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妳寫的故事

距離升高二的暑假來臨只剩下幾天，爸爸突然告訴我，由於工作的關係我們即將要搬到另一個縣市去。新的學期我也將轉學到當地的高中就讀。

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得知消息同學連忙替我辦了歡送會，大家聚在KTV裡唱歌唱到天亮，並用偷帶來的啤酒沖淡離別的哀愁。

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業式結束後我收到了同學寫滿祝福的留言板。幾個死黨勾著我的肩，說以後回來記得一定要找他們出來。一想到暑假過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便覺得格外感傷。

和大家道別後，我一個人走向學校角落的社團教室。在藝文社的教室內，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我。

我打開教室老舊的木門，林宜萱背對著我的身影頓時映入眼簾。

她知道是我來了，啪地一聲闔上正在看的書。書名是〈失落的花園〉，是我不久前推薦她看的小說。

宜萱轉過頭來，對我露出微笑，說：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嗯！我希望最後能緬懷一下在這裡度過的時光。」

我在她身旁坐下，接著從書包裡拿出一疊稿紙。

「這是最後一次了，讓你讀我的小說。」

宜萱接過稿紙，她漂亮的杏眼盯著第一行的標題，接著露出壞念的表情。

「簡直就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呢！」

宜萱的話將我帶進回憶之中。

早在剛入學時，我就下定決心要加入藝文社。我幻想著能在放學後的社團教室裡盡情閱讀，和同樣愛書的朋友交換讀書的心得。

後來我才知道，藝文社是本校數一數二的幽靈社團，社團活動基本上沒人會參加，只有搞不清楚狀況的高一新生會傻傻地加入。

當第一次社團活動來臨時，我滿懷期待地走進社團教室，但一進去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但不論怎麼看都沒有錯。做為藝文社來說這裡真是寒酸的地方，積滿灰塵的書架上只零零散散地擺了幾本小說，除此之外沒有半點像是藝文社的地方。

