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劊子手 對 鬥技場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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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硯咬著牙,全身瀰漫在一百萬伏特一千安培的電流下。
硯芯則坐在一旁的電腦前,看著迴圈繞著的命令畫面發呆。
昨天,洗硯已經跑完最後一套武譜程式。
找了兩頭月牙熊演習一次也沒有任何差錯,那就成了。
七年。
洗硯長到十九歲,硯芯也活到十四歲的七年走過。
這七年來每天不間斷的跑程式迴圈,讓身體潛意識熟悉各種肌肉扭動與氣血脈絡……
總算,學完整個中國現存,一百七十七門的所有武學神髓。
「……關掉電吧。」全身瀰漫強大電氣,體毛直豎的洗硯說著。
「……」硯芯關掉電源,看著洗硯被電弄得像刺蝟般的白髮回歸平順。
壑谷,蒼鷹繞天。
洗硯長吐一氣,收回氣血。
氣入百骸,平順呼吸。
閉著眼,感受身體一百兆顆細胞的存在。
原子裡的電子,細胞的存在,能量的指揮權。
共鳴。
表氣走歛,內鞘綻氣。
「喝!」洗硯暴吼。
皮膚迅速嫣紅角質化,血管如同蚯蚓般的跳動,全身陡然膨脹兩倍之多。
這些日子在鬥技場上,自己就從來沒有發揮過百分之百的實力。
而每分每秒勤於接受武籍程式迴圈的潛意識烙印與雷殛養氣,洗硯在這八年裡每天都累得叫不出苦,休克與昏厥也是常有的事情。
白天打《戰巢》練拳,晚上走《雷殛養氣》練氣與招。
八個秋天過去,這就是成果。
現在自己身體如同巨人一般,肌肉膨脹兩倍。
心臟代謝比平常還要快,整個身體就像裝了氮氣的引擎。
洗硯嘴角揚起。
他想起第一次進入這個名叫『氣鎖』的兇悍狀態時,以高度的疲憊換取極致殺傷力,自己一隻拳頭連揮出五拳都有問題。
現在,自己確確實實掌握著連戰一天一夜不倒的體力,也想不到自己被擊倒的畫面。
這就是,自己所追求的,足夠逆殺一切命運的力量嗎?
他再次勾起嘴角。
現在他已經可以隨時開著『讀氣』,他知道方圓一百公尺的所有動機。
所以他知道。
他來了。
「覺得如何?」韃子坐在樹梢上笑著,咬著一顆水果。
「大概天下無敵了吧?」洗硯挑眉。
「你是指幽默感嗎?」韃子失笑,從樹枝躍下。
他輕飄飄地跳到硯芯旁邊,揉揉她的頭。
硯芯揮開韃子的手,淡淡地掃了韃子一眼。
韃子笑嘻嘻地。
不知道為什麼,去看日食渡假的韃子回來後面色紅潤、氣血飽和。
整個人好像重生一樣。
「你看起來好像狀況不錯?」洗硯看著韃子,解除氣鎖。
「古瑪雅人相信,看見日食的話可以強身健體,因為那是他們跟神的交流門扉開啟的象徵,也是為什麼他們會獻上祭品。」韃子勾起嘴角,又從口袋裡拿出兩顆水果。
「……真的嗎?」硯芯啃著韃子遞給她的果子。
「假的啊。」韃子放聲大笑。
當天晚上。
劊子手在《荷米斯戰巢》的第七百九十七戰。
劊子手很囂張的蒙著雙眼上陣,所有觀眾歡聲雷動。
他的對手,行刺過某個中東總理而逃亡到烏托邦,殺榜0361的暗器專家安娜沉著一張臉。
賭注下定,死鬥開戰。
矇眼的劊子手甚至雙手不動,單靠身形挪移躲過安娜的九百九十九根銀針。
安娜彈盡糧絕後,劊子手簡單的拔掉安娜兩根食指。
安娜花了一個小時吞下一百根針。
「『斂勁』、『綻勁』、『氣鎖』、『震氣』,一百七十七門武學戰技套路與內脈心法,現在就連急不來,需要靠經驗與反覆鍛鍊慢慢培養的『讀氣』,雖然還差得很遠,但姑且也已經能算及格了。」韃子在洗硯後腦勺五十公分處,疾射一枚硬幣。
「不然怎樣算出師?」讀氣聽勁,洗硯回頭咬下那枚硬幣。
「呃,可以在打下來的導彈爆炸之前,透過電子活動軌跡事先推測出感應器及計時器迴路,再同樣透過電子軌跡避開所有陷阱引線拆了那塊模組,讓導彈變成啞彈的話就算了吧?」
「……你真的沒有搞笑的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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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荷米斯市》的一間密室,賭神瑪門興致低迷的回答。
他現在埋首在自己的勢力回傳的所有音訊,拼命的解析這個國家可能會發生的大事情。
好找到自己要的東土至寶,『麒麟丹』的任何蛛絲馬跡。
哪有空理《戰巢》發生什麼事情?
