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起床了。」
一隻手在我的臉上拍呀拍，我才勉強睜開眼睛。
「你的午覺睡得有點晚了喔。」
酸澀的雙眼在模糊之中看到了兩張臉，一張還特別的近。
「哈囉？還活著嗎？」
他伸出了一隻手，在我眼前揮呀揮，我這才煩躁地擋開他的手。
「哇靠，哪有人來探病還把病人叫醒的……」
右手懶洋洋地在床墊上滑到床邊，按著起降的按鈕把身體撐起。
「這個舉動也太病人了吧？」
這次來沒抽到健……算了懶的說了。
「你們還真的跑過來啦。」
用手揉揉眼睛，微睜看著兩人模糊的輪廓逐漸清晰，雖然聽他講幹話的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李修哲，以及躲在他身後看著我的陳璃妤。
「說過會來的當然會來。」
「你根本也沒說過吧，還不是叫你女朋友問的。」
「不、不要那麼張揚啊。」
璃妤急忙揮揮手，害羞的遮住自己的臉。
璃妤是個很典型在網路上跟在現實中差異很大的人，在沒有必要面對面交談的網路上，璃妤就會變得很健談，但在現實中就會相反，變得不太善於交流。
「幹麻？妳還怕別人知道我們是情侶喔？」
修哲回過身像是男生朋友一般把手搭在她另一邊的肩膀上，開心的左右晃動。
「如果你們是來放閃的，那我就請你們吃仙貝然後趕快回去吧。」
伸手拿放在床頭櫃子上的水壺，一打開蓋子熱氣就跑了出來。
有時候水壺的保溫效果太好也是讓人很頭痛啊。
「這個給你。」璃妤把手上拿著的紙袋遞給我，外表是一個很樸素的白色紙袋。
「這什麼？」
她一邊看著我疑惑的臉，一邊慢慢地說著。
「水果，算是伴手禮嗎？還是要叫探病禮？叫做伴手禮感覺怪怪的……」而且還越說越小聲。
這重量……一拿就覺得不太妙。
「我明天就要出院了，這麼多我要吃到什麼時候。」
「沒差啦，你就帶回家一邊寫作業一邊吃吧。」
「作業？什麼作業？」
「程式的作業。」
修哲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機拿出來。
「我把照片傳給你。」
手機叮咚地叫了一聲，我沒有去理會它。
「啊，你們可以把那張椅子拉過來坐。」我指著門後的一張椅子，同時暗示修哲可以坐在旁邊的陪客坐椅。
病床旁邊肯定放著一張與病床並排的睡椅，陪同病人的人可以把它拉開放平，作為晚上睡覺的地方。
「我可以把它放平躺嗎？」
「要躺回家躺。」
嘻嘻嘻──修哲笑著一屁股坐下，雙腳打開到舒適的角度，很有他的個性。
修哲說穿了就是典型的現充，參加了系上的籃球隊，不論夜衝、夜唱幾乎都有他的份，不過唯獨聯誼他從來都沒去過。
稍作打扮的髮型不會太花俏，服裝也多是以輕便型的運動牛仔褲、普通的大學衫為主，臉的五官輪廓比起一般人都要略深，但總是笑著的他並不會讓人感到太嚴肅或難以攀談，就是樸素的帥哥。
「我哥之前盲腸開刀的時候我也睡過這個呢，真的夠硬夠難睡。」
「不過睡習慣後，夏天躺這個其實很涼快呢。」
「真的嗎？我哥那時候是冬天開的刀，這東西冷得要死，根本躺不下去。」
「嘿。」
璃妤把椅子輕輕放在床尾，用手順過裙子坐在椅子上，雙腿很有禮貌的緊緊靠攏。
「不用那麼拘束啦，又不是什麼嚴肅的現場，妳這樣讓我又尷尬又想笑。」
「沒、沒事，我習慣這樣。」
「對了，璃妤妳不是說妳有問題要問他？」
「問我？」
「不、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啦，而且好像有點沒禮貌。」
璃妤把視線放在自己的腳尖，像是小貓一樣來回看著修哲跟我。
「沒關係啊，妳問。」修哲咬下一口從我桌上摸來的仙貝，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是我等等要吃的耶，而且這句話為什麼是由你來說啊。
