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者將雙腿曲於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將雙足上的尖石、木刺等拔除。隨著這般舉動,銀白色近似液體般的光華物質從一個個細小的傷口流出,在他的注視下,於幾息之間癒合。
他應該要找雙靴子。這是從他奔逃以來,所浮現的第一個想法。
聽聞首生血親不會輕易受到凡世之中的草木鐵石所害,因此時常光裸雙足乃至身不著衣,自在地行走於森林當中。那麼,要迅速區別出他們之間的差異,這個大概是方法之一吧。
徘徊者想著,又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該為此發笑。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學習,什麼答案都沒能獲得,只能這樣重複進行著無可回應的提問。對於「靴子」的認知,他還是從幾名人類獵人那裏獲得的。而他也還沒能向他們確認「獵人」的意義,就被其中一人射穿了身體。
他們似乎以為他是某種出沒於森林的遊魂,也有一人認為他是逃離親族的幼童。他們爭論不休,但在「趕緊離開」這點倒是非常一致。因此徘徊者才能夠倖存,並繼續自己的奔逃。
徘徊者其實連為何奔逃都還不知道,只記得這是予他血肉、賦他靈智者的要求。這也讓他非常疑惑,既然他們稱他為「能自由做出抉擇者」,那麼是走是留,難道不該由他決定嗎?
但他還是決定依從他們所言。
那兩雙搖曳不定的銀白之燄所投射出的情感,讓他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是徘徊者並未認知到,但確實已擁有的思緒。他用手捏揉著胸口,感覺到新的認知已被確認,並被轉化成為液體,從眼眶中流出。
徘徊者在「體會」到喪親之痛後許久,才將淚水流乾,並品嘗到了新的感覺——絕望。他現在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情況,倘若再像這樣呆坐於森林中,沉溺在哀慟裏,很快他便將死去。
他需要繼續前進,找到能夠庇護他,協助他思考、成長的存在。透過逐漸豐富起的思緒,他瞭解到自己渴望能再見到那兩簇閃耀的銀燄,他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血親。
於是徘徊者跳下了那顆承載他不知多久的石頭,開始邁步前行。
徘徊者不知欲往何方、能往何處。金陽和銀月在他的身旁起起落落,早已超過他能數來的次數。他只是不斷地跑,當察覺力量即將散盡,才停下,食用群生所分享的禮物。期間他偶然地與那幾位獵人再次相遇,他們看起來已十分蒼老,有的已失去血肉、有的則生養了眾多血親,有的含笑逝於溫暖廳堂,有的命葬荒野山林。這時他才知曉,原來時間已經過了多久。
「埃玟尼許。」
莫名的呼喚,將徘徊者的目光拉引到了不知何時便積聚在腳旁的小水塘。他低下身,望向淺澈的水面,卻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取而代之,是一名有著相近容貌,但又有所不同的生命。他的血親。但那雙屬於水面身影的眼瞳,卻沒有火焰燃燒。那雙眼瞳彷彿黯淡了的太陽,狹長的瞳孔就與曾經遇見的巨龍子嗣一般。
「你是誰?」陌生的倒影問。
徘徊者沒回答。生他血肉、賦他靈智者曾分別給予了他一個名字,但他們的期望還未能被徘徊者納為對自我的認知。他甚至不知道是否真能有那麼一刻。
「你來自何方?」陌生的倒影再次發問。
徘徊者依舊沒回答。那個地方他尚未來得及認知,也永遠沒機會再認知。
「你為何在此徘徊?」陌生的倒影繼續發問。
徘徊者仍然無法回答。
原來,他一直沒能前進,只是在原地迷茫繞路嗎。
徘徊者思考著。
「我懂了。」陌生的倒影兀自點頭。「保持平靜,埃玟尼許。我來了。」
隨後,陌生的倒影便消失了。
徘徊者沒能做到對方吩咐的,因為在他的心來得及感受到慌亂前,陌生的血親便出現在他身旁。這位血親就像是高塔般投射下了陰影,將徘徊者完全壟罩。那雙金色的曈眸定定注視著徘徊者,使他感知到了觀察和思慮。血親黝黑的面部肌膚上有墨綠色的紋路延伸,身軀被漆黑的金屬所覆蓋,上頭還有許多陌生符繪組成的圖案,而猩紅的長河在他身後流淌於空。他的手上還抱著一顆長角的金屬頭顱,面部沒有任何表情,只能在眉宇的曲折間感受到一股悲愁。
「你是誰?」徘徊者發問。
「我曾被稱作索理丹,索瑪爾之子。如今則僅是哥納貝爾加。」陌生的血親回答道。
徘徊者不明白這三個稱呼代表了什麼,他又為何能如此確信的使用這樣的認知。
「你來自何方?」徘徊者再次問道。
「陰影。」哥納貝爾加回答,彷彿這個字眼已能表達所有。
「你為何出現在我的面前?」徘徊者問了最後一個也是最困擾的疑惑。
「因如命運指引,光明未至之處,便是我之所向。」哥納貝爾加蹲下身,直視著徘徊者的雙眼。
「我從很久以前便看見了你,徘徊者。我本以為你能更快解清迷惑,找尋到自己的道路。」
名為憤怒的情緒開始出現在徘徊者心頭。
「我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路?我連自己立於何處、為何而立都無法知曉。」
哥納貝爾加點頭,看似肯定卻又帶著遺憾。「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憤怒,知道了絕望,知道了哀痛。」
「這能讓我知道該走上什麼路嗎?」
「這僅讓你知道唯一能走上的路。」
「什麼路?告訴我。」徘徊者低下頭。「拜託你。」
「現在還不是時機。」哥納貝爾加伸手抬起徘徊者的下巴。「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然後,我必須先教導你其他的事物。『抉擇』是難能可貴的禮物,是我們天生無法保留……對我們而言太過沉重、每次都只能短暫持有的珍寶。倘如命運指引,我希望能夠將這禮物給予你。」
哥納貝爾加伸出手。
「握住我的手,這將是你能做出的第一個抉擇。」
徘徊者看著那包覆在黑色金屬之下的手。
「你錯了,哥納貝爾加。」
哥納貝爾加不發一語。
「這並非是我的第一個抉擇。」
他的第一個抉擇早已立下。他拋棄了……自己的父母,為自己的延存而奔逃。他必須知道,為何他們要他逃,為何自己選擇了逃。存在於靈魂本質的認知告訴他,他的父母應該要選擇讓他留下。一道缺乏力量的光是不足以點亮世間的,那兩道溫暖而強大的輝芒才是世間所需要的。
為了瞭解這個問題的答案,徘徊者握住了那隻手。
【登場人物】
【名詞】
克萊瑪吉安‧歐芬托爾Clemagion Aufintour
阿瑪利語,分別為「命運主宰」及「自由之人」。
這裡他是把兩者相結合後去理解。
銀白之燄
亞梅爾塔拉——雷精靈族的瞳孔呈一團銀白色的能量之燄狀。
埃玟尼許Avanish
摩諾林語,「光明者」。
最初是人類對兩位巨龍的稱呼。精靈取用巨龍現身於人類前的形貌入世後,亦沿用了這個稱謂。
索理丹Tholidan
摩諾林語,「樹之子」/「樹之瑰寶」。
索瑪爾Thomair
摩諾林語,「樹之愛人」。
哥納貝爾加Grnabelga
摩諾林語,「屍妖剋星」。
屍妖(Grna)則是一種人類在被摧毀了心智的「底線」後,靈魂徹底墮落並導致肉體變形而成的黑之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