「那怎麼辦?」滄老頭笑,他的老闆一旦這樣子,回覆就一定能讓自己滿意。
「……你開心就好。」賭神瑪門皺眉看著一張報告,『人面獅基姆』的據點被抄了。
血洗大廈,槍槍喪魂,方圓活口不留,所有機器都只拍到一襲漆黑雨衣的身影。
這個刺客的手法沒有人學得起來,無庸置疑就是那個一分鐘的『殺神傳說』。
……這麼『奇蹟』的人,《麒麟丹》會在他手上嗎?
不,不會。
動機不明,背景不明,整個人就像一團迷霧,所做所為就像一場沒有條理的天災噩夢。
所經之處屍橫遍野,所步之路血泊成河,槍槍眉心,持槍無敵,把所有目擊者全數殲滅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監視器的畫面只知道他身上穿著一襲只染血而不沾雨的塑膠雨衣。
但問題是,『殺神槍手』在三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各種地方出沒。
……倘若他是靠著『麒麟丹』才獲得這種超人本領,時間上對不上來,沒道理。
賭神瑪門抓著報告沉默,又陷入一個人的思緒。
滄老頭笑笑,退開這間密室。
他真的很滿意這個老闆。
「那就,真的看我開心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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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們為什麼搬家?」
「……中國現在有一個瘋子見人就殺,我們是在避難。」
「壞人就打回去啊!」
「……你要記得,世界上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只有強跟弱的人,那個人比我強,比中國任何一個人都強,所以我必須離開,就這麼簡單。」
「……那我們要去哪裡?」
「去一個到處都是惡棍的地方,我們會住上一陣子。」
「……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我這輩子就只會武,書也沒好好唸,與其到都是讀書人的地方,那會讓我們過更好。」
「可是……那個地方好危險啊。」
「這個世界只有輸家贏家,我比他們強,所以我就是哪裡的贏家。」
「……真的?」
男人聽見自己的兒子唯唯諾諾的聲音,勾起嘴角。
他單手抓起放在自己放在一旁的夥伴,輕描淡寫地向上一揮。
破空的聲音,上頭的燈管爆炸。
被『刀氣』擠壓而爆炸。
小男孩愣愣地看著他的父親,與他父親抓在一隻手上那威風凜凜的至寶。
那是兩把刀,大砍刀。
兩把大砍刀上頭都綁著鎖鏈,血跡斑斑鋒芒直逼,刀身隱隱透漏著刺骨寒氣。
這兩把刀,足足有他們這一族所有歷史的重量。
他的父親勾起苦澀,卻又自信的嘴角。
「…就算我不是『劍魔懷道』的對手,但再怎說,我也是《吞嶽》的伏虎玲瓏刀────
「────!」
驚醒。
斷首屠夫睜開雙眼。
他看著看著陪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夥伴,深埋在牆壁裡。
那是兩把纏著鎖鏈血跡斑斑,透著寒氣的黯淡大砍刀。
這裡是一個曾經爆發瘟疫,永遠瀰漫著濃霧,連棄嬰與通緝犯都不肯逗留的災窟。
