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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V、下弦月(下)

作者:Cecil│2021-01-03 18:55:16│巴幣:28│人氣:385
這次跨年得到了四天的假期,我做了妥善的分配:兩天跟朋友玩,兩天寫稿。所以這次連假既有得到充分的娛樂,也有做到該做的事情,真是太充實了

這次的章節比較短,只有 18K,我覺得能把字數縮減到這程度的我很棒


夢のような 話でいい
美夢般虛幻的事就好

もう一度 聴かせて
再讓我聽一次吧

-from 佐伯ユウスケ〈夢のような〉(歌詞翻譯:竹子





 


  薩卡在悶熱中醒來,本以為這種不適感是源自於枕邊人的體溫,但低頭一看,臂彎中除汗水外別無一物。瑟琳娜不知何時又離開床舖,此刻正屈膝坐在窗前的單人椅上。或許是聽見驚醒之際的喘息,她轉過頭,和他對上眼。

  「又熱醒了?」瑟琳娜離開椅子,跪在床邊撥開他汗濕的瀏海,冰涼的撫觸緩和了不適感。「去沖個澡吧。上來我幫你擦藥。」

  「妳又起來了。」他指出這個不自然的狀態。夜半時分,她該在熟睡才是。

  瑟琳娜的身體輪廓,隨著她的動作在寬鬆的白汗衫底下時隱時現。「因為很熱嘛。」

  物質區不若白楊區有天氣調節系統、不像梧桐區四季分明,也不同於缺乏日照的繁華區,葛雷說過,這裡一年到頭都燠熱難當。來到物質區後,陽陽的毛剪到前所未有的短,薩卡和瑟琳娜自己也改成穿汗衫睡覺。然而,即使採取所有降溫措施,薩卡還是為濕疹所苦,一方面是他習慣白楊區的宜人氣候,在這裡更水土不服;一方面是他太高,得縮著身子睡,瑟琳娜又睡在旁邊,身體無法確實散熱——不知瑟琳娜是否注意到這點,最近她總是睡到一半就離開床舖,遠眺窗外。他半夜如果熱醒,都是去一樓淋浴,再回房間讓醒著的她幫忙擦藥。

  薩卡才走進房間,一條毛巾就飛過來蒙住他的頭臉,他乖乖拿來擦乾頭髮——前陣子剪壞的瀏海,最近總算是長回原本的長度——接著在床邊坐下,讓瑟琳娜幫自己擦藥。她的指尖圓潤冰涼,摸在皮膚上十分舒服,而且她還會在發紅的地方呵氣,一條平凡的藥膏在她用來就像藏有魔法。

  擦好藥,瑟琳娜拿出塑膠板幫他搧風,哄他再次入睡。輕輕揮動塑膠板的聲音,如同來自窗外的臭味以及悶熱的空氣,逐漸形成他對物質區記憶的一部分。

  隔天早上七點,薩卡做好出門準備,離開診所前,葛雷從後面一拍他的背,力道還不小。

  「我問你,你幹嘛老是半夜洗澡?水流聲那麼響,害我好幾次夢到被裝桶丟進水溝。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但最近幾乎每天都這樣。」

  物質區的居民沒有夜生活,七早八早就會上床睡覺,睡到一半爬起來更是稀罕。薩卡第一次半夜下樓沖涼時,睡在一樓的葛雷沒吭聲,隔天也沒抱怨,他以為葛雷睡死了,聽不到浴室的動靜。

  知道自己打擾到別人,薩卡老實地低頭表示歉意。「抱歉,這裡太熱,我被熱醒以後得沖澡才能睡得著。」

  「太熱?」葛雷轉了幾下眼珠。「喔,都忘了你們是剛從城裡出來,難怪你怕熱。你老婆怕不怕?」

  薩卡搖頭。「她沒說過怕熱,但也常常半夜爬起來。」

  「這樣吧,我找人來重新釘床板,省得你們倆每天抱著睡。要是情況有改善,你就別老是半夜洗澡,不然我的問題八成會升級為尿床。我可是很容易被心理暗示影響的。」

  隔天薩卡出門前,葛雷吩咐他提早結束出診,早點接瑟琳娜回來。來釘床板的幫手來跟他們打過招呼、量完尺寸之後,就要趕回家吃晚餐。傍晚,薩卡洗完澡,幫手也剛好帶著工具抵達——對方名叫納坦,相貌年輕,身上的 T 恤稍嫌寬鬆,但沒有蓋住肌肉的線條,從黝黑的膚色和臉上的皺紋看來,是個長年在烈日下勞動的工人。但是,納坦見誰都笑,散發出與職業極不搭調的親和氛圍。其實薩卡跟納坦並非初次見面,但之前都是在診所擦身而過,便只當他是普通的患者,沒想到他跟葛雷還有私交。

  「來啦。」葛雷送走來賣血的人,途中跟納坦揮手問候。「你有跟娜塔莎說這幾天會晚點回去吧?」

  「說了!我本來還想帶她跟丹尼過來,介紹給醫生你們認識,可他們倆都鬧彆扭說不來。」陰鬱的表情只在納坦快活的臉上停頓一瞬,他立刻對薩卡露出明亮的笑容。「之前都沒機會介紹,其實我見過你好幾次了,叫你醫生行嗎?」

  「叫我醫生就好。這是我太太。」薩卡握緊納坦粗糙烏黑的手,持續幾秒才放開。「床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不用那麼客氣!」納坦笑開了,又對靠在薩卡身邊的瑟琳娜搭話道:「我之前來的時候看到妳,還以為妳是來幫忙的,原來是醫生的老婆!妳幾歲?小孩幾歲?」

  瑟琳娜待在物質區夠久,這種問題對她已不再無禮,因此她回以看不出情緒的微笑。「哪裡,我只是比較矮,其實我已經二十六歲了。然後,我們沒有小孩。」

  「看不出來妳還比娜塔莎大,我以為妳才十四。我剛才還在想,醫生你老婆這麼年輕,真有兩下子。」說到這裡,納坦補了一句。「對了,娜塔莎是我老婆,葛雷知道,下次也介紹你們認識。我還有一個兒子叫丹尼,到時候一起——」

  「好了好了,」葛雷重重一拍納坦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想參加物質區的模範家庭選拔賽,這部分我們晚點聊。我帶你上去看他們的床,你趕早把合用的材料帶來開工,了解?」

  「行!這有什麼問題。」納坦的注意力被葛雷吸引過去,聲音沒一會就消失在樓梯的方向。

  「他比我想的還要熱情。」一片寧靜中,瑟琳娜率先開口,只見她雙手抱胸,沉吟道:「我聽過他跟葛雷說到老婆小孩的事,聽起來葛雷跟他們全家都很熟。真奇怪,我以為葛雷不喜歡跟這裡的人打交道。」

  「就算他是那種性格,也少不了朋友。」這是薩卡的猜想。

  依照葛雷和納坦的協議,納坦幫忙釘新床板不拿錢,只拿物質區居民愛用的藥品「鹽」當作酬勞,甚至連晚餐都不留下來吃。葛雷以此對薩卡解釋為何沒向他收費。

  「我可以付錢給他。」薩卡放下湯匙,定定看著葛雷。

  「不必,你付錢他也是拿去買鹽,直接給鹽的話他還比較高興。」葛雷埋頭大吃,回答時的口吻稀鬆平常。

  薩卡想起阿當,那個男人習慣用鹽,用量逐日增加,直到超出收入能負荷的程度,便改成喝酒代替,因此染上酗酒惡習。他擔心納坦也正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他無法想像,能那樣自然地介紹妻兒的男人,回家後變作討錢不成就揍人的惡鬼。

  「別露出那種表情。」葛雷這句話令他不禁摸摸自己的臉,疑惑難道自己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他用鹽不是為了爽,那傢伙以前在工地受過傷,用鹽是為了止痛。我都會叮嚀他不要太過火,你大可放心。」

  「你是他的朋友?」

  來物質區一個多月,薩卡從未聽過葛雷用這種態度談論他人。

  「我剛來的時候就認識他。你別看他那副不起眼的樣子,工作起來比誰都賣力,對老婆小孩也好得沒話說。」葛雷垂下眉毛,搖搖頭。「是他把我當朋友。他受傷以後,也沒跟我討鹽,是我自己決定要多給他。」

  之後葛雷沒有繼續說下去,薩卡或瑟琳娜也沒有追問,儘管對這兩人的往來還存有疑惑,但畢竟他們自己跟葛雷之間,也是連名字都沒有確認過的淺薄關係。

  新的床板釘好以後,薩卡終於能伸直雙腿睡覺,能和瑟琳娜並肩躺在床上,濕疹症狀也快速減輕。但是,她半夜下床的次數未見減少,即使他半夜難得醒來,問她在做什麼,她也只是回答「在看書」。那本《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攤開在她腿上,畫筆勾勒出的圓月,在真正的月光照耀下顯得毫不真實。

  經過釘床板的事情,薩卡和瑟琳娜現在都會和納坦打招呼,這也讓薩卡注意到,與葛雷的其他患者或賣家相比,他來找葛雷的頻率高得驚人,至少三天一次。薩卡曾留意兩人的對話,發現納坦似乎每次都是來拿鹽,就算是為了止痛,這個用量也絕對會導致成癮。葛雷那裡應該有比鹽更好的止痛藥才對,如果把納坦當作朋友,難道不能免費供藥給他?思及此,薩卡暗自決定,得找機會跟葛雷討論這件事。

  新床板釘好後幾天,薩卡照例去垃圾場接瑟琳娜回家。這天,孩子們沒有圍在她身邊吱吱喳喳,這意味著他也可以休息一天,不用為那群小聽眾說故事。

  一看到薩卡,瑟琳娜就小跑步過來,遮遮掩掩地從口袋掏出某樣東西。

  「你看!」

  「這是……」

  瑟琳娜微微打開的手中,躺著的是一枚小小的戒指,鑲有鑽石。儘管那枚鑽石小得可憐,目測不到三十分,但看起來是真貨。薩卡觀察四周好幾次,才捏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就著光線觀察,戒指內側有鏤刻字體,應該是婚戒。

  「怎麼樣,是真的嗎?」

  「很可能是真的。」

  聽見這個答案,瑟琳娜的臉都脹紅了,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線。

  「晚點我們問問葛雷這裡有沒有當鋪吧!這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薩卡腦中閃過好幾種藥物,那些都是他出於成本考量而放棄購入的藥品。

