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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by H. P. Lovecraft Chapter V (完)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18 22:01:30│巴幣:15│人氣:349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作於1927年年初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該文用詞用句特別怪異,故很難精準。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諸多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
由於種種原因,本文在很多地方都顯得有些破碎繁雜。閱讀前請保持心態平和,有所準備。

搬運:因此篇文長遠超巴哈發文容量上限,故分為四篇發放,此處為第V章,共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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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V: A Nightmare and a Cataclysm
夢魘與災變


1.


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經歷在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的靈魂深處烙下了無法抹去的恐懼印記,同時也讓當時已經顯得有些早衰的年輕人看起來又年長了十歲。在這段事情過去之後,威利特醫生找到瓦德先生進行了詳細的商議,並就一些他們覺得會被其他精神病醫生斥為笑談的問題達成了共識。面對現實,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正發生著某些可怕的事情,而且這些事情無疑牽涉到了某種甚至比塞倫巫術更加古老的死靈法術。可以肯定,至少有兩個活人——以及一個他們不願意去想的人——掌握著某些可以追溯到1690年——甚至1690年之前——的思想與人格,然而所有已知的自然法則都證明這是幾乎無法實現的。根據截獲的書信以及從整起事件中過濾出來的各種新舊信息來看,這些可怖的家伙——以及查爾斯·瓦德——的作為和目標均非常清晰明確:他們在洗劫各個年代的墓穴,甚至包括這世界上最偉大、最睿智的人的墳墓,希望通過這種方法從過去的灰燼裡取回些許曾經鼓舞、影響過這些逝者的觀念與知識。

這些可怖的掘墓者正在從事著一項恐怖的生意,他們就像學童們的交換書本一樣冷靜鎮定、精打細算地交易那些著名的骸骨;可以預見,他們從那無數世紀的灰塵中搜刮出了超越一切的力量與智慧——在過去,整個宇宙中從未有哪一個人或哪一小群人身上彙聚了如此之多的智慧與力量。他們發現了某些能夠保證自己的大腦一直存活下去的邪惡方法,可以讓自己的大腦始終存活在同一具軀體中裡,或者在不同的軀體中進行調換;此外,他們還收集聚攏了許多死者,而且顯然找到了一種方法來探聽這些逝者的意識。異想天開的老勃魯斯曾記錄過一些方法,教人將哪怕是最為古老的遺骸制作成“精鹽”,並且從“精鹽”裡喚起死去已久的活物的幽影[注]——現在看來,他的敘述包涵了一部分的真相。人們可以通過某種符咒喚起這樣一個幽影,同時還有另一個符咒能夠將它安撫回去;這套方法非常完美,甚至能被成功地教授與傳遞下去。但喚醒者必須要留意他所召喚的對象,因為立在古老墳塚上的墓碑並不總是準確無誤的。

[注:原文是shade]

當結論被一個接一個地推導出來時,威利特與瓦德先生不由得戰慄了起來。就像從墳墓裡喚起死人一樣,這些人還能從某些不為人知的地方喚來其他東西——這些東西會在召喚者面前現身,或是用聲音等方式回應召喚者的呼喚——但在實施這一過程時必須非常小心謹慎。約瑟夫·柯溫無疑喚來了許多被視為禁忌的事物,至於查爾斯——究竟該怎樣考慮他的作為呢?他究竟在約瑟夫·柯溫的那段歷史裡注意到了怎樣一些來自“天穹之外”的力量,並因此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些被遺忘的往事上?他在一些力量的引導下發現了某些指導與說明,而且他也曾遵循過這些指導與說明。他曾與那個生活在布拉格的可怖之人有過談話,並且還與那個居住在特蘭西瓦尼亞群山裡的家伙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最後,他肯定找到了約瑟夫的墳墓。報紙上的新聞與他母親在夜間聽到的聲音都有著不容忽視的重要意義。然後,他肯定召喚了某些東西,而那些東西也應之而來。受難節那天從高處傳來的洪亮聲響,還有那從被鎖著的閣樓實驗室後面傳來的不同嗓音就是證據。而那些低沉而空洞的聲音像是什麼呢?那個令人畏懼的陌生人艾倫博士與他陰森的嗓音是否也透露著某些可怕的暗示嗎?是的,那正是瓦德先生在電話裡唯一一次與這個人——如果他還是個人——對話時隱約讓他感到恐懼的東西!

當查爾斯·瓦德在那扇緊鎖著的門後舉行儀式時,究竟是怎樣的可憎意識或聲音,怎樣的病態幽影或存在,出現並回應了他的呼喚?那爭吵時的聲音——“必須紅上三個月”——老天在上!那不正是吸血案件爆發之前的時候麼?洗劫伊茲拉·韋登的古墓,還有稍後出現在波塔克西特的尖叫聲——是誰在計劃復仇?是誰在計劃尋回那個藏有古老褻瀆事物並且遭人迴避的地方?然後就是那間平房與那個蓄著鬍子的陌生人,還有那些流言蜚語,以及那些恐慌。不論是父親還是醫生都沒法解釋查爾斯最終的瘋癲情況,但他們肯定,約瑟夫·柯溫的意識已經重回這個世界,並且依舊在繼續著自己的病態行徑。難道惡魔附身真的是有可能的?艾倫必定與之脫不了關係,而偵探們必須找出是誰在威脅那個年輕人的性命,並且找出更多與他有關的信息。與此同時,既然那座平房下面毫無疑問地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地窖,那麼他們就必須找到那個地方。考慮到其他精神病醫生的懷疑態度,威利特與瓦德先生在他們最後一次商議時決心要展開一次空前全面的秘密搜索行動;並同意在第二天早晨帶著行李及某些合適進行建築搜索與地底勘探的工具和設備在平房裡碰面。

四月六日上午,兩個探險者在平房邊碰了面。瓦德先生帶來了鑰匙,於是他們開門進了平房,並作了粗略的調查。艾倫博士的房間非常的凌亂,這顯然意味著那些偵探已經來過這裡;後到的兩個搜索者希望他們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當然主要的工作還在地窖裡;於是他們沒有多做拖延便直接走下了地窖,又在裡面仔細查看了一圈。那個發瘋的年輕人還住在平房裡的時候也曾帶他們這樣參觀過,但卻一直沒有什麼結果。短時間裡,一切東西看起來都讓人困惑,泥土地板與石頭牆壁的每一英寸看起來都無比結實,不值得懷疑,幾乎無法想像那下面會敞著一個洞口。而後,威利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既然早前在挖掘地窖的時候,平房的建築者並不知道房屋下面埋藏有任何的地下墓道,那麼連接墓道的入口應該完全對應著年輕人查爾斯與他的協助者後來展開挖掘的位置——他們肯定通過某些遠遠談不上普通正常的方法得知了關於古老地窖的傳聞,然後探查到了它的真正位置。

醫生努力將自己擺在查爾斯的位置上去思索這個挖掘者可能會怎樣行動,但卻沒能從這個方法裡獲得多少靈感。接著他決定採取排除法來展開工作。醫生仔細地檢查了整個地下建築的內面——包括豎直的牆壁與水平的地板——努力試圖獨立地分析自己看到的每一英寸表面。很快,他便大大地縮小了範圍,並最終將目標鎖定到了洗衣盆前的那一塊小平板上。他之前也曾試過這處地方,但卻徒勞無功。不過,這一次他嘗試了任何可能的辦法,並且使上了雙倍的力氣。直到最後,他發現這塊平板能夠繞著一根安裝在角落的轉軸水平地轉到一邊。平板的下方是一小塊整齊的混泥土表面,上面開著一個鐵製的出入孔。於是,瓦德先生立刻興奮而激動地衝了過去。入口的蓋子並不難打開,因此查爾斯的父親飛快地挪開了這道障礙。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威利特注意到他的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神色。瓦德先生搖晃了一下,接著暈眩地垂下了頭——隨後,醫生察覺到了一股從下方黑暗深坑裡湧上來的有毒空氣,於是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原因。

威利特醫生迅速地將昏迷的同伴拖到了樓上,接著用涼水潑醒了他。瓦德先生微弱地作出了回應,但威利特還是意識到那從下方地穴裡湧上來的有毒空氣依舊在一定程度上嚴重地影響了他。由於不想再冒任何風險,威利特飛快地趕到了伯德街上,叫來了一輛出租車。雖然患者發出了微弱的聲音表示反對,但醫生仍然迅速將他轉移到了家中;在那之後,他掏出了一只手電筒,用一條消毒的紗布蒙住了鼻孔,然後再一次地進入了新發現的深坑。難聞的空氣如今已稍有散去,威利特打開了手電筒,向著陰森的深洞投下了一道光束。隨後,他看見在洞口下方大約十英尺的範圍內是一條垂直向下的圓形豎井,豎井的牆壁是由混泥土修砌的,上面安裝著鐵製的梯子;在那之後,豎洞似乎連接上了一段古老的石頭階梯——這段階梯之前肯定是通向地面的,而它原來的出口可能就在現在這座建築的西南面。


2.


