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邀集少數人參與宴會，慰勞辛毗風塵僕僕來到西平。
辛毗以為曹操接受同盟，神態略顯愉悅，準時赴宴。
「請進，辛兄。」
郭嘉一見辛毗，操著流利的陽翟腔為辛毗帶位。
「……」
辛毗以為會是荀攸來接，但左右看去，哪見荀攸的身影？
「辛兄是與誰有約嗎？」
郭嘉明知辛毗的心意，故意裝作未知，一臉溫和詢問之。
「……我等公達。」
辛毗遲疑數秒，堅持要等荀攸。
「（還真是倚賴軍師。）」
辛毗不是未斷奶的娃兒，但現實來觀也相去不遠。
「軍師已經入席，特別囑咐我來接辛兄。」
郭嘉交代荀攸的話語，表示他是受荀攸所託。
「……有勞你了。」
郭嘉說到這個份上，辛毗只能跟在他的身後，默默入席。
「辛兄，這次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郭嘉於指引的道中，對辛毗輕笑一聲。
「……約略有印象。」
數年前的那場宴會令人記憶猶新，辛毗要記不住郭嘉也難。
「我可是對辛兄印象深刻呢。」
辛毗的態度越是冷漠，郭嘉就要越熱情，顯示兩人的差異。
「……」
辛毗的肩膀抖了一下，覺得這趟路程莫名漫長。
「（看來是聽聞過我了。）」
郭嘉不再發言，留給辛毗喘息的空間。
未久，兩人踏入宴會場所，入眼便見曹操居於主位。
「辛兄，請坐。」
郭嘉將辛毗送到荀攸的身旁，便走到曹操的身旁。
郭嘉拿起酒壺，為辛毗與荀攸斟酒，隨後退回曹操的身旁，也為曹操斟酒，當名稱職的小侍。
「佐治，這是吾請你的。」
曹操舉起酒杯，邀辛毗共飲。
「謝明公。」
辛毗不疑有他，回敬曹操。
「奉孝一聞佐治與他同鄉，屢次勸吾要置酒邀你，不合胃口就怪奉孝吧。」
曹操順口道起郭嘉，先糗郭嘉一頓。
「……奉孝？」
辛毗語帶猶疑，並非不知誰是奉孝，而是搞不清狀況。
「就是指我。」
郭嘉為辛毗再倒一杯酒，彷彿未知辛毗的疑惑。
「曹公，請喝酒。」
郭嘉回到曹操的身旁，為曹操倒了滿滿的一杯酒。
「喝。」
曹操敬郭嘉一杯，郭嘉一口飲盡，顯示郭嘉的好酒量。
「他就是先前跟你提過的郭嘉。」
荀攸見辛毗失神，好心提醒辛毗。
「……我知道。」
辛毗認識郭嘉，但他沒想到郭嘉與曹操的關係如此親密，手抖了起來。
「（看來他知道對我愛理不理的後果了……吧？）」
辛毗的原訂計畫是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內，稍有意外，雞蛋就會全毀。
辛毗本來以為只需說服荀攸，對荀攸苦口婆心的勸誡置之不理，導致現在的處境。
辛毗態度為難，用力點了一個頭，終於下定決心。
「公達與我提過你，當時是我沒有把握結識的時機，懇請郭祭酒見諒。」
辛毗舉起酒，敬郭嘉一杯酒。
「……你們認識？」
曹操揚起眉，對辛毗這席話有些興趣。
「哪有什麼認識？就是場偶遇。」
郭嘉輕易推翻剛才說過的話語，如貓讓人捉摸不定。
「郭祭酒……」
辛毗沒想到郭嘉會如此回應，苦思下段話語。
「呵呵，我的風評一向很差，不要認識比較好。」
郭嘉揮了手，斷絕辛毗可能會想「請多指教」等話語。
「……沒那回事。」
甫要出口的話就被郭嘉否定了，辛毗看向荀攸，荀攸對他搖了頭，辛毗便生硬結束話題。
「辛佐治，有不滿意的盡量提出來，吾會督促奉孝改進。」
曹操不禁覺得有趣，刻意為郭嘉請罪，欲觀辛毗的反應。
「……能夠品嘗家鄉菜餚，真是人生幸事。」
辛毗怎可能向曹操述說郭嘉的罪狀？只能低頭品菜。
「這種蔬菜只能種植於潁川一帶，相信佐治許久未食了吧？」
