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愛情是包著糖衣的毒藥」。
這句話中的愛情兩個字可以代換成任何名詞，而對阿爸來說，這個代名詞叫做友情。
開頭我曾經提到，阿爸沒有朋友，或者可以說是，他沒有真正可以交心分享的摯友，社交範圍最多就是在兩邊的親戚中飄來飄去，但連我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們對我阿爸的印象十分淺薄，就跟我阿母的LV包包一樣淺薄。
一直到退休後，阿爸才開始慢慢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社交生活，可就像一個長年壓抑慾望的人，一旦了解大千世界的奧妙之處，就會像脫韁野馬一樣完全失控，一發不可收拾。
阿爸大部份的朋友來源是網路，也就是網友。
有網友自然就會有網聚。
這些網友有的會找阿爸出去吃飯、爬山、看展或是聚會聊天，然後阿爸會看情況挑比較不花錢的出席。
等他到了跟人約好的地方，雙方一打照面，霎時「哥，我仰慕你」、「弟，我來罩你」這類話語此起彼落、聲聲不絕，一整個就是「常聞其聲，終見其人，悲哭哀嘆，相見恨晚」。
現在阿爸從早到晚都有約，行程比候選人還多，有時甚至一早就不見人影，讓我敬佩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辦法做菜。
某天因為下班前臨時有長官交辦業務，我到家的時間比平常還晚了許多，一進門便發現家裡有些不對勁。
阿母看到我進門，問道：「今天怎麼那麼晚，吃飯了沒？菜都在電鍋裡面溫。」
「單位最近事情多啊，累得跟狗一樣，不對，狗都沒我這麼累......」我隨口答個幾句，正要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不對勁的地方在哪了。
往常這時候會站在廚房流理檯邊收拾殘局的背影，今天並沒有出現在應該出現的地方。
「爸呢？」我轉頭問正在看電視的阿母。
「妳老爸說跟網友約聽講座，煮完飯就出去了，也沒說幾點回來，」阿母碎碎念道：「幾歲的人了，都不會打個電話回來，也不知道認識那些是什麼人......」
阿母的話聽起來有點耳熟，原來是我當初要跟玩OLG[1]認識的網友出去唱歌回來後，兩個老人家對我說教的內容。
阿母現在活像錄音帶，一字不漏重新放送，不知道她還跟誰抱怨過，講話講太多，使用過度的喉嚨還摻了點雜音。
「......七十歲跟七歲一樣，兩個小孩已經夠讓人操心了，現在連他也這樣！」
想當年對女兒交網友這件事，兩人中反對最激烈的就是阿爸了。
阿爸覺得自家女兒貿然答應這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常常躲在螢幕另一頭，連真人是男是女、長相是圓是扁、本性是好是壞都不知道的人，一點防備都沒有就單獨赴約，簡直是欠缺考慮，萬一發生事情，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救，爸媽把妳養到這麼大，不是讓妳出去被壞人糟蹋的云云......越講越誇張，最後自己嚇死自己。
我當時想法是這樣的，學校本來就經常在宣導這些安全意識，如果苗頭不對，門口直接落跑也不遲，而且網友有男有女，我才沒有心大到單槍匹馬去面對一群大男人，又不是SOD[2]，而且女兒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長相真的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天仙。
「......講也講不聽，還說我想太多......」
雖然心裡知道爸媽都是出於好意不希望我受傷，但最後我還是前往赴約了，然後在那邊認識第一任男友，交往一陣子才發現媽的這人超級渣，多吃幾年鹽的人說話果然有幾分道理，至於這一任有多渣如何渣我就不多做贅述了。
想不到阿爸居然也有這樣的一天，難道是遲來的叛逆期嗎？
如果真是如此也LAG太久了！
我一邊回憶前塵，一邊將微溫的飯菜從電鍋裡拿出來。
東西不多，就一盤燙青菜跟一盤洋蔥炒肉而已。
看起來阿爸應該是真的趕時間隨便煮煮，青江菜依舊保有翠綠的顏色，葉片居然沒被他燙到皺縮黑黃，不過好像沒有全熟，看起來生生脆脆的，菜味中還能聞到一點土味。
洋蔥炒肉沒全焦，是淡淡的醬油色。
因為疲憊大於飢餓，所以我只盛了半碗飯就開始吃起來，這時門外響起掏出鑰匙的聲響，阿爸回來了。
「啊，妳吃飯吃到現在喔？是要吃到天亮膩！」他放下背包，換好家居服，走進廚房要準備洗碗。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嗎！我剛下班！」我翻了個白眼。
「那妳吃完自己把碗拿來水槽，拎北要洗鍋子了，」阿爸想了一下，走過來指著洋蔥炒肉問我：「妳覺得今天這道怎樣？好不好吃？」
「喔，勉強可以接受。」我睜眼說著違心之論。
其實這道的肉吃起來有點乾，沒什麼肉味，更多是醬油味，好在洋蔥沒炒乾，還保有水分與原先脆脆的口感，和前面那些獵奇的黑暗料理比起來算不錯了。
「今天有換新醬油，我去好市多的時候看他們在促銷就買了，隨便炒什麼都很好用。」阿爸的表情有點得意，看起來跟以前外公養的哈士奇有八十七分像。
我認真地點頭附和他：「想不到你隨便炒炒就能有此成果，我看以後你都隨便弄就好了。」
「不孝女，有妳這樣說話的嗎？」阿爸佯裝責罵似地說了一句，不過可能是因為我破天荒沒給一星負評而顯得沒什麼殺傷力。
「是實話沒錯啊！對了，」我扒了口飯，用筷子指著那盤炒肉，問道：「這是什麼肉？」
「什麼什麼肉？」阿爸答道：「我今天沒煮肉啊！」
我的嘴角抽搐一下，「啊不然這盤是什麼？」
「洋蔥炒蛋。」
我：「......」
▼不錯，這就是那道「洋蔥炒蛋」
[2] SOD即Soft On Demand的縮寫，這間公司是日本第一大的成人片商，「SOD都是真的」是一句台灣網路的流行用語，多用在與性有關、難以令人置信會發生在現實的事物。
創作內容
刑難煮父(六)老年危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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