威利特坦率地承認,有那麼一會兒,記憶中那些關於老柯溫的傳說讓他有些抗拒獨自一人爬下那條惡臭深井的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盧克·芬納所描述的那個令人膽寒的最後一夜。但職責喚醒了威利特,他爬進了深井裡,隨身帶上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以便拿走任何可能證明極端重要的文件。由於年齡已大,他動作緩慢地爬下了梯子,踏上了黏滑的階梯。借著手電筒的光亮,他發現這是一段非常古老的石頭建築;而那些滴水的牆面上也覆蓋著累積了好幾世紀的污穢苔蘚。他沿著台階一步步向下走去;一路上並沒有遇到螺旋,只不過出現了三處突兀的轉彎;這段通道非常狹窄,即便兩人並行也有些困難。他一邊走著一邊數著數字,而當他數到三十的時候,威利特突然聽到了非常微弱的聲音;接著他便不願再繼續數下去了。

那是一種邪惡、褻瀆的聲響;是那種不應該存在的,自然界中詭詐隱晦的暴行。可以將這聲音稱作一陣陰沉的哭訴,帶來厄運的哀號,或是飽受折磨與痛苦、毫無心智的肉體齊聲發出的絕望嚎叫,但這種比喻仍舊忽略了它那極度令人憎惡的本質以及足以讓靈魂戰慄的蘊意。查爾斯離開的那天是不是就在聆聽這種聲響?這是威利特聽過的最令他驚駭的聲音,而且它還一直持續不斷地從某個無法確定的方向上傳播過來。在它的伴隨下,醫生走到台階的底部,並拿著手電筒掃視了兩側高聳的長廊牆壁、巨大的拱頂以及身邊數不勝數的黑色拱門。如果算上中部穹頂最高的地方,他所置身的長廳約有十四英尺高,十到十二英尺寬。長廳的地面上鋪著不規則的大塊砂岩,而周圍的牆面與房頂則是由磚石堆砌修建起來的。他估計不出廳室的長度,因為房間一直向前延伸到了無限遠處的黑暗裡。而且長廊兩側的拱門也不盡相同,有些拱門上還安裝著殖民地時期常見的六嵌板式老舊大門,有些則什麼也沒有。

在克服了因為氣味與哀嚎引起的畏懼後,威利特開始一扇接一扇地探索起了那些拱門。拱門後都是一些中等大小、有著石質穹棱結構的房間。這些房間顯然都有著某些非常古怪的用途。大多數的房間都有壁爐,而壁爐煙囪的走向肯定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工程學課題。在他的身邊,許多器械或是像是器械的東西透過一個半世紀積累下來的淹埋塵土與層層蛛網若隱若現地露出了些輪廓,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器械。許多房間似乎最近都沒有人出入,這肯定代表著約瑟夫·柯溫最早展開實驗的那段時期——它們顯然已經被主人給廢棄了。最後,他遇上了一間現代得多的房間,或者說至少最近被使用過的房間。這間房間裡擺放著油浴[注]、書架、桌子、靠椅與貯物櫥,以及一張高高堆積著文件的書桌。桌上的文件顯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老舊跡象,顯然分屬於幾個不同的時代。房間的幾處地方還擺放著燭台和油燈;在隨手找到了一盒安全火柴後,威利特點燃了那些已經備好、能夠直接使用的照明器具。

[注:一種化學實驗常用的加熱手段,通過加熱油將溫度均勻傳導給其他反應器]

經過更細緻地審視之後,威利特發現這裡只不過是一間查爾斯·瓦德最近使用過的書房。房間裡的許多書籍都是醫生過去見過的,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家具也是從珀斯帕特街上的大宅子裡搬過來的。四下裡有不少威利特非常熟悉的東西,而這種熟悉感覺是如此的強烈甚至讓他漸漸忘記了身邊的惡臭與遠處的哀嚎。不過,比起剛走下階梯的時候,這些惡臭與哀嚎現在要清晰明顯得多了。按照之前的計劃,他的第一要務便是尋找並帶走任何看上去非常重要的文件;尤其是過去查爾斯在奧爾尼庭院的肖像畫後發現的那些不祥的文件與筆記。但當威利特開始搜尋查閱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這將是一樁無比浩大的工程;因為這些文件裡塞滿了紙張,上面書寫著古怪的筆跡與詭異的圖案,若想要進行完全的解譯與編輯,他可能得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期間,他找到了一大袋蓋著布拉格與拉庫斯地區郵戳的書信,並且清晰地辨認出那上面正是奧恩與哈欽森的字跡;於是他把這袋信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中,準備將它們全都帶出地窖去。

最後,威利特找到了一只緊緊鎖著、原本擺放在瓦德家大宅裡用來裝飾的紅木貯物櫥,並且在裡面發現了一批屬於老柯溫的文件;這還是威利特憑借幾年前查爾斯不情願地讓他瞥上一眼時留下的記憶認出來的。自發現了這些文件之後,年輕人顯然一直都把這些文件擺放在一起,因為除了那些需要轉交給奧恩與哈欽森的文件以及那份密文和密匙外,所有工人們能回憶起來的文件與筆記都擺放在貯物櫥裡。威利特將這些東西全都放進了行李箱中,然後開始繼續檢查起其他的文件來。由於年輕人查爾斯眼下的狀況的最有待解決的問題,因此威利特最密切關注的還是那些明顯最近才書寫使用過的東西;然而查閱過那一大堆新近完成的手稿後,威利特注意到了一件極為令人困惑的怪事。這件怪事與查爾斯常用的書寫筆跡有些關係,事實上在近兩個月的手稿裡完全看不見那種他常用的書寫筆跡。另一方面,他還發現海量[注]字跡潦草晦澀的符號、符咒、歷史筆記與哲學評論——雖然它們毫無疑問是新近完成的作品,但上面的字跡卻幾乎與約瑟夫·柯溫過去使用的古老筆跡一模一樣。顯然,仔細學習臨摹那個老巫師的筆跡已經成為查爾斯近來工作的一部分,而且這個年輕人似乎在這件事情上做到了完美得令人驚異的程度。另外,威利特並沒有看到第三種——即,可能是由艾倫留下的——字跡。如果他真地成為了這裡的領導者,那麼他肯定在逼迫查爾斯做自己的書記。

[注:原文是 literally reams of ,字面翻譯過來就是“好幾令(紙)”。令是印刷業中的一個單位,500張全張紙為1令。]

在新發現的那些材料裡反復出現了一個,或者說一對,神秘的符咒。這對符咒出現的頻率如此之高,甚至讓威利特在搜索進展到一半的時候已經將它牢記在心了。它由並列的兩欄組成,左邊那一欄上畫著被稱為“龍之首”的古老符號——它常被用在天文年歷裡表示著升交點;而右側那一欄上則畫著被稱為“龍之尾”——也就是降交點的——符號[注]。整個符咒看起來就像是這樣,而醫生幾乎是下意識地注意到,除開最後那個單音節的詞以及那個古怪的名字“猶格·索托斯”外,左右兩部分的符咒僅僅是相互顛倒的兩段音節。隨後,他漸漸認出了那個名字“猶格·索托斯”——他曾在許多與這樁可怖事件有關其他文件裡見過這個名字的各種變體。符咒的第一部分在醫生的腦海裡古怪地攪起了一些令他頗為不快的潛在記憶;後來,當他重新回顧起去年那個可怖的受難節裡所發生的事情時,他終於意識到了當時回想起的究竟是什麼。總之,那段咒符如下所述——這裡記錄得非常精確,因為威利特有充足的時間去證實它。




[注:龍之首與龍之尾,( “Dragon’s Head” and “Dragon’s Tail” )這是古歐洲星相家對於月球交點(黃白交點)的稱呼。當月球自南向北穿越黃道時,稱升交點(上行交點),當月球自北向南穿越黃道時,稱為降交點(下行交點)。故也有稱為“月北交”和“月南交”的。]

這對符咒一直在他腦海裡縈繞不去,加之他又極端頻繁地見到它們,以至於醫生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默默地複述它們了。不過,到了最後,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出了所有目前能夠看懂的文件;所以,他決定不再繼續檢查下去,並且準備以後再帶著那些持懷疑態度的精神病醫生一同回來,再進行一次規模更大、也更系統的搜查。而眼下,他還需要找到那間被隱藏起來的實驗室,所以他將自己的行李箱留在了亮著燈光的房間裡,再度走進了充滿惡臭氣味的黑色長廊中。而那種陰沉而可怖的哀號依舊永不停息地在長廊的穹頂間反復回響。

之後他走過的幾間房間全都廢棄了,或者它們的目的僅僅只是用來安置一些腐爛的箱子與看上去頗為不祥的沉重棺材[注];但一想到約瑟夫·柯溫過去經營著如此之大的地下建築,依舊讓他覺得印象深刻。他想起了那些下落不明的奴隸與水手,又想到了世界各地被褻瀆挖掘的墳墓,接著又想像起了過去那支搜捕隊伍最後踏進這裡時所看見的景象;然後,他覺得還是不要再去思考這些事情為好。隨後,他的右手邊出現了一條向上的寬敞階梯,他覺得過去這裡肯定通往某一座位於柯溫名下的附屬建築——假如他下來的那段階梯原本連接著那座建有陡峭屋頂的農舍——那麼這段寬敞的階梯可能就通往那座臭名昭彰、只在高處開著裂縫般窗戶的石頭大屋。突然,前面的牆壁似乎消失了,而那些臭味與哀嚎也變得更加明顯起來。緊接著,威利特走進了一片極為寬敞的開闊地。這個地方非常巨大,甚至他的手電筒都沒法照亮對面的情況;而當他繼續前進的時候,他看到了許多支撐著房頂拱梁的結實立柱。

[注:原文是leaden coffins,但是似乎歐洲美國都沒有大規模使用鉛質棺材的傳統,所以用了leaden的第二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遇到了一圈排列成環形的立柱——這種排列方式,讓他想起了那些聳立在巨石陣中的獨石。在這一圈立柱的中央修建著一個三層階梯高的底座,底座上方則安放著一張精雕細刻的大型祭壇;祭壇上的雕刻看上去有些奇怪,於是威利特上前兩步,準備借著手電筒細細地研究一番。但當他看清楚那些雕刻的時候,威利特立刻顫抖著退到了一邊,沒有停下來再去研究那些沾染了祭壇表面的暗色污漬,以及從側面流淌下來的不規則深色細線。相反,他找到了遠處的牆壁並沿著它繞了一個大圈。這圈環形的牆壁上洞開著許多漆黑的拱道,並且還向內凹陷出了無數陰暗的小室。小室裡安裝著鐵製的柵欄以及用鎖鏈固定在石室後方凹坑裡的手銬與腳鐐。所有的小室都是空的,但那種可怕的臭味與凄慘的呻吟依舊縈繞不去,而且變得前所未有地引人注意起來;甚至有好幾次,這些惡臭與呻吟似乎還隨著某種若有若無的重擊聲發生了變化。


3.


