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地面比想像中的更加難躺,不只表面粗糙又尖銳到喀人的碎石子,還有那些惱人的血液與泥濘混和物,戰場上充斥著一股鐵鏽與屍體腐爛混合成的混濁空氣。
「嘎─嘎嘎─」
許許多多的烏鴉彷彿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在天上盤旋,這場戰爭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奧羅拉王國也並非赫卡爾王國,而是牠們。
一隻烏鴉從天上飛了下來,在我躺下的地方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的靠近我隔壁的鄰居,啄食鄰居已經斷成兩半的屍體手掌。
我是奧伊特。
奧伊特.尼普亞,這是我的名字,同時也是我難以描述的過去,不過呢,我現在在赫卡爾邊境的生活倒是挺愉快的,除了『工作』的時候外。
關於我的工作實在是一言難盡。
誠如你所見,王國邊境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尤其是互相仇恨的國與國之間的邊境,奧羅拉跟赫卡爾王國的戰爭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絕大多數人從出生開始就處於戰火之下,早已適應三天兩頭敲門的邊防駐軍和疾馳而過的黑暗騎士。
有個家園被敵國燒毀的流浪者曾對我說過:「我們能做的就只是祈禱,在戰火中祈禱自己不會因此而燃燒殆盡。」
嘛,我現在只覺得地板好冷喔。
又冷又硬的,還有一堆碎石頭跟盔甲破片,比最破爛的棺材還不如。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喜歡躺棺材或是我想當個吸血鬼。拜託,只有奧羅拉人才會相信吸血鬼是躺在棺材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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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空盤旋的烏鴉們在觀望一陣子過後終於飛下來覓食,也代表還在戰場上的活人陸陸續續的轉移陣地到另外一片沒有屍體阻礙的地方繼續進行戰爭,這些賊機靈的烏鴉們可能才是戰爭中最了解戰場的生物。
在確認戰火的煙硝遠離我後,我扭動僵硬的四肢從戰場上的屍體堆中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塵土,隨手抓了把還算乾淨的乾土摳掉沾在我身上開始結塊的血液。
雖然這些血液並不是我的,但黏稠結塊的血液會妨礙到關節的運動,戰場上隨時會有遊蕩的士兵出沒,捅死對方陣營沒死乾淨的人,身體的機動性受阻礙,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非常危險。
從四周找到一具有部分乾淨衣服的屍體上,用手在上頭抹了抹,將手上的土和鮮血給去掉,手上卡髒污會讓我沒辦法順利的爬行與搜刮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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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身上不滿意的小麻煩之後,我熟練的貼著地面藉著屍體的掩護緩慢移動,戰場上偶爾會有眼尖的士兵跟弓箭手,不管是敵方或我方陣營我都不能被那些人發現,敵人廢話直接砍死你,我方發現逃兵一樣會被以叛國罪處死。
所以我必須讓自己的行動在別人眼中靜若死屍,熟練的翻開倒臥在地上面部朝下的屍體,摸索他的口袋與衣服內側。一只金項鍊從他的胸口被我搜出來,裡頭放著他與自己妻子的合影。
用牙齒咬了咬。
嗯,假的。
隨手將項鍊丟回死去主人的身上,項鍊撞擊到板甲,發出「匡噹」聲。
某隻膽子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烏鴉降落到斷成半截的長槍上,看向不遠處的我似乎有些疑惑,歪著頭叫了一聲。
「嘎」
「咻、咻!滾遠一點啦。」
我揮手驅趕惱人的烏鴉,這些機靈鬼總是在戰場上游刃有餘,還能夠讓別人惹上麻煩。
「嘎─、啊啊啊啊」
烏鴉拍動翅膀兩下張嘴大叫像是在回應我的威脅,頗有「來啊,來單挑啊,有種把我抓去烤了」的架式。
「你是不是在冥神大人那裡投錯胎了啊,我說。」隨手抓起一塊趁手的石頭朝牠扔過去,烏鴉啊啊叫了兩聲,扇動翅膀跳了一下又落回原地。
「啊─」
好,我服你了。
(作者冰鳩:盜文不附作者,全家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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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刮才正要開始進行,我聽到後方傳來聲音逐漸接近,是馬蹄聲,從步伐輕重跟數量上來看,是一支輕騎兵小隊,我趕緊趴下來,用隨處可見的屍體擋住他們的視線。
旗子隨著風在戰場上飄揚,金色的紋路繡在純白的布匹上,遠遠就能看出是奧羅拉的金色聖紋旗,旗幟底下的人是一概的白色盔甲。
一隊聖騎士小隊?
