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逍遙了一個月，終於回來啦？那傢伙。」久韶一手叉著口袋，快步地走在數學系系館五樓的辦公室走廊間。
「等我一下啦！走那麼快幹嘛？」徽彥才剛走上樓梯，看到久韶的背影連忙跟了上去：「教授是出國開會，應該也很忙啦，怎麼有逍遙的時間？」
久韶沒有特別理會他，逕自停在一扇掩著的木門前。底下的縫隙透出鵝黃色的燈光，顯示它的主人正坐在裡面。門上大大的標示牌寫著：紐特勒‧康希斯。康希斯教授的研究領域為數值分析，尤以建模型、預測趨勢見長。在資訊科技日益重要的現在，康希斯教授的研究格外重要，讓他在學界也小有名氣。
然而，T大數學系的學生們很少稱呼康希斯教授的本名。數值分析的研究包含了如何最有效率地找出困難問題的近似解。也因此，對於這些技術專精的康希斯在Connector實戰時，有著超乎常人的速度，讓他獲得了在學生間代代相傳，有些懾人的名號。
「鬼步，你在嗎？我們到了。」久韶按捺著性子，象徵性地敲了幾下門。
「哇！是久韶嗎？等、等我一下！」內裡傳出低沉中年男子的聲音，但絲毫包裝不住語氣中的緊張。
真是的，老毛病鐵定又犯了。久韶啐了聲，沒等對方開口，逕自推開門。康希斯教授的辦公桌正對著門口，久韶和徽彥馬上瞧見他一手抓著菸頭，在菸灰缸上擠呀擠的，才剛熄滅。
「不、不是叫你們等一下嗎？」兩人面前的康希斯尷尬地把菸灰缸和菸頭塞到抽屜裡。他戴著粗黑框眼鏡，臉龐略顯尖，人中和下顎還殘存著鬍渣，襯衫皺褶四佈，袖口也微微泛黃，稍中分的髮型似乎也很久沒修剪。乍看之下雖還算是乾淨，但有些頹廢，很難和外號「鬼步」連結在一起。
「紐特勒‧康希斯教授。」久韶一手叉著腰，逕自走到康希斯的桌前：「系主任和我講過多少次了？T大數學系館全面禁菸！」
康希斯嘆了口氣，挺無辜地回道：「這裡是我的研究室耶。」
徽彥關上門，用手肘推了推久韶：「對教授還是要客氣點啦。」他故作輕鬆地笑著從書櫃旁拉來兩張椅子，和久韶一起坐了下來：「不過話說回來，煙霧警報器怎麼──」
還在納悶著的他隨性抬頭一看，馬上了解怎麼回事：天花板上有個小區塊覆蓋了多層黏貼著的毛巾，裡面大概就是煙霧警報器，難怪教授抽菸沒人知道。
「有時間搞這種把戲，不如去戒菸吧。」久韶坐在椅子上，搖搖頭。
「唉，真搞不清楚到底我是系學會的顧問，還是系學會是我的顧問了。」康希斯兩手一攤，翹起腳：「我等一下還有其他客人，長話短說吧。徽彥寄的E-mail我有收到，你們是為了兩年前演習場的意外而來的，對吧？」
「兩位學長爭風吃醋，又誤觸Real Mode的事故。我們的理解是這樣。不過既然要長話短說，就不拐彎抹角了。」久韶雙手抱胸，眼神銳利地像把劍，刺向前方的康希斯：「那真的是意外嗎？」
「欸？」徽彥訝異地瞥過頭。直到剛才，自己都沒聽久韶提過這種看法。
「你怎麼看？」康希斯一掃剛才的散漫，一手手肘撐在桌上，頗感興味地反問：「大家都說那是意外，不是嗎？」
「時機點的問題。」久韶不疾不徐地解釋著：「為什麼要在此時，事隔兩年之久才擦去演習場的血跡？雖然大家沒有明說，但包含我們高年級學生以及教授們在內，都知道演習場曾發生事件。擦去血跡，沒辦法擦去我們的記憶。」
「也就是說，擦去血跡的動機和三年級以上的學生還有教授無關嗎？」
聽見徽彥的疑問，只見久韶仍舊一臉嚴肅地說道：「這樣說並不精確。」
「不精確？」「如果兩年前的事件沒有另外的隱情，今天完全沒有祕密擦掉血跡的必要。」久韶靈活地翻了下手腕：「把這句話倒過來說，今天有擦掉血跡的必要，那肯定是兩年前的事件有問題了。所以動手的人，姑且設成X吧，應該是知道事件，甚至是知道內情的人。」
「這樣的話，必要性會是什麼？」徽彥思索了一陣，但就是不得其解。
「唉，你也自己動動腦吧？」久韶有些不耐煩地聳聳肩：「兩年前事件發生後，系上所有人對其閉口不談，也不再深究。這樣的情況對X自然是最好的平衡──直到有人破壞它。」
「那些學弟妹。」徽彥終於恍然大悟，拳頭槌了下掌心說道：「不論如何，越少人知道兩年前事件越好。」
「雖然學弟妹沒跟我講清楚，但既然他們是在服務學習課發現的，我想負責的亨利克教授應該也知道了。對X來說，有師長級的人可能追查才是最讓他擔心的吧！」久韶雙手交疊在康希斯桌上，身子前傾，繃著一張臉：「簡而言之，有個急著掩蓋證據、阻止追查的X，比把整件事歸結成巧合或意外要合理多了。我不懂的是，為什麼中間有兩年空檔，X不去執行這麼簡單的事情。」
「會不會不是不能，而是根本不知道證據還留著呢？」徽彥隨口猜測，久韶也點頭附和：「想來想去，大概也只能這麼推論了。」
他說完後，把眼光拋向始終默默聽著的康希斯：「那，這樣的說明滿意嗎？鬼步。」
康希斯一語不發，喝了桌上的熱茶，嘆了口氣才說道：「對X來說，不要擦去那些血跡比較好，對吧？」
沒料到會被這麼反問，徽彥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不擦掉的話，就是光明正大地把證據攤給大家調查，結果應該是事情鬧得更大吧？」
