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些應該夠了吧?那麼,回去吧。」
「……欸?」
把精挑細選過後才決定買下的幾本運動入門書送到櫃台結帳,簡雨柔卻沒想到子嶺無預警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讓她錯愕地發出驚呼。
今日此行的目的,也就是購買寫作資料這件事情,既然都已經排完了隊,也都結完帳了,接下來的確是沒有特別預定,或是不做不可的事情沒錯。
「可、可是……」
可是,如果子嶺原本就只打算買買資料,接下來就各自解散回到該有的地方,簡雨柔不禁懷疑起她是否有在場的必要性。
不管是筆記型電腦裡面那些破碎的橋段,還是說今天和他一起購買參考資料,簡雨柔好不容易覺得自己才做出了一些像是編輯該做的事情,心裡面還打算為了子嶺,這位她所負責的作者做出更多的事情,卻在離中午還有段時間的現在,就得被迫面臨打道回府的情況。
就這樣結束,好嗎?──簡雨柔的心中有股相當複雜的感情,不想這麼簡單地就結束今天的行程,但就算個人感情的部分不想就此結束,理智還是凌駕於其之上,使她語氣低沉地說出「那就這樣吧,今天辛苦了」這句話來。
一前一後搭著電扶梯緩緩下樓,就在書局大門附近,走在前方的子嶺發現簡雨柔並沒有跟上,一回頭就是見到她略顯低沉那副模樣,就算子嶺臉上浮現出了不解的神情,簡雨柔仍是低垂著頭頸,氣勢萎靡地站在他的後方。
「還是說,羽柔妳有什麼想買的資料嗎?」
「欸?也、也不是這樣……」
說到底,身為作家的責任編輯到底該做什麼事情,簡雨柔到現在還是摸不著頭緒。
想了好幾天,對於作家編輯這份工作到底要做什麼,她所能想到的就只有盡可能的陪伴在作家身邊,希望作家一有問題的時候,她便能就近提供協助。
所以簡雨柔不想要這麼快的就跟子嶺道別,但腦袋瓜裡也想不出個好理由,能夠留下子嶺的腳步。
於是乎,兩人就有著那麼一小段時間,動也不動地僵持在書局大門附近。
「……咳哼。」
倏地,簡雨柔身旁突然傳出一聲輕咳,看似是她與子嶺站在出入口這件事情,阻礙到了其他人的進出,讓還在後站在門口附近被他們兩人擋住去路的其他客人虛咳了聲,好意提醒這兩名人型路障。
「時間,還有點早。要去吃飯嗎?」
就在一聲嘆息過後,子嶺向簡雨柔提出了邀約。
「對不起……」
正準備咬下漢堡的子嶺聽到簡雨柔這句話後,看著手中那份拆開包裝的漢堡,臉上顯露無奈的表情,僵直了幾秒,這才把已經將食物送到嘴邊的手放下。
「這個道歉,是指妳今天的情緒不太正常,還是說剛才在書局門口發生的事情?」
「當然是書──!……不,情緒上好像也有點……所以是,兩者?」
「………………」
「……對不起。」
坐在速食店的窗邊座位,簡雨柔並不像子嶺那樣能夠冷靜地享用著餐點。
要說自己身上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簡雨柔可是摸不著頭緒,想不到該怎麼形容現在心裡面這股毛躁又不耐煩的情緒。
今天的我到底是怎麼了?──簡雨柔已經不曉得第幾次,在心裡面這麼問著自己。
本來以為今天被子嶺約出來購買寫作資料,總算是能夠做一點像是編輯的事情,簡雨柔可是萬萬沒想到,在書局裡面竟然會是如此失態,連帶地身旁的子嶺原本就是話很少的人,現在更是幾乎不再開口,讓大多數時間,只有沉默能夠流竄在彼此之間。
「我、我也不曉得今天是怎麼了,造成子嶺老師很多麻煩,真的很不好意思。」
「麻煩……是不至於。不過,下次還請多注意點,在沒必要的情況下被冠上『共犯』的名號,可就免了」
「我、我知道,可是……對不起。」
「只要道歉能夠解決的問題,那就不需要推理作家了。」
「對不……嗯?作家?為什麼?」
「……沒事。」
子嶺或許是打算嘗試說個笑話來緩解此刻的鬱悶氣氛,但反過來被簡雨柔這麼一問,子嶺頓時語塞,咬了口手中的漢堡來掩飾。
「總之,先吃吧。把肚子填飽之後,再看看接下來是要回我家去,還是找別的地方來討論作品的事情。」
「說、說的也是!」
提到作品的話題,簡雨柔頓時像是打了劑強心針似地,鼓起了身為編輯的自覺──至少,不能為了一時的丟臉就此躊躇不前!