曹操夾起蔬菜，放入口中，蔬菜熬湯熬出鮮甜的原味，味道清爽而高雅，非常耐吃。
「要保持這種鮮度……難道是？」
西平距離潁川不遠，但要在短期間運送大批新鮮蔬菜，非得快馬加鞭。
「（當然是我請阿義連夜送來的。）」
郭嘉比了手勢，要奴僕送上新酒。
「……這是？」
奴僕為辛毗斟酒，辛毗飲了一口後，雙眼瞪大。
一開始所飲之酒，是為了增進食欲，屬於味道清淡的白酒，但現在所斟之美酒，不僅可以單飲，亦可與湯品交融成甜鹹濃淡的多重滋味。
辛毗不禁品湯又飲酒，欲知此酒為何物。
「這是吾特製的美酒，你肯定喝不出來。」
曹操也示意奴僕為在場眾人斟酒，共同品評美酒。
「嗯……」
荀攸飲了一口後，神情微妙，覺得似乎是喝過，但又沒有印象在哪喝過。
「（酒水清冽，酒色碧透，輕嗅還有植物之芬芳，飲則令人身心舒暢，而無烈酒之鎖喉，確實是上等美酒。）」
郭嘉也尋不出美酒的來歷，明白曹操的得意之情何來。
「這是『荇花流水』，川燙荇菜後，將它置入特製的高湯，繼續以微沸之水清燙，再放入幾片新鮮的荇花，如在水中優游之感。」
曹丕親自為辛毗送上菜餚，其他奴僕則送到其他的賓客位置上。
「……好特別的吃法。」
辛毗第一次看到荇菜這種吃法，伸出筷子就要品嘗。
「請配酒飲用。」
曹丕見辛毗酒杯轉空，又將它倒滿。
「……謝謝。」
曹丕未著華服，但與一般奴僕穿著有異，辛毗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但不知是何人，僅以感謝示意。
「子桓只為佐治上菜斟酒，吾可要吃味了。」
曹操取笑曹丕一聲，要曹丕也來幫他斟杯酒。
「是！」
曹丕聞訊，快步走回曹操身旁。
「……原來是曹公子。」
辛毗方知曹丕來頭不小，慶幸剛才沒有表錯情。
「（這場宴會真是難熬呢。）」
辛毗是何許人物，竟能接受「最頂級」的招待？郭嘉從辛毗躁動的的腳趾窺知一二。
「可有人飲出這酒的來歷了嗎？」
曹操不為難辛毗，改問在場人員。
「攸愚鈍，飲不出。」
荀攸對酒研究不深，坦率認輸。
「甘泉入口，似醴泉而非醴泉，又有植物芬芳，嘉僅知出自泉水豐穩，草木蔥鬱之處。」
郭嘉也提不出美酒的雅名，但能想像美酒的製造環境。
「……佐治呢？」
曹操不做情緒反應，詢問辛毗的看法。
「我僅知美酒配鮮湯特別對味。」
辛毗搖了頭，亦說不出來。
「奉孝不愧善於飲酒，竟說了釀酒的環境，吾敬你一杯。」
曹操苦笑搖頭，還是瞞不過善於飲酒的郭嘉。
「終究沒能說出來，這是罰酒吧？」
郭嘉笑著接下曹操的敬酒，不忘糗了一句。
「以杜康為罰酒，這能稱懲罰嗎？」
曹操笑著指正郭嘉，順勢公布酒名。
「杜康……那不是傳說之酒嗎？」
辛毗發出驚呼，沒想到會喝到傳說之美酒。
「……」
荀攸望著美酒，同感震驚。
「吾偶然獲知釀酒秘方，已命酒匠密製多年，以後要將杜康美酒宣揚於世。」
曹操以宣揚杜康為題，傳達既是夢想，同時也是野心的大志。
「……」
辛毗聽出曹操的言中之意，默默啜飲了一口。
「（這就是杜康……）」
郭嘉記著杜康的滋味，默默將其置於好酒排行的前段班。
「（後勁真強……）」
一口飲盡杜康，郭嘉終於感受到杜康強烈的後勁。
從喉間竄出的赤辣，蒙蔽人們的心神，人們如遭饕餮附身，只想乾盡眼前的美酒。
「（真是考驗君子的自制力……呢。）」
郭嘉暗中調整吐息，避免遭杜康駕馭，淪為宴會上的丑角。
「（果然我釀的最好喝。）」
私釀美酒帶著香甜的花香，入口芳醇卻不失辛辣，後勁不致使人糜爛，郭嘉認為此酒最適合他。
「對酒當歌！看到『荇花流水』，吾就想高歌一曲。」
曹操伸出酒杯，再邀眾人共飲。