一棟爬滿藤蔓與死老鼠的破房子,三樓的一個四坪大的房間。
房間裏有一個發電機插著一個冰箱,一盞瓦斯爐,上頭燒著不知名的中藥。
幾條血跡斑斑的繃帶,幾管空了的瓦斯,一頭小山豬的骨頭,還有一個沒有頭的屍體。
屍體的頭擺在冰箱裡。
脖子的洞朝上,裡頭濃稠的粉紅色血漿插著一根毛筆。
房間裡其他地方堆滿散亂的,淹到膝蓋的宣紙。
每一張宣紙上,都用那冰箱裡混著腦漿的血,寫上一個狂草的殺。
這處災窟,現在被作為斷首屠夫不為人知的據點。
他的武學至剛至陽,對此他有一個嶄新的想法。
把自己埋在瘟疫橫行的地方。
將自己關在血腥凝重的地方。
將自己盤繞在,用罪大惡極之人之頭顱滲血為墨,自己以極端恨意寫出的『殺』字裡。
在自己的傷口上,淋上西域至毒『蟾蜍猛』,這是他用的第七百零幾種截然不同的毒。
將自己鎖在極端,在無論從哪個維度都是極為陰惡的環境中,運起自己極剛陽的內息。
物競天擇。
要不變強撐下來,要不死。
他把自己關在這個房間,渾身捆著劇毒。
嗅著鐵定有問題的空氣,浸泡在自己日經月累的字跡裏所咆哮的殺意。
不吃不喝,盤腿冥想。
已經第三天了。
自己已經想著同一件惡夢,第三天了。
「混帳!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爸爸怎麼了!」
「帶著你媽媽快跑!那個中國的瘋子不知道為什麼殺過來了!」
「怎麼可能!」
「我認得那把會叫的劍!快!」
越是冥想,越是清晰。
那一個晚上,自己父親開著賓士落荒而逃,雷雨交加。
一個渾身殺氣,紫色皮膚的巨人從天而降,跳在自己時速兩百公里的後車廂上────
「記得這地址!那裡有一筆錢!還有我吞嶽刀的所有武功!包含連『劍魔懷道』也不知道的《玲瓏刀譜》!帶著兒子離開這裡!」
雷雨下,車廂裡,兩百公里的速度。
父親對著哭著嘶吼的母親咆哮。
毫不遲疑的打碎擋風玻璃,拎著兩柄鎖鏈大砍刀跳到引擎蓋上。
母親握著方向盤,維持著兩百公里的速度尖叫。
雨一直下。
兩百公里的車廂,沒有擋風玻璃。
風在刮。
雨在唰。
引擎蓋上,拿著吞嶽刀派至寶『伏虎玲瓏刀』的父親。
後車廂上,拿著一把漆黑長劍的紫色巨人。
兩個人,三把兵器,兩股氣。
一個是中國頭臉武門嫡傳弟子,自己的父親。
一個是一己之力,迎戰中國一百七十七種武學的……
怪物。
那把漆黑的劍會哭。
父親與巨人根本沒有交戰。
就那麼一擊。
十歲。
那十歲剛對氣開了竅,據說是百年難見天才的自己還沒反應,父親已經被砍成兩半。
毫無懸念的慘敗,父親沒有靈魂的身軀掉在兩百公里的路面上,迅速的變成一攤肉沫。
而雨一直下。
母親停止尖叫,依然緊握著方向盤。
卻不再踩著油門。
速度越來越慢。
一百公里,五十公里,十公里……
車停了。
母親安靜,也哭了。
紫色巨人一劍掀開車頂,看著車子裡的我與母親一眼後,反手一劍打碎後車廂。
後車廂當然是空的。
紫色巨人仰天長嘯。
雨淋在巨人的紫色身體,漆黑戰劍,爬滿青筋的臉,還有眼。
片刻,巨人彎腿向上拔空,消失在大雨磅礴的高速公路。
母親總算哭出聲,抱著頭發抖。
而十歲的自己,沒有表情的下車。
沒有來車,所有車輛都被掀開車頂,打碎後車廂,血塗滿整條高速公路。
十歲的自己走著,踏過滲進鞋底的血水,不成人形的屍身,腥臭的肉沫。
屍橫遍野。
一公里,兩公里。
……那怪物,難道是在找著什麼嗎?