  「好,我晚點問——喂!你在做什麼!」

  兩人交頭接耳之際,某個身影湊到瑟琳娜腳邊撈走了什麼——是陽陽。

  「陽陽!」

  陽陽本性怕生膽小,連咬人脫困都不懂,眼見自己離主人們愈來愈遠,也只能發出細弱無助的哀鳴。竊賊明顯是慣犯,膽子大到連主人就在旁邊的狗都敢偷抱走,幸好薩卡三步併作兩步追上,憑身高優勢把對方壓制在地,脫困的陽陽立刻跑向瑟琳娜。見狀,路人全都圍了上來,有些是因為認出薩卡,有些則是因為聽見瑟琳娜的大叫,還有的則是指著被壓制的竊賊吼道:「又是你!」

  瑟琳娜安撫在她懷中瑟瑟發抖的陽陽,咬牙切齒地質問仍被牢牢壓制的竊賊。「你偷抱走陽陽想做什麼!想要養的話自己去撿,不要偷別人的!」

  「抱走狗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拿來吃。」對方半張臉壓在地裡,說起話口齒不清。「切得薄薄的,熱水涮幾下,配上一口辣炒洋蔥,滋味可美了。」

  「吃?煮來吃?」瑟琳娜的眼珠瞪得快滾出眼眶,不可置信的表情令薩卡也印象深刻。

  最後,薩卡託認得這個慣竊的路人把他扭送警局。牽著瑟琳娜回去的路上,他時不時能聽到身旁傳來她高分貝的自言自語,路人也紛紛側目。

  「這裡的人為什麼要吃狗?狗才不是拿來吃的!」

  「——妳在嚷嚷什麼?狗怎啦?你們今天那麼晚,我才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人咧。」

  看見晚歸的薩卡和瑟琳娜,葛雷從拉到一半的鐵門下方探出頭,瑟琳娜才剛張開嘴巴,他就伸手制止。

  「等等,先進來,我要關門了。」

  「你知道嗎葛雷!」

  瑟琳娜一進診所就繼續高聲發牢騷,連薩卡也找不到機會打岔,只好用眼神向葛雷表示遺憾之意。

  「陽陽今天差點被抱走,我問對方為什麼要把牠偷抱走,你知道那個小偷回答什麼嗎?他居然說要把牠吃掉!吃掉!物質區怎麼會有這麼野蠻的事情!狗怎麼能拿來吃?」

  葛雷對他們飼養陽陽的事情本來不做表示,今天承蒙瑟琳娜發難,他似乎也決定不再噤聲,索性吐實。

  「這妳就不懂了,物質區的人就算養狗,也是養土狗來看門當警衛,養這種玩具一樣的棉花糖狗有什麼用?」葛雷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指著薩卡從瑟琳娜懷中接過的陽陽,牠無辜的眼神似乎讓他更來氣。「排球,我看你老婆抱著那隻狗的時候我就想講了,你們不是逃命出來的嗎?誰逃命會帶狗啊,誰啊?要不是遇到我,你們最後也肯定會把牠吃掉。這傢伙不能做儲備糧食還會消耗食物,早吃掉早好。」

  「你怎麼可以把陽陽看成儲備糧食!牠才不是棉花糖!」瑟琳娜尖叫,隨即對薩卡露出責難的表情,一副逼他選邊站的樣子。「陽陽被當成食物耶,你快點罵他!」

  「等一下,妳說那狗叫陽陽?一團白白軟軟的傢伙乖乖叫棉花糖就好,叫什麼陽陽?」

  「剛撿到的時候就這樣叫了啦。棉花糖這名字很奇怪,你取名的品味有夠差勁。」

  薩卡決定不提醒瑟琳娜,她自己最初是打算將狗取名為「毛毛」。他轉而幫忙向葛雷解釋陽陽的重要性。「陽陽是我們的家人,就算我們自己要餓死,也絕對不會吃掉牠。」

  「你們為什麼成天跟這裡的人格格不入啊?要是你們去街上這樣講,別人一定會覺得你們瘋了。」

  「我跟你說我們是怎麼遇到牠的。」

  薩卡毫無波瀾的態度讓瑟琳娜也跟著冷靜下來,稍微消氣後,她抱著陽陽在葛雷前面的單人椅坐下,臉頰還是鼓鼓的,像隻度過糟糕一天的小青蛙。陽陽是他們倆相遇的契機,是他們安穩生活的象徵,薩卡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部分,向葛雷說明牠與他們如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聽到瑟琳娜為了救下被欺負的陽陽而跟街頭混混叫囂,葛雷的臉像塊被小孩隨意揉捏的黏土,一瞬間變換好幾種表情。

  「妳真的很會找事。看到小狗被拿去鬥就不能忍,那如果牠今天是隻蝸牛又怎麼算?妳看到人家鬥蝸牛的時候會去搶救那隻蝸牛嗎?」

  「當然不會。」

  瑟琳娜果斷的回答似乎讓葛雷嚇了一跳。「這種差別待遇,妳講出來都不會不好意思?」

  「如果蝸牛很可愛的話我也會把牠帶回來,但是蝸牛一點也不可愛。」

  「我去幫陽陽洗澡。」待會瑟琳娜會料理晚餐,薩卡順理成章負責把去過垃圾場的陽陽洗乾淨。

  「別太常幫牠洗澡,不然我要加收水費。」

  「葛雷真小氣。」

  儘管嘴上還在埋怨,瑟琳娜仍一如既往地做出美味的晚餐:芝麻葉拌罐頭雞肉和玉米做成的生菜沙拉,以及炒過的肉醬混罐頭馬鈴薯泥。剛才大肆批評過他們的葛雷也如平常般,跟陽陽一樣吃飯吃到臉幾乎埋進碗裡。

  「葛雷,我問你,這裡有當舖嗎?」

  「嗯?」葛雷抬起頭,不顧瑟琳娜的抗議,用拇指抹掉嘴邊的馬鈴薯泥。「有啊,幹嘛?你們想通了,要把棉花糖拿去換錢是不是?」

  「才不是!」

  「她撿到這個。」為免兩人又開始鬥嘴,薩卡拿出那枚不到三十分的小鑽戒。

  令薩卡意外的是,應該是貴重物品的鑽戒並未引起葛雷的興致,他連把戒指接過去翻看都沒有,而只是繼續撥弄碗內的雞肉跟玉米。「那個啊,確實可以拿去當。」

  「你怎麼那麼無精打采的樣子,難道你覺得這是假的?」

  「你們應該沒跟別人說你們撿到這東西吧?」

  瑟琳娜搖頭。

  「沒有就好,雖然養狗的部分讓我懷疑你們的智商,但好在你們碰到要緊事還算腦袋清楚。」葛雷邊吃邊嘟噥,還伸出湯匙指著瑟琳娜。「兩年前吧,ML04 發生過意外。妳可能聽說過。」

  「烏里跟我說過,他爺爺那時過世了。」烏里是瑟琳娜最疼愛的孩子,難怪她像是在說自己家裡的事情一樣消沉。「聽說 ML04 那時發生很嚴重的火災,還有好幾個地方都崩塌了,住在那附近的人受災很嚴重。」

  「山崩是慘事,垃圾山發生山崩也當然是慘事。那場火災最後總共導致超過三百人死亡,超過三千人無家可歸,現在你們看到的居民,當時幾乎都被迫搬家,之後又搬回來。」葛雷像一張新聞剪報,音調平板地說明曾發生過的事實。「後來的調查結果是,火災的原因是人為縱火。撿垃圾的人沒談攏值錢貨該怎麼分,其中一個人氣得去同伴住處後面放火,那時他們在爭的就是像這樣的首飾。」

  薩卡想像那場景,不禁心頭一沉。瑟琳娜的生活還算過得去,所以並不特意去搜尋有價物,有時甚至還會把撿到的玩具或家用品送給認識的孩子,但這並不是垃圾掩埋場的常態。孩子在垃圾山邊鬥毆,將別人的臉塞進臭味瀰漫的垃圾裡,或是把對方埋住只露出一顆頭,大笑著欣賞蟑螂在對方的臉上爬動,為的只是沒有手的玩具士兵,或是頭跟身體分家的家家酒玩偶,薩卡曾多次撞見這類場景,也從自己的患者那裡聽過不少這樣的故事。為了玩具就能爭搶至此,而紛爭的中心是可以換錢的物品時,採取的手段就只會更加惡劣。薩卡自己甚至曾經治療過一個患者,因為和別人爭奪一只缺少錶帶的贗品錶,而被捅了三刀。

  「就算那裡的人照顧妳,下次看到這種東西也不要撿,你們沒有缺錢缺到那種地步。」說完,葛雷就把自己的碗拿去洗,接下來的話和水流聲混在一起。「我去拿張紙畫地圖,當鋪離這裡有點距離。」

  儘管葛雷的反應不如預期,薩卡還是帶著瑟琳娜去當鋪把鑽戒換成現金——不如薩卡預期的還包括鑽戒的價值——她一拿到鈔票就把錢推給他,表示這些錢全供他自由使用。她明明清楚,他只會拿錢去買出診需要的藥品和器械,卻還是把錢全交出來,這令他大感意外。他原以為,她一定會想買個新刷子、更利的菜刀、沙拉油、洗碗精、香皂,甚至是電風扇。

  「難得有多的錢,拿去買好用一點的器材跟藥吧,這種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瑟琳娜把鈔票按在他手心,然後幫他把手合上,兩隻小手將他的拳頭緊緊包覆。「下次我不撿這種東西了,要是我碰上麻煩,你也會擔心我,所以我會假裝沒看到。」

  有了這筆小小的意外之財,薩卡打算買止痛藥。他很清楚,物質區的居民大多習慣甚至仰賴鹽,但他對這種由都城官方供應的藥物不抱任何好感,只要這裡的人一天用鹽,或是為了滿足缺乏鹽的身體而去喝酒,他們就一天活得像是都城養的狗。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為了不影響器官移植的成效,研究所人員並未注射任何毒品來控制瑟琳娜,這意味著他們倆不需要鹽。這個事實令他安心。

  「謝謝你,醫生。」

  去找葛雷時,薩卡正巧和他有過幾面之緣的老患者擦肩而過,對方罹患的是慢性病,定期服藥就能有效避免病情惡化。但眼角餘光瞥見的物事告訴他,對方從葛雷手上拿到的只是鹽。薩卡跟在患者身後,把診所的門鎖上,這才回去櫃檯找葛雷。