「那、那我問了喔。」
璃妤吞了口口水，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喉嚨吞嚥的蠕動，連我也都不禁開始緊張起來了。她到底打算問什麼問題啊？
「所、所謂的化療到底是怎麼樣的？」
「怎麼樣的？」
「就是，一般感冒不是吃藥，或者最多打針治療嗎？然後可能有腫瘤，開刀就是切掉這樣。那化療究竟是什麼樣的治療？」
「就這個啊？」
「因為，感覺問病人有關他的疾病問題，好像不太禮貌……」
「其實沒關係的喔。」
對別人而言我不確定，但對我而言，這也算一種抒發的管道吧。
有人想試著理解你，關於你身體裡的疾病、發生了什麼問題，或許彼此都沒有解決的辦法，但比起什麼都不明不白的，稍微了解一點肯定比較令人心安。
「其實化療沒有想像中的複雜，說穿了就跟吊點滴一樣。」
將化學藥劑以一台機器，緩慢地打入身體內，讓其破壞癌症細胞，但也有一些正常細胞會受到攻擊，這就會產生副作用。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打的時候會很不舒服，自然就會睡著了。」
「咦，所以你剛剛是在……」修哲睜大了眼看著我。
「就說了你們來的時間點不太正確，都下午五點了。」
斜眼瞥了一下電視旁邊的時鐘。這都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我就是剛打完，不太舒服才睡的，真虧你可以這麼厚臉皮的叫醒我。」
「啊我……」「就叫修哲你不要吵醒他了啦。」
「那、那個免疫療法、放射療法呢？」
「免疫療法其實也差不多，是打一種活化劑，讓自然殺手細胞活化。至於放射療法就真的比較特別了。」
就是用一台機器，對於腫瘤在的地方投射放射線，但實際上是如何我也不確定，畢竟我沒做過。
「話說，妳怎麼會想問這些？請給我關心朋友以外的理由。」
「單、單純好奇而已，不行嗎？」
「看來如果還有下次我必須連這個理由都禁止掉。」
「教練，我也有問題。」修哲故作姿態的舉起手，我只能無力的聳肩。
「化療總共要做多久！」
「目前規劃是一年啦，每三周就要打一次。」
「在那之後呢？」
「看有沒有控制住吧，這也我不知道。」
「好吧。」
我用手推了一下床墊，把身體往床頭移動了一點。
轉身打開床頭櫃下面的空間，把他們帶來的水果輕輕地放了進去。
「對了，你這個周末有空嗎？」
修哲上半身向前傾，用手撐在椅子上興奮地問。
「周末？你要幹麻？」
我疑惑地拿起手機，確認這周的行事曆。
「星期六是這傢伙的生日，想說要找人一起去唱歌慶祝。」
「可、可是我禮拜六要回學校做模型……」「可是我禮拜六有打工。」
修哲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的女朋友看。
「你、你又沒有提前跟我說……」「誰會把美好的生日拿去窩在學校的工作坊裡做模型啊！」
他誇張的用手巴在自己臉上，用力地往下抹。
「這傢伙沒空就算了。」「喂。」「怎麼連主角都沒辦法出現啊。」
「你、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去唱啊……」
「一個人去一整間包廂唱歌是有多悲哀啊！」
這時，我把手搭上了修哲的肩膀，對他比出了一個大大的讚。
「你還可以唱生日快樂歌給自己聽，雖然不是你生日。」「滾啦！」
修哲的表情與動作相當誇張，這讓璃妤也不禁笑了出來。
「那禮拜天呢？禮拜天行不行？」
「星、星期天我是沒問題……」「我──」
正要說的同時，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修哲跟璃妤也都注意到了這個人。
