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上官他失蹤了。我現在要去幫忙找人，東西妳幫我收拾一下。麻煩妳了！」
只見楚艾茜劈頭就是讓人百般錯愕的消息，而她神色看來凝重的樣子，感覺不像是在開玩笑。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同樣的問題楚艾茜也很想知道。
她快速收拾個人物品，唯獨留在桌上的筆電與文獻沒有動到。「如果一有消息，我再跟妳連絡。這些東西就先麻煩妳了。」
小米點頭。她起身要幫楚艾茜把外套穿好時，正好看見有人打給了她。「是不知名來電，妳要接嗎？」
看來有些遲疑的樣子，想沒幾聲後，楚艾茜還是決定按下通話鍵。她推開玻璃門，走至戶外。天色已經被批染上一層墨黑，同時氣溫像是在玩溜滑梯那樣急速降溫不少。
「喂？你是誰？」內外的溫差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而對方的回應才叫她真正覺得驚愕不已。『我是上官。妳現在有空嗎？我想跟妳聊聊。』
轉頭她使了個眼色給待在裡面一直看著自己的女友。沒問題的手勢讓小米原本緊繃的表情露出一絲欣慰。
「你在哪？」楚艾茜問。
找到人時上官駒說他不想到楚艾茜租屋的地方。反問他想去哪？上官駒唯唯諾諾的樣子宛如這問題非常難以回答。
「這裡好像⋯⋯沒什麼可以休息的地方欸。」她對這附近不熟，放眼望去，怎麼樣都只能看到住家，幾乎沒什麼店家影子。
上官駒沒表示太多意見，大概是自己也不知道他還能做點什麼吧？倘若他清楚的話，現在也就不會叫楚艾茜過來了。
既然沒有地方落腳，上官駒也表明了不想回去，兩人便在路上肩並肩走著。
楚艾茜等不及上官駒自行開口，單刀直入地就是一連串的責備：「你發燒被送去醫院，然後現在又從醫院落跑？上官先生，你是頭殼去燒壞了嗎？如果不給個合理的理由，我肯定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媽。」
看起來楚艾茜的威脅相當奏效，上官駒立刻抬頭以他著急不已的口氣回：「不行！妳絕對不能說出去！不只我媽，所有周圍的人都不准說！」
「不能說？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挑起眉，她問。
「我⋯⋯」
「說啊。」看他好像有點難以啟齒的模樣，楚艾茜卻沒因此放軟態度。她跟上官駒不同，這傢伙個性是那種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而她才不吃這一套。
「我好像太幼稚了。」
楚艾茜略為吃驚的模樣看向對方，上官駒目光直盯著前方的路不敢回看旁邊的視線。趁著勇氣還沒喪盡前，他繼續說道：「我一直把自己放置在一個封閉的小盒子裡，認為這世界沒有人懂我，沒有人能幫上我什麼。可是，那是因為我刻意推開了你們。」這下，他總算願意看著楚艾茜。他左手抓著心窩處的衣服，皺成一團，宛如他在頓悟後迎來的後悔一樣，混雜著各種情緒，讓他極度迷惘。也是因為這樣，他才需要一個他最信得過的人告訴他，他該怎麼做。「當我意識過來時，我發現那全是我的錯。是我太自以為，相信即使沒有你們，我也可以獨自應付所有問題。殊不知，我已經在無意間把自己逼入死胡同，還一廂情願的認為我這麼做對我才是最好的⋯⋯」
「那麼、為什麼你突然會這麼想了？」沒有笑容也沒有欣慰，楚艾茜的口氣比較像個局外人單純想要瞭解當事人的想法，並不帶一絲感情。
「是因為我那個室友吧⋯⋯」搖搖頭，他隨即改口：「不，就是因為他的關係。柳予樂。」
「你不是很討厭他嗎？」面對這樣的反差態度，讓楚艾茜覺得有點有趣又有點迷惘。
「很討厭。可是我也很依賴他。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在我心裡占了很重要的地位。就跟妳一樣。」
「給我等等，上官，你真明白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楚艾茜第一次從上官駒口中聽到有個人能讓他依賴成這樣。這讓她一時間難以接受，甚至以為是不是她誤聽或是上官駒的一時口誤。