  他用指節敲敲桌面。「我有事找你。」

  「怎樣?」葛雷低著頭書寫記錄,看都沒看他。

  「你為什麼給他鹽?你背後的櫃子裡面……」薩卡飛快地指出櫃子裡的三個位置,那裡面有什麼藥他很清楚。「至少有三種藥都比鹽更合適。」

  葛雷舉起雙手,作勢投降。「我以為我有塞錢的話,你至少會提前一天通知要做給藥程序突擊檢查。」

  薩卡沒回答,他向來沒興致配合葛雷的俏皮話。見他毫無反應,葛雷聳肩,臉上的疑惑並不像是裝的,但口吻充分透漏出譏嘲。

  「怎麼,鹽有什麼不好?它止痛效果好、成癮性比毒品低,最重要是都城免費供應。如果你問我這世上最優秀的發明是什麼,我會說第一是菸,第二是鹽。」

  「如果有其他藥可以用,就不應該用鹽,即使成癮性低於毒品,還是比菸跟酒要高。我完全不信任它。」

  「這裡人掏錢看病已經很為難了,你要是建議他們去用鹽以外的藥,他們會雙手一攤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今天我讓那傢伙用鹽,他只消客客氣氣給我一塊錢,說句謝謝就可以走了。但我要是打開後面的櫃子,那他張開嘴巴可不是說句謝謝就能了事。我可不要讓男人吹。」

  薩卡蹙眉。「我在跟你講正經事。」

  「我很正經在描述實際會發生的情況,你以為我在說笑?」

  「你難道不能偷偷便宜點——」

  「給我等等。」葛雷伸出一隻手,這表示他不滿意當下的話題走向。「我今天如果便宜給一個人藥,我就必須便宜給一百個人藥,否則很不公平,但你看我像是有那麼多藥嗎?」

  「我們有錢可以買藥。」薩卡拿出從當舖那裡賺到的錢,放在桌上。「我剛好要跟你說,我要訂止痛藥,就訂我之前要過的那種。」

  「東西到了我會跟你說。」葛雷面不改色收下錢,夾進筆記本內頁。「回到剛才的話題,我如果要便宜給藥,這事情就得一視同仁,從一而終。我跟哈汀那邊拿藥沒有優惠,除了工作用的部分以外,其他都是我自己要出錢。藥不是憑空生出來的,那都要錢啊。這裡的人有鹽就能滿足,這對我們也是最實惠的選擇。為什麼你就是不懂?」

  「錢用完可以再想辦法,但要是我們現在有方法,就應該讓患者用合適的藥。我沒有說我要給他們藥廠最新開發的強效藥,但至少可以給他們稱得上藥的東西,鹽根本不是治療人用的藥,那是毒品,只是因為沒有急性負面影響,加上使用族群太廣大,所以這裡人才假裝它沒問題。」

  「喜歡做慈善就自己去,不要逼其他人跟你一樣高尚。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可以活得那麼偉大。」葛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只見他打開抽屜,拿出其他文件,明顯是打算回到原先的文書工作上。「總之,我背後這些藥不是隨便給阿貓阿狗用的。藥價問題你去跟都城人討論,我沒那閒情逸致探討這些。」

  「納坦對你來說也是阿貓阿狗?」

  葛雷用力合上筆記本,用異乎尋常的慢速眨了五次眼睛,才吊起眼珠望向他。

  「他的事情你管不著。」

  「你說他需要鹽止痛,但是你明知道那並不是最好的止痛選項。如果你不想給他止痛藥,我給。」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敢管納坦的事情,你跟你老婆明天就給我捲舖蓋走路。」葛雷把筆記本按在桌上,起身,眼神宛如冰錐,射穿薩卡的胸膛。「另外還有個不算警告的警告,你不要以為這點錢能買到什麼東西,我如果是你,我不會那麼貪心。我只會去救我能救的人——沒其他事情的話就走吧。」

  薩卡蹙眉上樓時,看到瑟琳娜在樓梯口等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剛才聽到你在跟葛雷說話。你們在吵架嗎?」

  「抱歉,嚇到妳了。」

  「沒有,我只聽一點點就上來等你。」瑟琳娜隨他走進房間,背靠關著的門,眼神游移地問:「鹽不好嗎?」

  「也不能說是糟糕,但是我不喜歡。它有成癮性,這東西是確保城外居民服從的手段之一。他們進了繁華區以後,不用鹽就只能喝酒,然後一輩子脫離不了底層生活的循環。我不喜歡這件事。」

  「雖然你這樣說,但這個東西真的很有用。」聽得出來,瑟琳娜十分謹慎在挑選每一個措辭,像是害怕被認為在幫葛雷說話。他猜她聽到的內容比她坦承得要多。「凱恆不舒服的時候用一點鹽,就不會不舒服了。這裡的人買藥不方便,就算方便也不一定買得起,我猜他們是因為這樣才不得不用鹽。」

  薩卡咬住嘴唇內側的肉,他當然清楚,身在物質區還不願意妥協得更多,其實是他不對。抱著瑟琳娜或葛雷這種思維的人,在這裡才能過得更舒坦,不受內心的矛盾所苦。與其說他是在和葛雷爭執,倒不如說他是在尋找理由繼續堅持自己的原則,拒絕向所謂的「不得不」屈服。

  隔天,薩卡又遇到納坦,儘管葛雷曾警告他不要干涉那個人的事情,但並沒有阻止他們談話的意思,證據就是葛雷沒在納坦打招呼時把他們其中一人支開。因此,薩卡得以繼續詢問納坦手上的袋子裝的是什麼。那是他和瑟琳娜搭火車來到物質區時,在許多乘客手邊都看到過的半透明藍綠色袋子。

  「你說這個?這是配給啦。」納坦拉開袋口的抽繩,拿出一小包辣椒,然後指著袋子最底層的大包裝麵粉。「我們每天就吃這些。不完全夠吃就是了,不夠的部分要去市場買。沒有這袋的話,日子就難過囉。醫生,你應該有身分證吧?沒人跟你說你可以領嗎?」

  「我有,我只是好奇這裡的和我之前領的是不是不一樣。」

  「喔——我就想醫生怎麼會連配給都不知道,你以前領的也是裝食物吧?」

  薩卡探頭看了看袋子,發現裡面除了麵粉,還有乾燥蔬菜、罐裝肉類,香辛料佔的比例出乎意料地多——之後他才得知,這是為了讓物質區居民將廚餘再做料理時使用,導致物質區居民普遍嗜鹹辣——確認完袋子的內容,他對納坦點頭。

  「跟我以前領到的差不多。」

  「那就好。醫生你沒時間去領的話,可以找人幫你領。」

  「代領嗎?」

  「對啊,配給得去過渡區才領得到,但我們又不是整天閒著。」納坦聳肩。「像我吧,早上七點沒到工地就會被扣薪水,假日的時候發放點又沒開,那就只好找有空的人幫忙領啦。」

  「找人代領沒問題嗎?」薩卡實在很難想像都城接受這種漏洞百出的配給方式。

  「本來是不行,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那邊只看身分證,一個人帶一百張身分證去領也沒差。不過,如果要找人代領,得找那種信得過的,不然就是找那種笨到不會害人的,不然身分證會被拿去黑市賣掉。」

  納坦比手畫腳地跟薩卡解釋,物質區有一種代領人,按人頭收費,拿著委託人的身分證去領物資。以前發生過代領人將身分證拿去販售,或是私吞配給物資的事情,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找自己信得過的親友幫忙,也有家族輪流派成員去領配給。

  聽完,薩卡又問:「那你的配給是誰幫你領的?」

  「喔,我拜託恬娜幫忙,她是個好女孩,我們那邊五六家都託她幫忙。我們家有三個人,但都只能靠我的配給,超級慘。」嘴上這樣說,納坦還是笑嘻嘻地用手比了個三。「沒辦法,娜塔莎跟丹尼的身分證以前弄丟了,上面又死活不發新的。醫生,如果你有身分證,一定要保管好喔。」

  「這樣你們家沒問題嗎?有三個人要吃飯,但只有一人份的配給可以用。」

  「欸……我有時候也會擔心這個問題,可是很奇怪,娜塔莎跟丹尼吃得很少,他們都說我工作累,讓我多吃,自己不怎麼吃。所以,我們家靠我一個人的配給也還過得去。」

  「你太太平常在家照顧孩子嗎?」

  「對啊,偶爾接點手工活。以前她去小吃攤打工,但是丹尼在垃圾場被欺負太多次以後,她就都陪他去。其實他們待在同一個地方,我還比較放心,這樣我下工以後只要去垃圾場,就可以一次把他們都接回家。」

  納坦說,他的兒子丹尼發育慢,身材較同齡孩童瘦小,在垃圾場撿到的東西常被其他壯碩或兇惡的孩子搶走。不過,丹尼並不懦弱,即使面對威脅,也總是挺胸對抗,為此沒少受傷,身上動輒青一塊紫一塊。納坦的妻子娜塔莎心疼兒子受欺負,就教他盡量避開那些人,即使不幸碰上,也不要過度反抗,對方要什麼交什麼,東西被搶事小,受傷事大。

  「但我覺得這樣不行,所以就拜託監工讓我早點下工,我提早去接他們,順便看看到底都是哪些小流氓在欺負我兒子。然後,啊哈,」納坦難得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剛好讓我跟娜塔莎看到,丹尼在跟一個大塊頭拉拉扯扯,搶一台挖土機玩具,我馬上就去助陣,總算是贏了一回。雖然跟對方打會輸會受傷,可是我跟丹尼說,他最喜歡的超人,就算面對比自己強的敵人也不會退縮。是男子漢的話,就得全力保護重要的東西。」

  薩卡開始理解葛雷對納坦特別看待的原因,跟物質區大部分的男人相比,這個人獨樹一格。聽到剛才那番話,就連向來與人保持距離的他,都不禁對正直的納坦萌生好感。

  「聽起來你很珍惜你的家人。」

  「珍惜?」

  「就是重視某個人或東西,因此很小心對待以免傷害對方。」

  「喔,這個字的意思真不錯。」說到這裡,納坦用手肘撞了撞他,促狹地笑笑。「你對你老婆也不錯啊,醫生。我有一次看到你跟她手牽手回家——還是這樣子,手指頭扣得緊緊的——年輕真好,我以前跟娜塔莎也是這麼相親相愛。」

  「是嗎?」

  「對啊,不騙你。她是物質區最漂亮的女人,幫我生的兒子也是全物質區最可愛。而且最讚的是,她做的飯超讚,可惜她現在都不讓我帶客人回去吃飯。對了……」納坦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黃色照片,照片邊緣滿是指甲痕以及皮脂汗水留下的汙跡,但人像的部分毫無髒汙。「他們的照片,這是葛雷幫我們拍的。」

