為──」
遙突然住了口，圓睜的眼睛幾乎暴突出來。硬是收住聲音的舉動嗆得他連連咳嗽，像是腦袋上挨了一記重擊。
席娜被地獄之影吸收了，緹瑟妮潔為什麼還活著？在骨之城的時候，提亞瑪特明明就想收拾了她，那為什麼她現在還──
「你想到了。」
遙掙扎起身，卻不由自主地倒地，高亢的情緒讓他一直沒意識到自己生理上的虛弱，待他稍微回復冷靜思考的此刻，虛脫的感覺才佔了上風。他重重倒下，已經積滿泥水的土坑立刻潑了他一身污泥。
不行啊……我……還要去……向緹瑟妮潔……
遙無法再思考下去，儘管他急著想保持清醒，但他的意識還是在瞬間墜落到無邊且寒冷的黑暗中。
下了整夜的雷雨在清晨時分宣告終結，德米納鎮的居民也照例展開了一天的工作。總之，當郵差鵜鶘來到牠例行的工作地點時，差點被倒臥在小徑旁樹下，已然喪失意識多時的遙給嚇得魂飛魄散。
不一會兒的功夫，郵差鵜鶘已經把遙送回他的家門前，並扯開嗓子大呼小叫起來。睡眼惺忪的可洛娜來應了門，當她看清了來者，所有人霎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中。
遙自然對這些事情毫無所悉，他原本就不見起色的病情，在著涼和淋雨的雙重打擊下徹底潰堤，因而在高燒中昏睡了好幾天。
夢中的影像來來去去，卻沒一幕是清晰可見的。先前那種異樣的感覺時而出現，又時而消失，待遙能以清醒的意識面對現實時，已經是七天後的傍晚了。
「嗚……」
「遙師父！」可洛娜的聲音刺痛了遙昏眩的頭腦：「柏德！老師！」
「遙師父！」
「拉拉波可呱！遙先生醒了！」
緹瑟妮潔模糊的聲音，彷彿發自一段距離外：「先給他補充水分。」
遙雖然頭昏眼花，卻迫不及待地接下柏德遞來的水杯，連灌下三杯水後，他才總算恢復了一點知覺。
「他的燒退了嗎？」緹瑟妮潔的聲音又傳來。
遙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濕透，而自己的掌心仍緊抓著那個自雨中挖掘而出的聖水小瓶；在此同時，可洛娜已經俐落地摸了摸遙的額頭，並抓起一旁用以降溫的濕毛巾回答：「還有點發燒，但是已經降很多了！」
遙根本顧不得自己的不適：「繃帶老師──」
緹瑟妮潔的目光和遙短暫地接觸了一會兒：「我問你的問題，你有答案了？」
眼見遙點頭如擣蒜，她滿意地點頭：「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換個衣服，吃點東西，為了你我著想，恢復你的健康是當務之急。」
「可是──」
「放心，既然你已經想通了，我會全盤托出，事情還不到絕望的地步。至少不差你換衣服吃飯這點時間。」
不等遙開口，緹瑟妮潔已經快步離開二樓，就她所拖著的及地長裙和全身繃帶，移動速度算是很驚人。
據遙對緹瑟妮潔的認識，他很清楚在自己完成她所交辦的事項前，對方是不會理他的。於是他只得認份地更換柏德拿給自己的衣物，並以排山倒海之勢在瞬間掃光可洛娜端來的晚餐，還吞了兩份。
完成所有交辦事項後，遙終於盼到緹瑟妮潔上樓的聲音，卻也在同時感應到一股詭異的惡寒；上了樓的緹瑟妮潔沒有走近還臥病在床的遙，而是逕自在一段距離外的椅子上坐下。
遙大惑不解：「妳幹嘛離那麼遠？」
「為了你著想啊。」緹瑟妮潔的聲音，因為臉上的繃帶面罩和距離的緣故，聽來更添模糊：「我身上的詛咒力量加強了，你又處於虛弱的狀態，一不小心你就會被我給吞了，提亞瑪特對此可是求之不得哪。」
遙恍然大悟，自己在睡夢中、以及方才所感應到的詭異，大抵都是出自緹瑟妮潔身上的地獄之影。他正色道：「妳為什麼不直接把話說清楚，還要繞這麼大一圈──」
「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聽進去？」緹瑟妮潔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對遙的這番話感到生氣：「我把你弄回來後，你要死不活的不說，還一個字都沒吐過。我甚至還懷疑你是不是喪失心智了。喔對，你寄在吉歐的陸行鳥是我牽回來的，記得感謝我啊。」
「噢，謝謝。」遙習慣性地抓了抓頭，決定直接切入正題：「為什麼妳還活著？席娜還有救嗎？」
「我想是的。」緹瑟妮潔答道：「至於我為什麼還活著……長年以來，我一直都靠藥物來降低己身的瑪那，以免加強和地獄之影的連結；真要無法抵抗的話，我就利用轉生祕法來重回人間。當然，這個詛咒是消抹不掉的，但至少可以讓我回到稍微健康的狀態，繼續去抵抗提亞瑪特。不過最近……」
「詛咒的力量加強了，因為我的緣故。」遙囁嚅道。
「沒錯，結果席娜也是因此犧牲。」緹瑟妮潔毫不留情地指謫：「相信提亞瑪特不是個好主意，是吧？」
在遙喉間迅速成形的硬塊，再度令他感到難以反駁；也讓他想替自己辯解：「我……」
「你不必再說了。」緹瑟妮潔喟然：「提亞瑪特很擅長玩弄人心、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只是你，我也是，我想拉爾克也不例外……」
「拉爾克？」遙好生疑惑：「他不是提亞瑪特的龍隨從嗎？」
「你沒見識過拉爾克在戰場上的表現。」緹瑟妮潔回憶道：「我見過，所以我知道。雪拉會去侍奉白妙之龍或許情有可原，但像拉爾克那般高傲的戰士，說什麼我也不相信他會為了提亞瑪特那種貨色，而犧牲自己的尊嚴。」
