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3 Euphonium
在帕西芙蘿拉開始在夏夜的窗邊，等待滿月升起之前，她的父親──伊夫南‧派蒙曾在自己的書房中，手持著卷宗緩緩踱步。
伊夫南‧派蒙的書房中，有兩面擺滿書卷的牆，一面是各種卷宗、另一面，則是各個頂尖音樂家手寫的樂譜。
兩面牆中間，一邊是門、另一邊，則是有著紅色天鵝絨布幔的巨大落地窗。落地窗後，銀白色的滿月如同正午的驕陽一般，灑落著她的光芒。
伊夫南‧派蒙站在書架前，翻閱著厚厚的卷宗。在羊皮紙翻動間，有幾張炭筆速寫的肖像一閃而逝。
禮儀大臣翻看著這幾張肖像，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有人說，血族是冷漠的種族。
生活在黑夜之中的他們，舉目所見，總是一派晦暗的灰階景色──天空、雲、流水、樹木，還有他們自己。或許這就是他們喜歡素色衣裳的原因，畢竟，在自己的眼中，看起來都差不多的話，為什麼要在顏色上耗費心思？
大部分的血族，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上百年，許多情感都會慢慢被消磨掉，慢慢變得冷漠而精確；也有少數的血族，反而會因此變得躁狂，並且開始尋求強烈的刺激，想用強烈的刺激，喚醒他們幾乎不再流動的血液。
伊夫南無意評判這樣的行為，因為他自己是屬於第一種分類的血族。在他漫長而冷淡的人生中，他已經習慣用一個抽離情感的頭腦，來分析所有的事情。
這樣的人格，無疑適合作為禮儀大臣，操持國家中重要的典禮、宴會，同時，也很適合為王室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隱密。
例如伊夫南正在翻閱的這一份卷宗──代號『杜鵑』的行動。正是在這次行動中，伊夫南把王室最後的血脈隱藏了起來，成功讓沒有後顧之憂的巴爾十四世血洗了朝廷上的野心家、也征服了不願臣服的人類諸國。
今天，伊夫南重新把這份卷宗翻出來，並不是因為他想要重溫當初計畫成功的喜悅，而是因為，他想要從當初的計畫中，找到一點靈感，重新制定一個新的計畫。
禮儀大臣望向窗外，從王都近郊的莊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王城的尖端，依舊閃爍著橘紅色的燈光。在月光的照耀下，王城之後的天際線，隱隱有著灰暗的雲層流動。
伊夫南太了解巴爾十四世了。在二十年前的那次大刺殺之後，巴爾十四世就變得陰沉而多疑。最近這些年，許多實權大臣都紛紛因為各種理由，被流放到邊陲的封地、或是乾脆被剝奪爵位。
當然，用來貶絀這些大臣的罪名、還有成立這些罪名的證據，有很多就是出自於伊夫南‧派蒙，跟他的情報網之手。
看著朝堂上一個個曾經手握大權的大臣中箭落馬，伊夫南自然不會心存僥倖、認為巴爾十四世會念在他過往的功勞上，放他一馬。伊夫南很清楚，當森林中的狐狸跟兔子都被殺完了，獵狗就是下一個。
伊夫南不對此生氣或哀嘆，他只是很認真的思考，造成今天這一步的原因是什麼。
最終，他得到了結論──因為巴爾與他，都是同一類人。都是冷酷地計算彼此的利弊得失之後，才會與對方結成同盟的人。
所以合作，是因為派蒙確信巴爾十四世能為自己的家族帶來利益；所以拋棄，是因為巴爾十四世不確定自己的女兒登基後，掌握許多秘密的派蒙家族，會不會安分地領受新王的恩惠。
派蒙看著王城最高的高塔，腥紅色的眼眸深深的凝望，在那如針尖微小的燈火裡，他似乎能看到巴爾十四世背對著燈光，往下俯視著他。
派蒙家族做錯了嗎？不，伊夫南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只是王朝終要更迭，所以，自己習以為常的老方法也行不通了。
伊夫南並沒有哀嘆命運不公、也沒有把家族的命運寄託在王家的憐憫之上。他只會運用自己的頭腦，為派蒙家族、為自己的家人找出一條生路。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卷宗的文字上。
「『換型魔藥』乃是秘密情報部門研發，使情報人員獲取目標外貌、記憶，以利各族情報人員潛伏至人類國度的密藥。但使用藥物之人員，若精神力不足，則可能產生身分混淆的症狀。就算是擁有龐大精神力之上級種族，在服用解藥之後，也容易對目標之親人、朋友產生依戀心理，故被列為禁藥……」
「 年 月 日，『杜鵑』通過精神力評估，精神力強大，可服用換型魔藥。」
「 年 月 日，選定某國東北部的小村莊。經調查，該村莊周圍無明顯的盜賊團夥活動。領主個性懦弱不易與人起爭執，無不良紀錄，並無安全上的隱患。選定為『杜鵑窩』的家庭，成員組成簡單，僅有兄妹二人，並無特殊背景，應無暴露之餘。」
「 年 月 日，在目標村莊旁的森林中，成功誘殺目標，取出目標的心臟，並處理善後。」
「 年 月 日，使用目標的心臟製成換型魔藥……」
「 年 月 日，向『杜鵑』建議分次服用魔藥，以降低風險，避免對心理造成不良反應。『杜鵑』表示理解並第一次服用魔藥。」
「 年 月 日，『杜鵑』成功進入杜鵑巢，並未引起懷疑。除確保安全之必要人員之外，其餘知情人等均進行抹殺。