「願得曹公一曲。」
郭嘉持酒未飲，鼓勵曹操高歌，帶熱宴會氣氛。
「……願聽曹公高歌。」
荀攸亦僅出杯邀歌，辛毗隨荀攸的目光，出言表示贊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曹操只求盡興，吟唱一段詩句，表達對『荇花流水』的觀感。
「怎會是這首詩呢？」
辛毗啞然失笑，沒想到曹操也有浪漫的一面。
「（……因為是我寤寐求之嘛。）」
郭嘉是假荇菜為名，向荀彧示愛，但荀彧真送上荇菜回應他的情意，他當然不能在宴會上公開說明。
「追求窈窕淑女，亦彷如追求賢士。」
曹丕神情正經，以求賢說解讀《關雎》，表達曹操對辛毗的重視。
「……」
辛毗默默喝酒，不發一語。
「或許佐治比較聽過這首。」
曹操見辛毗面露猶豫之色，又補了一句。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曹操又唱《蒹葭》，道盡辛毗的來訪正如他所願。
「曹公連唱兩首情詩，佐治都要害臊了。」
乍聽荀攸是要曹操收起強烈的示愛之情，但他夾起一朵荇花，放於辛毗的碗中，似乎是代辛毗接受了曹操。
「怎會……宴會就是要盡興。」
辛毗夾起荇花，心情複雜。
「既然喜歡，你就慢慢食吧。」
曹操刻意強調「慢慢」二字，表示一切都不急。
「……謝明公。」
辛毗知曉曹操的暗示後，低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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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你覺得辛毗如何？」
宴會結束，曹操與郭嘉回到本營，商議後續事宜。
「是名直率的人物。」
郭嘉帶著微笑，為曹操泡茶。
「你倒是調皮，讓辛毗拿你沒輒。」
曹操搖了頭，認為郭嘉不是欲讓辛毗賓至如歸，而是如坐針氈。
「哪如曹公示愛讓人心慌呢。」
郭嘉沒想到曹操竟以荇菜為題，直接攏絡辛毗，同樣搖了頭。
「吾只是履行公達與你的策略。」
曹操揚起笑容，彷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竟然這麼說……」
郭嘉對滿口委屈的曹操輕笑一聲。
「你之後要怎麼進行？」
曹操收起笑意，詢問郭嘉後續的計畫。
「經過今晚的宴會，辛毗必然心慌，想與曹公再談聯盟事宜；軍師不會為他引薦，曹公也不會見他，他就只能來找我了。」
辛毗如野兔逃竄，只要封鎖全部的通道，他就只能走進郭嘉為他準備的專屬道路。
「奉孝，你的臉好白。」
曹操皺起眉，發覺郭嘉面色有異。
「白……？」
郭嘉膚白，但曹操必是感覺有異才會言此事，使郭嘉也皺起了眉。
「杜康是烈酒，恐怕是傷身了。」
曹操想起方才敬郭嘉一整杯的杜康酒，心生歉意。
「不要緊，我休息就好。」
郭嘉搖了頭，不讓曹操擔憂。
「你先去休息，吾之後再聽好消息。」
曹操催促郭嘉早點休息，不僅是實行策略，更是考量郭嘉的健康狀況。
「謝曹公。」
經曹操的提醒，郭嘉覺得頭異常沉重，是應該早點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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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回到自己的營內，放眼望去都是美酒。
