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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書中主角》章五、算了啦,我真的不值得你這麼做(2)

關燁 | 2017-09-08 23:29:15 | 巴幣 8 | 人氣 517





  上官駒躺在病床上醒來已經是隔天的事了。

  「莉莎姊的包包⋯⋯?」他認得那款式,有好幾個角落都被磨損,顏色也褪去不少,把手地方的扣環也不是最一開始的銅環,而是另找其他材料替代,看得出這個包包要不是對主人有特殊意義,就是使用者本人相當節儉,即使已經成了這副德性仍不捨換一個新的。

  莉莎的包包就放在旁邊的家屬休息床。上官駒掃過整個四周,四人用病房內每個床位都病患正在休息。他試圖回想自己怎麼會躺在這裡,模糊至極的殘破回憶讓他索然放棄。稍微喘口氣,他努力使出力氣撐住上半身。

  不行,好累……怎麼我會虛弱成這樣?頭暈目眩的感覺讓上官駒一時間全身癱軟,倒回床鋪。

  拿著手機進來的莉莎正好看見這一幕,便急忙走至床邊,蹲下身要為上官駒調整床墊高度。

  「謝、謝謝……」上官駒語氣中流露出不安,雙眼不敢直視對方。

  莉莎也因此感覺到了這年輕小夥子的心情,原本想要碎念個幾句的念頭頓時選擇作罷。然而,她大老遠從台北下來,可不是為了想在這裡浪費時間跟對方大眼瞪小眼。

  「你是因為截稿壓力太大才會這樣嗎?」

  「跟那無關。是我自己沒去注意身體狀況。」

  發出無奈地嘆氣,莉莎早就料到對方不可能實話實說。「好吧,就當作是那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已經好很多了……是說,就只有妳一個人嗎?」總是會好奇,到底是誰把自己送來醫院。

  「剛才你朋友才剛走。我才剛來接手沒多久。」

  「朋友……是柳予樂嗎?」

  「好像是這個名字沒錯。」思索了半晌,莉莎口氣不怎麼肯定地回。

  「那他知道妳跟我的關係了……?」話說到這上官駒想到自己還沒跟莉莎說到他隱晦身分已經被其他人發現的事。趁著這個機會,是時候應該要告訴對方了。「還有,莉莎姊……我得跟妳說句抱歉,我不小心讓我室友發現我是隱晦的事了……就是那個柳予樂……」

  「唉唷,你不用跟我道歉啦。」上官駒聞言,抬起頭恰好與莉莎充滿笑的雙眸對上,「本來這就是你堅持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了,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見。所以你真的不用覺得抱歉什麼的。反倒是你們有因為這樣發生什麼事嗎?」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發現的人是他。」莉莎看著上官駒看似沒什麼表情的臉嘴角處好像放鬆了些,「他說會保密就會做到。所以至少現在我還不用太擔心被更多人知道這件事。然後,除了那之外我還有一件事必須跟妳坦承……」

  「怎麼?你是因為生病口風才變得比較鬆嗎?一下子跟我說那麼多秘密,就不怕我會招架不住啊?」

  知道莉莎這番話的意思比較像是在開玩笑,上官駒僅掠過一抹尷尬的反應繼續說:「我……」想到接著要把柳予樂與威瑟的事情說出口,他就感覺有股力量正緊抓著他心臟不放,心跳速度加快,使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準備又開始受到動搖。

  「沒有強迫你一定要說。如果說出口不能改變什麼的話,那就繼續保持這樣也不錯。」

  可是我會覺得良心過意不去啊。上官駒多麼想這麼說,現實的他卻沒用地接受了莉莎的建議。

  在兩人陷入沉默不久,莉莎主動開口打破沉默:「你還記得你一開始到出版社那天的事嗎?」

  「幹嘛突然說這個?」雖然不解,他還是回了:「……跟妳還有羅紓大哥幾個人打過招呼,就這樣?」

  「就你一個人來呢。你知道嗎?在你來之前,我們大家都以為隱晦已經是大學生了。」

  「是因為文章?」這是他頭一次聽說,沒料到居然會給人這種錯覺,自己聽了也是挺新鮮的。

  「是啊,你用字遣詞是那麼成熟。我從你的故事中不時會想起曾經年輕過的自己。如果不是沒有親自經歷過,實在很難讓讀者產生共鳴。因此我們才會有志一同認為你肯定已經成年了。殊不知……居然只是個還在讀高中的小毛頭而已。」