願帝國保佑『杜鵑』成長茁壯。」
伊夫南放下卷宗，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不會喜歡這個計畫，因為這個計畫當中，最關鍵的部分，恰巧是他最不熟悉的情感。但是，一旦計畫成功，派蒙家族與新任女王之間的牽絆，將牢不可破。
伊夫南‧派蒙感覺自己冰冷的臉孔，微微地熱了起來；就連像是水底的石頭一樣冰冷的心臟，也發出了細微的顫動。
他把卷宗放回原位，走出了房間。
但是，只有最細心的人才會注意到，那份卷宗，在滿牆堆放整齊的紙卷中，似乎凸出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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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獨自一人，在畫室中畫著畫。
原本就因為血族僕役的詛咒，而發紅的眼睛，在接連好幾天的熬夜之後，更是如同要滴出鮮血。
在寬闊的畫布上，王女頭帶著冠冕、手拿著權杖、面容冷肅的凝望著他。
冰冷、輕蔑的視線，躍然於畫布之上，像是在俯瞰卑微的畫師。
一張精巧的假臉，被隨手棄置在一旁，現在，畫師脫下了那張名為「伊席夫」的假面，心中滿溢著情感、從眼眸、從指尖、從指尖握著的畫筆，流露到畫布上。
在「歐蓮妲」變成「吉兒麗特」，在手足變成高不可攀的王女的那個晚上，前來迎接王女的派蒙卿告訴他，他從未有過手足，關於妹妹的記憶，完全是宮廷魔術師，用魔法在他腦中編篡的想像。派蒙卿允諾，自己會代表帝國給予奧利安安穩的生活作為補償，但是奧利安以後也將永遠從王女的生命中消失。
那一晚，奧利安沉默不語。
雖然，他的記憶、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樣的說法漏洞百出。但是，在那一天，奧利安依舊沉默地接受了這樣的說詞，擺出淡然的面孔，平靜地與吉兒麗特告別。
接著，他就被派蒙卿帶回莊園，按照吉兒麗特公主的希望，授予了他一個教師的身分，接受派蒙家族的庇護、也認識了帕西芙蘿拉。
在那一段時間中，他像是一個活在夢境中的人，不特別歡喜、也不特別悲傷，只是平靜，平靜到讓人心寒地活著。
在派蒙家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無意間聽到派蒙卿為了選擇肖像畫師的問題，而深深苦惱。
在那個瞬間，一直被他鎖在心底的某種情感強烈的迸發了出來。他直接地、甚至可以說是莽撞地敲響了派蒙卿的門，走了進去，自薦成為王女的御用畫師。
奧利安也不是很清楚，這個在他胸膛鼓盪的心情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與她再見一面。或許，奧利安希望這一次會面，能讓他明白，兩人之間的聯繫是真實、還是謊言。
沾滿墨彩的畫筆停了下來，奧利安垂下端著調色盤的手。
肖像畫已經完成了，畫中那個女子斜倚在王座中的女子，就像是隨時會站起來，用冷漠、高傲的眼神睨視觀者，然後，像是驕傲的天鵝一般遠去。
奧利安閉上了腫脹發燙的雙眼。
憤怒、悲傷、眷戀，他不知道是哪一種心情，驅使他走到吉兒麗特的面前；見面之後，他也從未說服自己，過去的那一段記憶是否真的是虛言。但是，在與她見面之後，這充斥在胸臆中的情感，卻也鞭策著他，讓他幾乎是燃燒著自己的生命，來完成這張畫作。
奧利安握著筆，像是握著匕首；他握著調色盤，像是在握著盾；那個男人站在一個半人高的巨幅畫作前面，就像是一個將對巨龍發起衝鋒的騎士。
在完成畫作的那個瞬間，他的背影充斥著末路的悲涼。
「完成了嗎？」
「派蒙大人。」看著門口的那個身影，奧利安躬身行禮：「幸不辱命。」
在兩個親侍的陪同下，派蒙走了進來，仰著頭，看著那幅畫作，紅色的雙眸中閃爍過一抹欽佩的光芒。
「這是大師的傑作，奧利安。」派蒙卿回頭，淡淡地對奧利安說道：「我必須說，以你的經歷來說，這不啻是一個神話。」
「您過譽了。」
「我代替派蒙家族，感謝你的服務。」派蒙卿對著奧利安，微微一欠身。
奧利安正想彎下腰，與派蒙卿客套幾句，卻感覺到前心一涼。
一把雕工繁複的儀式小刀，貫穿了他的胸膛
「你的犧牲，會有人永遠銘記。」派蒙卿淡漠地說。
奧利安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在他的意識完全消逝之前，派蒙卿就掏出了他的心臟。
「你們兄妹的犧牲，將成為緊緊繫著派蒙家族與巴爾王家的橋樑。」
派蒙一手緊緊握住奧利安血淋淋心臟，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小小的瓶子。
血液在滴進瓶中後，瓶子裡的魔藥立刻閃爍了起來，發出色彩斑斕的光。
不久之後，王女的肖像在諸王之廳懸掛，第一公主，吉兒麗特‧吉默‧巴爾正式成為了王儲。
畫中的人，眼神冷漠地看著喧鬧的一切。
卻沒有人在乎，畫出肖像的畫師，在這之後去了哪。
待續......
創作內容
王女的肖像－－重製版(六)
原創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