「若不喝這麼急，杜康真是不錯……」
郭嘉輕倚於罈邊，腦中回味杜康的美好滋味。
「（山林蓊蓊，流水潺潺，與荀君一同品味……）」
郭嘉的腦海中浮出杜康的製作地點，想像與荀彧共飲的情境。
「……休息一下吧。」
郭嘉評估時間，欲行小寐，解除酒意。
「唔！」
郭嘉甫放鬆，劇烈疼痛伴隨暈眩而來，逼使他單膝著地，緊緊壓住嘴。
「（是發作嗎？！）」
郭嘉以為是杜康的後勁，原來是宿疾發作，不敢喘氣，生怕口一張，就會嘔吐出來。
「呼……」
郭嘉強迫自己起身，倚於牆邊，制止嘔意。
然而，郭嘉的眼前的景色如扇面一一掀開，交疊數圈，重覆而模糊，不斷重啟，讓郭嘉頓失力氣。
郭嘉緩緩沿牆滑落身姿，坐在地板上。
「（好難受……）」
郭嘉渾身發涼，但體內有股燥熱的氣息，溫度不平衡增添了暈眩感，更助嘔意。
「（得快點平復……）」
郭嘉移動身軀，要到桌几前確認情報。
「……唔！」
不過，郭嘉一移動，全身就如遭到撕裂，他痛得發出聲響，蜷伏成蝦狀；又不慎咬到唇，唇腹流出大量的鮮血。
此時，郭嘉的痛感全數集中於頭部，神經竄通的痛覺，讓他只能拿起地上棄置的布往嘴裡一塞，把自己當作是產子的孕婦。
郭嘉的腳隨處亂踢，踢破了幾瓶酒罈。
酒水順著裂縫而出，發散陣陣酒香，郭嘉的鞋子與褲子也沾惹了酒香。
理當是罪魁禍首的酒，卻因混著熟悉的花香，讓郭嘉想起了荀彧，佔據腦內的不再只有疼痛。
「祭酒，你休憩了嗎？」
荀攸在營外，敲了幾下門，確認郭嘉是否在內。
「咳……咳……」
郭嘉聽到荀攸的聲音，不顧姿態狼狽，努力爬向門邊，非得應門。
「（軍……軍……師……）」
荀攸要與郭嘉討論辛毗，茲事體大，郭嘉必須立即回覆。
「……不在嗎？」
荀攸理當移步到主營，但他皺起眉，覺得有些古怪。
「酒味怎麼這麼重？」
酒未開封不會發散多少氣味，僅開幾罈也不至於連營外也聞得到，荀攸遲遲沒有聽到應門聲，不禁納悶。
「（我……在……）」
郭嘉想說話，但發不了聲，著急異常，眼眶都紅了起來。
一切都依計畫進行，卻因宿疾攪局，有功虧一簣的危機，郭嘉如何不心急如焚？
郭嘉以手用力搥打地板，發出巨響，地板留下了鮮血印，足見他施力之強。
「……嗯？」
沒聽到回應入內是失禮，但荀攸聽到營內的巨響，放不下心。
「（再來！）」
郭嘉繼續打，不顧混有汗水、鮮血與酒味的容顏，會讓入門的荀攸做何感想。
「……」
荀攸不管禮節，直接闖營，看到倒在地上的郭嘉。
「……祭酒？！」
荀攸趕緊扶起倒地的郭嘉，確認郭嘉的呼吸狀況。
郭嘉呼吸急促，濃烈的血味混雜汗味，最後撲入鼻內的卻是花酒香，彷彿落難的酒仙子。
「如……何？」
郭嘉氣若游絲，眼神渙散，看不清荀攸的容貌，只記得詢問軍機。
「攸已交代佐治稍晚拜訪祭酒。」
荀攸知道郭嘉想聽這句話，先以鎮定的語氣回應郭嘉。
「嗯……」
郭嘉發出不知是回應荀攸，還是因疼痛發出的呢喃。
荀攸不顧潔白的衣物會被鮮血染紅，扶起郭嘉，拖行數步，送郭嘉回床。
「荀君……」
荀攸雖無荀令香，也不如荀彧貌美，但兩人體型相近，眼神又有幾分神似，郭嘉一時忘情喊出對荀彧的稱呼。
「叔叔知道你的病情嗎？」
荀攸見床邊有盆水與乾布，將布放入水內擰乾之，放在郭嘉熱到燙手的額頭上，稍微降些溫。
「請不要……跟荀君……說。」
郭嘉只記得，絕不能讓荀彧知曉此事。
「……」
荀攸觀察郭嘉，郭嘉吐著氣，臉頰發紅，情緒尚稱穩定。
「我……」
郭嘉偏過頭，想與荀攸說話，頭卻朝錯方向。
「你這樣不行。」
荀攸難得放棄稱謂，站起身，搜尋郭嘉的行囊。
「我還沒……完成……」
郭嘉以為荀攸要寫信通知荀彧，翻動了身子，被單也落到一旁。