不管。
不重要了。
十歲的男孩走著,走著。
走到自己或許是父親的屍體,或許不是。
撿起那兩柄纏著鎖鏈的大砍刀────────
後來,那十歲的孩子和母親依偎在好多個晚上。
後來,他知道那天持哭劍的巨大怪物,在這國家的諢號管叫『劊子手成吉思汗』。
後來,少了強大父親的守護,自己的母親很快的就不能在這惡魔巢穴的國家立足。
後來,母親死了,過程有強暴,有虐待,也有人體實驗,娛樂,掉東掉西,缺牙斷指,死狀之悽慘絕對可以在每一種成人影集遭到禁播。
十一歲的小男孩看著這一切,過程的所有烙印在他的雙眼。
雙眼。
後來,他被人口販子抓走,但幸好他懂點武功,也知道怎麼開鎖。
後來,他按著自己父親死前最後的遺言,找到那本《玲瓏刀譜》。
閉關深山,嚼蠟練氣。
後來,他大幸沒死,成就功夫出關。
後來,他偷回同樣被搶走的那兩把鎖鏈大砍刀,並屠殺當時強取自己母親的那夥人。
屠殺,每具屍體都在他強烈的戾氣交織下,被砍下頭。
屠殺,每個現場都在他鮮明的怒氣彙集下,腸流肚破。
後來,他以『斷首屠夫』這名字開始在罪惡國度裏做職業傭兵,殺人稀鬆平常的職業傭兵。
殺,殺,殺。
威風凜凜地拿著兩把鎖鏈大砍刀,正面殺入正面突出,瘋狗般,瘋虎般,瘋魔般。
主動涉險在生死縫隙,支離破碎卻活著的姿態,簡直就像在跟閻王挑釁,你帶我不走。
……區區閻王……你帶我不走……
…區區地府……你奈我何……
都讓他給活下來。
他也越來越強。
但還不夠。
而且也沒有『找到理由』去停止他的『變強』。
直到。
「你又出現了。」在惡氣瀰漫的密閉房間,斷首屠夫喃喃。
事實上不是『又』。
斷首屠夫曾經在一次的任務裡,遇上那個紫色的巨人怪物。
那是一個平淡的交易任務。
自己的團隊護送錢,加上如果交易出現差錯時,自己的團隊需要殺掉對方好搶回貨。
是搶回全部的貨,一個都不能少。
那個時後有一個聰明的小孩,白髮小孩。
他做了一個讓自己發笑,並且熟悉的動作。
在別人都把貨當成擋箭牌逃跑的時候,那個孩子居然直接把貨物當成人質,反過來威脅自己那同樣也要搶回貨的競爭對手,不要動。
簡直就像,功夫還沒成至一定水平,只想著怎麼賴活的自己。
看著自己的競爭對手無奈動彈不得的樣子,自己就走到作為戰場的屋頂,正下方的一個房間。
然後砍破天花板跳起來,在那小孩錯愕的時候,自己的競爭對手一顆子彈劫下裝貨的箱子。
之後就出現記憶裡的紫色巨人了。
但只是出現腳。
「……你是誰?」馳騁戰場的斷首屠夫專注地看著對方。
對峙著,好像自己是一隻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砧板的鱉。
他有生以來,第二次有這種感覺。
……是第二次。
所以他用中文。
「我?」
那羅剎巨腳的主人甩了甩沾滿體液與鮮血的小腿。
比起充滿自信的從容,更像是完全不把對方當回事的不屑。
而他也用中文。
「……」斷首屠夫專注在眼前這個人所有的舉動。
這個真的……還算是個人嗎?