  「難怪你們當時看我的表情都那麼奇怪,我還以為是我臉上沾到什麼髒東西。」這下疑惑總算解開,不過上官駒反倒是沒有任何一絲開心的感覺。他挺容易把事情往負面的地方想,就連這點他也會以為該不會大家會因為他年紀與作品給人感覺不相符而去質疑他的實力?但這是他妄自推測,一點可靠信也不足。即使這樣告訴自己,上官駒心情還是無法好轉,就這麼把自我丟入負面情緒的泥淖中,讓惡性循環持續下去。

  「才沒有那回事勒。而且你的確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就是那麼厲害啊。」

  「謝謝。」

  「我會提到這件事主要是想跟你聊聊……你真的還喜歡寫作嗎?」

  蹙眉不解看著女性,有股難以言喻的氣氛在不知不覺中瀰漫於他們之間。上官駒雙手不禁抓緊被單,毫無掩飾地表現出他的緊張。

  莉莎捕捉到那微妙的反應,她不道破,但卻為了自己的準確猜測感到些許難過。明明是如此才華洋溢的作家,曾幾何時,他所熱愛的興趣已經成為壓力?她最不樂見這種情況,但若自己的心態無法調整,身為局外人的她即使知情,也不能為對方做點什麼。

  「隱晦,算了,上官……如果沒了隱晦的身份,你認為自己算什麼?」

  「我能算什麼?」冷笑了下,他回了句挺看清自己的答覆:「什麼都不是吧我想。」

  「既然這樣,你還想放掉寫作嗎?當然,我不是指說你不從事這方面就什麼也不是。只是上官,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唯獨他才可以辦到的事。或許寫作在你質疑自己前他是你可以做到的,這不代表你在放棄之後,就什麼都做不到了。我希望你是懷有熱情,沉浸在文字中去拓展屬於你的世界,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這樣最後寫出來的東西你自己也不見得會喜歡。」

  「妳說的對……可是我真的不確定自己選這條路到底是不是對的了……」他目光落在蒼白的手背上,用指腹輕輕觸摸過蝴蝶針,好像有那麼點刺痛,但他不確定那是不是心理作用;就像現在,他也不確定這份動搖的心情跟莉莎的言語是否有關。

  會選擇這條路,想要追隨馬句腳步,都與他外公有關。從老者那兒接收到由一字一句拼湊成的感動,他想要完整複製下來傳遞給更多人。這是他想當作家的初衷,也是他認為依照現在能力還達不到的目標。

  可是現在,情況改變了。想要這麼做的動力已經逐漸失去,影響的可能因素有很多:家庭問題、舉棋不定的態度、自己也說不上的焦躁……他已經不能再像最一開始出道那樣,一頭熱栽入他迷戀不已的虛構世界。這好不容易建構起的想像因為現實一次又一次打擊,開始碎裂,他很清楚,遲早有一天他會為自己所選擇的棄之不顧,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把應負起的責任拋諸地一乾二淨。

  想拾回當時的心情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上官駒覺得自己遜透了。眼眶因為低落情緒逐漸泛紅,莉莎一聲彈指,吸引過他注意力。

  「嘿,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礙於現在有出版壓力,她也不好要對方乾脆暫時封筆不寫,只能說這種不太算鼓勵的話,盡可能做到關心。

  他揉了揉鼻子,把悲傷情緒收回,「妳看過我寄給妳的檔案了嗎?」

  「這個啊……」既然上官駒都主動提了,莉莎不客氣地承接他的話題說:「我收到的是亂碼檔欸,你之後再寄給我一次吧。」

  「亂碼?怎麼會?」他沒有使用雲端寫作的習慣,檔案都會在確定完成後才備份上去,要是電腦中毒那可就糟了。

  「嗯,我開給你看。」從包包內拿出平板,點開隱晦寄來的信件內容,上面的確正如她說的那樣,全是由一堆英文字母,還有辨認不出哪國符號的字元組成。

  上官駒顯得十分慌張,見他想要下床,莉莎趕緊上前阻止,「等等啦,你現在要去哪啊?」

  「我怕是電腦問題……要回去確認一下。」

  「確認?那你也等辦完出院手續再弄啊?」

  「那現在就去辦,反正我已經好很多了。」

  「你是說真的?」

  給予莉莎再肯定也不過的眼神,這極短時間的反差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退讓還是堅持。