「如果一開始不搞鬼，現在何必擔心怎麼做比較好呢？」久韶眉宇飛揚，傲氣油然而生：「所以鬼步，你這麼問，算是承認X的存在了吧？」
「別讓我難做人啊，這問題。」康希斯往後一倒，整個人倚在靠背上翹起腳，眼角瞄向窗外，沉默良久才緩緩問道：「我問你們，你們認為李世民是個怎麼樣的皇帝？」
「欸？我歷史都忘得差不多了哪。」徽彥搔搔頭，硬是從記憶最深處翻出一些片段：「是『貞觀之治』的唐太宗吧？穩定了國內情勢，在國際上也被稱為『天可汗』，應該是很強的皇帝。」
「確實強啊。」久韶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發動玄武門之變，手刃兄弟，逼父退位，披著滿身鮮血登基。」
「你們兩個人說的都對。」
康希斯下意識地將手伸到鼓鼓的襯衫口袋，菸盒才剛露出頭，就硬是被久韶銳利的眼神盯了回去，讓他只能續道：「就像久韶你說的，他上位的方式充滿爭議；但話說回來，如同徽彥提到的，從實際統治看來，他還算是位稱職的領導者。你要怎麼評價他，要支持還是反對，端看你從什麼角度切入。」
「所以呢？你打算改行教歷史的意思嗎？」久韶一手勾著椅背，不以為然地調侃了聲。
「我能說的不多，但兩年前的事件就像那段歷史一樣，有著正反兩面的解釋吧。」康希斯越說，越發覺得比平常還容易口乾舌燥，他又順手喝了口茶。
「原來如此，說得倒是挺露骨的。」久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兩手抱胸點了點頭。
「不過呢，有件事算我拜託你們。」康希斯放下杯子，語氣倏地嚴肅起來：「X是誰，你們放在心底就好了。揭開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寧願維持著你口中所說的虛幻的好處，也不願意面對真相嗎？」久韶一聽，語氣也一沉，眼神中溢著濃濃殺氣。
「等、等一下啦，我聽得不是很懂！」相較於兩人針鋒相對，徽彥一直都在狀況外：「這跟歷史有什麼關係？」
「叩叩！」「鬼步！我來了。」就在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以及亨利克的呼喊。
哼，又有人來攪局。久韶無奈一笑，兩手一攤：「算了，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件事情就這樣。反正我也要到了答案，這樣就足夠了。」他邊說邊站起身，徽彥見狀也站了起來。
「承蒙您抬舉啊。」康希斯依舊坐著，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他朝門外喊了聲：「亨利克，門沒鎖！」
久韶和徽彥轉身離去，恰好和走進來的亨利克及南斯照面。徽彥很快地朝他們微笑點點頭，久韶則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卻像是突然想到些什麼，一手叉在口袋中又回過頭：「只是鬼步，我始終是這麼認為的：真相這種東西，無論多麼難堪、醜陋，都總有一天必須被揭開，而我會靜待那天的到來。」
他意味深長地送上一抹冷冷的微笑：「課堂上見。」
什麼啊，這氣氛和這話怎麼回事？亨利克一臉納悶地看了久韶一眼，而久韶只愛理不理地點頭後，便和徽彥一起走出了研究室。
亨利克和南斯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前者回頭瞥了門口一眼，確認人已走遠，迫不急待地問道：「鬼步，剛才那兩位是學生會的學生嗎？」
「是。」康希斯微微頷首：「他只是態度和嘴高傲了些，沒有惡意。你別在意啊。」
他起身把門掩上，話鋒一轉說道：「先別提他們了。你今天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吧？只是我還沒想到南斯你也會來啊？」
「我很需要資料處理和分析的專才，這點南斯和你應該比我專精。」亨利克瞥了旁邊的南斯一眼，他怯怯地點頭。
「多謝您看得上眼。」
「那麼，我上次傳給你那些警方的檔案，你看過了吧？」亨利克目視著康希斯坐回位子上，自己則從擱在腳邊的背包中抽出一疊資料：「這些是比較機密，我不想用雲端傳送的資料。我們已經正式加入墨比烏斯殺手的調查，只是這看起來工程浩大，必要時可能需要部分學生幫忙。」
「我會再好好讀過。」康希斯接過資料，在凌亂的桌上掃出一個空位放了下去。
「現、現階段要做的是盡快讓我們自己的團隊成形。」南斯雙手交握，聲音挺為微弱。
「說的對。和警方合作歸合作，但不能被牽著鼻子走。」亨利克望著康希斯身後，窗外愈發厚重的雲層：「畢竟我們這邊也有自己想私下調查的事情啊……」
創作內容
魔都妖探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