遙好生疑惑：「雪拉是白妙之龍的龍隨從嗎？怎麼會扯到她？」
「什麼，你不知道嗎？」緹瑟妮潔睜大了眼睛，隨即又恢復了原有的瞇瞇眼：「雪拉和拉爾克是姐弟，一百多年前，他們曾經幫助自己的國家抵抗我們的侵略，雪拉甚至成功地刺殺了……算了，那都不重要了。」
換作是以前的遙，或許會執著於緹瑟妮潔未竟的話語，現在則不然，他震懾的是拉爾克與雪拉之間的關係：「難怪……我說我和雪拉對上的時候，拉爾克會那麼火大……可是這說不通啊，他怎麼會──我不懂，既然他這麼重視雪拉，為什麼他們姐弟還會反目呢？」
緹瑟妮潔避開了這個話題：「你好像恢復了一點多管閒事的個性，不過目前這些都不重要，你要真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們吧。」
遙明白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他也無心在此多做討論，目前除了席娜的性命，其他事情他都無暇多慮。「席娜她──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她？剛才妳說有的，對吧？」
「對，但也不盡然。」緹瑟妮潔說道：「這只是我的推論，不過再怎麼糟的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對你而言，還是有那麼一絲的價值；而我嘛……坦白說，要是這方法還是不可行的話，我也只能等死了。」
「到底怎麼樣？」
「我先問你一個簡單的邏輯──放心，不過是基本的數學運算而已。」看遙皺起眉頭，緹瑟妮潔補上一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可以打倒智慧之龍？」
遙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和拉爾克很強？」
「答對一半。」緹瑟妮潔點頭：「要是拉爾克夠強，只要他自己去就可以了，何必還要拖你下水？要是那樣，在你幫他們打倒看守無言四面宮的傑布爾‧法的時候，他就會直接吞了你，然後再把席娜一起吞掉，就大功告成了吧。」
「妳是不是老師當久了，怎麼老喜歡叫人自己想答案？」遙老大不高興地回道：「好啦，強的人是我，然後呢？」
緹瑟妮潔倒是一愣：「……沒錯，強的人是你。也就是說，你一個人的力量，最少可以抵過擁有一個瑪那之石的龍，然後再加上拉爾克，這才贏了龍、取得瑪那之石的，對吧？」
遙悶悶地點了點頭。
「據我估計，你和席娜的力量，最少也要能和三個瑪那之石分庭抗禮，否則不會提亞瑪特眼裡的好棋子。我想提亞瑪特之所以留著席娜的性命，除了拿來威脅你以外，也可以當作一個備用的計畫，萬一你無法達成任務，就會由她接替你去執行。」
遙一臉錯愕：「我們……有這麼厲害嗎？」
「別妄自菲薄啊。你想想，智慧之龍、龍隨從和瑪那之石是何等的力量？你不但解決了其中兩個，席娜也打敗了聯手的法蒂絲和雪拉──沒錯，聽我說完──」緹瑟妮潔瞪著遙，用眼神威嚇他先閉嘴：「因為法蒂絲說要見識席娜的決心。你想想，席娜抱病在身，在力量受限的情況下，卻同樣也解決了一個智慧之龍和龍隨從！所以說，你們的力量不容小覷，甚至是比瑪那之石還要更富價值的力量之源！」
遙因為一連串的震驚而感到一陣暈眩：「那妳是什麼意思？拜託別再叫我回答了。」
緹瑟妮潔又瞪了遙一次：「要知道，提亞瑪特的力量已經恢復，最好的證明是，在你昏迷的期間，地獄已經被一座突然出現的火焰城塞所取代，那就是提亞瑪特的居城、也是他的力量象徵。要不了多久，全世界的瑪那流動會跟著大亂，各地的異變會增加、氣候也會轉趨不穩、還有其他族繁不及備載的影響，我沒辦法一一說明。要恢復原狀只有一個方法，就是打倒提亞瑪特，重新恢復地獄的存在、並歸還三個瑪那之石。如此一來，一切就有可能恢復原狀。」
遙握緊手中的瓶子，迫不及待地問道：「恢復原狀──是說席娜可以回來嗎？」
「提亞瑪特當時無法吸收死人的力量，所以才需要地獄之影出馬，趁人生病要人性命。既然犧牲者們的力量是在活著的時候被奪取的，那麼只要將力量物歸原處，我想要讓他們重返於世，也不是不可能。」
遙想起犧牲在自已手中的讀風士，以及其他的智慧之龍和龍隨從們：「那我──」
「你就好好吃，好好睡，讓自己恢復精神，就可以去提亞瑪特他家和他一決勝負了。」緹瑟妮潔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起身，走向樓梯；走下樓前，她最後看了遙一眼：「倒是你，你有這份決心嗎？」
遙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反正再怎麼糟，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對吧？」
創作內容
【聖劍LOM同人文】122／51. Life And Hope Renewed（4）
【言】雜話 (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