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了,我們研究員一行人到花蓮的深山裡考察,連夜大雨讓路途泥濘不堪,本來聽從嚮導的建議想提早結束行程,但歸途被坍塌的土石截斷,貿然前進過於危險。通訊器材浸水損壞,無法對外聯繫。不知怎麼的,那原本都放在防水的袋子裡。前進無門,後退無路,補給品也幾乎用盡,好在在山裡,嚮導不時採些野菜果腹,至少死不了。
連續下了幾天的雨,我們束手無策。受困後的第七天雨勢漸小,等山上的濃霧散去,嚮導似乎探到了路,回來時後面跟著一個拿著矛裸著上身的人,我們都感到詫異,只有嚮導一個人滿臉欣喜,吱嗚的對那人比手畫腳,他看到我們落魄的樣子便示意跟他走,沒看過這樣的服飾,也不知道是哪一族的。那人在林間的移動速度很快,抑或是我們已經體力不支,他常常停下來等我們,但臉上沒有什麼不耐煩的神情。
不久,隱隱的水聲傳來,很奇怪的,我已經不想再聽到這聲音了,又走了一段路,出了叢林,放眼望去是一座瀑布──一個依瀑布而居的聚落。
瀑布落下的水霧映出了彩虹,水波從底下的潭面探出,到岸邊時趨於平靜,這樣的地方,怎麼沒有人紀錄過?村子環繞著潭,我們出來的地方剛好是村子的開口,早已有人等在那裡,嚮導說前些時候那人就是帶他到這裡來,我頓時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開心,這裡太美了。
那些人攙扶我們到一間房屋裡,是木頭蓋的,像是集會所,我們在那裡面待了兩天恢復體力,好些之後便四處閒逛,帶我們來的那人看見就過來打招呼,我聽不懂他說什麼,學他比了一下算是回應。之後他就領著我們到村子的各角落散步,我們都很興奮,這是連嚮導都不知道的地方,是個新發現。
村子頗具規模,屋子都是高架的,瀑布的大潭裡有魚,肥而群聚;潭邊有筏,隨波輕盪;走過小徑,林中有田。村裡到處可以看到狗在嬉戲,每個人的身旁都有親密的鳥類,時而立於肩膀、時而盤旋天上。除了小孩以外,男女的腰際上都配了一把異常鋒利的精美石刀。要了來看,手才碰上刀鋒,立刻見血;婦女織布彩豔,族人衣裝亮麗,類似背心──那人上次光著上身應該是因為下雨──某些男人背上掛有短弓,弓穿百步,算是獵人或是戰士;族人沒有紋身,身上飾品耳環之類簡單而精美。
那兒的人幾乎每天開宴、祭祀,卻不飲酒,獵物有魚、飛鼠、山羌、野豬甚至是熊,就是沒有鳥類,氣氛和樂,村民們各司其職,他們總是在笑,無聊時就唱歌。
來到這裡的第七天早晨,才剛醒來就聽到他們在和歌生火,跟平常一樣。但一吃完早餐就突然要我們帶上物品,接著領著我們走進山裡,不知道要去哪。
十個村民全副武裝,我們一行人加導遊只有六個,也不敢怎麼樣,心裡有些害怕,就這樣走了很久,中途沒有休息,直到夕陽正要西落,我們又餓又累,頭眼昏花,讓我更不敢相信眼前熟悉的景象。
……是公路!
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
當他們要離開時那人給了我一個石墜項鍊,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有,但他把石墬交給我的瞬間,我決定不把這段際遇公諸於世,其他人也同意了,但我們還是對那地方念念不忘。此後的十餘年間,我們同一批人又進行了幾次考察,都因為土石坍塌無功而返。
不久嚮導去世了,隊員也因為體力的關係無法成行,又過了幾十年,一個接著一個的凋零,如今只剩我一個,在我死之前我想違背約定,把我們失蹤十三天裡發生的事流傳下去。現在我可以明白石墬的意義了,我們不是去了什麼仙境、不是進了什麼幻界,那個讓我日思夜夢的地方,只是一個與世不相往來的角落。
啊,那永樂的淨土,碩果僅存的樂園!
──摘譯自《吳濤回憶錄》
這是上次提到的、近十年之前的作品──高中國文課以「桃花源記」為主題的作文作業。放到如今看來還是有些許參考意義,就貼上來和大家分享。
不過經過數年,我對於理想社會的想法已經有所改變。現在已經很難用單純的眼光看待〈瀑布之民〉裡的社會了。
各位覺得原本描寫的聚落較令人嚮往,還是《在黎明前向世界說晚安》中,水族的村落較為立體真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