「（不能讓荀君……）」
如果荀彧知道發病不是只有疲倦與發冷，肯定不會讓郭嘉到前線。
「不……」
郭嘉掙扎起身，不讓荀攸告密。
「躺下，休息。」
被單因落於地面而沾染血跡，荀攸從郭嘉的行囊內取出外衣，披在郭嘉的身上。
「（荀君……）」
郭嘉不願讓外衣沾惹髒汙，但他一移動就會使外衣滑落，只好維持不動。
「我將今天的事情寫在木牘上，你清醒的時候再看。」
荀攸說明行為用意，制止郭嘉胡思亂想。
「辛……」
郭嘉伸出手，擔心辛毗會在這個時候拜訪他。
「我會處理他，不用擔心。」
荀攸按下郭嘉的手，以微慍的雙眸看著郭嘉。
「（我又造成別人的麻煩了。）」
郭嘉想起當時回許，讓荀彧操勞一整天的往事，略顯消沉。
為了不造成荀攸的困擾，郭嘉只能閉上眼睛。
郭嘉僅花數分鐘，就進入熟睡狀況。
「……應該是過度勞累了。」
荀攸確定郭嘉不是假寐，才回身寫好木牘，並發出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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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拖著有些癱軟的身體，於清晨進入主營，進行一貫的職務。
入營前，許褚對郭嘉施以擔憂的神情，郭嘉微笑以對，並揮著手要許褚早些換班，把握難得的休息時間。
「……奉孝，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曹操態度嚴肅，對郭嘉在短短數月病倒二次頗為在意。
「請曹公不用擔心，我只是有些疲倦。」
郭嘉帶著虛弱的微笑回覆曹操。
「你跟沖兒一樣，都很喜歡勉強自己。」
曹操神情憂慮，觀察郭嘉的氣色。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能失敗。」
郭嘉為曹操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分類與歸納各文件的要點，並提出自己的想法，供曹操參酌。
「公達近日會來支援你的工作，非得斷了病根，吾才安心。」
曹操制止郭嘉動筆，並摸了郭嘉額頭的溫度，確定退燒才稍感安心。
「……真的不用擔心。」
郭嘉苦笑以對，若要以斷根為前提，他只能躺在床榻上。
「這話沖兒也會說。」
曹操瞇起眼，不讓郭嘉過度工作。
「（現在的情況，不容許我休息。）」
郭嘉認為他與曹沖的勉強不同。郭嘉要勉強，是因為他的計略左右數萬人的生命，影響整個大局的發展，從容不迫的態度是要讓人安心，但他不曾馬虎應對；曹沖勉強，充其量是進德修業，郭嘉不會為此勉強自己。
「辛毗交由公達處理也可，你暫且養個病吧。」
曹操高興郭嘉為他奮力工作，但更憂慮郭嘉的健康狀況，語氣轉硬，不許郭嘉拒絕。
「曹公，我想與辛毗一會。」
郭嘉將文件依序排好，空出一大片的位置，為曹操奉茶，以低姿態望著曹操，傳達懇求的心情。
「……為何？」
曹操一向吃軟不吃硬，輕嘆一口氣。
「我不認為軍師會只因收留親屬而忽略其人品，我想親自觀察辛毗。」
在設宴前，郭嘉尚且懷疑聯盟是計中計，但他從辛毗的態度，得知這場聯盟僅是不安好心。
辛毗沒有盡使者應有的氣節，求生的態度與許攸相去無幾，荀攸卻積極網羅辛毗，使郭嘉認為有必要確認辛毗的價值。
如果辛毗與許攸是同等人物，結局就是收而不用；若有不錯的才能，就是為曹操舉賢。
「就讓你確認，不過確認完後，你要答應吾好好休息。」