這種不像人,毀天滅地,極其強烈的存在感,紫色並且蔓延青筋的身體,不協調到甚至無法與天地共存的殺伐罡氣,簡直就像……
「……你……跟成吉思汗什麼關係?」斷首屠夫很確定這種感覺,所以他全身劃過冷汗。
也很確定自己多麼的想……
但這一個照面,自己的本能,居然,告訴,自己,千,萬,別,動!
「……一句話,打不打?」那羅剎巨腳的主人抓著著奄奄一息的洗硯後頸,拎了起來。
方才的腦袋滾到斷首屠夫的腳邊。
鬼剃頭那顆沒有頭皮的破腦袋上,掛著極度恐慌的死前最後一張臉。
好像,看見什麼離譜的怪物。
連價值一億兩千萬,『夜半屠村鬼剃頭』,光是『接受事實』也辦不到,窮凶極惡的怪物。
「……」斷首屠夫咬緊牙根。
那是一個老人,那個老人用巨人紫色皮膚的腳,貫穿自己夥伴的胸膛。
那個瞬間,斷首屠夫只做了一個反應。
他拼了命的說服自己,眼前這個人只是一個剛剛好長著一隻怪腳的奇怪老人,不是自己的仇家,他也沒有帶劍,他也沒有那種剖開天地的氣勢,他也沒有那種焦躁的眼神。
……極力說服自己,是自己認錯人。
……極力說服自己,別動手。
那時候,自己居然連一戰的勇氣也沒有。
對著明顯受傷,明顯狀態不佳,明顯實力不到一半的對手,自己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操。
斷首屠夫打開冰箱,拿起那插在脖子缺口上的毛筆,沾了沾混著腦漿的粉紅色鮮血。
又在一旁的宣紙寫上一個殺。
那天,原本以為跟『害怕』已經徹底絕緣得自己,卻杵在原地被殺氣壓得動也不能動。
他感到憤怒。
他面對在居然還活著的『理由』面前,動彈不得的自己感到極度憤怒。
他練武的方式越來越極端。
他殺人的手段越來越無謀。
他越來越求死。
可他卻活了下來。
所以他越來越強。
殺榜0049、殺榜0042、殺榜0038、殺榜0037……
殺榜0050、殺榜0047、殺榜0036、殺榜0039……
殺榜0029、殺榜0022、殺榜0020、殺榜0016……
殺榜0026、殺榜0011……
殺榜0007。
諢名『斷首屠夫』的自己,多了個叫做『刀王』的外號。
而這時,他脫離戰場稍作歇息。
卻在只要有人煙的地方都能看見的轉播,賭神瑪門那叫做《戰巢》的遊戲,出現一個人。
白髮,年輕,囂張跋扈。
以及,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焊死在視網膜上的詭異功夫。
以及,那他詛咒這一生,窮凶極惡的骯髒外號。
「身分不明,後台不明,來路不明!」
「熱烈歡迎!暴君!劊子手!」
隔天。
殺榜刀王就提著刀,去取下鬥神拳王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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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很有趣。
滄老頭莞爾,看著斷首屠夫交給自己的東西。
一顆前鬥技場之神的阿達拉破腦袋,一只『遙控器』。
在烏托邦頗負盛名、寡言、沉默、基本不殺女人,永遠都正面突破的殺進殺出,一個人殺進敵陣咬下主帥的脖子,或是一個人對著一百個人殿後,抽出兩把發寒的斬刀。
逢敵必斷首,刀垂血成泊。
『殺榜刀王』雖然是條瘋狗,但也絕對是條十足十的磊落漢子。
而這次那個光明磊落的王,居然會主動來找自己,提出這種完全沒有武人尊嚴,也絲毫沒有他一貫血腥瀟灑風範的做法。
……有什麼理由嗎?