  「那好吧……我陪你到櫃檯,你錢包……」查看了下四周,發現並沒有任何有關上官駒的私人用品,本人同樣發現這件事,便跟莉莎接了手機要打給柳予樂。

  他獨自走到沒人的走廊底部,拿起手機準備要撥打時,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柳予樂的電話號碼。

  該死……

  只要稍轉頭就能看見窗外景色,從高樓望下又別有一番風味。只不過很可惜地,他現在並沒有那心情欣賞。特別是在煩躁不已的時候,他更認為不管看到什麼都是種嘲諷,嘲諷他的狼狽,嘲諷他的倒楣。

  柳予樂待他是那麼好,自己卻一無所知關於他的事。好像他永遠只能做個沒用的接收者,一面收下柳予樂的關心,一面被養大他的貪婪。甚至現在就連他的女友他也看不順眼。討厭這樣的自己,日復一日,讓上官駒對自己更沒自信,進而去影響到他唯一自認的優勢──寫作。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哭了出來。不管是家人也好,夢想也罷,想追求什麼的心情……沒有一件事是順他的意的。

  鋪天蓋地的悲傷淹沒他殘存的堅強,這次他是真的想要就這麼算了。他要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知道他是誰的地方。成為一位啞巴,不需要說話,也不用擔心心情受到影響,完全將自己隔絕於世界外。

  「上官?你在這裡……你怎麼了?」是柳予樂,他一臉困惑看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人。

  「怎麼?啊、上官怎麼哭了?還好嗎?」蘇盼盼跟在身後,同樣對這副畫面相當驚愕不已。

  上官駒已經不想解釋,奮力拔掉點滴的針頭,他掉頭,往樓梯間快步走去。

  「嘖,盼盼這東西給妳,我去追他。」

  「哦、好,不需要我幫忙嗎?」當她這麼問時,柳予樂已經從她眼前消失,一溜煙的速度之快,徒留下尚未反應過來的她。



  上官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步步逼近,他兩階當一階往下跳,就是不想讓柳予樂追上。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了,他逃的速度便跟著加快。然而為什麼?眼淚還是不停落下?明明都已經這樣告訴自己了啊。是對過去的某些回憶還執著不肯放手嗎?在上官駒還得不出答案前,他的雙腿不會停下。

  「你搞什麼啊?幹嘛要跑?我是又惹到你什麼了嗎?」

  樓梯間迴盪著他們倆的腳步聲,以及柳予樂的呼喊。這場追逐賽在上官駒到二樓的時候,他驀然轉身拐進走廊。差點錯過的柳予樂急煞腳步,並跟著他的逃跑路線追了上去。

  在得要保持安靜的醫院裡兩人腳步聲顯得格外突兀,所有人視線皆往他們身上透射過去。自知接下來勢必會被阻止,柳予樂一鼓作氣追上對方,猛力抓住他手腕,不顧其他人眼光,直接把人拖到廁所。

  「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啊?都不知道這樣會帶給其他人困擾嗎?……欸?怎、怎麼了?腳不舒服嗎?」

  只見上官駒蹲下抱著膝蓋,頭低低的什麼話也不說。柳予樂伸手搭肩的瞬間,他發現對方正在發抖,體溫也有點高。同樣跟著屈膝,他輕拍對方肩膀,力道不大,可以達成吸引對方注意力就好。

  上官駒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成一片,但雙耳仍清晰聽見柳予樂的呼喊,撐不了的倔強像一盤散沙徹底崩潰,那當下他顧不得其他,單手拉住對方領子,一副就像想要幹架的模樣,可表情卻早先一步投降。

  「我受夠了……我不寫了……我要離開這裡……我也不回去了……」

  「上、上官你在胡說些什麼啊?可以不寫沒關係,但是你不回去哪?你家嗎?」

  「那不是我的家。我家已經死了。」哭腔聲伴隨止不住的淚水鼻涕,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種自暴自棄的話,就連楚艾茜也不曾有過。

  「……上官。」聽到這種話,這下柳予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也是……為什麼你要離開我?為什麼你能眼睜睜看我一個人?」

  「我沒有啊?」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夠盡全力關心對方了,想不到上官駒居然會這麼以為。

  「你有!你跟蘇盼盼在一起就是!」

  「上官……你這話的意思是?」柳予樂以為自己誤聽,他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往那個地方想,又怕自己擅自曲解對方意思,反而會讓好不容易敞開心胸的人再度縮回自我保衛的狀態。