現在,威利特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些可怖的惡臭與神秘的噪音上。相比別處,這間寬敞的立柱大廳裡的惡臭與噪音要清晰明顯得多。而且,雖然這裡已經是充滿秘密的黑暗地下世界,但那些氣味與聲音卻讓人隱約覺得是從下方更深處傳上來的。在探索任何引向下方的漆黑階梯拱道前,醫生借著手電筒的光亮先掃視了一遍大廳裡方石鋪就的平坦地面。鋪設的石板排列得非常鬆散,並且在其中一些石板上還打著小洞。這些打著孔洞的石板不規則地分布在大廳裡——看不出明顯的設計與安排。在大廳的一處地方安裝著一條向下陡峭延伸去的梯子。這段梯子很長,更古怪的是,那種包裹了一切的可怖惡臭在這裡變得格外的濃烈,彷佛牢牢地黏附在了這條長梯上一般。當他慢慢地在那周圍來回走動的時候,威特利突然察覺到那些聲音與惡臭似乎無比強烈地直接從那些鑿著古怪孔洞的石板下方鑽了上來,彷佛這些石板是一些簡陋的活板門,連通著更深處的恐怖世界。於是,他跪在一塊石板旁,用手拉了拉帶有孔洞的石頭,發現自己居然能非常艱難地挪開它。但是,當他觸碰到石頭的時候,下方的呻吟似乎變得更大聲了;於是他在極度惶恐不安的情況下,繼續向上抬起了那塊沉重的石頭。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從下方湧了上來,於是醫生頭暈目眩地向後靠在了石板上,打開手電筒向下探去,照進了那塊暴露出來、足有一平方碼的漆黑空洞中。

他期盼著能找到一段階梯能夠通向充滿了可憎事物的巨大深淵,但結果卻讓威利特大失所望了;因為在惡臭與粗啞的哀嚎中,他只分辨出了一段圓柱形豎井那磚石修砌的頂部。豎井的直徑約有一碼半寬,但卻沒有任何梯子或其他可供人爬下去的方法。當光線照下去的時候,那些哀嚎突然變成了一系列可怖的咆哮;緊接著,威利特又聽見了一陣聲音,像是有東西在盲目徒勞地摸索以及含混不清地碰撞。查看者打了個顫慄,甚至都不願意再去想像那深淵裡可能潛伏著怎樣邪惡恐怖的東西;但過了一會兒,他又鼓起了勇氣,想要趴在粗糙切割出來的石頭邊緣往下仔細窺探一番;於是,威利特伸直身體趴了下來,拿著手電筒往下探了一個手臂的距離,以便能看清楚下方的情況。起先,他瞅見了覆蓋著苔蘚、看起來頗為黏糊的磚牆,這圈磚牆無限地向下延伸,沉進了那片黑暗、污穢、充滿了苦痛狂躁、幾乎可以觸碰到的迷瘴裡;接著,他看見狹窄的豎井底部有些暗色的東西在笨拙而狂躁地跳躍著,爬上爬下——那兒距離他趴著的石板地面肯定有二十到二十五英尺的高度。雖然手裡的手電筒有些顫抖,但他還是再看了一眼,想知道這古怪深井的黑暗裡究竟囚禁著怎樣的活物;自查爾斯被醫生們帶走後,它已經被留在下面餓上近一個月了,而且這僅僅只是一個,顯然還有數為數眾多的東西被囚禁在臨近的高牆裡——根據那些密集散布在這座巨大拱頂洞穴地面上的帶孔石頭就可以推測出來。不論那東西是什麼,它們都沒法躺倒在自己狹窄的囚室裡;自從它們的主人置若罔聞地將它們拋棄後,這些東西已經蜷曲著在井底,哀嚎,等待,無力地蹦跳著度過了好幾個星期的可怖時光。

但,這第二眼讓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感到無比的悔恨;雖然他是個外科醫生,同時也是解剖室裡的常客,但這一眼依然改變了他。為何單單看一眼某個存在於可測量空間裡的有形實物會讓人如此震動,並發生徹底的改變?這是一件很難解釋的事情;我們只能說某些輪廓與物體存在有一種象徵與暗示的力量,會可怕地影響一個敏感的思考者的觀點,並向他輕聲低語起一些恐怖的暗示,揭開那些普通視角所看到的保護性假象,露出下方那隱晦而寬廣的聯繫與不可名狀的現實。在第二眼中,威利特看到一個輪廓或是物體;而後,在接下來短暫瞬間裡,他無疑像那些關押在韋特醫生私人醫院裡的囚犯一樣陷入了純粹的瘋癲狀態。由於肌肉脫力或是神經錯亂的原因,他鬆開了握著手電筒的手,也沒有注意下面傳來的咬牙聲——那些咯吱作響的聲音揭示了電筒在坑底的最終命運。他只是用一種自己從來沒聽過的恐懼尖音一遍又一遍地尖叫著;雖然他沒法抬起自己的腿,但他在驚惶絕望中連滾帶爬地翻過陰濕的地面;而鋪設地面的下方,好幾打連通著地獄的深井也紛紛竭盡全力地噴湧出哀嚎與咆哮回應著他瘋狂的尖叫聲。他的雙手被粗糙鬆動的岩石劃傷了,他的頭好幾次撞上了林立的石柱,但他依舊竭力向前奔去。直到最後,他漸漸在惡臭與不見五指黑暗裡恢復了意識,開始重新注意到了那些嗡嗡的哀嚎聲——之前爆發出的咆哮已經漸漸平息,消散在這些哀嚎之中。他被汗水浸透了,而且還沒辦法弄出一丁點光亮;極度的黑暗與恐怖折磨著他,讓他恐懼不已、無法鎮定,無法消抹的記憶碾碎了他的神經。在他下方還有好幾打東西也在活動著,而且還有一座豎井上的蓋子已經被他挪開了。不過,他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永遠也無法爬上那黏糊的牆壁,然而當他想到可能存在著某些隱秘的落腳點時,他不由得戰慄了起來。

他永遠也不會說出自己看到的東西。那東西像是那座可憎聖壇上的某些雕刻,但它卻是活著的。自然界永遠也不會創造出這樣的輪廓,因為它根本就是沒有完成的作品。它所缺少的東西著實讓人驚惶,而那身體比例中的病態更是難以言述。威利特只能說,那些東西肯定代表著那些查爾斯從不完美的精鹽裡喚起的東西,而查爾斯肯定留著它們當作奴隸,或是在儀式上使喚它們。它肯定有著某些重要的意義,否則這些東西不會被雕刻在那塊可憎的石頭上。不過,這並不是那塊石頭上描繪的最糟糕的東西——但威利特再也沒有打開過其他的深坑。當時,他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連貫的念頭便是他在很久之前從柯溫留下的文件裡讀過的一段沒有根據的文字;西蒙或傑迪戴亞·奧恩在寫給那位作古術士、卻最終被收繳的不祥書信裡曾經這樣寫到:“我敢斷言,雖然H.君從收集到的僅僅一部分碎片中喚起來了東西,但那東西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活生生的恐怖。”

接著,他回憶起了一些歷久猶存的古老傳聞——這對整幅圖景來說,那更像是一種補充而非擾亂——在搜捕柯溫事件發生了一個星期後,有人曾在田野裡發現了一些扭曲變形、燒得焦黑的東西。查爾斯·瓦德告訴醫生,老斯洛克姆曾說起過那個東西;說它並不是完全的人類,也不完全像是任何波塔克西特人曾見過、或聽說過的動物。

醫生來來回回地走動著,不時蹲坐在覆蓋著硝鹽的地板上。與此同時,有一些詞句在他的腦海裡嗡嗡作響。他試圖將這些東西趕走,並不斷地誦念著主禱文[注1];最終那些詞句縮減成了一堆雜燴般的記憶,就像是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創作的現代派詩歌《荒原》[注2];隨後,這些記憶終於變成一對他不久前在查爾斯的地底藏書中反覆看到的符咒:“Y’ai ’ng’ngah, Yog-Sothoth”,等等直到最後那強調的“Zhro”。這些字句似乎讓他感到寬慰,過了一段時間,他掙扎著站了起來;他一面為在恐懼中弄丟的手電筒而感到苦痛與哀傷,一面在掌握一切的寒冷黑暗中瘋狂地尋找著一丁點的閃亮的燈火。他不想去想像;但卻瞪大了眼睛四處尋找著微弱的光亮,或是他在書房裡留下的明亮照明留下的反光。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隱約看到無限遠處出現了一點兒光亮。於是在惡臭與哀嚎中,他極度謹慎、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他一直在感覺著前面的空間,唯恐撞上了那些聳立著的立柱,或是直接摔進了沒有蓋上的可憎深坑裡。

[注1:耶穌傳給門徒的禱辭(馬太福音6:9-13),天主教、東正教和基督教禮拜儀式中通用的禱辭。 ]
[注2:此文是現代英美詩歌的裡程碑,也是象徵主義文學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但由於詩歌非常晦澀,富有跳躍性,故洛夫克拉夫特有此比喻。]