  相片似乎是在診所的後院拍的,因為薩卡認出用來和隔開診所和其他建築的深綠色浪板。裡面唯一的女人應該就是納坦的妻子娜塔莎。娜塔莎有一頭紅髮,儘管欠缺營養而有些光澤不足,但梳得很整齊,在臉頰旁紮成一束。她抱著對鏡頭比出勝利手勢的小男孩,露出不好意思又開心的笑容,納坦摟著妻子的腰,跟兒子一樣笑得露出上下排牙齒。

  一股暖意在薩卡心中漾開。「丹尼還很小的樣子,他幾歲?」

  「六歲喔,不過這是兩年前拍的照片啦,現在的話……呃——」納坦露出苦思的表情,薩卡幾乎能在他臉上看到系統顯示程式無回應的訊息。「我算算,應該是八歲吧,不然我回去問問娜塔莎。」

  令薩卡不解的是,明明納坦自己應該已看過這張照片無數次,將照片對折並收回口袋前,他卻看照片看到出了神。

  「照片被我弄髒了嗎?」

  「喔,不是。」聽到這個問題,納坦連忙搖手表示否定。「其實他們最近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躲貓貓,所以我有時覺得,我會一連好幾天都看不到他們的臉。我跟他們講過好多次了不要這樣,但他們就是突然喜歡上這個,愛看我操心。有一次我真的生氣,跟他們說我不會去找,他們愛躲就躲……但最後我還是輸給他們,不得不去找。」

  「辛苦你了。」

  「不辛苦!謝謝你,醫生。那我回去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刻,薩卡才明白納坦道謝的理由。這時,他只是微笑著將納坦送到診所門外。

  目送納坦離去時,薩卡突然感到異樣,像是有道細小的電流悄悄竄過四肢。四下觀察一番,他發現稍遠處的巷口有個瘦高的金髮男人,像是害怕被注意到似地,轉身遁入陰暗的小巷。當下,他並未太重視這件事,只以為那個人是在躲避其他人,因為就他所知,自己跟對方素昧平生。

  接下來幾天,那種異樣感揮之不去,薩卡根據繁華區學來的經驗,一面假裝前往目的地,一面偷偷觀察身後的跟蹤者。在當屬最佳時機的某個黃昏,他用簡潔到連他自己都嚇一跳的動作,回頭抓住跟蹤了他好幾天的人——不出所料,是那個之前躲開他視線的金髮男人。對方不斷搖手,嘴巴只重複著嗚嗚唉唉的叫聲,薩卡才明白他是個啞巴。他單刀直入地問對方是不是需要治療,聽到治療,對方的反應更大,抓住他的手臂往巷子另一邊走,他不得不掙脫,表示自己能跟上。

  走了超過半個小時,他們來到市場附近。這裡的老鼠和蟑螂都特別多,薩卡對此毫不意外。他強自克制對蟑螂的厭惡,默念希波克拉底誓言,同時跨過一條無蓋水溝,星點般發白的凝固豬油正順水而下。他平常並不會來市場附近出診,一部分是因為,他光是照料診所周邊的患者就分身乏術;一部分則是因為這裡的環境過於髒亂,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走著走著昏倒在路上。

  男人將他帶到一個巷子特別狹窄的聚居區,這裡散佈的木板平房一間挨著一間,活像蹲坐在牢獄中的囚犯。他掀開某間平房門口充當門簾的塑膠布,裡面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燈泡。薩卡已經習慣慢性病患家中常有的臭味,因此進去前沒費心摀住口鼻,但進屋後他發現,這裡躺著的患者身上並沒有發出惡臭。

  那是個金髮女人,只是躺著,枕頭旁邊散落許多夾鏈袋,是用來分裝鹽的袋子。在袋子旁邊還有幾個空酒瓶,原本應該是深綠色的酒瓶,在微弱的燈光下看來是近黑的棕色。跟著薩卡進屋的男人拿起酒瓶,將它緊按在自己的胸前,從喉嚨深處發出呻吟,似乎很希望它憑空消失。接著,男人指著躺著的女人,對他比手畫腳。

  薩卡完全看不懂,他自認不像瑟琳娜有那種神奇的溝通能力,頂多只能猜到對方希望他診療眼前的女人,但對方有什麼症狀就一概不知。單憑目測判斷,這個女性臉上的皺紋很少,皮膚白得驚人,似乎欠缺日曬,以物質區的生活條件來說,這種情況很罕見——要說有什麼與他職責無關的評價的話,就是她的外表相當標致,只可惜面如土色——他戴上乳膠手套,進一步檢查她的身體狀況。他只用很短的時間就確定,這個女人除了營養不足、骨質疏鬆、藥物和酒精成癮這類物質區常見症狀以外,並未罹患顯而易見的慢性病,是否有癌症則不確定。他從不幫居民診斷是否罹患癌症,畢竟這裡的人很少能活到發病。

  「凱恆……」

  在薩卡檢查期間,女人不斷夢囈,聲音很細微,但重複的次數多到連他也把她夢囈中的人名聽得清楚明白。「凱恆」這個名字,薩卡十年前就已知悉,最近甚至仍從瑟琳娜口中耳聞,但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所說的凱恆跟他所知的是同一人。如果是同一人,她一定是在十年甚至更早之前就認識凱恆了,瑟琳娜說過,凱恆來自城外,或許這女人是他的舊識。

  「凱恆……嗎?」

  女人微弱的聲音中多了意識,她睜開眼睛,對薩卡伸出手。

  他搖頭。「我是醫生。妳用鹽過量,我開點藥給妳,可能會讓妳腹瀉一段時間,但這是正常現象。」

  「我沒有……過量。」

  「不,過量了。」他平靜地反駁。「適度使用的話,不可能因為鹽而失去意識甚至休克,剛才也檢查到瞳孔放大的情況。」

  女人把頭別到一邊,因為力氣不足,實際上只有視線成功移開。

  「這位是?」

  與患者溝通遇到障礙時,就稍微轉移話題,行醫至今,薩卡逐漸學會這種柔軟的應對方式。

  「是我弟弟。——我說過了,讓你別找醫生,為什麼不聽話?」

  受到責備的金髮男人低下頭,喪氣的姿態與瘦高的身材極不相稱。女人的聲音像把小鋸,來回碾磨沉悶的空氣。

  「藥……不需要了,我們沒有錢。」

  「我不是因為需要金錢才為妳診療。」薩卡按照慣例回答:「藥我會交給妳弟弟,妳用不用我無權干涉,總之我不會收取費用。告辭。」

  回去的路上,薩卡反覆思索,這件事情是否要讓瑟琳娜知道。她一定會說要來見這個女人,但那究竟能帶來什麼改變?然而,他認為隱瞞這件事不會是正確的選項,瑟琳娜曾與凱恆共同行動,她也有權利見這個女人一面。

  如薩卡所想,聽見那女人的事情,瑟琳娜的臉失去血色。這個反應比他想的還要劇烈,在他來得及動作之前,瑟琳娜就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像是十根細細的冰棍,凍結在他的皮膚。

  「你還記得路嗎?帶我去見她,帶我去見那個女人,拜託你!」

  對瑟琳娜來說,從葛雷的診所去到那女人住處的路途萬分遙遠。才出發十來分鐘,她的額頭、脖頸跟鎖骨處都上布滿細小的汗珠,眉頭也皺得緊緊的,不得不在路邊蹲下休息,但他們走過的距離不過是整段路的五分之一而已。

  「沒問題嗎?」他蹲下查看瑟琳娜的情況,她喘氣的情況讓他有些在意,她之前有這麼孱弱嗎?

  「沒問題……我,我要去那裡。」

  「那我等妳。慢慢來,不用著急。」

  一個半小時後,頭髮被汗浸濕的瑟琳娜終於抵達那女人和她弟弟的住處。薩卡在門外呼喚,但無人應答。

  「不在嗎?」

  「我們要找的人應該是在,但她弟弟不在。貿然闖進去的話太失禮了。稍微等會吧。」

   瑟琳娜原先答應乖乖等待,但才過了十分鐘,她就說著「我沒辦法繼續等」一邊跟左鄰右舍打聽這家的消息。很快地,她就回到薩卡身旁,說女人的弟弟在市場工作。

  「說是啞巴,所以只能做體力活。應該是在蔬果攤販那裡工作。」

  瑟琳娜渾身都散發出「等不下去」的氛圍,薩卡不得已只好帶她到市場尋找那個男人。多虧瑟琳娜問到的情報,薩卡很快就憑著記憶中的男人長相找到目標。他們在找的對象正把兩個大紙箱頂在肩上,看到薩卡,男人驚訝得差點把箱子弄掉,好在這種事似乎不是第一次發生,他一個踉蹌後把箱子穩住了。

  男人瞄了瑟琳娜一眼,隨即朝薩卡投去表達疑問的眼神。薩卡回答:「這是我太太,她似乎對你姊姊在念的名字有印象。你什麼時候方便回去一趟?」

  很顯然男人把姊姊的事情列為優先事項,只見他趕忙卸下箱子,跑到卸貨區附近的攤子,比手畫腳地跟一個中年男人溝通,應該是傳達需要暫時離開崗位的意思。對方出人意料地通情達理,輕易放行。之後薩卡推測,僱用他時,中年男人早就已經知道他工作時會突然需要回家照料姊姊,大概也因此沒有給足薪水。

  獲得許可後,男人保持著走五步回頭一次的規律,邊趕往家裡邊確認薩卡等人是否有跟上,這個規律是在他發現瑟琳娜的步伐異常小的時候形成的。花十五分鐘走過一般人五分鐘就能完成的路程後,瑟琳娜終於如願見到那個因為用藥過量和酒精中毒而臥病在床的金髮女人。

  瑟琳娜在夢囈著的女人身邊跪下,像是聆聽遺言似地,小心翼翼地將耳朵湊到女人的唇邊。聽了整整兩分鐘,她才對女人開口道。

  「妳認識凱恆嗎?」

  聽見陌生的聲音,女人睜開眼,用薩卡也看得出的強烈意志掀動嘴唇。

  「他是我以前認識的人,妳也……認識他嗎?妳認識……凱恆嗎?」

  瑟琳娜沒有立刻回答,表情彷彿是在垃圾堆裡偶然發現尋求以久的東西,女人可能沒有看清,但薩卡完全看在眼裡。

  「那個……」

  他試圖將談話引導到安全的方向,但女人忽然抬起手,吩咐弟弟來到自己身邊。

  「扶我起來,齊克。」

  女人倚靠弟弟的身體,半坐半臥地用適合迎客的姿態面對瑟琳娜,她的面色和肌膚煥發期待的光彩。她指著自己的左眉和右耳,堪稱急切地繼續道:「他是這樣子的,這裡有條疤,右邊耳朵聽力不是很好,黑頭髮。好像很兇的樣子。叫作凱恆,拼寫我不知道,但是……」