這種騎兵算得上是奧羅拉的特產,奧羅拉王國是信仰聖神的國家,全國上下對於聖力也就是光元素的力量非常推崇,喜愛光明,連國旗和家徽都以藍黃白為主。
與奧羅拉王國敵對的是赫卡爾王國,信仰冥神的國家,也是我所在的國家,雖然國家的主基調是使用黑暗元素也就是冥力作為力量,整體顏色也是以黑色與銀色為主,但因為有各式各樣的種族居住在其中,所以文化非常多樣,往往每個種族的街區都有自己的風格。
看看那些聖騎士一身銀白色的盔甲,身下的白馬同樣披著鎧甲,身姿挺拔威武不凡,多少女孩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嘖嘖,還不是要在領頭者的帶領下前往前方的戰場送死。
節奏規律的馬蹄聲突然停了下來,離我躺的地方大概只有三輛馬車前後排列的距離,有名騎士像是發現了什麼和領頭者匯報,我有不好的預感,將自己往更視線死角的地方緩慢的移過去。
有個一臉湖渣的中年老騎士下了馬,下馬的身法非常流暢俐落是個老練的騎手,他離我不算近但也不遠,我甚至能聽到他踏地時裡頭的鐵製鎖鍊甲碰撞地面產生的金屬躍動響聲。
很快的,我不好的預感就成真了。
只不過倒楣的不是我。
他們在屍堆中抓出一個青年小夥子,看衣服的顏色我就知道他是我們赫卡爾王國的士兵,他毫不留情的將他推到領頭的騎士面前,見他怕到不敢往前走還用腳踹他,將那小夥子踹倒在地,邊踹還邊說了一些很難聽、並不是奧羅拉人們口中品德高尚的聖騎士該講出來的話。
大約內容都在罵他是個想從戰場上臨陣脫逃的無恥叛徒。
那個小夥子有一頭黑灰色的短髮,幾乎大半身都是血汙跟泥巴,不過受傷的地方應該只有在左大腿跟腹部有幾道有些深的劍傷,那小夥子大概還沒二十呢,從我多年躺戰場的經驗上來看,他是害怕繼續上戰場真的死掉才會躺在這裡裝成屍體,想在之後逃跑變成逃兵。
沒想到居然會倒楣到被路過的聖騎士揪出來。
對此我抱著同情,但實在愛莫能助。
我是說,嘿,我也躺在這裡呢。
聖騎士拔出長劍想砍了那小夥子的頭,冷光照耀在劍鋒之上,從跪在地上小夥子顫抖的身體能看得出他簡直怕得要死,我甚至能對小夥子的恐懼感同身受。
忽然,我旁邊的烏鴉叫了一聲。
「啊――」
該死的死鳥!
我就說這傢伙會帶來麻煩。
聖騎士的劍突然停了下來,用飽受滄桑的雙眼朝我躺的方向望過來,然後,他一步一步的朝我這邊接近。
我靈魂的上一個輪迴是不是欠這王八蛋鳥不少錢!?
我身處的屍堆離他還有十步遠,身上蓋著一具奧羅拉的男性士兵遺體,銀色的盔甲體積挺大的,蓋上去就像是我被對方刺死,能有效混淆巡查者的思考,一旁躺了幾位普通的陣亡同袍幫我擋住手腳挪動的部分。
看那名聖騎士越走越近,我並沒有表現任何緊張或害怕的生理反應,非常冷靜,不管是我的靈魂或是動作都如同死屍。
這種對於逃兵的搜查我不是第一次遇到過了,你心裡越亂、越想躲過對方的視線只會增加被發現的機會,還不如好好地待在原地放緩呼吸、閉起眼睛,巡視很快就會過去,他們還有其他任務在,戰場上處處充滿危險,屍體遍佈整塊地面,所以他們也不會逐一搜查屍體。
況且,我也沒必要緊張。
「刷─」長劍刺入肉中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
這個聖騎士出乎我意料的執著,居然拿自己的劍去刺屍體,看來他是在測試對方有沒有痛覺反射,來推敲屍堆裡面是不是還有活著的人。
聰明又可惡。
即使真有活人躺在旁邊還沒被刺到,也會聽到聲音和偷瞄到情況,因為面臨死亡壓力與過度的恐懼而忍不住爬起來認罪。
看來他還真的是一個老手。抓逃兵的老手。
如果我現在身處酒館,能輕鬆喝酒,坐在圓桌上高談闊論,我甚至還會把他取個綽號叫做「逃兵殺手」。
看呀,如此讓人聞風喪膽的名字,足夠當成和其他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
在老騎士繼續拔劍刺向屍體時,他的領隊顯然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喝斥了他一聲,把他叫回去,他們要繼續趕往下一個戰場。
老騎士暗地臉色陰鬱的「嘖」了一聲。
那名騎士終於放棄,轉身的那刻,一把銀白色的長劍插進我面前的屍體胸口,我眼睛就這樣直直的瞪著它的劍刃,心中滿是我操我操我操。
只差一隻手掌的距離,被打磨得發亮的劍刃反射出我黑色的短髮和綠色的瞳孔,曾有人說他們看起來像是對翡翠,但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依舊面無表情的瞪著死魚眼,裝作屍體。
喔拜託,你這個老頭到底是對抓逃兵有多大的執著?以前的情人跟逃兵跑了嗎?我說要是真的也是被你這種死纏爛打的個性害的。
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遠,那名小夥子也被聖騎士們強制帶走,不知道將來會上奧羅拉的審判庭還是直接被處刑。不管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下場。
我爬起來轉頭看向那隻依舊在啄屍體的囂張烏鴉,拿起一頂騎士頭盔丟過去。
「啊、啊啊啊」
頭盔擦過烏鴉,讓這隻死鳥驚慌失措地拍動翅膀飛上天去。
「我就差點被你這隻死鳥害到穿幫!」
趕走惱人的笨鳥後,我倒在地上吐了口氣。
「今天的『工作』可還沒結束呢,奧伊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