  上官駒這下終於拉開與柳予樂的距離。他雙眼與鼻子明顯紅腫,嘴唇泛白,氣色看起來很糟。除了生理的不舒服之外,最折磨他的莫過於是內心的壓力。

  「我需要你,我希望你不要離開我啊!可是、可是你卻跟她在一起了……唯一願意關心我的人也走了……你還想要我堅強到哪?」

  爺爺的逝世已經在上官駒心裡留下莫大創傷,這傷口遲遲無法復原,他僅能透過寫作追思,但效果還是不佳。柳予樂多次的示好在無形中漸漸滲透進他封閉的內心,上官駒也是在這次的突破才驚覺這件事。

  「這跟那……是兩回事吧?不管我有沒有跟盼盼在一起我還是可以陪你啊。上官,你想太多了……」

  「是啊。對你來說是我想太多了沒錯。我們兩個處在不同世界,你當然無法理解我的想法。」扯開近乎冷笑的表情,上官駒幾乎已經放棄堅持什麼。

  隨便柳予樂怎麼想吧。反正他就是這樣任性又難搞的人。如果就連他也要離開的話,那很好啊,他就更有理由逃離這裡,就連與麥禾榛的約定也可以不算數了。

  「你為什麼又要那麼說?我不都願意幫你了嗎?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說啊?」柳予樂語氣參雜些許不悅,眉宇間的糾結多半是因為他不想要每次跟上官駒的話題都盤旋在這上面。一次又一次,始終沒能有個結論,然後下一次再看著對方自怨自艾起來。他已經受夠這樣。

  「我……」上官駒被柳予樂的逼問給震懾住,這是頭一次,他看到對方這麼生氣的樣子。也不見得是真的動怒,但他的確被對方的高音量給止住崩潰情緒。

  柳予樂這次是真的狠下心了。他站起身,連看也不看上官駒一眼,逕自走出廁所。

  被遺留在原地的人呆愣住看著角落,腦子裡全是柳予樂生氣的模樣。淚水再度撲撲簌簌落下,他無聲地痛哭,一切都是因為他搞砸了僅存的幸福。

  有腳步聲漸漸靠近自己,他的期待再次燃起,抬起頭卻因為發現來的人不是他想見的人情緒受到再一次重挫。護理師連忙蹲下身以溫柔的語調詢問病患狀況。她是收到從廁所裡出來的一名男性指示跟進來看,結果就像對方說的,裡面真有位病患看起來身體相當不舒服,情緒也十分不穩定。

  「請問你還好嗎?」

  還好?看起來像還好嗎?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唯一願意讓我依賴的人也走了。我這樣還能撐得上好嗎?

  上官駒此刻就像一尊空洞的軀殼,掌握不到任何情感,應該說,他想要試圖挽回些什麼,遲疑的手腳則慢了一步。他回絕護理師的協助,起身,忍住悲傷,踏出艱辛的第一步。

  走廊上已經不見柳予樂身影了。上官駒無話可說,這是他一手造成的。想要怨懟又能怪得了誰?不都是他自食惡果嗎?

  好累。想要逃避的念頭又出現了。

  前方右轉往下一直走,就可以離開這裡。

  要逃嗎?他問自己。

  在人來人往的空間裡,頓時他覺得就算自己消失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

  相信這點後,他冷笑了。

  身上穿的還是自己的衣服,他有完美的偽裝巧妙離開這裡。下定決心後,上官駒刻意挑選比較少人走的路徑,離開了醫院。手背上還殘留針頭猛然被拔走的傷口與牽引出的血絲,應該要覺得疼痛的部位他徹底麻然。在見過柳予樂那麼火大的反應後,好像所有衝擊對他都造成不了任何傷害。他處於一種神遊的狀態,反覆播放柳予樂說的那句話,就像要懲罰自己的任性妄為。

  『你為什麼又要那麼說?我不都願意幫你了嗎?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說啊?』

  說啊……我到底想要什麼?

  上官駒呆立在斑馬線上,任由來往人潮推撞自己的肩膀。倒數秒數與小綠人加快的腳步彷彿失去它的警惕作用,上官駒沒有要移動的意願,轉變號誌的瞬間他甚至期待著就這樣被撞死好像也不賴。

  闔上眼,背後卻冒出氣憤的斥喝,連帶一股強大力量把他拉走。

  「白癡嗎你?以為自己在演戲啊?」一名從未見過的陌生女性生氣地看著自己,讓上官駒訝然的不是自己差點死掉這件事,而是她有著一對與柳予樂極為相似的雙眼。

  有那麼一度他以為再度拯救自己的,正是柳予樂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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