曹操接受郭嘉的想法，但他嚴禁郭嘉以此為藉口，特別補了一句話。
「是……」
郭嘉呵呵苦笑，像是被曹操戳破心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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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出了營，迎面就看到荀攸身著素樸的新白袍而來。
「身體好些了嗎？」
荀攸彷彿是經曹操說明始知郭嘉生病，僅是給予基本的關懷。
「（不愧是軍師，比起荀君更加冷靜。）」
若非昨晚確實吐了荀攸一身血，單從荀攸的態度，郭嘉會誤認昨晚看到的荀攸是幻覺也不奇怪。
「都說沒事了，還被迫休息。」
郭嘉雙手環於頭後，姿態輕佻，還不忘埋怨幾句，哪有生病的姿態？
「佐治之事，茲事體大，請祭酒務必達成勸降之舉。」
荀攸不論郭嘉是真病假病，靠近郭嘉，以僅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量述說此事。
「辛佐治是何德何能，軍師竟對他期許至此……呢？」
郭嘉面露笑容，趁勢詢問常懷於心的疑惑。
「攸僅為百姓著想。」
荀攸神色嚴肅，回答卻是文不對題。
「是、是。」
郭嘉舉起手，帶著笑容回應對他依然警戒的荀攸，頭也不回走向應行之路。
「……」
荀攸不理會郭嘉，逕自踏入了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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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郭嘉守在漆黑的營內。
失去對視覺的倚賴，郭嘉對環境的變化變得更加敏銳，連外衣的氣味都聞得分明。
「（荀君……）」
郭嘉閉起雙眸，分析外衣的氣味中，是否有腥臭的血味或帶著微酸腐的病味，生怕讓外衣染上汙濁。
「（得隱藏好病情，不然就只有被遣送回許的命運了。）」
郭嘉理解荀攸的警戒從何而來。
軍師祭酒是何等重要的職務，郭嘉竟抱病執行公務，若非辛毗對荀攸言聽計從，不敢擅自行動，又荀攸提早拜訪郭嘉，制定因應行動，後果不堪設想。
「郭祭酒……請問你休息了嗎？」
辛毗一到營外，立刻敲門，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來了。」
郭嘉放下原有的思考，一躍到門前。
「辛兄，深夜造訪，請問有何事？」
月光照入漆黑的營內，郭嘉又對辛毗僅是微笑而不讓其入門，大有向辛毗宣示即將就寢的意圖。
「……有些事可能只有郭祭酒才能解惑，可否入門詳談？」
辛毗左右張望，確定附近無人，才道出來意。
「解惑？辛兄與軍師熟稔，他應該更能解答你的疑惑。」
辛毗刻意挑選夜深之事，定是要談不可告人之事，郭嘉明知原委，卻打著呵欠，佯推辛毗幾下。
「公達已經都跟我說了。」
辛毗堅持不退，表達他的決心。
「說了什麼？」
郭嘉停下推擠的動作，雙手交叉，反問辛毗。
「明公決定攻打荊州。」
辛毗看向郭嘉，相信荀攸給予的情報。
「軍機之事……」
郭嘉搖了頭，拉長語氣，顯露愛莫能助的神情。
「公達言你也有參與軍議，莫再隱瞞了。」
辛毗切入正題，不容郭嘉閃避話題。
「（軍師怎麼可能會與你言此。）」
軍機大事豈能洩漏給外人，尤其是敵人？郭嘉不相信荀攸會行此事。