期間,他搖晃著的手指觸碰到了某些東西,他知道那肯定是通向可憎聖壇的台階,於是他充滿厭惡地從那裡倒退了回去。過了一會兒,他又摸到了那塊被自己挪到一邊的有洞石板,這時他謹慎得幾乎有些可憐起來。但他最終沒有遇到那個可怕的孔洞;也沒有任何的從孔洞裡爬出來的麻煩過來糾纏他。那些下面的東西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騷動。顯然,啃咬那個掉落下去的手電筒對它來說不是件好事。手指每觸碰到一塊打著孔洞的石板,威利特就會不寒而慄哆嗦顫抖。當他爬過一些石板的時候,下面的呻吟會跟著變得劇烈起來,但大多數時候都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因為他的動作非常安靜。在他爬行的時候,有好幾次前方的光線都出現了明顯的減弱。他意識到自己點燃的油燈與蠟燭正在一只接一只地熄滅。想到自己將會在沒有火柴的情況下徹底迷失在完全的黑暗裡,迷失在這個噩夢迷宮組成的地下世界裡,他開始迫使自己站起來大步向前跑去。他知道自己現在能安全地跑動了,因為他已經爬過了那個打開的深坑;他也知道,一旦燈光熄滅,自己就只能指望瓦德先生在發現自己長時間失蹤後派出後繼隊伍來搜尋自己了。然而,不久後,他便從開闊地帶衝進了狹窄的長廳裡;接著,他準確地找到了右邊那扇透著光亮的大門。醫生跑到了門邊,再一次踏進了年輕人查爾斯的秘密書房。直到此刻,他才顫抖著放鬆了繃緊的神經,看著領他來到安全地帶的火焰在最後一盞油燈上滋滋作響地燃燒著。


4.


隨後,他匆忙地用之前注意到的備用油添滿了已經燒完的油燈。當房間再度明亮起來後,他四下看了看,希望能找到一盞提燈進行接下來的探險。雖然飽受恐懼的折磨,但倔強的責任感依舊占據著主要位置;因此他下定決心要排除萬難也要找出查爾斯·瓦德離奇瘋病背後的可怖真相。但是,他沒有找到提燈,於是只能拿走那盞最小的油燈;此外他還在自己的口袋裡裝滿了蠟燭與火材,並且帶上了一加侖的燈油——如果他穿過那片布置著不潔聖壇與無名深井的開闊地,並且在後面找到任何秘密實驗室的話,他就能將這些燈油當作備用油來使用。對於威利特來說,想要再度穿越那片空地需要極大的毅力,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做。幸運的是,那座可怕的聖壇與地面上被打開的豎井都與環繞著這片地下區域、開鑿了許多囚室的曠闊牆壁相隔很遠,而那些分布在牆上的漆黑神秘拱道也正是理想的下一個探索目標。

於是,威利特回到了那座由巨大立柱支撐起來、充滿了窒息惡臭與痛苦哀嚎的大廳;同時也放低了手裡的油燈,免得自己又瞥見了遠處那座可憎的聖壇,或是那口被他打開的深坑與放一旁帶著孔洞的石板。大多數的漆黑拱道僅僅連接著一些狹窄的小室——這些房間中有的空空如也,有的則顯然是被當作儲存室來使用;在其中幾間儲存室裡,他發現了幾堆由不同物件累積起來的古怪雜物堆。有一間儲存室裡堆著一大包蓋滿塵土、已經腐爛的無用衣物,而當他發現這堆破布無疑都是一個半世紀前穿著的服飾時,探險者頓時覺得不寒而慄起來。在另一間房間裡,他發現了大量零散廉價的現代服飾,彷佛有人為了給一大群人提供衣物而有意逐漸收集起來的一般。但他最不喜歡的還是那些偶爾出現的巨大銅桶;那些銅桶,以及銅桶裡的污垢,都讓他覺得無比的厭惡。相比之下,他勉強還忍受那些裝飾著詭誕浮雕的鉛碗——即便它們的邊緣也淤積那些令人憎惡的污垢,即便它們周圍的惡心臭味要比地窖的其他地方更加明顯。當他繞著牆壁走了半圈之後,他找到了一條與入口相仿的長廊,並看到長廊裡同樣敞開著許多扇大門。於是他走進了長廊開始了進一步的探索;他接連進入了三個中等大小的房間,卻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而後,他最終走進了一間寬大的長方形房間。這間房間裡有條理地擺放著水箱與桌子,火爐與現代儀器,偶爾還有一些書本與幾張放滿了瓶罐、長得幾乎沒有止境的架子。所有的一切都預示這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查爾斯·瓦德的秘密實驗室——而且,毫無疑問,在查爾斯之前,約瑟夫·柯溫也用這間房子做過自己的實驗室。

他在房間裡找到了三盞已經加滿油的油燈,於是一一點燃了它們。接著,威利特醫生懷著強烈的興趣檢查了整個房間以及房間內的所有陳設;從架子上各種化學試劑的相對數量來看,年輕人查爾斯關心的主要領域肯定是有機化學的某些分支。總的來說,房間裡的科學設備——包括一張看起來頗為恐怖的解剖桌——並沒有透露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因此,檢查完房間後醫生覺得有些失望。那些書籍之間夾著一份勃魯斯文獻的破舊副本。而威利特查看這本由黑體字抄謄完成的副本時,奇怪地注意到查爾斯用下劃線劃出了一段文字——在一個半世紀前,柯溫也用下劃線強調過同一段文字,而且當梅里特先生拜訪柯溫的農舍時,曾因為這段下劃線而感到極為不安。當然,更早的抄本以及柯溫的神秘學實驗室肯定在最後那場圍剿裡全都被銷毀了。實驗室裡開著三道拱門,醫生依次進去查看了一番。經過倉促的調查,他發現其中兩道拱門通向兩間較小的儲藏室;談到這些東西時,威利特表現的很謹慎,只是說那是一堆損壞程度不同的棺材,並且在辨認出兩三張棺材板時劇烈地戰慄起來。此外,這些房間裡還儲藏著許多衣服,以及幾只緊緊釘起來的新盒子——但他在這些盒子面前停了下來,並沒有繼續深入的檢查。或許,最有意思的還是一些古怪的小物件,他估計這都是老約瑟夫·柯溫的實驗器具。這些東西遭到了搜捕隊員的破壞,但依舊勉強地能認出是一些喬治亞時期使用的化學儀器。

第三道拱門通向一個尺寸不小的房間。這間房間被一行行的架子給排滿了,只在房間中心留下了些許空間,擺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兩盞油燈,於是威利特點亮了它們,然後借著它們散發出的明亮光線研究起了身邊那些長得幾乎沒有盡頭的架子。雖然有些架子的上層是空的,但大多數架子上都擺著一些看起來非常古怪的鉛製罐子。這些罐子大體上分成兩類:一種很高大,沒有把手,像是古希臘式的細頸瓶[注1]或油壺;另一種則有著一只把手,從比例上看更像是法勒隆式壺[注2]。所有的罐子都蓋著金屬塞子,並且以淺浮雕的形式鑄著一些模樣古怪的符號。接著,醫生注意到那些罐子都有著非常嚴格的區分;所有類似細頸瓶的罐子都放在房間同一側,並且在上面掛著一個大號的木頭標誌,寫著“守衛[注3]”;而所有的法勒隆式壺則被擺放在另一側,並相應地掛著一個標誌,寫著“材料[注4]”。除了一些架子上層沒有擺放東西的位置外,每一個鉛罐或鉛瓶上都擺放一張硬紙板做成的標記。標記上有不同的數字,顯然是某個目錄上的記號有關;威利特決心過會兒要將那份目錄給找出來。但現在,他對這種陳列方式的用意更感興趣;為了得到粗略的整體印象,他隨機挑選了幾個細頸瓶與法勒隆式壺,並試著打開了它們。但所有的結果都一樣。兩類鉛罐全都裝著少量的同類物質;一種重量很輕、非常微細、呈黯淡中性色的粉末。各種粉末之間顏色變化非常小,沒有明顯的辦法進行區分排列;而且裝在細頸瓶與法勒隆式壺裡的粉末並沒有明顯的區別。一份藍灰色粉末的邊上可能放著粉白色的粉末,而且細頸瓶裡也能找到與法勒隆式壺裡完全相同的粉末。這些粉末最獨特的特徵便是它們並不黏著。威利特曾將一些粉末倒在自己的手上,然後又將它倒回原來的瓶子;而在這樣做過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手掌上沒有一丁點的殘餘。

[注1:原文是 a Grecian lekythos,一種頸部細長的陶瓶。 ]
[注2: 原文是a Phaleron jug,一種頸粗肚大,較矮,並帶有一耳的瓶子。]
[注3:原文是Custodes,拉丁語,應該是Custos的異體,意思是“看守”或者“看守人”的意思]
[注4:原文是Materia,拉丁語中的material。]

兩種標誌的意思讓他感到頗為迷惑,他不明白這一系列化學品為何會與實驗室中那些裝在玻璃瓶裡的化學品如此徹底地區分開。這些用拉丁語寫成的標誌,“守衛”與“材料”——這時,一些記憶飛快地閃過了威利特的腦海,他在與這可怖的秘密扯上關係之前曾經見過“守衛”這個詞。是的,就是在那封據說是由老愛德華·哈欽森在不久之前寄給艾倫博士的信件裡;那段話是這樣說的:“如今無需時刻備好整個守衛,吃掉它們的頭,若是如此遇到麻煩時暴露得更多。”這究竟預示著什麼?等一等,在閱讀哈欽森的信件時,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曾在別的地方也看到過一些有關“守衛”的事情。在過去那段沒有秘密的日子裡,查爾斯曾經說起過一件事情——以利亞撒·史密斯用日記記錄著史密斯與韋登在柯溫農場裡偵查時經歷過的事情。而根據這本可怕的記錄,他們曾在老巫師將自己的勾當完全轉移到地下之前無意偷聽到了一些對話。史密斯與韋登堅稱,他們看到柯溫人影所在的地方正在舉行一場可怖的對話,其中一部分是他的囚犯,還有一部分是看管囚犯的守衛。根據哈欽森或是哈欽森化身的說法,這些守衛被“吃掉了它們的頭”,所以現在艾倫博士不需要再時刻備好整個守衛。如果不需要備好整個守衛,那麼是不是可以保存成“鹽”呢?這伙巫師不是一直都在盡可能地將大批人類屍體或骷髏精製成某種“鹽”麼?