上官駒在決定要說這件事的時候，他老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楚艾茜會有這般態度。他不以為然，自顧自地繼續說：「在認識他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還是有像他那樣熱心到無可救藥的人。他願意為了一個不算熟識的人付出那麼多。還說要當我絕症的特效藥⋯⋯我才逐漸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聽到這裡，楚艾茜停下腳步，上官駒發現了也跟著停下。他轉身看著斜後方的人，楚艾茜面帶一抹微妙的表情，同樣回看著對方。「上官啊，你⋯⋯該不會是喜歡柳予樂吧？」
我、我⋯⋯我？我喜歡他？這──
「這⋯⋯」乍聽之下，上官駒直覺想要否定，卻在開口前一秒想起了柳予樂一貫的燦爛笑容。他想要辯解的行為霎時停止。
這反應似乎間接證實了楚艾茜的推測。只是她沒想到對方這麼不會說謊，人家一問便立刻破功。笑了下，她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放在口袋，相當溫暖的右手，把上官駒的頭髮狠狠弄亂成一團鳥窩狀。
「妳、妳幹嘛啊？」他反射性往後倒退幾步，不解地看著女性友人。
「我替你感到開心啊。」再跨前一步，她知道上官駒不會輕易躲開。「從我認識你到現在，我從沒看過你說或表現出你想要什麼的樣子。這是你第一次告訴我你有個很重要的人是你無法割捨掉的。雖然我聽了有點忌妒，不過非常開心聽到你告訴我這件事喔。」
楚艾茜露出直率的笑容。散發帥氣魅力之餘，還多了幾分柔性。「但、我很抱歉啊上官。」
「抱歉什麼？」最後索性放棄，他任由楚艾茜把他的頭髮當作消遣時間的工具玩弄。
最後她收手，「你那麼難受，我卻幫不到你什麼。多虧我跟你認識那麼久了。」語氣中帶著自責。
他說那番話，並不是為了想聽到對方向自己道歉。上官駒連忙搖頭，要楚艾茜別想太多。「妳沒有必要幫我。是啊，本來就是這樣⋯⋯」而他後面那句話，聽起來，比較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對，既然我認定我們是兄弟，你有難的時候我就得為你做點什麼。這是我自己這麼覺得，你不用有壓力。」
他們右側正好有座停車場，高度只到小腿處，楚艾茜沒有多想直接坐在上面。上官駒也跟著過去坐下。轉過身，楚艾茜面對友人背後的景色。手肘枕在大腿上，她上半身稍微傾斜。
「不過啊，現在說這些感覺都只是馬後砲而已。」
「妳願意來找我就已經夠了。楚艾茜，我真的很慶幸認識妳。」他看著對方側臉，「也許妳說得對。我的確是喜歡上他了吧。」
「面對你這麼坦率承認我還挺不習慣的。」
乾笑了幾聲，不參雜開心於其中。他也不知道把對柳予樂的感情以「喜歡」詮釋是對還是錯。
「這麼說好了，我想知道，對於你的『喜歡』是怎樣的喜歡？」
「怎麼樣的？」停頓了下，他看起來彷彿是被這問題給困惑住。
「你該不會自己還搞不清楚吧？上官——你這樣真的很遜喔。」
「哪有？⋯⋯應該是喜歡妳的那種喜歡吧？」
「真的嗎？」楚艾茜刻意再問一次，暗示對方要再好好想想。
「對⋯⋯妳說的對啦⋯⋯」這下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見人了。頭低低的，腦子亂成一團。在脫口而出的當下，卻又為自己的老實感到開心。
然而，這樣的好心情稍縱即逝，一想到柳予樂是有女朋友的人，他便嘆了口氣。
「這件事只有妳知道，別傳出去啊⋯⋯就連小米也不可以。」他暫時不想跟楚艾茜談論關於這方面更深入的事，光是確認自己的心意就已經足夠了。上官駒絲毫不奢望能與對方有更進一步的發展，畢竟事實上他也沒那機會，那麼給自己更多期待只是不必要的浪費罷了。
「好好好，我才沒那麼大嘴巴。」
楚艾茜從口袋裡拿出香菸盒還有打火機，上官駒看似頗為訝異，這是他頭一次知道原來楚艾茜會抽菸。
「你都把你秘密告訴我了，那我也告訴你一個沒人知道的秘密。」稍微晃動著散發出些許薄荷清香味的涼菸，零星的煙灰被震落，在落地前早先一步消逝在黑暗中。夾於纖細修長的食指與中指間，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小動作，也能散發出楚艾茜與身俱來的魅力。
「妳這樣如果要跟小米接吻怎麼辦？」
