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玄是在高一下學期轉進班上的。當時,許晟睿並沒多在意這沉默過頭的傢伙,顧著回覆三五好友組成的《魔物獵人》LINE群組的投票。
雖然不記得當天羊子玄自我介紹說了什麼,但許晟睿倒是記得那天因為母親忘了繳費被斷網,讓他在群組被噴個半死。
兩個月後,許晟睿的座位被換到羊子玄隔壁,本著「構築良好關係,締造美好高中生活」的校訓,搭話:
「唷,我許晟睿,叫我晟睿就好。」
「你好。」
句點。
「那……到學期末都要當鄰居了,多指教啦。」
「喔。」
二度句點。許晟睿嘴角抽搐。
「啊……對了,加個LINE吧?互相──」
「不用。」
第三次句點。而且許晟睿才說到一半。別說嘴角在抽,許晟睿倒是很想把這目中無人的傢伙打到抽。
「知道了。」
丟下這句話,許晟睿想說不過就撐到學期末,在那之前別扯上關係就好。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兩人很快又扯上關係。
具體時間是下午的班會。
「那到學期末為止,倒垃圾就許晟睿和羊子玄負責。」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許晟睿帶著撲向水鹿的老虎的氣勢從座位彈起來。當然沒忘記好學生標準的舉手動作,提問:
「這時間點換打掃工作也太怪了吧!再說不是學期初就敲定了嗎?」
對此,衛生股長悠然回答:
「你忘記生教組長在週三朝會說的話嗎?學生應該習慣各種改變,才能面對未來的挑戰。」
「所以呢?」
「所以我們從學生能做到的小事開始。」
「其他還有很多能作的吧!」
「先不問你怎麼說,有意見就去找班導說。」
「押什麼韻啦!」
然而許晟睿必須承認他不敢向班導抗議,或該說班上學生沒一個敢這麼作。衛生股長顯然就是咬定這點;那沾沾自喜的模樣,就像借用老虎威嚴的狡猾狐狸。
「能讓我發問嗎?」
「轉學生?請說。」
羊子玄將椅子往後一退,起身。
「右邊這位的主張有他的道理,而股長你剛才也說這是突然更換,換句話說,這是份臨時動議,而且是基於你對生教組長的發表的個人解釋。」
班上一陣靜默,集中在羊子玄的視線紛紛看去講台。
只見衛生股長兩手環胸,上半身往後靠向黑板,稍微抬起下巴。
「……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問完了,謝謝。」
說完,羊子玄坐下,只剩許晟睿站著。
不過剛才的對話透露出一個訊息。不只是許晟睿,全班同學也得出一樣的結論。
如果用上帶點文學比喻的說法,現在吹起屬於許晟睿的勝利之風。
「我說……衛生股長喔。」
「還有問題嗎?」
許晟睿聽出衛生股長的動搖,在心底竊笑。
「生教組長說要學生習慣各種改變,但沒指定是從換打掃工作開始,對吧?」
這不是什麼驚人的大發現,然而眾人卻因為衛生股長扯到班導,致使問題的範圍擴大,而忽略了一開始就出現的答案。
「要怎麼解釋生教組長的意思是你的自由,但要在班會上發表,不就該提出更有力的證明嗎?」
常聽人將學校比喻成一個小型社會,那麼班級就可視為一間公司;要是幹部想在會議代替董事發言,當然得需要證明該提案確為董事的意思。
然而現在,衛生股長很顯然就捏造出一份不存在的證明。
「我們都知道班導很不喜歡,而且是非常不喜歡被打擾,我想我們也都很清楚後果是什麼。」
不過,才入學兩個月的羊子玄沒經歷過班導的「那個」,所以才沒被誤導。
「衛生股長,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你覺得怎麼樣?」
於是,倒垃圾依然是衛生股長負責。
班會最後以輔導股長發放學校通知作結,之後就是打掃時間。
「因為倒垃圾要等地板掃完回收分完才能丟,但衛生那傢伙不想被拖到自己時間就把工作丟到別人頭上,怎麼想都不對吧?」
羊子玄沒有回答,把通知收進文件夾。
「平時鬧鬧就算了,擺態又搬老師出來嚇人,要不是他還有那幾個死黨,不然之後在班上難過囉。」
許晟睿一副暢快的表情,只差沒開瓶香檳歡呼。不過考慮到身上的高中生制服,了不起開瓶可樂就是。
「你也說點什麼啊。你可是這次的逆轉王牌欸。」
「……呃,不了。」
「什麼『不了』啊?對了,我請你喝杯飲料吧?」
「不用。」
「欸,客氣什麼?這樣可交不到朋友喔。」
許晟睿隨口一句話讓羊子玄為之一愣。
「是這樣嗎?」
「當然是啊。你剛來時不是很多人找你聊?總有幾個熟的吧?」
「沒有。」
「沒有?」
羊子玄將文件夾放進書包,拉上拉鍊。
「兩三天就沒再找我了。」
似乎戳到他的痛處了。許晟睿尷尬地搔了搔臉,想著該怎麼處理自己捅出的簍子時,羊子玄又說:
「我習慣了,從小就是這樣。」
「什麼?」
「沒事,我自言自語。」
然後去掃具櫃拿抹布。他負責的是黑板。
看到那略顯寂寥的背影,許晟睿忽覺一把無名火上腦。
「……擺一臉受害者樣,就算想到你也不會找你啦。」
轉過頭來的羊子玄明顯發怒。
「你是什麼意思?」
「實話實說啊。」
許晟睿知道自己是多管閒事,但就是忍不住湧上心頭的這股情緒:
「也許你覺得客氣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但就是不客氣才會成為朋友。當然啦,我不會說朋友就可以無限上綱,但你的客氣也要有限度。」
「我懂你的意思,但不表示你可以指責我的作法。」
「那就別一臉大家都欠你的表情。還是怎樣?要我拿鏡子給你照照嗎?」
羊子玄氣得說不出話,這讓許晟睿更變本加厲,模仿班會時的衛生股長抬起下巴,說:
「不然要我教你怎麼做嗎?交朋友的方法。」
「別和他人客氣嗎?都高中生了還扯這種小孩歪理。」
「高中生也是小孩好不?」
許晟睿失笑,讓羊子玄看傻了眼。
「好吧,我算是知道你的問題了。」
「什、等下,別勾我肩膀、我還要打掃!」
「晚點啦。欸!體育,幫我擦個黑板,我請你一瓶老虎牙子!」
「成交!」
回答許晟睿的是一名高挑的精壯男同學。就像為了強調他是體育股長擺出展現肌肉的姿勢。
「別開玩笑,哪能把工作推給別人?」
「他是我朋友,再說我也沒叫他白幫我。剛不是說了?我請他一瓶喝的。」
「就那樣──」
「那樣就夠了。」
許晟睿蓋過羊子玄的聲音,繼續說:
「這裡是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既然這樣就盡量去錯嘛。像你這樣悶著,不去錯一次哪知道怎麼交朋友?」
「……人心才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是啊,但也意外地簡單。」
說完,許晟睿放開手,大拇指指著自己,笑問:
「比方說現在,我在想什麼之類的。」
「……找我麻煩?」
「你白癡啊?」
「什……」
羊子玄露出頗具可看性的表情,教許晟睿哈哈大笑。
「答案是『請你一杯喝的』啦。走,福利社福利社!」
之後,羊子玄回想起這一天,總會抱怨「脖子痛得就像被送上絞刑台」一句;至於許晟睿則會回答:
「明明是我們熟識的契機,結果你卻不打萌夯。」
「……你知道『自說自話』是什麼意思嗎?」
然後換到羊子玄一副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