  見瑟琳娜神情僵硬,女人臉上的光彩也終於慢慢暗淡下去。

  「……我是不是弄錯了?」

  瑟琳娜擠出聲音,嗓音乾啞。「不,是那個人沒錯。」

  直覺告訴薩卡,這段對話不能再繼續。「不好意思——」

  但他的聲音沒有足夠的決心,因此又被女人的聲音蓋了過去。「妳認識他,卻在這裡。難道他……沒有去城裡?」

  「不,他去過了,在繁華區做鬥犬。他非常優秀,是家喻戶曉、讓主人光榮的勇猛鬥犬。」

  那評價就像射穿烏雲的陽光,女人的體內像是有什麼悄悄活轉,使她的臉完全亮了起來。看見姊姊的臉有此變化,齊克也綻開笑容,姊姊終於得到心上人的消息似乎令他同樣雀躍。

  「不愧是凱恆……那他還好嗎?他現在,在哪裡呢?」

  「很好。雖然很久以前便分別了,但是他已經不做鬥犬了,自由地——生活著。」

  「依然在城裡嗎?」

  瑟琳娜咬住嘴唇,點頭。這個答案令女人的小臉頓時失去血色,雙唇顫抖,全身的力氣似乎只夠維持那個茫然的笑容。她弟弟察覺這點,攬住姊姊的肩膀,女人這才沒有癱軟下去。

  「——是嗎。」

  瑟琳娜問了一個跟凱恆無關的問題。「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尼菈。」

  「那請問妳是凱恆的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我不是他的……任何人。畢竟我們,沒有約定過什麼事情……可能已經忘了我吧,凱恆。那樣也好,都城裡頭一定……一定是比這裡更幸福的地方。」

  尼菈的弟弟讓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微弱的燈泡讓房裡陰影處處,唯獨能清楚照亮尼菈眼眶周圍的水光。她的雙眼毫無光彩,蒼白的嘴唇猶如乾癟的蠕蟲。

  「謝謝你們,請回吧。請不要再來了。醫生,藥我請齊克還你,我用不著——扶我躺下,齊克。我很睏。」

  回程的路上,沉默像只毛玻璃製成的杯子,罩住薩卡和瑟琳娜。瑟琳娜第三次蹲在路邊休息的時候,薩卡俯視她頭頂上的髮旋。

  「為什麼要騙尼菈?」

  「我騙她什麼?」

  「凱恆死了吧?但妳說的就像他沒死一樣。為什麼要說謊?妳那樣說的話,尼菈會以為凱恆過上好生活然後丟下她,不是嗎?我不認識凱恆,也不知道他和尼菈的關係,但她很明顯是在等他回來。」

  瑟琳娜鬆開抱住膝蓋的手,緩慢地站起身,眼神中有著倔強,彷彿那樣就能阻止淚水。「我以為薩卡很遲鈍呢。」

  「這種程度的事情,我多少還是能察覺得到。」

  瑟琳娜回到往診所的路上,又走了幾分鐘,才幽幽地開口。

  「我害怕尼菈的反應,害怕她聽到事實以後的反應。我只能當個帶來壞消息的人,我討厭這件事,所以我說謊。」

  「那妳為什麼要去見她?」

  「因為我不是為了轉告凱恆的事情而去見她,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她的臉。」

  瑟琳娜低頭走著,自言自語似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凱恆跟尼菈是什麼關係——我跟凱恆,或許算不上朋友吧,所以他沒有跟我說過自己以前的事情。不過現在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喜歡金髮的女孩子了……只喜歡金髮的。」

  薩卡對凱恆的事情,並沒有瑟琳娜那麼瞭解,所以他並不清楚她是抱著什麼心情在述說。內心就像被小鋸來回碾磨,聽到瑟琳娜吐出凱恆的名字時,他頭一次希望能打斷她的話。然而,他終究沒有違反素來的習慣,而是沉默地繼續聆聽。

  「我也不想說謊騙她,聽到自己等待的人最終拋下自己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心情,我當然知道——但是薩卡,你難道就說得出事實嗎?難道你真的就說得出口,說凱恆在都城裡做鬥犬,不只最後輸了,死了也不得安寧,像家畜一樣被利用,哀求護士殺了他才終於解脫的——你覺得知道凱恆最終落到這種結局,尼菈就會快樂嗎?超過十年了,凱恆已經死了超過十年,而尼菈是在他死之前好幾年就已經認識他了,知道自己等了十幾年的人最後是那樣結束,你認為她會高興嗎?薩卡,要想把人從妄想的世界裡面拽出來,絲毫不考量那是他們賴以維生的東西,那種事我做不了。我知道說謊是一件壞事,但是就算知道真相,也不可能過得比較幸福快樂。我也希望的,希望凱恆已經去到一個自由的地方,在那裡誰也不必受到欺侮,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

  瑟琳娜仰望天空的表情,就像在說,到了那上面的話,或許就能明白一切無法在這世界獲得解答的問題。

  「都城比這裡更幸福嗎?應該是吧,可是如果是那樣,為什麼我們現在卻在這裡呢?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什麼凱恆要離開尼菈的身邊,最後死掉了呢?」

  與尼菈見過面之後,瑟琳娜宛如遭受寒害的花朵,不管是發呆的時間或半夜不睡覺的時間,都比以前要來得更長,身子也愈發單薄。他自認帶瑟琳娜去找尼菈並不是錯誤的行為,但偶爾還是會為此後悔。瑟琳娜並不是會出於心因而導致身體出狀況的類型,但或許正是這樣強韌的精神,讓他無法及時察覺她的異樣。

  「排球,你老婆沒事吧?」一連兩天沒有熱飯吃,就連葛雷都忍不住出言關心。「我原本覺得她只是身子骨不好,但現在我覺得她應該是病了。」

  「才不是,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提不起勁而已。」瑟琳娜在床上小聲抗議,然後用更微弱的聲音說:「如果那個,他可以在家裡照顧我幾天的話,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想被當成寶寶一樣照顧的話,直接講不就行了?」這個回答讓葛雷露出厭煩的表情。「還把自己弄得像生病一樣,你們的情趣有夠拐彎抹角。那我回去工作,你們甜蜜去吧。」

  為了滿足瑟琳娜的願望,薩卡暫停出診,陪她在家休養,每天都餵她吃飯、說故事給她聽、握著她的手直到她入睡。他甚至按照自己所記得的影片內容,盡量生動地重述阿德利企鵝是怎麼陰險卑鄙地你爭我奪,只為了得到更多築巢用的石頭。

  看到瑟琳娜露出笑容,薩卡將她的瀏海撥好,拇指滑過她的唇角。「心情變好了嗎?」

  「或許就快要變好了呢,一定很快會變好的。」這樣回答的時候,瑟琳娜的表情就像在祈禱似的。

  或許是悉心陪伴成功奏效,瑟琳娜終於恢復精神,也有力氣料理三餐,還能在下午到 ML04 去尋寶。一天,瑟琳娜對去接她回家的薩卡展現出滿滿的幹勁,甚至幾乎跳上跳下,那表情讓他的心臟驟然發緊,從她康復以來,這麼有精神的樣子還是頭一次。

  「怎麼了?這麼興奮。」

  「是拍立得啊!拍立得!居然能撿到這個,我差點就要在垃圾山的頂端唱起歌了!」

  由於太過興奮,瑟琳娜忘了壓低音量,但途經他們身邊的人,無論是誰都對這句話毫無反應。拍立得對物質區居民似乎稱不上有價值。

  「讓我看看。」

  瑟琳娜說的沒錯,躺在他手中的是一台米白色拍立得,是遊樂園的紀念品店能夠買到的最普通款式。拍立得背面的計數器顯示出黃色的 4,表示裡面還剩下四張底片。瑟琳娜會那麼興奮,應該是因為想起了先前去海生館遊玩時,在拍照機器中與他合影留念的事情。

  「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

  「表示裡面還有四張底片。」

  「也就是還可以再拍四張,是這樣嗎?」

  「我想是這樣。」

  「太好了,我們快回去!我要跟薩卡還有陽陽拍照!」

  因為過於激動,平常單趟得走上半小時的路,瑟琳娜硬是只花二十分鐘就走完。回到診所時,她喘得很厲害,薩卡不得不幫她拍撫背部,舒緩呼吸。葛雷不在櫃檯,應該是在診療或處理器官移植的工作,於是兩人逕自上樓。

  瑟琳娜堅持由她掌鏡,擺弄了好一陣子,才明白自拍時應該怎麼拿相機,又花費不少時間研究該擺什麼姿勢。一切終於就定位後,薩卡的肩頸都變得非常僵硬。但是,瑟琳娜興奮的模樣宛如有著香味的風,將疲倦吹得無影無蹤。

  「好,一、二——啊!」

  不知道怎麼回事,瑟琳娜像是抽筋似地忽然鬆手,拍立得掉在地上,吐出一張很模糊的照片,似乎是瑟琳娜在弄掉它之前就按到快門。

  「對不起,我最近總是弄掉東西。」

  「不要在意,手術以外的時間,有時我也會拿不穩東西。」

  「說謊,我完全沒看過你那樣。」瑟琳娜毫不留情地戳他的臉頰。「那我再試一次看看。」

  遺憾的是,第二次拍攝也沒有成功,薩卡的臉被切掉一半,留在相片上的那一半則是瞪大眼的傻氣表情。

  「這樣不行,我一定又會拍壞。」瑟琳娜似乎十分洩氣。「我已經拍壞兩張了。」

  「那我來吧。」

  「那更不行!薩卡你以前自拍過嗎?」

  「……沒有。」

  瑟琳娜拉著他下樓,陽陽也吐著舌頭一路跟著瑟琳娜小跑步闖進診療室。

  「葛雷,來幫我們!」

  「啊?」

  葛雷正在調整幾個獻血患者手上的軟管,聽到瑟琳娜的叫聲,轉頭瞄了他們一眼。有的患者認得薩卡,露出一口黃牙揮手問候,他也揮手回以微笑。

  「我撿到一個還有底片的拍立得,我們兩個想跟陽陽拍照。」

  「好啊,你們拍,我就不佔鏡頭了。」

  「我是要找你幫我們拍照。」

  「……姑娘,行行好,我正在工作。」葛雷大翻白眼,很明顯是拿瑟琳娜沒轍,只見他雙手一攤道:「看也知道,我今天特別忙。」

  「我又沒有要你現在過來,你工作完再來就好。」瑟琳娜雙手抱胸,一派理所當然。

  「知道了,你們等我半小時。」

  患者壓著手臂上的棉花魚貫走出診所,葛雷雙手插腰目送他們離開,之後才把鐵門拉下來,轉身面對薩卡跟瑟琳娜。

  「好了,你們要在哪裡拍?」

  「你為什麼要把鐵門拉下來?」薩卡問。

  「誰知道你們要拍幾張,我不想冒險任由器材無人看管十幾二十分鐘。」

  瑟琳娜附在他耳邊小聲說:「葛雷說過,他自己顧診所的時候,就算只是去上廁所也會鎖門。」

  攝影的主角是薩卡、瑟琳娜與陽陽,最佳背景當然是他們的房間。瑟琳娜挽著薩卡的手,薩卡另一隻手抱著陽陽,兩人站在窗邊,背對床鋪。瑟琳娜特地把《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和傑克玩偶鑰匙圈都立在床上靠牆的位置,確定它們也會入鏡。