先是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一團看起來就像因為低溫而產生的熱氣。她的動作整體看來是那麼流暢，彷彿這習慣她已經反覆多年。「我在她身邊絕對不碰菸。抽完一根我都會嚼口香糖或刷牙，也會注意身上有沒有留下味道。」
「好麻煩。」他由衷這麼覺得。
楚艾茜笑而不答。兩人沈默著，並各自與其說是欣賞，不如說是只能觀賞著他們那個角度的世界。等到她那根菸抽完後，她稔掉菸頭，放入隨身攜帶的菸盒裡。就像她說的，接著她塞了片口香糖開始咀嚼，想要除掉對於某些人感覺特為敏感的味道。
「這世界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如果可以因為覺得麻煩不想做就不去做的話，那部分留下來面對的人豈不就是笨蛋了嗎？」潔白的貝齒因為笑容展露出來。「而且我喜歡這味道，它可以讓我短暫麻痺神經，放鬆心情。上官，或許你也能找找有沒有什麼可以讓你一樣達到這效果的。」
「抽菸嗎？」他罕見幽默地回。
手肘推了對方一把，嚼著口香糖的楚艾茜輕鬆笑了，「白癡喔。」
還記得楚艾茜來找他的時候大概是快要六點的事。上官駒現在人跟著楚艾茜回到她的租屋處。一進到房間，坐在裡面焦急等待的小米立刻紅了眼眶。
「這、別、別哭啦⋯⋯小米我⋯⋯」
「你這笨蛋！不要讓人那麼擔心啦！」不由分說地小米直接往上官駒身上撲去，一旁的楚艾茜閃得正好才不至於被捲入連帶往後跌跤。
「小米，妳對我可沒這麼熱情過。」而楚艾茜在意的居然是這個？
「這是在吃醋嗎？」被當作肉墊壓在底下，上官駒摀著可能過不久後就會腫起來的後腦勺，艱辛地爬起來。
小米她也擔心這麼一撞真的會撞出什麼問題，連忙關心對方是否安好。而上官駒回以一抹淺笑搭配沒事後，他們才進到房間把門關上。
根據楚艾茜約略地解釋，這間單人房坪數就和Ｔ大鄰近的租屋套房差不多大。偶爾小米會過來她這裡睡，她在簽約時還特別跟房東要求說願意提高加錢換雙人床。
走動的空間才會因此縮減不少。而現在又多了一些雜物，有衣服、包包、課本⋯⋯走起路來根本寸步難行。
「少廢話了，如果不要的話就回你宿舍啊。」
「艾茜，妳怎麼對小駒這樣說話？」
「沒差啦，反正我們本來就是都這樣講話。」
「是這樣啊⋯⋯啊，剛從外面回來，你們應該很冷吧？我去泡熱可可。」
上官駒原本想要拒絕，卻被楚艾茜給阻止。「怎麼？」
「你啊，真以為我會收留你很久嗎？等等就給我去。」
「不要，我不回去。」就像個耍脾氣的孩子，上官駒一秒反對。
因為小米走出去裝水，楚艾茜才敢趁著這時候對上官駒動手。她一拳往他頭頂灌下，下手絲毫不手軟。「就像你自己說的，上官，你到底還要耍幼稚多久？難道你就不為其他擔心你的人想想嗎？」
「我會聯絡他們⋯⋯可是我暫時還不想⋯⋯」
「誰管你啊？反正我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什麼意思？妳幹了什麼好事？」緊張神色在上官駒臉上表露無遺，他手往前跨一步，頓時逼近眼前女性友人。
「我只是打了通電話回去你的手機，告訴你的室友們你現在人在哪裡。」
「什麼時候打的？我怎麼都不知道？」他幾乎就快暈了過去，是靠僅剩的意志力才得以撐住。
「我請小米打的。」
小米這時正好拿著一壺裝滿熱水的水壺走進來，她在看見上官駒吃驚的表情後，立刻懂得是發生什麼事了。「抱歉啊小駒，不過我們都是為了你好才會這樣做。」
「這是什麼經典的媽媽台詞啊⋯⋯」他感覺到肩膀上背負著沈重壓力，也懶得跟她們倆計較這些。現在，更加讓他頭疼的應該是他接著下來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柳予樂才對。他可是惹對方生氣了呢。不管怎麼想，只要得予柳予樂碰上一面他都覺得尷尬。
好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不過，或許他們就算知道他在哪裡也不一定會來找他啊。這麼想來感覺好想有點悲哀，不過倒也是種可能。想到它的可能性，上官駒便忍不住鬆了口氣。
「叩叩叩。」外頭的敲門聲同時吸引了他們三人視線。小米在泡好手邊的熱可可後，立刻起身去應門。
雖然上官駒有些期待，害怕的心情更是無以復加。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就不會有失落，然而緊盯門口不放的雙眼卻狠心地背叛了他。
「妳好，請問上官有在這裡嗎？」印入上官駒眼簾的是一臉憨厚表情的周和征。「是學姊啊？」不只同系，小米還是系籃新任經理，會在這種地方巧遇，兩人皆倍感意外。
