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於墓》
Howling in the Tomb
黃沙先起，飢荒後至。
終焉已然拉開了序幕。
世界正在走向其受定的終點。
命運之風如斯猛暴，再難有人能解明絲縷。
逢此災臨之年，世界的暗潮洶湧亦更盛以往。
就在銀星輝光所不及之處，就在追隨著白百合無畏前行的人們所未知之處，
無數的野心家、陰謀者依然自陰影中崛起，向著世界伸出其爪牙。
他們永遠看不清真相，僅僅看得見「機會」。
不過，是一如既往罷了。
這則故事開展於米德加爾特的一處受遺忘之地，
而結局所帶來的象徵，不過是，另一道永恆燃燒的聖炎所燒灼下的焦痕。
另一個給予宵小惡孽的警世之言。
僅此而已。
登場人物
Wolves of Burning Sky
夜遊神 Night Wanderers
【頭狼】托倫恩．弗姆納 Torunn Frmuna
【銳爪】海爾布蘭德．基亞德林姆森 Heilbrand Kjadrimson
【銳爪】奧加塔．蘭辛／緒方廉信 Ogata Renshin
【銳爪】奧朗托 Oranto
【銳爪】伊古察．弒鴉者 Igucha Ravenslayer
【銳爪】阿迦坦 Argatan
【銳爪】科沃德 Kvold
【銳爪】瑞根 Ragn
【銳爪】勒瑞倫 Lorellan
【尋血者】詩蔻卓露德．死奏 Skoldrud Deathstep
【聞道者】阿爾瑪斯．馮．施瓦登羅茨 Almas von Schvadenlotz
真界門徒
Disciples of The True Realm
【尊主】安瑪貝嘉．庫赫勒 Amalberga Kuchler
【上僕】卑赫斯 Behoth
陰謀者
骨王蕭多 Shadorr the Bone Master
序章
下次一定
Next Time Will Be the Last Time
萬籟俱寂——最近，這個詞彙再非僅是出自文學家、詩人的修飾描繪，而是一份再準確不過的陳述。
就以卑赫斯（Behoth）身處的這座谷中小鎮而言，便是很好的實例。這個曾經擁有上千人口生活過的隱世桃源，如今除了卑赫斯撓弄自己臉頰發出的細微聲響外，幾乎就聽不見其他聲音。坐落谷口處的磨坊風車停止轉動，破損建築上的傾頹門扇停滯在危險的懸掛姿態，彷彿都在表示著連風都不願再於此多駐留一會。諭示中的災禍浪潮已過兩波，而當餘下的兩波也過境後，「世界」究竟還會剩下些什麼呢。
似乎是作為世界對他的回答，一隻甲蟲搧翅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擾動了卑赫斯的思緒。那隻甲蟲遠在百步以外，但在這個死寂的城鎮裡卻已能激起驚人的迴響。一瞬間，這個世界就不再保持可怕的安寧。卑赫斯瞇起眼睛，找到了甲蟲的位置。
他看著甲蟲停靠在某間石砌房屋的二樓窗沿。他思考著小蟲子是否打算進入一探。當然了，房屋內空無人煙。從他們抵達時的現場來看，這個小鎮早在黃沙之風席捲世界那時就已死去。這對卑赫斯的主人來說倒是挺方便。死者冤魂還未消散的殘餘力量，讓主人能更快的達成他的目的。
就在這小鎮之後，深入谷地，便能到達一處古老墓穴的入口。那墓穴屬於失落了名號的遠古諸王所有，他們所統治的國家及曾經的豐功偉業早已無人在乎。主人如今就身在那地下陵墓當中，進行著某種儀式，以完成那偉大計劃。
卑赫斯並不真正清楚主人要做什麼。他沒有足夠的智慧，也沒有資格能去瞭解。僅僅幾個月前，他還只是地圖上找不著的小村落中的挑糞工。村落為黃沙吞沒後，他僥倖逃脫，後來逃難到了城市裡，當起下水道清道夫。就是在那時，他接觸到了隱伏在城市陰影中的力量。就是在那時，他遇見了主人（the Master）。
