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我一如往常在晚上七點回到家。
一進家門就聞到空氣中潛藏著可疑的味道，有淡淡的肉味、焦味，還有一絲絲似曾相識但形容不上來的氣味。
聞起來有點像前男友拿瓦斯噴槍燒到自己手的感覺。
那次其實是有點悲慘的意外，簡而言之就是前男友半夜想吃宵夜，但家裡沒瓦斯了，大半夜也沒辦法打電話叫瓦斯行送，最後他找出瓦斯噴槍想噴荷包蛋，結果在檢查噴頭時，忘記噴頭對著褲檔，不小心壓到開關，趕緊用手去護鳥以致於發生慘劇。
所幸經過緊急處理已經沒有大礙，但他還是在隔天上班時成為他們全單位的笑柄，「火槍下徒手救鳥的男人」，而且似乎對他造成一點陰影，所以我大概有一個月都不敢在他面前吃燒烤。
現在家裡的空氣聞起來就很像那時的味道。
阿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著遙控器一直換頻道，面對我困惑的眼神，他用無奈的表情對我聳聳肩。
不等我看懂阿弟要表達的意思，阿爸從廚房走出來，看著我和阿弟說道：「妳回來了，東西放一放快去洗手，可以吃飯了。」
阿弟趁阿爸轉身的時候偷偷對我說道：「早上妳出門以後阿爸就在廚房裡面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在弄什麼……」
我聽得張大了嘴巴，突然有想要轉身逃走的衝動，但阿弟緊緊抓著我的手，脫逃失敗。
阿母晚上一定又有飯局了，真沒義氣。
阿爸看著我們坐下後，一臉笑容可掬地端出一盤用大鋼碗蓋得嚴嚴實實的不明料理，還放的離我特別近。
當下的我心中不斷湧現恐懼，就像以前老師公布考試結果，雖然有預感考得很爛但還是很怕看到成績的那種感覺，不，和那時候比起來根本是小兒科，我從未像這時如此恐懼過。
從鋼碗邊緣隱約可以看到稀薄的熱氣向外溢出，靠近就能聞到熱氣中摻著我剛剛在家門口聞到的熟悉味道，好像可以猜到答案了，但我不敢說。
「呃……」我抬頭看著阿爸，問道：「所以這是什麼？」
阿爸用神秘兮兮的口氣，嘿嘿道：「妳猜啊！」
不，我不想猜。
「嗯……可以吃？」我試探性地問。
「廢話，放餐桌上的東西不就是要吃的？」阿爸很不悅地說道。
我：「……」
餐桌當然是放要吃的東西，但您的料理通常是介於能吃和不能吃之間。
大概是看我和阿弟都不講話，阿爸也不想賣關子了，直接掀開大鋼碗，自己揭曉謎底。
「噠啦──」
或許是被鋼碗囚禁太久，碗裡的熱氣化作精靈，一股腦直往我臉上撲來，霎時讓我兩眼鏡片被濃重的迷障屏蔽，眼前伸手不見五指，鼻孔裡都充斥著灼燒肉塊的味道。
「啊啊啊──我的眼睛啊──」我揮舞著雙手慘叫出聲。
「是要演給誰看啦！」阿爸輕輕打了我的頭一下，「看，妳要的烤香腸。」
迷霧散去後，我張大眼睛，目光穿過還有點模糊的鏡片，定在盤子裡那些暗紅色的物體上頭。
▼阿爸自製的香腸，光看外表毫無異狀
油亮的赭色外皮被烤得微捲，斜面是粉白相間的碎肉和脂肪，每塊都被切成一分不差的相同大小。
看起來是香腸沒有錯。
應該吧？
如果皮裡肉裡沒有那些不明黑色物體的話。
我有點不太確定那些肉眼可見的的黑色物體到底是燒焦還是別的什麼。
正常的燒焦應該不會連肉裡面都有而且肉還能保持原來本色不碳化。
右眼的眼皮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香腸？」我拿筷子在香腸上方點了點。
「對啊，香腸。」阿爸的表情很得意，彷彿那盤香腸是什麼不得了的曠世巨作，「拎北我忙了一個早上，有沒有跟外面賣的一樣？」
不不不，外面賣的裡面可沒有那些黑色不明物啊！這香腸要去拿去外面賣早就被當成食安問題處理了。
「香腸裡面那些黑黑的是什麼？」
「妳先吃就知道了。」阿爸夾了一塊香腸想要放我面前的盤子。
「先說加了什麼我再吃。」我伸出筷子半路攔下那塊香腸。
「先吃。」
「先說。」
「乖，先吃。」阿爸用不容拒絕的氣勢突破了封鎖線，把那塊香腸夾進我的盤子裡。
那氣勢就像小時候他從外地出差回來，阿母叫他去保母家，把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的我接回去時，他就是用這種氣勢對我說「乖，回家」，然後以為我會伸手討抱抱。
太天真了！
女兒我當然沒有給他面子，直接轉頭跑去床底下藏起來，死也不肯跟他回家，後來還是保母打電話叫阿母出馬的。
在沒弄清楚這裡面加了什麼之前，我是不會吃的！
香腸的深褐色肉汁在碗底匯聚成一汪，「先說裡面加了什麼我再吃。」
「齁，妳很盧[1]捏！」阿爸有點生氣地說道：「是茶葉啦！」
「茶葉？」我不敢相信道：「茶葉會這樣？」
「泡開加進去就變這樣啦！」阿爸又夾了好幾塊香腸給我，一臉「不吃就別想離開餐桌」的表情，「外面不是很多香腸都會加什麼草莓檸檬還是飛魚卵的，妳那什麼洋芋片加一堆亂七八糟的還不是照吃？我只是加茶葉而已啊！疑心病很重捏，快吃啦！」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閉上眼睛咬了一小口。
出乎意料的肉汁很飽滿，稍微有點鹹，但比起之前那種根本打翻鹽罐的程度還算位在洗腎安全值裡，只是肉裡有種我說不上來的味道，有點像橘子又有點像松香，頑強地纏在舌頭上，吃再多的白飯都散不掉。
我放下筷子，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大口水，總算把那種感覺沖淡了一點。
「這是什麼茶？」我用覺得自己很冷靜的口氣問道。
「就是櫥櫃上層角落鐵罐裡面的茶啊，直接茶包拆開就能用了，」阿爸很得意地說：「怎樣，味道不錯吧？」
我驚恐地看著阿爸，「櫥櫃上層角落鐵罐」是我好幾年前買的減肥茶啊！
「我做了很多條香腸，還有原味跟加了蝦肉的口味。」
阿爸說著說著，又繼續夾好多塊香腸給我。
「多吃點啊，要吃還有！」
當天晚上我們家的兩間廁所都沒空過。
創作內容
刑難煮父 (三)前世的仇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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