  「那我拍啦,一、二——」葛雷比出手勢輔助讀秒。

  「等一下!」

  「怎樣?」葛雷放下拍立得,眉毛挑得高高的。

  「我忘了照鏡子。我的瀏海有沒有分岔?頭髮整齊嗎?」

  「嗯,非常整齊。」

  「你的有一點亂,頭低下來……好了。」

  瑟琳娜重新挽起薩卡的手,再次在鏡頭下露出微笑。

  「那我拍囉?一、二——」

  「哈啾!」

  不知怎地,陽陽突然打了個大噴嚏,瑟琳娜格格輕笑,似乎覺得很有趣。薩卡像是搖嬰兒那樣,上下搖了搖陽陽,看牠會不會繼續打噴嚏。確定不會以後,他們才恢復原先的姿勢。

  這次不等葛雷倒數,瑟琳娜就像突然想到似地提醒:「葛雷,裡面有兩張,所以要拍兩次哦!」

  「妳要連拍還是換姿勢再拍?」

  薩卡很佩服葛雷想得到要問這個問題,換作是他,大概會直接拍兩張一樣的。

  「嗯……換姿勢好了,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換姿勢比較好。」

  等他們終於決定好第一張跟第二張要用的姿勢以後——第一張站著,第二張則是瑟琳娜抱著陽陽側坐在薩卡腿上——葛雷再次把臉埋到拍立得的取景框後面。

  「那我們預備了啊來,一、二——」

  「等一下!」

  「到底又怎樣!你們一家人有完沒完!」葛雷大吼。薩卡以為他會把拍立得砸在地上,好在他忍住了。

  薩卡代替瑟琳娜指向房外。「樓下有人敲門。」

  「管他去死,就算是哈汀家老大也給我乖乖排隊。待會誰敢再叫我『等一下』,我就拍棉花糖的屁股連拍兩次,我說話算話。」

  「葛雷好兇喔……」瑟琳娜噘嘴埋怨,不過薩卡認為葛雷完全有資格發火。

  最後,照片終於成功拍攝完成,鏡頭下的他們看來是平凡而和樂的夫妻,瑟琳娜不斷交替欣賞兩張照片,喜笑顏開的模樣,像是提早收到聖誕禮物。葛雷手插口袋,邊叨念「我招誰惹誰了」邊踱步下樓,薩卡則是要去上廁所,順便私下再次跟葛雷道謝。

  出乎薩卡的意料,剛才不幸被暫時冷處理的來客,是他始終掛念著的男孩小派,也就是莎莎跟阿當的兒子。跟上次見面時不同,小派的頭上胡亂包著衣服,衣服的袖管蓋過右眼,像是要充當眼罩。看到被衣物蓋住的部分周圍汙跡斑斑,很明顯沾滿組織液和血水,薩卡的心涼了半截。

  「醫生……我的眼睛好痛,我爸爸有拿舊衣服幫我包住,他不准我找醫生,說我要學會忍耐。」小派的左眼不斷滾出豆大的淚水。「可是現在痛得不得了,我沒辦法忍……你們可以幫我看一下嗎,我不敢拆……」

  葛雷一聞到小派頭上的異味就輕聲說了句「媽的」。傷口已經完全潰爛,舊衣服很明顯是造成傷勢惡化的因素之一,葛雷罵著髒話將它摔進垃圾桶。瑟琳娜曾下樓查看情況,但葛雷高聲要她回房待著,說診療室塞不下更多人。

  雖然不斷吃痛掙扎、 嗚咽哭泣,小派卻始終不忘拜託薩卡二人,說他沒有錢,所以不要做任何事情,只要讓他知道眼睛究竟怎麼樣就好。即使是葛雷,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提及診療費,只是一言不發,和薩卡合力完成理論上的最佳處置,然而那隻右眼是保不住了。換上乾淨繃帶以後,小派看起來還是那麼委靡。聽到薩卡說繃帶不用錢,他才抬起頭,僅剩的眼睛稍微有了點生氣。

  「你媽媽知道你過來這裡嗎?」

  「我來不及回去跟她說我要過來,我是跑腿完要回家的時候,偷偷過來的。」

  「那她一定很擔心,我們趕快回去吧。」薩卡將手放在小派肩上。「我送他一段。」

  「嗯,我去洗澡,今天熱死了。」葛雷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大步走向浴室。

  薩卡本想披上慣穿的白大褂,但外面悶熱異常,幾經思量,還是把衣服掛回掛勾。開門時,溫暖黏稠的夜風流過他裸露的手臂。

  小派的步伐比瑟琳娜更小,但薩卡總覺得,這孩子走得很慢,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還沒想好,要如何告知母親自己失去右眼的事實。

  「你眼睛的事情,我很遺憾。」

  「我爸爸說腎只要一邊也能活,眼睛也是一樣。」

  儘管薩卡從沒應和過葛雷的玩笑話,但這時還是不禁想到,要是葛雷在這裡,八成會笑著說:「有道理,我去讓你爸身體力行如何?」

  讓薩卡陪著走過好一段路後,小派才察覺到異狀。「醫生,你要去哪裡?跟我同一個方向嗎?」

  「我跟你回去。」

  「為什麼?你要跟我媽媽收錢嗎?」小派停下腳步,抓住他的衣服下襬,急忙說:「醫生,你要收錢應該先跟我說,我以為繃帶不用錢就沒問別的,是不是另一個醫生說要收錢?」

  「我不是要去收錢。」薩卡單膝跪下,平視小派僅剩的眼睛,那隻眼睛裡沒有純真,有的只是恐懼跟不安,這不應該是一個七歲小孩的眼睛。「我要去找你爸爸。是他打傷你的,我要去找他,他不可以這樣做。毆打自己的小孩,甚至是毆打任何無辜的人,都是不對的。」

  小派低下頭,握緊毫無力量的拳頭。「醫生,沒用的。我爸爸很兇,他喝了酒以後連摩托車都不怕,他生氣的時候會拿酒瓶戳人,我的眼睛就是被他戳的。你打不過他。」

  薩卡突然想到,自己沒有帶防身用的物品,麻醉劑尚未送到,手術刀當然也沒隨身帶著。僅憑先前的一次談話,以及葛雷的評價,無法確定阿當是只敢對妻小動粗的下三濫,或是誰攔誰倒楣的瘋狗。不過,就這樣讓小派自己回去的話,難保他不會因為違背阿當「不准找醫生」的命令,而再次被毆打。他必須送這孩子回去。

  「不能因為他會打人,就放任他這樣對待你跟你媽媽。你媽媽也被打過,你不希望她繼續被打,對不對?」

  「媽媽說爸爸知道分寸,所以她不會有事。她叫我不要為了她跟爸爸吵架。」

  「不,不是沒事。總之,我會去跟你爸爸說說這件事。如果我們講這件事的時候,有鄰居聽到,或許我們可以讓鄰居幫忙注意你爸爸。」

  小派沒再作聲,顯然對此不抱希望。在物質區,孩子是父母的財產,所以人們時常不過問家暴事件,可是那樣是錯的。如果薩卡當年不是長得夠高,或是懂得怎麼應付他爸,或許他早就被他爸打死了。他相信小派不是第一個遭遇這種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至少他要做點自己能做的事情。阿當決不是物質區最下流卑劣的惡棍,他的所作所為卻精準地撕開薩卡最初的傷口,冰冷的火焰在薩卡的心中靜靜燃燒。

  薩卡把手放在小派的肩上,配合男孩小小的腳步前往他家。不出預料,莎莎在門口轉得跟個陀螺似的,想必是在四下張望,尋找兒子的身影。小派叫了一聲就跑向她的懷抱,和母親緊緊相擁。

  「你跑去哪了?我找你找得要瘋——誰幫你的眼睛包繃帶的?」

  「醫生幫我弄眼睛,媽媽,我的眼睛現在比較沒有那麼痛了。」

  「謝謝你,醫生……」莎莎似乎對他的再次出現感到五味雜陳。「但小派可能忘記跟你說,我們沒有錢。」

  「我不是為了收醫藥費才過來。」薩卡看著莎莎,她將小派緊抱在懷中,臉上的瘀青已經變黃,即使膚色比較深,也還是清晰可見。「阿當呢?我有事找他。」

  「你有什麼事情找他?他沒有什麼可以幫上你的地方,醫生。」

  「有,而且對他來說並不難:他這次做得太過火了,我要他保證不繼續打你們。」

  莎莎瞪大眼睛,像是有些癡呆地微微張開嘴巴,她往屋裡退去,薩卡也順勢跟進屋。從他上次拜訪以來,這裡又多了幾件被砸壞的家具。

  「醫生,你還是回去吧。阿當他不會聽……他喝酒以後誰都不認,況且他上次已經說過你不能再過來。要是又見到你,他會發飆的。」

  「發飆也不能改變事實。他的兒子被他打瞎了一隻眼睛。酒把他變成了怪物,我們得做點什麼。他打妳的時候妳很安靜嗎?」

  「媽媽哭,媽媽求他不要打頭,打身體跟手腳就好。」原本將頭埋在母親脖子旁的小派忽然說。

  「妳發出很大的聲響,或是把東西弄掉,對嗎?」薩卡進一步確認。

  「碗掉到地上,架子也掉到地上,媽媽哭著撿起來,爸爸搶走碗然後砸媽媽的頭。」

  莎莎輕輕搖晃懷中的小派,還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對……可是這究竟……」

  「這裡的隔音很差勁,所以我想整條街都知道他打妳,可是沒有人出手幫忙。」

  「大家都是這樣,有時丹塔也打麗努,阿波也打佩雅——噢,可那是因為佩雅跟丹塔鬼混……她不是個好姑娘,把阿波的臉丟光了。」

  「我要說的是,」薩卡直直看著莎莎,她的眼睛就跟兒子一樣,滿是不解,好像她是地平說的擁護者,而薩卡正在宣揚地圓說。「我不接受這種風氣。夫妻之間至少是平等的,你們的恩怨你們自己處理,這我可以忍。可是父母怎麼樣都不應該毆打孩子,小派才七歲就已經沒有了一隻眼睛,這在都城裡是可以領殘障手冊跟救濟金的!」