如果世界將要終結，卑赫斯不想在死前仍然只是個身染糞尿的可悲賤民。但他不認為自己有辦法當個冒險者，或是成為穿盔戴甲、盡忠職守的士兵。而且，無論是哪個，對他而言都太晚起步了。他考慮過是不是乾脆放開所有顧慮，加入進那些想在末日來臨前縱情狂歡的暴徒。
但他後來想想，那萬一末日被阻止了呢。所以，當主人看中了卑赫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什麼才幹時，他只考慮了比一下心跳更長一點的時間，就將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字連同靈魂一同當作禮物送出。
卑赫斯的手指摩娑起他的胸膛，揉弄著那柔滑絲料衣物下的可怕疤痕。疤痕之下、胸腔之內，空無一物。他將裏頭曾經在殘酷世間中勉力躍動的心獻給了他的主人。作為第一份獎賞，便是他身穿的這套絲質黑色衣著，以及外罩於上的斗篷。
兜帽被拉起，遮掩了卑赫斯僵硬的五官，以及那變得白濁如盲眼的雙瞳。他沒有思考過，這一切是否真得值得。畢竟，單是身上這件樣式簡樸，卻辛勤工作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衣物，便已經是個無須被質疑的答案。還有被掛在他腰間的簧輪手槍與短斧。另一件禮物，或著說，作為那份禮物的一個具體象徵。這份禮物遠比衣物要更加珍貴許多。卑赫斯的主人給予了他從來都沒能擁有過的利爪，使他在這混亂之世，不再只是待宰羔羊，而是一名掠食者。
如今，他聽從主人的命令，暫且收斂了爪子，隱伏在這片沉寂的陰影。他挑選了城鎮集議堂上的鐘樓作為鳥瞰點。在這裡，他能將廢棄城鎮的一切盡收眼底。但其實是無必要之舉。除了卑赫斯，還有上千名同樣將靈魂獻出，卻不曾像他這樣受到重視的奴僕們，隱伏在一石一磚之後——或是，之下。他們都將自己暫時化作了立於陰暗角落中的雕塑，枯萎大地中不起眼的小石子，甚或破敗死城中的沉默影子。
他們與卑赫斯一樣耐心等待，等待著那欲要阻撓主人偉大計劃的蠢貨，踏進其所佈下的獵網。
主人曾經向他述說過這些崇拜所謂真實之燄的蠢人們。一群耽溺在虛偽道德和盲目驕傲中的狂信徒，就和他們頭頂上那殘酷的太陽一樣可憎。他們必須被清除，否則主人的偉大計劃就無法被完成，卑赫斯就會如同追隨著那名小女孩的阿斯嘉特人一樣，迎來必將到來的終焉。
為了主人，也為了卑赫斯自己，他們——不滅之炎騎士，必須被阻止於此。
卑赫斯。她的聲音驀地驚響於他的腦海、他的靈魂中。隨之而來的是某種束縛感，緊扼住他的心——如果他還擁有心跳，如果他還像剛開始那樣忘不掉呼吸的習慣，此刻都將為之停止吧。
吾主（my lord）。卑赫斯以左手遮蓋雙眼，右手觸地，而後在心中回應道。而凡人奴僕們則是用雙手遮住雙眼，額頭抵地。這種禮儀是她的其他忠僕所教授，來自某個他從未聽聞過的國度。
實現你誓言的時刻到了。那些愚昧盲目的狂信者將至。
我瞭解，吾主。卑赫斯沒有給出多餘的保證，就像他的主人也不必再給出多餘的警告。
就快了，卑赫斯。我們都將迎來救贖。我會期待，能在新世界睜眼的那刻，看見你。
我將一如立誓的那刻，臣服於妳的腳前，吾主。
凡人奴僕們開始了躁動，沉靜為如同湧動蟲群般的瑣碎聲響所打破。卑赫斯懷疑他們每個人大概都聆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毫無疑問，只有卑赫斯才真正領受了她的厚望。
「卑赫斯上僕（High Servant）。」在她的聲音消褪以後，杰拉（Jella）——卑赫斯從凡人奴僕裡提拔出的副手——以傳音骨（Vox-Bone）聯繫了他。