「『身分不明,後台不明,來路不明』……但他只是一個少年,一個從小就在戰巢過活的孩子。」滄老頭把玩著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
想起那一日,斷首屠夫讓自己也無法無視的恨意。
……好精采的執念。
「到底你們……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放下那顆破腦袋,滄老頭嘆了口氣,拿起他用不習慣的東西。
是宣紙,還有毛筆。
他輕輕運起十年沒有摸過的工具。
著手在兩個小時以後,要給《黑報》的一封書信。
……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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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醒過來啊……」白髮的青年跪在床前。
他的手上握著,肯定可以解救床上女孩的神物。
傳說中可以,他自己試過可以,真的可以,肯定可以,只要一息尚存就可以。
但就沒有那一息尚存。
就只差了,一天而已。
「妳醒過來啊!」白髮的青年撼哭著。
淚水滴落在躺著的女孩瓷器般平滑白皙……
……卻不再有溫度的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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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又不睡覺?」
躺在機艙外看著夜空書寫東西的韃子展開讀氣,察覺來的人是誰後收起紙筆,皺眉苦笑。
硯芯拿著被子,爬上飛機機身上頭。
默默的攤開被子,坐上去,將被子裹住自己,陪著韃子看月亮。
她今年十四歲了。
「妳從七歲長到十四歲都這樣不理人耶。」韃子躺著,運著久未使用的內力禦寒。
「……你剛才上來的時候,不是用跳的,是用爬的,把手指插進板金裏。」裹在被子裡的硯芯看著斑駁的機身外板,吐著白霧。
那機艙外板有四個指頭大的洞,很深,絕不是『腳趾』的深度。
用『不能走氣』的『手指』,戳不出來的洞。
「……這種注意力不愧是前奴隸嗎哈哈。」韃子拍拍手,事實上他有點吃驚。
硯芯沒有說話。
懸崖峭壁上的報廢機身,皓月與寒風高掛。
運著內力禦寒的光頭老人,裹著棉被發抖的女孩。
和七年前一樣。
「我的傷開始痊癒了。」老人莞爾,果然只要是女孩子,總是會特別心細。
「……那你會離開嗎?」女孩放輕呼吸,鼻腔裡已經被凍得痛起。
「會。」韃子沒有遲疑。
「……」硯芯眯上眼睛。
「但不是現在。」韃子摸摸硯芯的柔順的白髮與後頸。
一股溫馴的內息掐著體貼的震氣訣,隨著韃子的手掌緩緩慎入硯芯的皮膚。
距離上一次用『手掌』,貫注『震動』給人禦寒已經……過多久了呢?