如此說來,這些細頸瓶裡裝著的東西就是它們了;這些通過污穢儀式與行徑獲得的可怕成果!它們那褻瀆神明的主子是不是一直在用某些可憎的咒語將這些東西召喚了起來,要求它們的幫助,或是恐嚇它們服從自己的意志,進而保護自己,或是拷問那些不太願意合作的囚犯?想到自己曾將那些東西倒在手裡,然後又倒了回去,威利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有那麼一會兒,醫生甚至想驚惶失措地從這座擺滿了恐怖架子的地窖裡逃出去,遠遠地逃離那些那些沉默,甚至可能還在監視著他的哨兵。接著,他想起了那些“材料”——那些裝在法勒隆式壺裡、擺放在房間另一邊的東西。它們也是鹽——如果它們不是“守衛”的鹽,那麼它們是什麼的鹽呢?老天!擺放在這裡的會不會是各時代偉大先哲的遺骸呢?在整個世界都以為他們安然無恙的時候,某些最為老練的盜墓者已從墓穴裡搶走了他們。現在他們全都聽命於那些瘋子,而這些瘋子正在吸取他們的知識用於實現某些更加瘋狂的目的——按照可憐的查爾斯在他那封語氣慌亂的書信裡透露的說法,這些目的的最終結果將牽涉到“所有文明,所有自然法則,甚至可能整個太陽系與宇宙的命運”。而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在不久前還用自己的手篩過他們的灰燼!

這時,他注意到房間的遠端還有一扇小門,於是醫生冷靜了下來,靠了過去,審視起門上那個鑿出來的簡陋標誌來。那個標誌僅僅只有一個符號,但這個符號卻讓他隱約感到了一種精神上的恐懼;曾經有一個經常做夢、有些病態的朋友曾經在紙上畫過這個符號,並且向他透露了這個符號在睡夢的黑暗深淵裡所表達的一部分意思。這是卡斯之印[注]。那些做夢的人會看見某座孤單聳立在微光中的黑色高塔,而這座高塔的拱門上方就安置著這個符號;威利特的朋友,倫道夫·卡特,曾經提起過這個符號的力量,而醫生一點兒也不喜歡他談到的內容。但過了一會兒,醫生便將這個符號拋在了腦後,因為他在充盈著惡臭的空氣裡察覺出了另一種新的刺鼻氣味。那不是動物的臭味而是一種化學品的氣味,而且明顯是從門後的那個房間裡傳進來的。此外,這種氣味無疑就是那天醫生們帶走查爾斯·瓦德時,他身上衣物所散發出的氣味。這麼說來,當他們最後一次走進平房裡拜訪查爾斯的時候,那個年輕人正待在這個地方?他的反應明顯比老約瑟夫·柯溫要聰明,因為他沒有抵抗。考慮到自己已經勇敢地決定要探遍這個地底世界所包含的一切奇蹟與夢魘,於是威利特抓起了那盞小油燈,跨過了門檻。緊接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撲面而來,但他沒有產生別的古怪念頭,也沒有聽從直覺的驅使。因為房間裡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他的活物,而他也不願意站在那裡遠遠地查看那些怪異可怕的陰暗角落——這些朦朧的陰影早已將他的耐心吞噬殆盡。

[注: the sign of Koth,根據《夢尋秘境卡達斯》的描述,古革巨人的地下城市中央的巨塔上就刻著這個印記。]

門後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房間,裡面並沒有布置多少家具,只有一張桌子,一張簡單的椅子與兩組非常奇怪、帶有夾具與輪子的設備。威利特很快便意識到這是兩組設備是中世紀使用的刑具。門的一邊放置著一張擺放著可怕刑鞭的支架。支架上方還安裝著一些擱板——上面擺放著好幾排空的高腳淺底鉛杯,這些杯子的模樣讓人聯想起了古希臘時代的酒杯[注1]。門的另一邊安置著桌子;桌子上面擺放著一盞大功率的阿爾幹燈[注2],一本便箋簿,一只鉛筆,還有兩只從外邊架子上拿進來的細頸瓶。這兩只蓋著塞子的細頸瓶擺放得很隨意,像是被人臨時匆忙拿進來的。威利特點燃了阿爾幹燈,然後仔細地查閱了便簽薄的內容,想看看年輕的查爾斯被打斷時正在草草記錄什麼東西;但便簽薄上的潦草字跡看起來像是的柯溫的手筆,而那他也只讀懂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對於整件事情來說似乎完全沒有助益。那上面寫著:

“B.君沒有逃進牆裡,發現了那處的地下。
“見老V.說了沙巴阿[注3],知道了方法
“喚起猶格·索托斯三次,次日已遞送。
“F.君曾力求抹去一切喚起外來之物[注4]的法子”

[注1:Grecian kylikes,實際應該是Grecian kylixes,一直古希臘時代使用的淺底酒杯,它的杯底比較淺,有高腳,同時還有一對提耳]
[注2:Argand lamp,一種在十八世紀由艾姆·阿爾幹發明的油燈,能夠提供非常明亮的光線。]
[注3:原文是Sabaoth,全大寫,這個詞應該源自“Lord of Sabaoth”(耶和華的一個稱呼,萬軍之主),由於Sabaoth的具體意思並不明確,而且不知道這裡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故採用了音譯。]
[注4:原文是Those from Outside]

當阿爾幹燈散發的明亮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後,醫生也注意到兩組位於角落的刑具之間那面正對著門的牆壁上釘滿了釘子。釘子上掛著一批看起來頗有些喪氣的黃白色醜陋長袍。相比之下,更讓威利特感興趣的是空出來的兩面牆壁。那兩面光滑的石砌牆面上簡陋地鑿刻著密密麻麻的神秘記號與咒符。此外,潮濕的地面上也覆蓋有雕刻過的痕跡;稍加觀察,威利特便辨認出房間中央雕刻著一顆巨大的五芒星;而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到中央五芒星之間的位置上還分散著四個三英尺寬的清晰圓環。其中一個圓環,臨著一件粗心掉落下來的淡黃色長袍,中間擺放著一只希臘式的淺底酒杯——與那些擺放在刑鞭支架上方幾排擱板裡的杯子是同一種的款式;圓環的外邊擺放一個從外面房間的架子上拿過來的法勒隆式壺,壺上面的標號是118號。這個壺沒有蓋塞子,經過仔細察看,威利特發現它是空的;可是,探索者隨後便哆嗦著發現那只希臘式的酒杯裡還裝著東西。酒杯那淺淺的杯底裡盛著一層薄薄的淡暗綠色粉末,而這肯定是從壺裡倒出來的。由於這座幽靜的地下建築裡沒有空氣的流動,所以那些粉末基本沒有被吹散。隨著威利特一點一點將這個場景裡的幾個元素與之前發生的事情拼湊起來時,一些隱晦的暗示穿過了他的腦海,讓他幾乎暈旋地昏厥了過去。那些刑鞭與刑具,“材料”壺裡的鹽或灰燼,“守衛”架子上的兩只細頸瓶,淡黃色的長袍,牆上的符咒,便簽薄上的筆記,書信與傳說中的暗示,還有那些折磨著查爾斯·瓦德雙親及朋友的無數窺探、懷疑與猜想——當醫生看著地板上那只高腳鉛制酒杯裡盛著的乾燥淡暗綠色粉末時,所有這一切夾雜著恐懼如同潮水般滾滾湧來,將他吞沒其中。

不過,威利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轉過身去,開始研究起了那些鑿刻在牆上的符咒。有些留著積垢與鹽殼的符號顯然是在約瑟夫·柯溫時期鑿刻下來的;對於那些讀過不少柯溫手稿,或對魔法史有深入研究的人來說,這些文字多少會有些隱約的熟悉感覺。醫生清楚地認出了其中一個咒語——瓦德夫人在去年那個不祥的受難節裡,曾聽見自己的兒子吟唱過這段內容;有一個專家告訴醫生,這是一段非常可怕的禱文——用來向某些位於普通星球之外的隱秘神明進行禱告。記錄在牆上的文字與瓦德夫人記憶中的咒語有些出入,也與那位專家向醫生展示的那幾頁埃利法斯·萊維所著的禁斷文字不盡相同;但它依舊有著無容置疑的特點,當搜索者看到沙巴阿、梅塔特隆、扎瑞爾馬特米克等等詞句時,他感到一陣寒意,並意識到無窮無盡的可憎事物就近在咫尺。