「虛榮之炎的崇拜者已經現身，離此還有三分鐘的路程。」卑赫斯的腦海裡驀地出現了對方邊調整附魔單眼鏡，邊查看懷錶的模樣。如果卑赫斯的嘴角還有辦法上揚，他此刻肯定已經露出諷刺的微笑。這名來自大陸南方小國的奴僕，曾經是個痛斥宗教信仰、追求科學真理的新知份子，如今將自己奉獻給了身為神使的新主，卻又難改許多舊習。
「讓奴僕們做好最後準備，記住，等他們通過一半時再——」
還來不及吩咐完，卑赫斯靈魂的某個部分就發出了急促尖銳的叫喊。那是被縫合進卑赫斯靈魂的某個殘片，屬於她曾經的一個敵人，一名驍勇善戰、正直高尚卻也愚昧而無法看清大局的諾斯勇士。
而今那枚殘片正在急厲地警告著，也因此觸動了卑赫斯由藥物強化過的感知，隨即帶動了他的軀體，使其閃避過擊毀原先位置地板的攻擊。
這名不知何時到來的攻擊者完全沒有多作猶疑，石塊與塵土激揚之中，寒光暴閃，卑赫斯抽起腰間短斧，格擋住了這一擊，也看清來者。
首先，是鑲在心形臉上的一對綠金色眼眸，然後是俏麗之中顯露英氣的五官。一個容貌相當英麗的女人。儘管女人因著戰鬥姿勢而拱著背，但她仍然高出了卑赫斯整整兩顆頭。卑赫斯並不算多麼高大，但仍然沒見過一個能比自己高出這麼多的女人。
她的身上包覆著由精金鑄造的板鏈甲，卻遮掩不住修長有力的四肢與凹凸有致的身材。手裡握著一把刀身十分寬闊的短刀，異樣的橘紅鋒芒閃耀其上。這把教人膽寒的利器，握在她手裡卻像是掛在貴婦耳上的珠寶一樣，襯托著，而又進一步發散了她的豔人風采。
這是一個同時兼具著力與美的女人。一個換在過往，卑赫斯連側眼貪求一點其美都不敢的女人。
女人的綠眸裡那一圈環繞在瞳孔旁的金色仿似日輪閃焰，燒痛了卑赫斯自卑而墮落的靈魂。她展露出一個殘忍且危險的微笑，皓白牙齒裡那兩根尖銳犬齒相當顯眼，卻使她的笑容充滿了某種誘人而致命的野性魅力。
女人收回那把短刀，迅即抬腿一踢——卑赫斯也因此注意到，這女人的板甲靴底竟然還作了高跟！——因著卑赫斯的再次閃躲，這記腿擊便崩碎了支撐屋頂的石柱表面。
畏懼著女人的強大力量，卑赫斯連連後退，女人的攻擊卻毫無停滯，持續緊追。寬刃短刀彷彿恐怖的狼牙，每一次出擊都咬在最精準致命的位置。亮棕色的過肩秀髮隨之舞動，在原先只有毀敗氣息的空氣裡帶入幾絲他辯不出名頭的香氛。他這輩子根本就沒聞過多少帶著香味的東西。
卑赫斯嘗試進行反擊，但他的短斧每每在攻擊的半途便被擋下。這女人原本是能倚靠著遠超出他的迅敏和精準的肢體移動，輕鬆避開他的每一記攻擊，但她卻刻意以格擋替代，就像是享受著這刀兵之鳴般。卑赫斯甚至猜想，這女人展現出的技巧、力量與靈迅甚至不是她真正實力的一半。她一定就是主人說過的，拜日者中的所謂聖騎士。
逐漸地，卑赫斯便不得不再次陷入守勢。他接連數次驚醒萬分地格擋住了女人的寬刃短刀。但短斧已然出現崩口、斧柄開始彎曲。如果不是他多餘的知覺已被麻痺，他的右臂此刻想必該是又痛又麻。但也正因他的知覺已被麻痺，當他試圖扔擲短斧時，才發現這柄短斧已經升起高溫，熱燙的金屬柄「黏」合在了他的手上。
也便是在他驚詫的瞬間空擋，女人砍下了他的右手。
卑赫斯向後退去，背抵牆面。如果他還會呼吸，此刻必然在喘著氣。如果他還瞭解恐懼，此刻肯定顫抖著跪地求饒。但卑赫斯在獻出誓言的那一刻起，這些行為就已經不可能再發生於歸屬主人的這具軀體。
「你已經掙扎過了。」女人開口道：「現在，領受死亡作為你瀆靈大罪的懲處吧，闇影之奴。」她的口音聽來陌生古怪，相近於北方人，但又有些不同，大概是來自米德加爾特海外。
卑赫斯用左手撫摸穿刺在耳朵上的傳音骨符文，但聽不見杰拉的回應。凡人奴僕們與卑赫斯的連結正在迅速消逝。小鎮早已不再沉寂，四處傳來金屬交錯聲，簧輪轉動、槍械擊發，法力在空氣之中響應號召而激盪出的不祥呼嘯聲。除此以外，還有那些狂信者與愚昧者發出的高昂戰呼——
吾怒如燄，唯死方熄！