雖然一樣也是女孩子。
「很冷了,睡覺了,好嗎?」韃子勾起嘴角。
「……嗯。」紅著臉頰,硯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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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荷米斯戰巢》的死鬥賽程是不會事先宣布。
這是它的賣點之一,也不會有人要它事先宣布,不識趣。
是基本上。
所以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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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部地區,《人魚鎮》裡的一家小賭場。
「老大!」一個活像乞丐的人連滾帶爬。
「嗯?」坐在賭桌前,一個更像乞丐的酒鬼男人轉身,桌上盡是壯觀的籌碼。
「你,你看報紙了嗎?」乞丐男人撐著膝蓋彎腰喘氣。
「當然,沒有。」坐在賭桌前的男人皺眉。
身為一個樂活主義者不能做的七大法則之一,就是別讓任何報紙強姦自己的眼睛。
「那還不快買一份今天的《黑報》!」彎腰的乞丐男人咳嗽。
「喔,來一份報紙,兩份午餐,一杯麥香紅茶,鋁箔包,要繁體中文的喔。」賭桌上的醉鬼男人對著臉色慘白的發牌手喊著。
一份報紙,兩份午餐,一杯麥香紅茶。
照慣例,要價賭桌上價值連城的所有籌碼。
所有籌碼換這些東西這種荒唐事,這裡的服務生也見怪不怪。
收走七百多萬美元的籌碼,遞上九塊美元的午餐,報紙,還有一杯麥香紅茶。
坐在賭桌前的男人率先拿起麥香紅茶,再拿走那專屬烏托邦的黑底白字報紙,翻開一看。
一看,挑眉。
……難道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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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無前例,戰巢死鬥預告。
近八年急起新秀,只虐不殺的暴君──────
『劊子手』
對。
──────無論是在任何地方都未嘗一敗,被時間與歷練證明出來的無敵。
殺榜0003,也是現在距離千勝最接近的拳王。
『鬥神』
「……服務生。」不出千皺眉。
「是。」服務生涔汗。
「我要一億現金。」不出千折好報紙。
「這……這不是我能決定。」服務生為難。
不出千淡淡掃了服務生一眼,提起一旁正字標記的酒壺。
繁體中文上頭,楷書金漆『金門高粱』四個大字。
那服務生與這區區一眼四目相接,居然感到一陣心悸。
不出千開口。
理所當然的,說著。
「跟你們老闆說,我手上還有一枚籌碼,而且也還有一點時間,現在只要一億,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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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聞的鬥前預告,讓整個原本人就很多的鬥技場殿前與外圈擠滿人潮。
因為《戰巢》本身沒有人澄清《黑報》上的消息。
因為這兩個人都是傳說。
因為是數年不出戰的鬥神。
因為是近年最炙熱的暴君。
「……好多人。」硯芯縮起肩膀,她一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真不愧是鬥神拳王嗎哈哈。」站在硯芯前的韃子伸掌運勁,把擋在前面的人隨手震飛。
「拳王……很厲害嗎?」硯芯小心的不要踩到趴在地上吐白沫的人。
「都可以十五年無敵,厲害吧我猜?」韃子順手從兩個西裝肥豬的口袋裡摸走兩張票,這個動作也是七年如一日。
「……」硯芯沒有說話。
「沒有人可以保證勝負的。」韃子勾起嘴角。
他轉身抱起硯芯,運勁一躍。
輕功縱橫,點過十幾個人的腦袋,跳到驚駭莫名的檢票員前面飄然著地。
人群裡。
他放下硯芯,直勾勾的看著這女孩。