這些文字鑿刻在進門的左手邊牆壁上。此外,右手邊的牆壁上同樣密密麻麻地雕刻著文字,而當威利特看到那一對不久前在書房裡反覆見到的符咒時,他開始找到了一點頭緒。粗略說來,它們是一樣的東西;而且就像查爾斯留下的那些潦草筆記一樣,這對符咒前也雕刻著“龍之首”與“龍之尾”這一對古老的符號。但符咒的拼寫與現代的版本有著很大的區別,彷佛老柯溫在用另一種方法記錄聲音,或者後來的研究開發出了一些將這類禱文變得更有效、更完美的方法。醫生努力試圖將那些鑿刻下來的禱文與那個一直待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的符咒進行調和,最後發現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記憶裡由“Y’ai ’ng’ngah, Yog-Sothoth”開始的地方,在這段銘文裡卻變成了“Aye, engengah, Yogge-Sothotha”;這嚴重地干擾了他對於第二個詞的劃分。

對比自己記憶裡那段在不久前讀過的符咒,這兩者所展現出的差異讓他覺得有些煩亂不安;他發現自己正在大聲吟誦著咒符的前半部分,並努力按照腦海裡的想像讓發出來的聲音與所發現的雕刻字母吻合起來。他的聲音在這座褻瀆神明的古老深淵裡回響著,聽起來怪異而又充滿了險惡的意味;它的讀音輕重對應著一種低沉單調的詠唱,這種詠唱不僅貫穿在那過去與未知的咒語之中,也貫穿在那種從深坑裡傳來的、陰沉而又褻瀆神明的哀嚎之中——那些並非由人發出的聲音抑揚頓挫地起伏著,透過惡臭與黑暗在遠處聽起來彷佛也有著某種韻律一般。

“Y’AI ’NG’NGAH,
YOG-SOTHOTH
H’EE—L’GEB
F’AI THRODOG
UAAAH!

當詠唱開始時,突然湧動起了一股冷風。那是什麼?油燈的火苗哀傷地搖曳起來,陰影漸漸攏聚變厚,就連牆上的文字也幾乎淡出了視野。與此同時,房間裡漫起了一股煙霧,嗆人的氣味幾乎完全掩蓋了從遠方深井裡飄來的惡臭;這氣味與他之前聞到的味道非常相似,但卻要強烈得多也刺鼻得多。於是,他把視線從文字上移開,轉而看向房間的其他地方。接著,他注意到了地板上那只盛著不祥粉末的淺底酒杯裡湧起了一股濃密的墨綠色雲霧——這雲霧混濁不清,而且大得驚人。那粉末——老天在上!那從“材料”架子上拿出來的東西——究竟怎麼了?什麼東西引起了這種變化?他之前詠唱了符咒——那對符咒的前一個咒語——龍之首,升交點——耶穌在上!難道……

醫生覺得一陣暈眩,那些曾見過、聽過、讀過有關約瑟夫·柯溫與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的破碎片段瘋狂地穿過了他的腦海。“我再對你說一次,不要喚醒任何你沒辦法鎮壓下去的東西……隨時備好那些咒語,若你不知所面對者何人,勿要繼續。還有三個說那裡面不是人……”老天保佑!究竟是什麼東西藏在那團漸漸分離的煙霧後面?


5.


除開某些同情並支持自己的朋友外,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從不奢望會有人相信自己故事裡的任何內容;因此除了那些最為親密的朋友外,他從不會向其他人吐露這個故事。只有少數幾個外人曾聽旁人複述過這個故事,而聽者中大多數都會付之一笑,並評論說醫生肯定是老了。有些人建議他去休個長假,以後也不要再接手精神障礙方面的病人了。但瓦德先生知道這個經驗豐富的醫師所說的話就是恐怖的真相。他自己也曾在平房的地下室裡見到過那個惡臭的入口。那個陰鬱不祥的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正是威利特將虛弱無力的自己送回了家中。那天傍晚,他還曾徒勞地給威利特打過電話,而且在第二天又打了一次,但全都無人應答。於是,他只得在第二天中午開車回到了平房邊。在搜索過房子後,他發現自己的朋友毫髮無損但卻昏迷不醒地躺在樓上的一張床鋪上。威利特當時正喘著粗氣。於是瓦德先生折回車裡倒了一杯白蘭地給他灌了下去。稍後不久,醫生便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緊接著,他劇烈地顫抖起來,尖叫著,大聲喊道“那鬍子……那眼睛……上帝啊!你是誰?”早在醫生的童年時代,瓦德先生就已與他相識,對於這個藍色眼睛、舉止端莊、鬍子刮得很干淨的紳士來說,這些舉動實在頗為反常。

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平房裡一切如舊。除了一些污漬與膝蓋部分的磨損外,威利特的衣物依舊穿戴得很整齊,並不顯得凌亂;只不過他身上還殘留著一些微弱但刺鼻的氣味——瓦德先生記得兒子被帶去醫院的那天也曾在他身上聞到過這種氣味。醫生的手電筒不見了,但他的行李箱卻還好好地擺在那裡,裡面空空如也——就和他帶來的時一樣。在做出任何詳細的解釋前,威利特頭暈目眩地站起來,明顯是費力強撐著走到了地下室裡,試了試洗衣盆前那塊至關重要的平板。但它卻牢牢地卡在那裡,並沒有移動。於是他穿過房間拿起了前一天沒有派上用場的工具包,從裡面找出了一把鑿子開始一塊塊地撬起了那些堅固的厚木板。平板下方那條光滑的混泥土依舊清晰可見,但卻再也看不到任何開口或孔洞了。這一次再沒有什麼洞穴吐出毒氣迷惑跟隨醫生一同走進地下室的瓦德先生了;厚木板之下只有平整的混泥土——沒有吐出劇毒氣體的深井,沒有充滿恐怖事物的地下世界,沒有秘密書房,沒有柯溫的文件,沒有散發著惡臭與哀嚎的豎坑,沒有實驗室,沒有架子,沒有鑿刻在牆上的符咒,沒有……威利特醫生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他緊緊地抓住了比自己稍稍年輕的同伴。“昨天,”他輕聲地問。“你看到它在這……你聞到它了?”待因畏懼和迷茫而呆若木雞的瓦德先生最終鼓起勇氣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後,醫生發出了一聲介乎嘆氣與喘息之間的聲音,同樣點了點頭。“那麼,我會告訴你的。”他說。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們都待在樓上能找到的最為陽光明媚的房間裡。醫生喃喃低語著將那個可怖的故事告訴了迷茫的父親。當說到那團墨綠色煙霧從放在地上的淺底酒杯裡升騰出來時,除了描述那團湧現出來的形狀外,再沒有別的什麼可以講述了;威利特太疲憊了,沒辦法再去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兩個人全都困惑而徒勞地搖著頭,其間瓦德先生冒昧地低聲提出了一個建議,“你覺得再挖下去會有什麼用處嗎?”醫生沒有說話,當未知世界的力量如此極端地越過巨大深淵侵入進這一側的世界[注]時,任何人類的頭腦似乎都沒辦法再回答這樣的問題了。於是,瓦德先生繼續問到。“但它去哪了呢?你知道的,它把你帶到了這裡,而且它還用某種方法封上了洞口。”但威利特依舊讓沉默代替自己回應瓦德先生的問題。

[注:原文是on this side of the Great Abyss. 並不清楚這裡的the Great Abyss具體是指什麼。可能是用文學的說法形容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之間的隔閡。]

但說到底,這並不是事情的結局。在起身離開前,威利特醫生伸手掏出了自己的手絹,這時他的手指碰到了口袋裡的一張紙片——這張紙片與他從消失的地下室裡拿到的蠟燭及火柴放在一起,但他記得口袋裡原本沒有紙片。這是一張普通的薄紙,顯然是從地下那個可怕的房間裡的廉價便簽薄上撕下來的;紙片上有一段用普通鉛筆留下來的字跡——這肯定也是用便簽薄旁的那只鉛筆寫下來的。紙片被草草地折在了一起,上面還微弱地殘留著那種彌漫在神秘房間裡的刺鼻氣味,但除此之外紙片上並沒有留下任何屬於其他世界的印記,那紙上所有東西全都是屬於這個世界[注]。但紙上的文字卻透著令人困惑的秘密;因為那並不是在普通年代裡使用的字體,而是那種只會在中世紀的黑暗時代裡才會使用的、矯揉造作的字體。對於這兩個瞪大眼睛努力辨認的兩個外行人來說,這種字體幾乎無法閱讀;不過某些符號的組合方式倒是讓他們隱約覺得有些熟悉。於是這兩人立刻堅定地走出了房子,回到了瓦德先生的車上,命令司機先去尋找一處能夠安靜用餐的地方,然後再開往小山上的約翰·海依圖書館。那張簡短但潦草的便條如下所示,而它包含的秘密也給這兩位飽受驚嚇的老人指明了新的方向。



[注:原文是:It was folded very carelessly, and beyond the faint acrid scent of the cryptic chamber bore no print or mark of any world but this. 意思大概是這樣,但是翻過來總是怪怪的。]

想在圖書館裡找到與古文書學有關的優秀指南並不困難,因此那兩個人在成堆的指南間一直忙到了路邊大枝形吊燈亮起了傍晚燈光的時候。直到最後,他們找到了需要的東西。這些字符的確不是異想天開的發明創造,而是歷史上一段非常隱秘的時期裡使用的普通書寫體。它們是流行於公元八或九世紀的尖頭撒克遜小體字[注1]。這不由得讓人回憶起了那段粗魯而野蠻的時代——當時有許多古老的信仰與儀式在基督教這張嶄新的皮殼下悄然湧動;偶爾,在不列顛的蒼白月光見證下,人們會出沒在卡利恩[注2]與赫克瑟姆[注3]地區羅馬遺跡中,或是哈德良長城[注4]破敗高塔邊,舉行著離奇怪異的儀式。這些詞句是用那個野蠻粗俗的時代還能記得的片段拉丁文書寫完成的,它的內容是
—“Corvinus necandus est. Cadaver aq(ua) forti dissolvendum, nec aliq(ui)d retinendum. Tace ut potes.”—
可以將之粗略地解譯為,“柯溫必須死。其屍首必須溶在漒水[注5]裡,不得有任何存留。保持沉默,勿要言語。”