就在我考慮是不是要走人的時候，教室的門再度打開，一個同樣是高一的女生走了進來。

「呃！........請問這裡是藝文社的教室嗎？」

她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四周，我點頭說道：

「妳沒有來錯地方，就是這裡。」

少女一臉難以置信地走了進來，說道：

「其他的社員呢？」

「不曉得，我是第一個來的，我還在想說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妳剛好就進來了。」

「是喔！」

她像貓一樣晶瑩剔透的杏眼垂了下來，看起來很失望。

「我想我們再等一下好了，搞不好還會有其他人來。」

我建議道，她也頷首同意。

「嗯！再等看看好了。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林宜萱，是二班的學生，少年你呢？」

她，宜萱突然用活潑的語氣問道，之前的尷尬氣氛頓時消失無蹤。

「我叫XXX，是六班的。」我說。

「是XXX同學啊！」

宜萱複誦了幾次，接著露出不輸給夏日餘暉的燦爛笑容。

「請多指教，以後我們就是藝文社的同伴了。」

之後依舊沒有半個藝文社的成員上門。我們索性各自做起自己的事，她拿起書來讀，我則動筆寫正好寫到一半的小說。

不知過了多久，宜萱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我身旁。

「你是在寫小說嗎？」

她一臉好奇地問道。

「對。」

我一邊寫一邊說道。

「快寫完了嗎？」

「還差一點。」

我簡單地回答，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紙上。

「寫完以後可以讓我看嗎？」

我的筆尖停了下來。

「妳想要看我寫的東西嗎？」

「當然想哪！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寫小說，應該沒有人會不想試著看一下吧！」

宜萱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願意讓我看看嗎？」

「........可以。」

我的聲音因為害臊而顯得微弱，但確實傳達給她。

「太好了！」

宜萱舉起雙手歡呼。我的心忍不住揪了一下，動筆的速度變得更快。

寫完後，宜萱帶著愉快的表情讀著我寫在筆記本上的手稿，大約三千字的短篇小說，她沒花多久就看完了。

她呼地嘆了口氣，接著露出像貓一樣慧黠的笑容。

「寫得真好，沒想到XXX同學是個優秀的小說寫手呢！」

「謝謝。」

我原本還有些緊張，但聽她這麼說頓時鬆懈下來，心情有如秋季的天空般明朗而澄澈。

「但好像太甜了一點。」

宜萱突然補上這麼一句。

「咦？」

「像是這邊這一句。」

她指著其中一行，說道：

「『女孩總是期盼著砂糖般甜蜜的初戀』，但主角可是女高中生耶！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夢幻的想法，連我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聽到她的指摘，我忍不住面紅耳赤，真是羞恥到極點。

「但是除了一些不自然的地方外，我覺得這是很棒的作品喔。」

宜萱將原稿緊抱在懷裡，帶著溫暖的笑容對我說道：

「下次，可以再讓我看你寫的小說嗎？」

從那天起，我就經常把自己的作品拿給宜萱看。

她是個優秀的讀者，總是能輕易點出我作品中的缺失，並給出客觀的感想。

原本的社團活動時間簡直變成了我們專屬的時間。藝文社的幽靈社員一開始還會來露個臉，但一發現這裡毫無樂趣後就再也不曾出現。因此我們可以盡情沉浸在屬於兩人的世界中。

每當我看著宜萱手握稿紙，隨著小說的內容時而露出笑容、時而顯得悲傷，我便感到無比的心滿意足。

創作者最高興的，莫過於有讀者認真地閱讀自己的作品。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甚至在高中畢業後也是如此。但沒想到離別的日子突然間降臨，令人措手不及。

而在這最後的時間，我希望把最好的作品留給她。於是，就像最初的那樣，我將手稿遞給宜萱。

夏日的午後，一切都顯得寧靜。微風吹動樹梢的聲音、少女的呼吸聲、紙張摩擦的微響，聽起來都格外清晰。

宜萱拿著稿紙，卻遲遲沒有翻動。

過了許久，她抬起臉來，對我露出悲傷至極的笑容。

接著，她握住稿紙的兩端用力一扯，將原稿撕成兩半，扔在我面前。

「既然要說再見了，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我恨死你了！」

對著愣在原地的我，宜萱語氣激動地說：

「你知道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看你的小說的嗎？我覺得很痛苦啊！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寫的小說很有趣。雖然文筆很粗糙，但真的是很好的故事。那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心想終於遇到像我一樣喜歡小說的人了。」

宜萱的眼中噙滿憤怒的淚水，她不顧一切地大吼：

「但是為什麼你要把我拋下！明明一開始寫得那麼爛，為什麼可以進步得那麼快。當我發覺的時候，我寫的小說已經完全比不上你了。不管我再怎麼努力、拼命地寫，我還是追不上你。我想這就是天分吧！無論我花上多少年的時間，都沒辦法達到你的境界。為什麼會這樣？你說啊！明明一開始，我只是希望有個和我一樣喜歡創作、能夠互相勉勵的朋友而已，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把我遠遠拋在身後，不管怎麼追趕，我永遠也追不上你！我就只能在看你的小說時，裝模作樣地發表一些意見，但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宜萱用力揪住我的衣領，淚水止不住地從臉頰滑落。

「欸！你說話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說啊！」

她看著我，那雙曾令我深深著迷的美麗杏眼，如今只有無盡的悲傷和憤怒。

「我再也不寫小說了。」

宜萱櫻唇顫抖地說：

「都是你害的！反正像我這種人不管再怎麼寫，都只有這種程度而已。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宜萱整個人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我沒有辦法上前安慰她，我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轉身離開教室。

我背對著宜萱痛徹心扉的哭聲，關上門，一步步往校門口走去。但不論我走了多遠，宜萱的哭喊仍舊迴盪在耳邊，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