「想不到原來小駒的室友是你啊？」小米露出甜甜笑容，「他在喔，小駒，你朋友來了呢。」
「上官！太好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呢。」他鬆一口氣的表情讓上官駒立刻別過頭。
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周和征，他僅能擠出一抹虛偽的笑容尷尬回應，「喔⋯⋯是啊。」
「好啦，把這杯可可喝光，你可以回家囉。」楚艾茜拿過杯子塞進對方手裡。
她猜得到上官駒心裡在想什麼，而她寧願當個白目，忽視掉對方投過來的求救訊息，也要將人安全交回他應該回去的地方。
上官駒太容易逃避了。從以前他就是這副死德性。只要遇到他不想面對的事，他幾乎都會這麼做。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要求上官駒怎麼做。不過眼下情況已經不同了。他自己有自覺，而他也問她該怎麼做了。如果楚艾茜不強硬一點在後面推動上官駒，一切，可能就不會有改變的可能。
小米將人招進房間，多了一名身材高壯的男子後，頓時感覺這裏變得更加擁擠。
「上官？」周和征謹慎觀察對方表情，總覺得他好像沒那意思想要回去。
「我今天——」
「不行，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當你連絡上我的時候你就該有心理準備會變成這樣。上官駒，這次我們沒有商量餘地可言，你就乖乖回去吧。」
楚艾茜口氣是多麽強硬，就連身旁的小米跟周和征都曉得他們現在處於不容置喙的窘境。
即使他知道他必須得那麼做，可是他就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他還不敢回去面對柳予樂，不知道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才好；不知道怎麼道歉才能表達自己的真心悔改；不知道以後該用什麼眼光看待他⋯⋯他近乎絕望的眼神看向楚艾茜，楚艾茜縱使接下，也沒有給他更多鼓勵。
最後，楚艾茜重重地嘆了口氣，「上官，你的害怕只有你自己可以戰勝。沒有人能替你擋掉。可是如果你需要，我都可以聽你說。」
「我、我也可以！雖然我不太清楚是什麼事⋯⋯」周和征露出微微尷尬的表情說。
「我也可以唷。小駒很可愛，我不希望看到你總是憂愁滿面的樣子，太不適合你了呢。」
知道女友沒有那意思，為了提振氣氛，楚艾茜噘起嘴狀似嫉妒地應和：「啊啊是啊，小米就從沒說過我可愛——」
向兩名友人道別後，離開楚艾茜住的地方，剛推開門，上官駒便看到倚靠在大門旁，正在滑手機的田邢甫。
「你也來了啊？」上官駒略為驚訝，沒料到這傢伙也會跟來。
田邢甫還是一臉不怎麼想管事的表情，他走至上官駒面前，抬起下巴，營造出一種由上往下看待對方的上位感。「都幾歲的人了？還在搞這種偶像劇才會發生的鬧劇，我還以為你是個成熟的人，看來是我太高估你了。」
「你來這裡是特地要跟我說這些的嗎？」同樣不甘示弱，上官駒回。
「來看看你狼狽的樣子啊。」哼了聲，他轉身，「走了啦。我可不想繼續待在外面吹風，冷死了。」
「是啊。我們回去吧上官。」
戰戰兢兢地跨出第一步，忽然間上官駒又停下腳步。「柳予樂他知道了嗎？」
從最前方傳來田邢甫聲音，「那是當然。在我們接到你在這裡的電話之後就立刻聯絡他了。要不然你是想要他繼續在外面發了瘋似地找你找多久啊？」
柳予樂一直⋯⋯都在找我嗎？
「上官，雖然這樣說可能會給你壓力，不過你這次真得好好跟樂樂說聲對不起喔，他為了你的事一直在外面奔波。而且我聽他聲音好像快要哭了。」
「可是我惹他生氣了。」
「蛤？」聽到這句話，田邢甫差點沒昏過去，他頂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走了回來。「你只怕他生氣？難道就不管其他人心情嗎？還有不少人也很擔心你好嗎？」因為氣憤，使得音量不自主提高。是在看到周和征暗示的動作後，田邢甫才又回復鎮定。
「媽的，你比我想的還要白癡。」
沈默了半晌後，他雙眼流露著滿溢出來的悲傷，淡淡地說：「是啊，我確實是個白癡。」
創作內容
原創小說 (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