女人好整以暇地觀察著卑赫斯的一舉一動，此刻揚起了一眉，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不知道是對她同伴的戰呼，還是對卑赫斯還在試圖聯絡手下的回應。
卑赫斯放下了左手，雙肩鬆懈，彷彿放棄了抵抗。然而，在左手垂至大腿的瞬間，他便拔出了簧輪手槍、扣動板機。
一聲悶響，子彈與短刀同時抵達了彼此的目標。
卑赫斯的世界旋轉了彷彿一輩子的時間才停止。他看著自己的身軀如斷線人偶般倒下。女人轉而看向卑赫斯的腦袋，她的左手按著胸下，眉頭上揚。
她移開手，只見精金板甲上有著一個形狀漂亮的洞口，使得原本雕刻在上的揚首巨狼失去了半邊腦袋，而冒著蒸氣的亮紅血液正汩汩而出。
「看來，也是時候搞一把……這叫什麼，『手槍』？」女人喃喃著，蹲下，撿起了卑赫斯的簧輪手槍。
趁此之際，卑赫斯控制著自己的身軀猛地竄起，滾過女人身旁，抱起自己的頭顱直接撞破窗戶，一躍而下。
沿著屋頂滑落墜地，卑赫斯迅速躍起身，向著另一棟建築衝去——卻發現自己又飛起來了。至少，一部份的他飛了起來：他的身軀被飛擲而來的巨大雙刃斧給一分為二。
卑赫斯操控著上半身勉強地朝自己的下半身爬去，卻被一個巨人所攔阻。
那個身高將近三米的巨人生著如嚴冬霜雪般的淡灰色眼睛，裏頭散發的神芒卻又灼熱如陽炎。他的面龐是被烈火與寒鋼雕琢出的莊嚴塑像，鬍鬚與長髮茂密，卻都被歲月洗褪了色彩。他穿戴全套精金打造、厚重無比的板甲，雙肩各趴著一只龐大的漆黑狼頭，左手也抱著一頂狼首戰盔。他的盔甲四處都是工緻的狼形雕刻，而又以胸甲上的抽象繩紋最是美麗。那隱約能看出是一頭坐立於太陽之下審視世間的巨狼。這身行頭若換算成錢幣，估計是卑赫斯用上十輩子都賺不到千分之一的金額。
巨人伸手拔起了巨斧，略為傾首，審視著卑赫斯。而卑赫斯也的上半身與下半身皆為此而顫動，承受不住那雙眼睛中的輝芒。
「托倫恩，這名罪人的血液將由巨蛇之禍（Serpent's Bane）品嘗。」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發聲者是個和卑赫斯年紀相近的男人，身上穿著浮誇可笑的寬袖上衣與精鋼板甲結合成的服裝。腳上踏著矮跟騎靴，手舉一把出鞘、象牙劍柄上鑲著寶石的長劍，顯然和其主一樣，從未真正沾過血。
巨人搔搔鬍鬚，伸出寬粗的手指，像彈開一粒鼻屎那樣，彈了下男人的後腦勺。男人因此痛得丟下了劍，哇哇大叫。
「關於榮譽與獵物歸屬，你還有非常、非常多要學的，爵儲殿下。」巨人開口道。
「還有『不要將自己的愚蠢無知體現在自己第一把武器的名字上』這件事。」那名女人的聲音響起，而後是高跟鞋踏在碎石地上的聲音。女人出現在了卑赫斯的視線裡，她身上的傷口已不再有血液滲出。
而他們還說我是瀆靈之人。卑赫斯又有了想要發笑的感覺。
「我是說——真的嗎？是誰把『守望者』莫格爾德的故事告訴這笨蛋的？」
「噢，我猜是——」
夠了。卑赫斯心想。直到遇見主人以前，他這輩子都一直被所有人忽視。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覺到了那份怒火。他暗暗啟唇，開始念誦著咒語。他要讓這些竟然將自己晾在一旁，自顧聊起天來的蠢貨付出代價——
「噓。」
女人的戰靴高跟如匕首般從後刺穿了卑赫斯的腦袋，連帶將他的舌頭釘在地上。
「大人在說話，孩子別插嘴。」
「詩蔻卓露德（Skoldrud）。有鑑於妳此刻的行為，我誠心建議妳不要用『孩子』來稱呼他比較好。」名喚托倫恩的巨人說道。
「你的心變軟啦，老狼。」
「人或狼，總該是要服老，我親愛的老姑娘。而且，違反戰鬥領袖的命令，擅自發起攻擊這種事，應該只會發生在剛成為銳爪的小鬼頭身上。還是說，妳只是在懷念當年被我邊踹屁股，邊重新教會妳關於戰爭所應知的一切的日子而已？」