是消失了一整天的媗鈴，她瞄了一眼我們三個人，便走回窗邊的座位，一邊吃三明治一邊滑手機。
修哲轉回來問：「認識的？」
「就是隔壁床的家屬。」
「你不是沒女朋友嗎？不正好？」
我跟璃妤同時傻眼看著他。
「你以為是在抓寶可夢嗎？」
「看起來就是用一般球就能抓到呢。」
「實際上是用大師球都不一定抓的到的品種。」
璃妤大概是沒有玩過，滿臉問號的來回看著我們兩人。
「怎、怎麼覺得你們再說很失禮的事情。」
「才沒有，我是在稱讚她是絕世稀有的好女性。」
「咳哼！」
坐在另一邊的媗鈴刻意咳了一聲。
「我這邊聽的一清二楚喔。」
雖然她沒面對我們，但也能夠看到她半邊的臉，顯得有些疲憊。
她穿著附近高中的制服，想必是上了一整天的課讓她變得如此疲倦，高三備考期間天天都是煎熬。
然後，在這樣的下課時間，她還必須抽空打工、來醫院陪外婆，或許原本這段時間是她安靜休息的時間吧。
婆婆午睡習慣在四點到五點這段時間，所以現在正是關掉電視的安靜時間。
昨天半夜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緊急關掉之後只收到媗鈴投來的凶惡視線，婆婆依舊睡得很開心，大概是些微的重聽讓她反而更好睡吧。
所以只要不刻意大聲，用普通的音量說話是沒問題的。
「妳不要偷聽我們說話啦。」
「你可不可以不要衝過來甩我一巴掌後叫我別站在這給你打。」
「考試辛苦了。」
「……謝謝，那隔壁床的大哥哥可不可以給我一包仙貝當作獎勵呢？」
我把左手直接插進修哲的口袋，拿出另一包他剛剛敲走的仙貝，丟到媗鈴的手上。
「果然是你外婆的孫女，吃貨。」
「妳管我。」
「妳這樣會變ㄈ喔。」
「請不要把注音文帶到現實來，這樣會讓別人覺得你很宅。」
修哲突然靠向璃妤咬耳朵，吱吱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這是在向妳展現我真實的一面，看我多信任妳。」
「妳不要向我展示裸露的一面我就謝天謝地了，變態大哥哥。」
「妳怎麼成天都是想著我的裸體啊，上次也是突然拉開我的簾子。」「欸欸，那個啊。」
修哲突然開口，但他不是在跟我說話。
「要怎麼稱呼妳？」
他對著媗鈴說話，同時從椅子上起身繞過床邊朝她稍稍靠近。
「……林媗鈴。」
「那就叫小鈴啦。」
我能夠很明顯、很清楚的感受到媗鈴的警戒。
「小鈴妳還是高中生吧，高三？」
「……對。」她謹慎的點了點頭。
「真是辛苦啊，備考的時候都沒辦法出去玩呢。」
「還好而已。」
「那小鈴妳這個週日有空嗎？」
「週日？」「修哲，你要幹嘛啊？」
「嗯？約女生出去玩啊。」
這次換我傻著眼看著他，然後換邊看向璃妤，但她也只是苦笑著，似乎對這事情不太在意。
等等，不對喔，照修哲那個性……
「修哲，你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這樣很母湯。」
他八成是想把我跟媗鈴湊成一對，所以要去邀請媗鈴。
媗鈴也是用手抵在下巴，很認真地在思考。
「就當作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這次我就請妳唱歌，這樣應該負擔不會太大吧？」
「媗鈴妳也是，別理那傢伙，他仙貝吃太多，腦子變成先貝了。」「我想去。」
咦……
「因為我沒唱過卡拉OK啊！」
好巧啊，我也是。
「妳有手機嗎？交換個聯絡方式吧。」
「沒關係，我有那個變態大哥哥的手機了。」
修哲轉過頭來看著我，一臉「很行嘛」的機車表情。
「那就這麼說定了，小鈴，這個周日。」
「好。」
等等，我的意見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