「……隱瞞？軍機要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怎會是區區軍師祭酒所能干涉的呢？」
郭嘉判定這是辛毗的話術，以官腔回應。
「明公為何要置河北於不顧，堅持攻打豐樂且未有釁端的荊州？」
辛毗逕以宴會的所聞所見，逼使郭嘉回應。
「這個嘛……」
郭嘉故意拖長語調，藉此觀察辛毗的態度。
「袁尚掌握所有的資源，卻敵不過僅有平原的袁譚，軍師祭酒難道看不清袁尚只是隻紙虎嗎？」
辛毗未知是氣急敗壞，還是預謀犯案，有失禮教喊出主君之名。
「喔呀……辛兄不是袁譚的使者嗎？」
郭嘉發出提醒，勸戒辛毗注意場合。
「袁氏兄弟是取亂侮亡。兄弟內鬨是亂，不顧百姓安危是亡，眾人都在等待明公的到臨，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辛毗逼近郭嘉，只差沒有拎起郭嘉的領子。
「你跟我兇也沒用，我又不是主事者，怎麼不去找軍師呢……」
郭嘉飄移眼神，像是被辛毗盯到無處可逃的小兔子，顯得楚楚可憐。
「公達說你堅持要攻劉表，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辛毗看到郭嘉的姿態更顯憤怒，有感郭嘉是做賊的喊抓賊。
「（軍師還真的說了。）」
辛毗衝口而出的這席話，使郭嘉確定辛毗與荀攸之間有取得某種默契。
若非辛毗輸誠，荀攸不可能主動道出軍略目標，使辛毗有與郭嘉談判的機會。
「真困擾呢……」
郭嘉緩緩入房，如貓兒在黑暗的環境也看得清楚，一下就點起了火。
「……」
辛毗得知獲得談判的機會，跟隨郭嘉的腳步入內。
「辛兄，你的想法是什麼……呢？」
郭嘉準備了酒杯給辛毗，卻只為自己倒了酒。
「……什麼意思？」
辛毗不解郭嘉的用意，正襟危坐的姿態洩漏了不安。
「身為袁譚的使者，難道不知道曹公討取袁尚後，下個目標就是袁譚了嗎？」
郭嘉豪爽乾盡一杯酒，依然只為自己斟酒。
「……」
辛毗不回應，只是靜觀郭嘉飲酒。
「袁譚有這麼笨嗎……誰知會不會是請曹公做白工，伺機後圖呢？」
郭嘉微笑，終於為辛毗倒第一杯酒。
約略八分滿時，酒壺內的酒水全部落於杯中，再也倒不出酒。
郭嘉僅給予辛毗一杯酒的時間。
「明公平定袁尚，難道取不了任何利益嗎？」
辛毗躲避郭嘉的問題，不敢暢快飲酒。
「喔呀？還不如攻打劉表，比較踏實呢。」
辛毗曖昧，郭嘉便維持原案，不讓辛毗閃爍其詞。
「明公……」
辛毗還欲再言，郭嘉卻將酒杯向前推。
「（還想掙扎呢。）」
在郭嘉的心裡，辛毗是比許攸高明，但兩人相去無幾。辛毗沒有畏罪，對袁氏兄弟是早有不滿，亦有自己的想法，但袁譚是要辛毗締結同盟，辛毗所為卻無異於獻國。
曹操禮遇許攸是為了獲得情報，郭嘉尊重辛毗同樣是為了情報，毀滅袁家的惡名不會落在曹操與郭嘉的身上，而是他們，所以郭嘉樂於忍一時之委屈，獲取長遠的利益。
「……」
辛毗知曉郭嘉的意思後，陷入了沉默。
郭嘉像是一隻貓，玩弄獵物，想殺就殺，想放就放，讓身為獵物的辛毗無所適從。
「命你出使的是郭公則吧？」
郭嘉打破沉默，認為袁譚軍內會提出這種計略的只有郭圖。
郭嘉搖了自己的酒杯，還有半杯，傳達他只要飲完，就不會再理會辛毗。
辛毗必須在郭嘉飲盡這杯酒前，告知郭嘉最後的選擇；同理，郭嘉也只能用這段時間說服辛毗。
為了讓遊戲更好玩，為了不讓獵物窮極反撲，郭嘉刻意使兩人均勢，增加談判的緊張氣氛。
遊戲，就是要有不確定性與時間限制，才會讓人心跳加速，著迷不已。
「這……」
辛毗終於啞口無言，因為他沒想到郭嘉料想至此。