女人冷哼一聲，抽開了腳，隨後卑赫斯的腦袋被切下，端舉於女人的面前。他的意識也因此粉碎，開始消失。
「來，開始你的臨終告解吧。」女人將他的腦袋拉近，聲音聽來冷酷，而又包裹著一絲溫柔。「告訴我，你的主人在哪。由此，結束你的懲戒，開始你的贖罪。」
卑赫斯蠕動著嘴唇，要將他的「告解」送出嘴。
「我覺得他打算——」
卑赫斯的腦袋被拋到了空中。
「我知道。我可不像你一樣老，托倫恩。」
他的腦袋和身軀一同炸裂，此外還有數百名仍在抵抗的凡人奴僕。隨之，這座小鎮便和曾經生活在此的人民一樣，湮滅在了塵埃之中。
卑赫斯在一片冰冷和空虛中沉淪，直到一雙如絲綢般柔滑、如死屍般蒼白的雙手撫過他的臉頰。隨後，如同主角倒換了的童話那樣，他被一個吻所喚醒。
「你做的很好，卑赫斯。你展現了你的價值，你實現了對我許下的誓言。」她說道。
黑暗中，卑赫斯尚未恢復完全的視線無法看清她的臉。他伸出手，緩慢摸索著，向主人跪下，親吻她的腳背。
「我辜負你了，吾主。」
「蠢話。你打算否認我方才所言嗎？」
「我絕對不敢，吾主。」
「那就起身，開始適應你的禮物吧。」
卑赫斯依從所言，勉強站起身，開始檢視起自己和新生兒一樣赤裸的身軀。這具軀體遠比自己的原身要來得健壯強悍，上頭滿是激烈戰鬥留下的創疤，其中最為怵目的大概要屬心臟位置上的五道爪痕。
「謝謝，吾主。」
「能夠堅守誓言並以生命將之實踐的人，極其稀少，卑赫斯。這具身軀便曾經屬於一位對我許下同樣誓言的人。他，才是真正辜負了我的人。你證明了你比他更優秀，更忠誠。」她繼續說道：「你拖延住了不滅之炎的人，卑赫斯。比我預想的時間要長不少。」
我拖了多久？有沒有到十分鐘？卑赫斯又想要笑了。他以為自己是佈下陷阱，守株待兔的獵人。而實際上門的根本不是兔子，是直接咬破獵網並憤怒的追殺獵人的巨狼。
「現在，我的計畫還未全部完成，但即便他們能夠抵達這裡，他們也已經無法阻止。『昇華』必然到來，而後我們亦將離開這個必須倚靠一名小女孩才能被拯救的可悲世界。卑赫斯，屆時你將與我一起，在嶄新的國度中睜開雙眼。」
「妳之所言，即為我之命運。
而它必將實現，吾主。」
卑赫斯再次跪下。
「很好，我的卑赫斯。現在，去吧，去取代這些妄圖再度君臨凡世、將其庸劣的智慧與意志加諸愚弱之人的王者，去統領他那些自以為靠愚忠便能擁得前往來世資格的軍團。就作為我的冠軍騎士，去毀滅那些不滅之炎的騎士吧，卑赫斯。」
他看著她伸出的手指，沿著其方向望去，看見了端坐在黑色大理石寶座上的古代君王。
「遵命，吾主。」
卑赫斯不真正瞭解主人真正想要做什麼。他也不想去思考她的這項命令和先前的所言好像有什麼奇怪的矛盾之處。更不想考慮，自己這次能不能撐超過十分鐘。沒有主人，他就只是卑赫斯，沒人在乎的卑赫斯，來自沒人在乎的小村裡沒人在乎的挑糞工。但現在，他是主人的卑赫斯……她的卑赫斯。
何況，他雖然不曾對這個世界真正抱持過什麼憎恨，對於自己的生命也不曾擁有過什麼期許。但他，確實，還是想「活」下去的，無論以甚麼樣的姿態，是否還能被稱做是「人」。
在接連經歷過兩次災禍之潮後，卑赫斯實在不覺得靠著那一小群追隨一名小女孩的義勇軍，便能夠贏得最終的勝利，使世界繼續延存。即便他們已然完成了許多的壯舉，突破了許多的劫難，他依然無法對他們的前途抱持信心。而且，他不知道在這些義勇軍達成最終的目的以前，包含了自己在內的世界眾生，究竟還能夠撐多久。
所以，主人要求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此刻，卑赫斯想起了那名巨人，那名女人，甚至是那個紈褲子弟。
他們如此地忽視卑赫斯，那麼，他們便會付出代價。
這次，一定會的。
創作內容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