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再拉低子嶺心中對自己的印象!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得先解決眼前的餐點,接著再來跟子嶺討論接下來的行程。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背包裡面那份特別為了今天準備的資料還能派上用場!──簡雨柔打定主意後,便從眼前的紙盒裡拿出了剛才點的餐。
「嗚──!」
但。
就在簡雨柔一口咬下炸雞,卻沒想到才咀嚼了一口,就只有一口而已,就感受到舌尖頓時傳來了劇痛,彷彿像是有顆香料炸彈在口中裡爆發開來似地,瞬間就只剩下痛覺還殘留在嘴巴裡面。
「呼呼!哈哈哈──!蒿蒿、蒿鬨──!(好好、好痛──!)」
簡雨柔並不是沒辦法吃辣味食物,但眼前裝在紙盒裡的炸雞所呈現出的火紅色外表,擺明著就是設計出給喜歡吃辣的人,能夠抱持著愉悅的情緒暢快享用的餐點。
那,到底為什麼會去點這份套餐呢,就連簡雨柔也記得不是很清楚──或者該說,這段記憶並不存在於腦袋裡面。
走進速食店裡的時候,簡雨柔的思緒還是處於停擺的狀態,腦袋裡面只想著到底該怎麼樣跟子嶺多相處一點時間、能夠多認識這位作家一點,能夠讓自己多盡一些身為編輯的責任和義務。
所以當點餐的隊伍輪到她的時候,伸出的手到底是指在菜單上的哪個地方,還有櫃台的服務人員到底說了什麼,這一切都是等到簡雨柔已經領完餐,跟著在子嶺身後才回過神來。
換言之,剛才點餐的時候到底點了什麼東西,她可是連一點相關的記憶都沒有。
眼前那份如果把火紅色去除後,想必會相當美味可口的炸雞吧,然而簡雨柔卻只能望著眼前裹在火紅外皮下的雪白雞肉,雙眸中滾著斗大淚水,硬是逼迫著失去知覺的嘴巴將雞肉吞進喉嚨裡。
如同金魚般嘴巴一張一闔的簡雨柔,莫可奈何地向身旁之人傳送出求救訊息,子嶺只好默默遞上冰涼的飲料,這下子才總算是解了此刻她嘴裡正熊熊燃燒著的「火熱」危機。
「嗚嗚──嘴巴裡的感覺不見了……」
若是要問她這份套餐到底美味與否,唯一存留在腦袋的印象,大概只會剩下幾近麻痺的舌頭,以及快要噴出火來的喉嚨而已吧。
簡雨柔不禁在心裡面毆打著今天反覆失常的自己,為什麼老是在子嶺面前犯迷糊。
看著桌上一份套餐裡的兩塊炸雞,她可沒有自信能夠美味地享用到最後一刻。
孰料。
就在這個時候,桌上的炸雞卻被人快速地伸出手來搶走了。
「嗯,不至於吃不下。」
「子、子嶺老師?」
她訝異的看著身旁的子嶺咬下超辣炸雞,竟然還能冷靜的發表感想!