[注1:the pointed Saxon minuscules ,沒研究過這個東西,直接翻譯過來應該就是這樣]
[注2:Caerleon,英國威爾士南部城鎮,當地殘留著一個近似圓形的古羅馬軍事要塞。]
[注3:Hexham,英國諾森伯蘭郡的一個小鎮,最早是依靠著羅馬遺跡建立起來的。]
[注4:羅馬帝國在占領不列顛時修建的一段城牆,其包括城牆、瞭望塔、裡堡和城堡等全套設施,完整地代表了羅馬帝國時代的戍邊系統。]
[注5:原文是Aqua fortis,這是一個常出現在煉金術文獻裡的詞,指用來溶解某些物質的強酸(一般是硝酸)]

這個結果讓威利特與瓦德先生張口結舌,不知所措。他們遇見了完全沒有料到的情況,雖然兩人都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對此有所表示,卻根本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做出反應。特別是威利特,此刻他接納新的畏懼感覺的能力已幾乎被消磨殆盡了。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安靜而無助地坐著,直到閉館時間才被迫離開了圖書館。之後,他們無精打采地坐在車裡回到了珀斯帕特街上那座屬於瓦德家族的老宅裡,然後漫無目的地一直交談到了深夜。醫生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但卻一直沒有回家。甚至直到星期天中午,被派去打探艾倫博士下落的偵探們打來電話的時候,醫生還待在瓦德家的宅子裡。

那天中午,瓦德先生穿著一件晨衣正一面緊張地踱著步子,一面親自答覆著偵探的電話;當聽到偵探們表示自己的調查報告已接近完成的時候,他命令這些人第二天一早就趕來向他彙報。看到這方面的事情有了進展,威利特與他都覺得很高興;因為不論是誰寫下了那張小體字的便條,那個必須被殺死的“柯溫”無疑就是那個蓄著鬍鬚、帶著眼鏡的陌生人。查爾斯也曾非常害怕這個人,並且還在那封語氣慌亂的信件裡要求醫生一定要殺死他,並且將他的屍體溶解在酸液中。此外,一些居住在歐洲的古怪巫師在給艾倫寄信的時候也會用“柯溫”這個名字;甚至他可能也將自己看成是那個早已死去的死靈巫師所留下的化身。而現在,又有一個新的、完全未知的東西留下信息要求他們殺死“柯溫”,並且將他的屍首溶解在酸液裡。這之間的聯繫太過明白確定,不太可能是虛假偽造的;況且,那個自稱是“哈欽森”的傢伙不也在唆使艾倫策劃殺死查爾斯麼?當然,那個蓄著鬍子的陌生人永遠也不可能收到那封信;可讀過信中文字的敘述便不難發現,艾倫已萌生了對付那個年輕人的念頭——倘若他變得過分“拘謹挑剔”的話。毫無疑問,艾倫必須被逮捕拘押起來;即便不用採取嚴格的管理監視,但他們依然必須限制他的活動,以免其對查爾斯·瓦德造成任何傷害。

那天下午,父親與醫生趕到了海灣邊的醫院裡,再度拜訪了年輕的查爾斯,懷抱著一絲希望,試圖從唯一一個他們能找到的消息來源那裡再獲取一些關於核心秘密的零散信息。威利特嚴肅而簡略地向他講述了自己發現的一切,同時也注意到自己每多描述一部分發掘出的真相,查爾斯的臉就多蒼白一分。當描述到那些蓋著的豎井與關在裡面、無可名狀的雜種怪物時,醫生盡可能地調動起了戲劇效果,試圖看到查爾斯表現出恐懼退縮的神情。但查爾斯並沒有退縮。於是威利特頓了頓,開始憤慨地述說那些被關在豎井裡的東西忍飢挨餓的慘狀。他斥責年輕人毫無人性、令人震驚,但對方僅僅只是用一陣令他毛骨悚然的譏笑回應了他的譴責。查爾斯已經徹底放棄了“地窖並不存在”的虛偽托詞,而且還從這件事情裡看出了某些陰森恐怖的玩笑來;他彷佛被某些事情給逗樂了,開始沙啞地低聲竊笑起來。接著,他用加倍可怕的粗啞嗓音低聲回應了威利特的敘述。“該死的傢伙,它們的確吃,但它們不需要吃!這才是稀罕的地方!你說一個月沒有食物?先生,您太謙虛了!你知道麼,這就是為什麼可憐的老惠普爾[注]和他義正言辭的誇誇大話那麼可笑了!他會殺掉一切東西麼?外面來的聲音已經讓他幾乎聾了,他根本沒有看見或者聽見井裡的東西!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它們就在那裡。讓它們見鬼去吧!從柯溫死掉算起,這些該詛咒的東西已經在那下面嚎叫一百五十七年了!”

[注:指率領隊伍突襲柯溫農場的惠普爾船長]

可是,除了這幾句話,威利特沒能再從年輕人探聽到其他的信息。不過,他依然覺得毛骨悚然,並且差點就相信了年輕人的話——雖然這與他的意願完全不合。隨後,他繼續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希望其中的某些事情能驚嚇到自己的聽眾,讓他不再擺出那種泰然自若的愚蠢姿態。看著年輕人的面孔,最近幾個月帶來的變化讓他不由得感到了某種恐懼。的確,這個年輕人曾從天空中喚來過無可名狀的恐怖。但當醫生提到那間寫滿符咒、擺放著綠色粉末的房間時,查爾斯頭一次表現出了些許的反應。當聽說了威利特在便簽簿上讀到的文字時,年輕人的臉上漸漸顯露出了一種狐疑的神色。他謹慎地做出了溫和的回應,說那些筆記全都是過去留下來的,對於任何不曾深入了解魔法歷史的人來說,它們都不可能有任何重要的意義。“但是”他補充說,“你如果知道咒語去喚起我倒在杯裡的東西,那你就不可能站在這兒向我說起這些事情了。那是118號。如果你在另一個房間裡看過我的目錄冊子,我相信你肯定會大受震動。我從沒喚起過它,但那天你們來平房把我帶到這裡的時候,我正準備這麼做。”

於是,威利特講起了自己誦讀過的咒語,接著又提到那股湧起來的墨綠色煙霧;當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第一次看見查爾斯·瓦德的臉上顯露出了真正的恐懼神情。“它來了,而你還活著?”當查爾斯嘶啞著大聲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嗓音似乎掙脫了束縛,就像墜進了洞穴深淵一般發出了奇異的共鳴。這時,一個靈感突然閃過了威利特的腦海。他相信自己看清了局勢,用自己在一封信上看到的警告回敬了對方。“118號,你說?但你忘了,墓地十有八九已調換所有墓碑。在詢問前,你永遠沒法知道!”接著,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他抽出了那張用小體字書寫的便條,將它展現在了病人的眼前。對方的反應比他想像的還要強烈,因為查爾斯·瓦德立刻昏了過去。

當然,這場談話是在極度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否則醫院裡的精神病醫生肯定會指責父親與醫生在縱容鼓勵一個精神病人的妄想。所以,威利特醫生與瓦德先生在無人協助的情況下將昏過去的年輕人搬了起來,安置在了躺椅上。在恢復的過程中,病人多次咕噥著說自己必須立刻找到奧恩與哈欽森;因此,看到他的意識完全恢復後,醫生警告查爾斯這些奇怪的傢伙中至少有一個對他懷有強烈的敵意,而且還曾向艾倫博士建議要殺死他。但醫生的警告並沒有產生明顯的效果,而且早在醫生揭示出這件事情之前,他們的病人就已經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了。在這之後,他不再說話,於是威利特與父親很快便告辭了;在走之前,他們告誡他要小心蓄著鬍子的艾倫,但年輕人只回答說那個人被非常安全地看護著,即便他有傷害人的念頭也無法付諸實現。說這話的時候,查爾斯發出了一種近乎邪惡的輕笑,讓人聽了不由得覺得頗為悲痛。他們不擔心查爾斯會寫信給那兩個居住在歐洲的可怕怪人,因為他們知道醫院方面會攔截所有寄出去的信件進行審查,並且不允許郵寄任何語氣瘋狂、或看起來離奇怪誕的信函。

但是,關於奧恩與哈欽森的事情——如果他們的確是被流放的巫師——有著奇怪的後續。在這段時間經歷過許多恐怖之後,威利特有了某些模糊的預感,他找到了一家國際剪報社,讓他們收集這段時間裡在布拉格與東特蘭西瓦尼亞發生的任何值得注意的犯罪與事故;於是,在六個月後,他意識到自己從收集並翻譯過的各種剪報中找到了兩條非常有價值的新聞。其中一條新聞報道了一起發生在布拉格的建築坍塌事故:有一座位於布拉格市最古老城區裡的建築在晚上完全地倒塌了,與此居住在這座建築裡的邪惡老頭也失蹤了——此人名叫約瑟夫·納德卡,自人們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獨自居住在那座房子裡。另一條新聞則報道了一場發生在拉庫斯東部、特蘭西瓦尼亞山區裡的大爆炸:這場爆炸徹底摧毀了聲名狼藉的費倫奇城堡,同時也消滅了所有收容在裡面的居民——當地的農民與士兵均對城堡的主人有著非常糟糕的議論,倘若不是這一事件終結了城堡主人那比任何普通人記憶更加漫長的一生,他很快便會被召至布加勒斯特[注]接受嚴肅的問訊。威利特堅信那個留下小體字便條的人肯定有著更為強大的武器;在將柯溫留給醫生處理後,寫下便條的人可能親自去尋找、對付奧恩與哈欽森了。至於他們的最終命運,醫生一直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去設想。

[注:羅馬利亞首都。]


6.