  「——你說錢的事怎樣?」

  一個聽來神智不清的聲音讓薩卡頭皮發麻,濃厚的酒氣使他一陣噁心。

  「我剛才是不是聽到有人說,我把我兒子打到殘廢,然後他可以去領錢?因為他殘廢?」

  薩卡轉過身,室內唯一一盞燈泡下,阿當眼窩異常深陷,宛如流沙坑。

  「哈,莎莎,老子是不是說過?老子永遠都是、嗝,對的。小派瞎了隻眼有他的用處。老子永遠都是對的。」

  「你兒子在這裡領不到救濟金,失去一隻眼睛在這裡半點用處也沒有。」薩卡站向前,他聽見莎莎似乎想伸手攔他,於是馬上說:「你不該打你太太,也不該打你兒子,身為父親,你的職責是保護自己的妻兒,而不是毆打他們。」

  「我想起來了……聽你這種欠教訓的口氣,老子就想起來了,你不是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醫生嗎?你怎麼沒穿你那件白色大外套?難不成是撇條的時候把它弄髒了?哈!就連咱們都至少有兩件一樣的汗衫,你真可憐。」

  「不要扯淡。阿當,我再跟你說一次,你不應該打莎莎或小派。我不管你是不是會為自己以前的行為懺悔,但是現在開始,你絕對不可以再打他們。我可以幫忙你戒酒,條件是你必須停止對他們施暴。」

  阿當吊起發紅的眼睛,看起來他還用了些鹽,那眼神使薩卡想到哈了冰毒的癮君子。防衛本能告訴薩卡,在這時跟他起衝突是分外不明智的舉動,但此刻已經沒有退路,如果就這樣離開,莎莎跟小派必定又會挨揍。薩卡決定挨個幾下然後想辦法逃跑,最好阿當還要追上來,讓莎莎跟小派能趁機開溜。只要薩卡,也就是無關的第三者受傷,警察就不能再以「不管家務事」為由忽略阿當的惡行。

  「老子爽打他們就打他們,干你屁事?醫生的工作是啥?就是幫人包紮。要是莎莎或小派那狗崽子又不長眼,惹我不開心,我照樣打他們,那時才輪到你拖著屁股過來收拾。在咱們這裡,事情就是這樣幹的!」

  「阿當!」

  阿當用力推了一下薩卡的胸口,可是他比阿當高出很多,所以沒有跌倒,只是往後退了一步。莎莎忍不住出言制止,可是對丈夫的恐懼讓她抱緊兒子。

  「我警告過你——」薩卡抬高音量,卻被阿當的吼聲蓋過去。

  「老子操你媽的才警告過你!」阿當從身後的地上抄起一件物事,往牆上一砸,玻璃的破碎聲令薩卡發現那是支空酒瓶。「警告過你不要再管閒事,結果你今天還是到這裡,繼續用你的爛鼻子聞來聞去!怎樣?莎莎的屁股有那麼香?你是不是看上她想幫她出頭,所以才老是講不聽啊!」

  「我去找——」

  「妳敢給我去!」阿當扭過頭大吼,薩卡發現周圍異常安靜,鄰居以為——或者至少他們希望——阿當又在打老婆。「信不信我宰了妳!還有你,兔崽子,我說了不准去找醫生,你居然敢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爛了一隻眼睛有什麼要緊?淨是給你老子找碴,我待會再收拾你另一隻眼睛!」

  莎莎緊抱著小派縮在門邊發抖,真的被丈夫給嚇住,因此未奪門而出。薩卡這才發現自己處在很不利的位置,阿當正好擋住了通往門口的路。此刻那男人上下揮著破酒瓶,喘著粗氣走過來,薩卡轉過頭,發現自己只有破草蓆上的被單可以用來護身。

  「這就是惹毛老子的下場!」

  薩卡護住頭,酒瓶破裂的邊緣劃開沒有衣袖遮擋的手臂,劇痛直達腦髓。這個人的力氣異常大,而且每一下都是殺手。手上的傷已經足以在報警時作為證明,因此薩卡企圖抓到對方的動作空隙好往外逃,無奈屋內狹窄,活動起來十分受限。他才邁出一步就被揪住衣領往後扯,扎扎實實的過肩摔讓他倒在一堆變成碎片的破爛家具上,意識中斷至少兩秒。

  「還敢跑!怎樣?個子高就大聲?老子讓你躺在地上!看你還怎麼囂張!」

  薩卡還來不及起身,阿當便重踩他的腹部好幾下,痛得他抱住肚子,眼前閃光交錯。他睜開眼,用餘光看到莎莎靠著牆坐在地上,抱著兒子啜泣。

  「……莎莎、去、去外面找——」

  「剛才不是很囂張?不是在教老子怎樣當人老子?老子才要教你怎樣打架!」

  小派掙脫母親的懷抱。「醫生!」

  「小派!」

  小派拿起一支完好的酒瓶,往阿當的腹部一甩,沒造成任何傷害,但成功轉移他的注意力。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薩卡的身體不聽使喚,他痛得牙關打顫,而且劇烈反胃,有什麼湧上喉嚨。恍惚間,他想起和葛雷曾經的對話。

  ——難道我們就放任阿當繼續打他老婆小孩?

  ——不然怎樣,難道要提議讓他打你?

  兒子的攻擊沒有對阿當起到什麼效果,他語調平板地問道:「……臭小子,終於造反了是不是?」

  「不要打醫生!不要——」

  阿當不過一抬手,小派就像只破娃娃般撞在牆上,莎莎放聲尖叫。

  再不起來的話不行……薩卡使盡吃奶的力氣,支著膝蓋爬起身,想擠出力氣至少制住阿當,但那男人像是被惹毛的野狗般轉過身,看到直不起腰的薩卡,便露出微笑,語調出奇冷漠而平靜。

  「你猜怎麼著,醫生?——我喜歡你矮一點。」

  黑影襲向面門,劇痛直接截斷薩卡的思考,更加鮮明熾烈的另一股疼痛,則將他拽回現實。掩著臉的他聽見尖叫,原以為那是莎莎的尖叫,可是充滿指縫的溫熱告訴他,那才是尖叫的理由——尖叫的是他。

  有什麼東西變得模糊了。不只是視線,不只是視野,而是更加實際的某個……

  他的眼睛。

  「醫生!」

  他拿開手。昏暗如影的世界中,只見阿當揪著自己的喉頭,莎莎的手往左右兩邊大大張開,像要接住丈夫。

  她的手上有一段黑色的東西,阿當的臉脹成紫紅,如同爛熟的水果。

  「醫生!快走!快點走!」

  僅剩的一盞燈終於徹底暗了下來。






  

そして仆は 白か黒か
背中合わせの悪梦
深海から 响くの様な声で目が覚める
然後我 是白還是黑呢
背靠著背的惡夢
因彷彿響自深海的聲音而 睜開雙眼

-from 〈リスキーゲーム〉(歌詞翻譯:yanao








最應該先說的就是:耶!開始了!PARTY!!!(被拖走

章的重要事件意外地多呢。上一章是用來大致勾勒物質區輪廓還有日常回,這章就是實質跑主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主線相關的情節佔比很重,我覺得這章劇情比較緊湊,不過,不管是劇情相對鬆散的日常回,或是緊湊的主線情節,我自己都很喜歡。《月升月落之街》就是薩卡跟瑟琳娜度過的各種事情組合起來的故事。

脫離賽維斯的掌控以後,薩卡就過得滿遵從個人原則了(「我想當好人」的意思),行事上也有過於托大的部分。如果他是社工或警察,大概就是那種會企圖對家暴犯說教的類型(我說這樣的話被暴打不就是遲早的事嗎)。不過,總覺得依照他的性格和以前的經歷,會涉入這類事件似乎是無可避免呢。葛雷跟他剛好相反,是獨善其身的類型,面對薩卡這種力量不足卻又想幫忙別人的人,葛雷看著就特別不爽。(之後大吵一架是不可避免了,我最喜歡寫男人吵架啦!)

然後尼菈活得比我想的還要久,不知道有沒有人還記得這個角色
等待心愛的人回來是很磨耗心靈的事情,本來尼菈就有濫用藥物的問題(詳見這章),凱恆杳無音訊以後,她為了支撐下去又繼續用藥(藥是弟弟工作賺的),能活到現在算是因為 GM(我)手動鎖血吧,實際上對鹽成癮到太高程度的話,不是光躺著就能解決的,但因為尼菈不是主角,所以劇情上沒有著墨太多。

這章出現的另一個新角色納坦是葛雷的朋友!儘管戲份不多,但我很喜歡這個角色。薩卡跟葛雷的原則矛盾過重,兩方又互不相讓,所以兩人目前還不是能交心的好友;相比之下,更能讓葛雷視為朋友的是單純又樂天的納坦,跟納坦相處時,葛雷的心情都會比較輕鬆。他在物質區裡面是極為稀少的好爸爸,我最喜歡好爸爸角色了,因為欺負起來手感很棒(等等

終於只剩下兩個正劇章節跟可說是葛雷個人篇的外篇下了!如果能在三月底之前寫完就好了,這樣今年或許還有可能再寫兩個中篇故事……吧!好興奮!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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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8 篇留言

槭葉楓紅
我還以為薩卡會嘗試進行武力說服,結果只做出一張嘴的準備,他大哥真的是繁華區那種鬼地方出身的嗎ww

01-03 19:22

Cecil
思考了一下,他之前都是先出招那個,所以被先手對他大概是致命傷(喔而且他空手
但必須說的是我把對手的水準調高了,因為薩卡被暴打是預定事項 (#
我有想過他變成那種會操刀子的醫生,但這樣劇情就會很難寫所以果斷放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179ab7ea819325578aa5a358eb124114.GIF01-03 19:30
白煌羽
辛苦啦

01-03 23:36

Cecil
謝謝~https://emos.plurk.com/a3161d0a3e6f1f61a445f716e83d77e0_w45_h48.gif01-03 23:38
玥音
男主角被打死
故事End(滑稽

01-04 00:15

Cecil
甘い!男主角被打死故事還是可以繼續演下去的(搖手指)
(不,不是真的要被打死的意思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c5d17b4d5a832c39533715c61a34704d.GIF01-04 07:58
阿卡西亞
喔我的天哪!上次看C姐的文竟然是四月的事,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我只不過畢個業、找個工作、稍微趕一下自己文章的進度,竟然就已經年底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c5d17b4d5a832c39533715c61a34704d.GIF