雖然不是手中咬過的那一塊,但這個舉動很明顯的就能看出,子嶺並不是因為貪吃,才會奪走了其中那份炸雞。
「總之,這個就交給我解決。」
就在簡雨柔錯愕的目光中,子嶺邊說著,又咬了一口剛才從簡雨柔那搶來的炸雞--同時眼中也浮現出猶豫的目光,看似是煩惱著到底把吃了一口的漢堡交給簡雨柔,還是該把比較不會引起麻煩的薯條交給她。
──最後,他還是把薯條放在簡雨柔的餐盤上。
「不夠的話再跟我說。」
「好、好的……」
對於子嶺突如其來的舉動,簡雨柔既是感到相當的錯愕,同時間也帶來了強烈的害羞,只得勉強做出回應,默默吃起眼前的兩份薯條。
如果是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分享餐點,簡雨柔說不定還能輕鬆的笑說「不准偷吃」。
但今天坐在身邊的是個才見過兩次面,彼此關係甚至連密切都還稱不上子嶺,這要簡雨柔怎麼不在腦袋裡面填塞了大量的遐想呢?
最後她決定把責任推給不存在於當場的張清茂身上,用著比走進店裡時更加火熱的臉龐,一根一根地啃著那兩份在外觀並沒有差別,吃在口中卻有不同滋味的薯條。
※※※
看樣子,今天反常的人,不只是身旁的簡雨柔而已。
自從接下出版社所提出的創作計畫,子嶺有空的時候就會開始思考,自己所做出的這個決定,到底是不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以往的作品並不是不賣座,甚至在銷售額上還可以稱得上是熱門,但子嶺還是能夠深深地感受到近年來文字作品的風向,還是轉向了以青少年為主要讀者群的輕小說。
繼續維持現在的讀者群,是相對下比較安定的選擇,但在整整兩天的思考過後,子嶺還是決定打了通電話,向出版社通知自己打算參加的決定。
所以,出版社在電話中提到,為了這次的企劃,出版上將會安排一位新的編輯,說是會來協助自己進行輕小說的創作──過了一段時間後,確實是有個自稱是編輯的人,跑來了自己家中。
簡雨柔。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子嶺甚至不禁懷疑眼前這個好像是大學才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女生,竟然會是自己這個已經寫過好幾本暢銷書的熱門作家的編輯──光是聽那不住的結巴的說明,子嶺就有好幾次想要打電話到出版社去,要出版社換一個更具工作能力的人,來擔任編輯的工作。
但,直到最後,自己還是沒有這麼做。
為什麼呢?──這個答案,就連自己都不曉得。
總覺得只要簡雨柔待在身邊,就會不自覺地做出一些不符合平時作風的事情來。
若是按照以往,如果編輯有什麼關於作品的話題想聊,最多就在家裡的客廳開個小型的會議,頂多再喝杯自己家裡那台咖啡機泡出來的咖啡──但,絕對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在一間氣氛上很難讓單獨顧客可以輕鬆走入的咖啡廳,與簡雨柔兩個人彼此面對面坐著。
就更不用說,自己剛才可還做出了像是英雄救美般的事情,解決了那份簡雨柔無法下嚥的超辣炸雞套餐。
就算說會走進這裡,子嶺主動邀約簡雨柔,選擇來到這飄散著咖啡香氣的地方討論作品的事情,想要藉以咖啡的香氣喚起一絲熟悉的感覺,但在心中,卻還是有某些難以用言語解釋的部分,對眼前的情況感到困擾。
「然後,我覺得作品走向還是按照這種模式來發展會比較好。」
下意識地用拌棒攪拌著白瓷杯中的咖啡,一對蘊含著複雜情緒的目光,望著眼前正在努力解釋哪些題材適合發展成輕小說的簡雨柔。
雖然心裡面早就有幾套方案,是可以直接拿來參加這次企劃案的備案,但簡雨柔本身不愧是擁有寫作輕小說經驗的人,她所提出來的點子雖說跟預期的發展有著些許差異,但這些點子的確能巧妙地搔中心中身為作家的部分,讓思緒風馳雷電般地浮現出許多畫面。
「………………」
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子嶺還記得那段已經能用懷念來形容的時光,確實曾有過像現在這樣,能夠「兩個人」一起討論著作品方向的回憶片段。
剎那間,心中浮現出一張面孔。
原來是「那傢伙」嗎──子領也察覺到了,自己那幾乎不曾有過變化的表情,浮現出了些許的訝異之色。
時間,到底過多久了。
他不自覺的闔上了雙眼,頓時浮心頭的這份景象,到底是曾幾何時經歷過的呢?
而,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試著去淡忘那段往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