「但每個人都有,相信自己相信的人,獲勝這種權力。」笑笑,對著凝重的硯芯遞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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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呼聲,叫罵聲,尖叫聲,咆哮聲,還有笑聲。
金屬搖滾樂咆哮全場,鎂光燈與煙霧此起彼落,玻璃球依然爬滿莫名其妙的賭注數據。
戰巢一如既往的滿席,所有人瘋狂的尖叫自己所信仰的那個人的名號。
傳說到底會繼續傳承──────
────或是有了嶄新的傳說。
爭奪『鬥技場之神』,死戰。
『劊子手』
對
『殺榜拳王』
一個,是極盡所能踐踏強者尊嚴,使其從此不敢見人的暴君新秀。
一個,是奪走強者翅膀栓起來當狗,使其成為人棍或性奴的混帳傳說。
無論誰贏,另外一個人的下場都很有趣。
無論玻璃球上頭顯示著多少有趣的賭條,唯獨『勝負』賠率……
是無限接近一比一。
「希望劊子手有機會自殺啊哈哈哈。」
「拳王已經好久沒有出戰了我就是來看他的啊!」
「上一次一個叫吉爾伽的四肢都被砍斷,擺在聖堂門口當吉祥物真夠好笑哈哈!」
「劊子手這一次會變成吉祥物嗎哈哈哈?」
「劊子手碰上拳王也真的是壽終正寢了啊!」
「熱烈歡迎啊!」
「他奶奶的我流氓做這麼久第一次這麼興奮啊哈哈!」
「鬥神拳王!」「鬥神拳王!」「鬥神拳王!」
「拳王也完蛋了啊!」
「鬥技場之神?劊子手可是從十二歲打到二十歲啊!」
「敢問十二歲的鬥,神,拳,王會幹嘛?剛開始打手槍嗎?」
「殺榜0003了不起啊,劊子手小哥根本不需要那種東西來證明自己啊!」
「我想看拳王吃大便!」「我想看拳王吃自己拳頭!」
「時代交替了啊!」
「劊子手在的一天,這個鬥技場就無所謂不可能!」
「鬥神劊子手!」「鬥神劊子手!」「鬥神劊子手!」
兩個史上最強鬥技者的傳說交鋒。
兩股不同的聲援分庭抗禮,聲浪居然是不分軒輊。
「熱烈歡迎!各位等餓了嗎!」今天,轉播台的吉賽兒一樣熱力四射。
「餓了!」今天,二十萬個幸運搶著票的觀眾,比平常更群起激昂。
「今天!就是今天!正是今天!」吉賽兒璀璨的笑靨。
鬥技場一處噴出血紅色的煙霧,瀰漫半個蛋型鬥技壁。
選手的入場賽道裡踩出一個千錘百鍊後的堅毅步伐,精赤的上身,飄揚的白髮。
七年淬洗,不再神經兮兮,而是跋扈睥睨的眼睛。
白髮青年勾起嘴角。
一舉一動都是與實力相襯的自信。
「曾經是希望的代言人,現在則是另一個鬥技場暴君。」
吉賽兒尖叫。
搖滾的樂曲在整個會場咆哮。
「身分不明,姓名不明,只有強是肯定!」
鬥技場的地下鬥技者通道打開。
嫣紅的光線射擊整個鬥技場,現場沸騰一半。
一樣赤裸上身,雙手纏著繃帶,赤腳,穿著一襲藍色牛仔褲。
洗硯雙手高舉,一步一步的從地底下的階梯踩上地面。
「七百九十九場連戰不敗!暴君!劊子手!」
享受著這一切喝采,歡呼,殺聲價響。
每一次在這裡,他就找到活下去的意義,存在著的道理。
而。
「另一邊。」
吉賽兒的語調變了。
鬥技場立刻被低沉的死亡金屬覆蓋,輪到剛才沒有沸騰的另一半觀眾搖旗吶喊。
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傳說。
「《戰巢鬥技場》開幕十五年,這個男人也就稱霸十五年。」
吉賽兒寒著一張臉,鬥技場悄悄的被冷色系的光線覆蓋。
鬥技場的一邊悄悄瀰漫藏藍色的煙霧,藍霧吞噬嫣紅的霧氣,彼此分庭抗禮。
「主宰鬥技場的神,至今被認為根本是故意!而遲遲不打破千場的紀錄!」
迴盪在藏藍煙霧裡,另一個挺拔的男人踩出腳步。
洗硯瞇起眼睛。
這腳步的內力至剛精純,絕對不是尋常訓練可以達到的境界。
而且這種感覺,自己好像在哪……
「《密教鍊體》所謂最強肉身一貫空手,今天是否又要照慣例對沒輸過的新秀處刑呢?」
吉賽兒吶喊。
會場應聲膨脹喝采。
空手?
在場上赤手空拳的洗硯皺眉。
不對吧?這個身影,這個感覺,這種勁!
「九百五十九不敗!殺榜0003!鬥神拳王!阿達拉!」
破出蒼白的霧氣。
是拳王的臉。
只有臉。
拳王價值連城的腦袋被提在一隻手上。
穿著僧衣,提著拳王腦袋的那男人盛名同樣如雷貫耳,如同他另一隻手上的絕世凶兵。
是手上的一把刀。
還有背上的一把刀。
握著遙控器,在轉播台上的滄老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