「明明父母就說糖果要給小弟，大哥不甘心，非得去搶小弟的糖果，搶輸了，請外頭的大人揍扁小弟，最後搶到吃過的糖果也開心，不覺得丟臉嗎？」
郭嘉以糖果為喻，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
郭嘉之言，讓辛毗的臉色瞬間難看。
「我想以辛兄與令兄率真的性格，是不會想到這種策略的。只有郭公則會出這種小聰明，還怕被令兄得知，趕緊派了辛兄當可憐蟲，造成既定事實，讓令兄無力轉圜。」
郭嘉輕笑，比任何人都瞭解郭圖。
「……」
辛毗本欲沉默不表達想法，但僵硬的身體，顯示郭嘉所言不錯。
「換句話說，郭公則根、本、不、在、意、辛、兄。辛兄今天被犧牲了這一回，你敢保證不會被犧牲第二回嗎？」
郭嘉比了二的姿勢，不斷搖晃手指。
「我說完了，換你。」
郭嘉帶著天真的微笑，將美酒一飲而盡。
「……」
辛毗低下頭，望著遲遲未飲的美酒。
辛毗沒有與郭嘉曖昧的本錢，他只能選擇被郭嘉看透計謀，繼續為袁譚效力，或是主動輸誠，投靠曹操。
「（我想與荀君促膝長談一整夜，但不想跟你。）」
郭嘉伸展雙手，露出疲倦的神情，催促辛毗盡速回覆。
「……我要投靠明公。」
究竟是要待在袁譚的身邊，被安兄弟互爭的惡名；還是索性投靠曹操，獲得汙點證人之名。
辛毗飲盡酒，與郭嘉道出最後的抉擇。
「那麼，有勞你了。」
面對辛毗的坦率回應，郭嘉也不浪費時間，化身為指引辛毗與曹操見面的橋樑。
分隔線
郭嘉送辛毗覲見曹操時，荀攸正代行公務，他依約回房休息。
郭嘉躺在床上，思索後續事宜。
「（郭公則想當漁翁，要怎麼跟他玩……呢？）」
郭嘉的原意是讓曹操當漁翁，待袁氏兄弟兩敗俱傷時，再席捲河北。
不過，郭圖既然想做「漁翁」，郭嘉也願意充當「鷸」，偶爾讓郭圖享受策略成功的快感。
「（要曹公當鷸，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前提是鷸蚌的實力相當，現在鷸與蚌的實力不對等，蚌又有漁翁侵擾，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鷸若迅速吞滅蚌，就能對居心不軌的漁翁施與攻擊，並叼走漁翁收藏於籃內的美食。
「（偶爾中個計策，做點笨事，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沒有比支援袁譚更能獲取出兵的名義，世人歸咎責任只會將問題歸給袁譚，無損曹操的威望，何樂而不為？
「（不過……袁譚不會白白挨打，任曹公嘗到甜頭，要怎麼讓袁譚與袁尚保持相爭的狀況呢？）」
郭嘉側過身，思考整個策略中最難運作的部分。
理論上，曹操揮師北上，袁尚會回鄴城防禦。此時，袁譚將讓曹操獨攻鄴城，趁隙襲擊周邊小城，壯大勢力。
郭嘉憂慮袁譚在曹操進攻鄴城之時，襲擊曹操軍的弱點，逼使曹操兩面作戰。
最好的狀況是袁譚與袁尚兩軍交戰，讓曹操攻破鄴城；其次是袁譚只顧收復小城，讓曹操得以專心圍攻鄴城。
「……」
郭嘉的腦袋一片空白。
郭嘉一向以點子王著稱，他卻想不到合適的對策。
「……是提醒我要休息了嗎？」
郭嘉眉頭一皺，真心不想承認宿疾會影響思考，只得說服自己早點休息，確認明早的狀況。
創作內容
《孤蒲》第四集第一章02（荀彧、郭嘉）〈每週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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