葛雷真的已經抱走我心裡頒發的幽默對白冠軍獎盃了,原本以為鬥蝸牛這個形容已經夠好笑,聯想到那個畫面真的很有趣,鬥蝸牛到底要鬥幾年,結果說薩卡他們要去賣棉花糖又讓我笑出來一次。

 「這裡人掏錢看病已經很為難了,你要是建議他們去用鹽以外的藥,他們會雙手一攤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今天我讓那傢伙用鹽,他只消客客氣氣給我一塊錢,說句謝謝就可以走了。但我要是打開後面的櫃子,那他張開嘴巴可不是說句謝謝就能了事。我可不要讓男人吹。」

然後這裡我直接大笑https://emos.plurk.com/23841facb022a5147e20195a30966328_w48_h48.gif

我原本以為我應該會掛著笑容一路看到結尾,只是小派少了一隻眼睛讓我覺得情況不對,看到後面我還要捏著嘴唇才能讓心裡那種想吐的感覺稍微減輕一點,把小孩打殘廢能領錢到底是多殘忍才講得出這種話,而且薩卡輸了?薩卡輸了!因為家暴男少一顆眼睛?真的假的?內心簡直就像聽見荊州失守所以關羽陣亡的劉備一樣,想把作者轟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二弟薩卡天下無敵!https://emos.plurk.com/d9b9a7fa9e54d1128f2d65bd5919b48e_w48_h48.gif

但只能接受了,這確實就是冷冰冰的現實,正義與良善不一定打得過瘋酒鬼[e3],但手術刀一定打得過[e10]

月升已經完結很久的樣子,不過最近我陷入了可能要重寫故事的困境(一想到可能真的要重寫就好可怕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4/e5bdd84983a723a772d11c43d9c302b7.GIF)所以把月升進度趕完還要一段時間,我會慢慢補完的。

12-19 20:14

Cecil
喔我的天哪!我以為你聽了我的預告所以吃完五章上最後一波糖就撤了https://emos.plurk.com/c9a3f7e4b33f004e48b9f8b8e07e6e14_w48_h48.png 看到你繼續回來挑戰這個故事我真是太開心了,讓我找找我的勇者貼紙https://emos.plurk.com/72fdd0ebd72edfc51a81d090fd740332_w20_h20.gif
年紀愈大時間過得愈快,親身體會到這個定律的時候我也是異常驚恐https://emos.plurk.com/840ecdb2641d1269c3e0143e9c45c1b7_w48_h48.gif
「只不過畢個業」XDDDDDDDDDD 恭喜畢業!希望你找工作和寫文都進行順利>u<

葛雷就是負責梗的那個(他在後半部分是最忙的角色,沒有之一),薩卡負責和瑟琳娜甜甜蜜蜜,葛雷還要負責跟瑟琳娜鬥嘴來呈現瑟琳娜不講理 (?) 的那一面https://emos.plurk.com/aab6522707d5dac67199046e33e81e72_w48_h48.gif12-19 21:15
Cecil
那段你看得懂我感到很欣慰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葛雷跟薩卡講正經話題的時候遣詞用字還是不怎麼正經,後面你還會看到類似橋段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8b36f32ea8cf158efc1c465cce64ceb.GIF
阿當就是負責拉仇恨的,身為他的創造者我坦蕩蕩,但放心吧鄉親父老會教他做人https://emos.plurk.com/cc3525627b62214de9feed5ffaf7e1e0_w20_h20.gif
薩卡打輸阿當這件事應該是本作七大不可思議(先不說其他六大是什麼)之一,凱恆聽到這件事大概第一個反應是「幹你黑幫混假的?」,我自己是設定他沒先手就很難有優勢這樣,但我們也可以簡單認為,按照薩卡的行為模式,他不是今天要被阿當打成智障就是明天要被另一個某人打成智障,遲早的(合掌

「二弟薩卡天下無敵」害我笑到嗆到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b133f73e56b88d3997626b2e10c41f04.GIF
我也覺得薩卡有手術刀應該就能贏,但他就不帶,腦筋死板的人真麻煩https://emos.plurk.com/a052d08de018086fc7409082a50db83c_w48_h48.png

「感覺要重寫故事」的預感很可怕是真的,但身為已經重寫故事好幾次的人,讓我給你很多很多鼓勵!!(顯示為捧一大把)
相信重寫之後的故事會變得更棒https://emos.plurk.com/e5e7489044a67eabf8c758c056a35b7f_w48_h48.gif12-19 21:24
阿卡西亞
這裡我附上影片來表達當時我是多麼不敢相信https://emos.plurk.com/d9b9a7fa9e54d1128f2d65bd5919b48e_w48_h48.gif

https://youtu.be/Cr51fSaU7hA


這裡我重申一次,不可能!我薩卡天下無敵!https://emos.plurk.com/180841745f730505b95de02eb93d19fa_w48_h48.png

12-19 20:21

Cecil
還附影片也太專業,我充分感覺到了你當時的悲痛https://emos.plurk.com/13d8b96e712514301b7173db8dc4f194_w48_h48.jpeg
我薩卡愛妻功力天下無敵!(雖然我覺得葛雷跟他可以一戰12-19 21:26
阿卡西亞
又是一波小表情的收割啦!感謝C姐一如既往地給予滿滿回饋,原來C姐還沒忘記我這失蹤人口,快哭了[e3]
作品裡角色需要的是鹽,作品外讀者需要的是糖啊,套一句葛雷說的,對我來說第一是菸第二是糖啊!(沒有啦我不敢抽菸[e5])
也謝謝C姐的鼓勵,應該會先請人幫忙看文(如果請得到的話,巴哈好像很多人不收長篇連載[e3])再來決定要不要重寫,畢竟這次也不是第一次重寫,還要重寫我是真的有點怕[e36]

12-19 21:37

Cecil
我的表情包是會成長的https://emos.plurk.com/f36923f3761022e1999b925949f8c92a_w48_h48.gif
通常只要講過兩三次話或是有過讓我印象深刻的留言,就算好幾年不見,我也還是會記得https://emos.plurk.com/9461b05ca2b0b67a00c0a31134da22b4_w20_h20.gif 不小心消失太久想探頭 say Hi 的話,完全不用擔心會尷尬喔!畢竟出社會後一不小心活得像個失蹤人口是很常見的 (?
我現在覺得我家的糖像鳳梨,雖然真的有甜度然而吃完後嘴巴會破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112/1be611902fbd3cc87cf77761269f186e.GIF
(大概是摻太多玻璃渣
不抽菸是個好習慣!八卦是本來葛雷已經戒菸了,但因為很多原因他又回去抽菸了……有些時候人真的需要一點這種東西才能紓壓https://emos.plurk.com/5a314ffde001a8973856c3f170eebd04_w48_h15.gif
確實,長篇故事很難找人評文,但如果只是送前面幾個章節請人先抓個大概的話應該還是找得到,也可以去噗浪上找找有沒有人接這類委託,文字/繪圖相關委託活動在那個平台很盛行,不過好的接案者要認真找就是了。重寫也有很多種呢,月升我大概是架構半打掉,然後已經寫過的部分大多是照搬但修過細節才用,所以可能確實要看評估後決定危樓 (?) 程度,才能決定重寫具體要怎麼做,辛苦了https://emos.plurk.com/5d53e8f667b6d061d6fffbec8e0830df_w48_h48.gif12-19 22:18
倉旂瀞
薩卡你居然就這樣赤手空拳去跟人家說教!想當初在繁華區的時候你明明是會拿著針筒戳人(?)的狠角色(?)!雖然那時候就有濫好人的現象了(#
(然後偷偷回去對照第一章才發現原來開頭就有暗示薩卡很怕蟑螂XDDDD

01-31 16:55

Cecil
薩卡:真理跟正義會保護我(烏瑟:你很有聖騎士的資質,少年
好吧認真,其實會這樣主要還是我對這類事件的設計有點弱,如果當初再更仔細設想一點的話就能避免讓薩卡風評被害了https://emos.plurk.com/0f0382ea1d04b88412f414a0a40fea96_w48_h48.gif
不過長遠來看,薩卡的行事風格遲早會給他找來類似的麻煩(aka被拖進暗巷打),偏偏他又沒等葛雷訂來他要的針筒就去惹事了,只能說衝動是魔鬼https://emos.plurk.com/66e236b97a762388541c66eff00d25cb_w48_h48.gif
薩卡很愛乾淨!這主要就是因為他很怕蟲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2/07ffd70f5be0f5b600fc8bbc05c3bf7f.GIF
所以我後來常常在想他在物質區的生活應該是過得很艱難的吧https://emos.plurk.com/7d6a89a8eb3fc4c7cea06f119cfc462f_w48_h48.gif01-31 22:47
倉旂瀞
完蛋我浮現不出薩卡穿盔甲的樣子(#
個人的話也覺得會是更大的事情,就像C大說的那樣,比如薩卡又去幫誰(葛雷:那叫做攪局!),結果讓自己被拖進暗巷全武行,然後被小派看到跑去醫院求救(但可能還是來不及阻止薩卡受傷)之類的
不過生活本來就不是天天靠著這些「大事」在過的,充斥著不小心跟意外反而貼近現實,所以這個發展也沒有不好(O
真是辛苦薩卡了,尤其還要陪老婆去爬山(?)跟在山腳下(?)說故事XD

02-01 11:39

Cecil
不要說你,我也浮現不出他穿盔甲的樣子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c7e982c82101fe96540b3ea198603a8a.JPG?w=300
薩卡這種人就算轉生到古代,應該也是負責戴鳥嘴面具治療患者的那個吧https://emos.plurk.com/cc549c69838c5b54580a2228a5c5844c_w48_h48.gif
嗯,這種情況也很符合薩卡當時的背景,只能說他在這之前沒被拖去暗巷打過實在是因為我幫他把厄運迴避的金手指開滿https://emos.plurk.com/a27dc32c4a28249e1079e271542f8137_w48_h48.jpg
謝謝你雖然感覺怪怪的但還是如此寬容https://emos.plurk.com/2ccd08929df92c2d47902068b793b2d4_w48_h48.gif

薩卡:不,沒有爬過山,真的(畢竟蟑螂一定有
在山腳下說故事倒是有,話說故事講著講著就有蟲子飛到臉上我想也是家常便飯吧(愈說自己愈毛
要不是為了瑟琳娜(後期是為了期待的小聽眾們)薩卡應該想要當場逃跑https://emos.plurk.com/be0eb2792cd807a00294c6a3825d3f28_w48_h48.gif02-02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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