第二天早晨,威利特醫生匆忙趕到了瓦德的家中,以便能在偵探抵達時出現在彙報現場。他覺得自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艾倫——或者說柯溫,如果認定那種心照不宣的轉世論是合理的話——消滅或拘禁起來。而且,在坐著等偵探們過來的那段時間裡,他也向瓦德先生透露了自己的想法。這一次,他們倆都坐在樓下,因為家人們已逐漸開始迴避樓上的那些房間——那裡始終模糊地縈繞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古怪感覺;一些年長的僕人認定這種嫌惡的感覺肯定與那張消失了的柯溫肖像所留下的某些詛咒有關。

九點鐘的時候,三個偵探趕到了房間裡,並立刻彙報了所有需要講述的事情。遺憾的是,他們並沒能按照約定的找到布拉瓦人托尼·戈麥斯,也沒能找到任何與艾倫博士的過去或而今下落有關的線索;但他們設法在當地收集了大量與這個沉默寡言的陌生人有關的個人印象與事實。波塔克西特的居民大多都將艾倫看作是一個隱約有些不太自然的家伙,而且人們普遍相信他濃密的淡茶色鬍子是染過的假鬍子——後來偵探們在平房中屬於他的房間裡找到了一頂類似的假鬍子與一副墨鏡,這也不容爭辯地證實了這種說法。他的聲音有著一種讓人無法忘卻的低沉與空洞——與他有過一次電話對話的瓦德先生也可以充分地證明這一點;而且即便透過那副漆黑的角質架墨鏡,他的視線仿佛仍舊透著惡意。一家零售店的商人,在與艾倫進行協商的時候,曾見過他的筆跡,商人說那字跡看起來非常潦草和古怪;偵探們也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一些看不出寫了些什麼的鉛筆便條,並交給那個商人進行了辨認,核實了這一情況。當談到前一年夏天發生的吸血攻擊案件時,大多數閒言碎語都把艾倫,而非查爾斯,說成是真正的吸血鬼。此外,偵探們還詢問過一些官員——那些因為卡車搶劫案的可怕後續而特地前往平房進行問訊的調查人員——並從他們那裡獲得了另一些說法。這些人並不覺得艾倫博士有多麼邪惡,而且他們還認為艾倫博士才是那座陰暗古怪農舍裡的實際領導者。由於會面的房間非常陰暗,他們沒辦法看清楚艾倫博士,但他們知道,如果再見到那個人自己一定能認出來。他的鬍子看起來有些古怪,而且他們覺得他帶著黑墨鏡的右眼上方還留著一點兒傷疤。當偵探們搜索艾倫房間的時候,他們沒有找到什麼有明確價值的東西——僅僅只收獲了一副假鬍子、一只墨鏡和幾張鉛筆寫的潦草便條。但是,威利特看到便條後立刻發現這些便條與柯溫留下的古老手稿有著相同的筆跡,也和他在那座消失的恐怖地下洞窟裡找到的、在不久前由查爾斯寫下的大量筆記有著相同的字跡。

隨著彙報工作逐漸展開,威利特醫生與瓦德先生開始觸及到一種深刻、微妙並且暗暗加劇的強烈恐懼。而當隨之而來的、模糊卻瘋狂的想法同時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中時,兩個人幾乎是止不住地哆嗦起來。墨鏡與假鬍子——潦草的柯溫筆跡——古老的肖像畫與畫上的細小疤痕——那個現在關在醫院裡、性情大變的年輕人就有著這樣一個疤痕——還有電話裡那個深沉空洞的聲音——瓦德先生記得,自己的兒子當初在房間裡大聲咆哮的不正是這種可憐的嗓音麼?他還曾聲明說會減少這種腔調。有誰見過查爾斯與艾倫同時出現?是的,那些官員們見過一次,但後來呢?艾倫一離開,查爾斯不是就立刻拋掉了自己逐漸增長的恐懼心理,完全搬進平房裡生活了?柯溫——艾倫——查爾斯——究竟通過怎樣一種褻瀆神明、怪異可憎的方式讓兩個不同的時代以及兩個不同的人融合在了一起呢?那幅肖像與查爾斯之間那令人憎恨的相似之處——它不是曾死死盯著房間裡的一切,讓視線隨著那個年輕人游移麼?為什麼艾倫和查爾斯都在模仿約瑟夫·柯溫的筆跡,即便一人獨處,沒有人看守的時候也是如此?還有那些人從事的可怖行徑——那個裝滿恐怖事物、最終消失不見的地窖讓醫生一夜之間老了許多;那些關在惡臭深井中飢腸轆轆的怪物;那些可怕的符咒與它們造就的難以名狀的結果;威利特口袋裡發現的那張小體字便條;那些始終在談論墳墓、“鹽”與發現的書信與文件——這一切都通向哪裡?到了最後,瓦德先生想到了最為理智的舉動。在意識到自己為何要這樣做時,他堅定了決心,交給偵探們一件東西,讓他們展示給那些之前見過艾倫博士,那個不祥之人,的小店店主。那件東西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他那不幸的兒子,而瓦德先生用墨水小心地在照片上畫上了偵探們在艾倫房間裡找到的那副笨重眼睛與尖尖的黑色胡子。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瓦德先生與醫生一直待在氣氛壓抑的宅邸裡,等待著偵探們的消息。那塊空空如也的嵌板一直樓上的書房裡獰笑著,恐懼與邪惡的氛圍漸漸在房子聚攏起來。隨後,偵探們趕了回來。是的。經過修飾的照片與艾倫博士的確有幾分相似。瓦德先生的臉變白了,而威利特也跟著用自己的手絹擦了擦被冷汗浸透的眉頭。艾倫——瓦德——柯溫——將這些人放在一起考慮時,事情就變得令人毛骨悚然起來了。那個孩子究竟從虛空裡召喚來了什麼東西?那東西又對他做了什麼?從頭到尾到底發生了些什麼?這個因為查爾斯太“拘謹挑剔”而想要除掉他的艾倫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準備除掉的目標會在那封語氣慌亂的書信裡附言要求醫生必須用酸完全溶解消滅對方?為什麼那張沒人敢去想像來源何處的小體字便條也要求他必須用同樣的方式消滅“柯溫”?當最終階段到來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轉變?威利特收到查爾斯那封慌亂書信的時候——年輕人整個早晨都非常緊張,然後事情發生了一個轉變。他在沒人注意到的情況下偷偷地溜了出去,然後又醒目地回到了家裡,大搖大擺地經過了那些雇來保護他的人。他是在什麼時間出去的呢?或者,等等——是什麼東西找到了他?那個在沒人看見他出去的情況下,大搖大擺走進來的東西——是否說明一個怪異恐怖的“影子”正在試圖尋找到那個擔驚受怕、實際上從未踏出房門一步的本人呢?管家不是說他也曾聽到過一些奇怪的聲音麼?

威利特立刻搖鈴召來了管家,低聲向他詢問了些問題。可以肯定,結果不是什麼好事。管家聽到了些聲音——尖叫、窒息、某種類似喀嚓或者咯吱聲或者重物撞擊的響動,或者全都有。接著,當查爾斯先生一言不發大步走出去的時候,他已經顯得不一樣了。當說起這些的時候,管家顫抖了起來,嗅著從樓上打開的某些窗戶裡飄下來的污濁空氣。恐怖已經進駐了這座房子,只有務實的偵探們才無法完全體會到它的存在。但即便他們也感到焦躁不安,因為這樁案件的背景裡隱約有某些讓他們極端厭煩的東西。威利特飛快而仔細地思索著,而出現在腦海裡念頭也都非常的可怕。好幾次,當醫生腦中閃過一連串新的、可怕的、越來越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事件時,他幾乎失聲喃喃低語起來。

接著,瓦德先生做了個手勢中止了整個會議。除了他與醫生之外,所有人都離開了房間。此時剛到中午了,但這座被幽靈困擾著的宅邸卻被陰影給吞沒了,彷佛即將入夜一般。威利特開始非常嚴肅地與房屋主人交談了起來,他要求瓦德先生將大量的後續調查工作都留給他來進行。因為,他預計這其中會有某些非常可憎、令人不快的元素;作為一個朋友而非查爾斯的家人,醫生覺得自己能更好地承受住它的影響。作為家庭醫生,他必須有自主的權力,而他要求的第一件事便是獨自不受打擾地在樓上那間廢棄的書房裡待上一段時間——書房裡那件古老的壁爐飾架已逐漸在自己周圍產生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恐怖氛圍,甚至比約瑟夫·柯溫的肖像還停留在牆體嵌板上狡詐凝視著房間的那段時候更加強烈。

怪誕的病態想像與將人逼瘋的聯想如同洪水般從各個方向傾倒進瓦德先生的腦海。在這些洶湧泛濫的思緒中,他覺得頭暈目眩,只能默許了醫生的提議;半小時後,醫生將自己反鎖進了那間人人迴避的房間,與從奧爾尼庭院裡搬運來那塊牆體嵌板待在了一起。查爾斯的父親一直在外面靜靜地聽著房內的動靜。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聽到了一些移動器物、翻箱倒櫃的摸索聲音;最後,他聽見了撬動的聲音以及一些嘎吱嘎吱的響動,彷佛有人正在打開一扇卡得很緊的碗櫥門。接著,裡面傳來了一陣壓低聲音的驚叫,然後是某種帶有鼻息的嗆聲,接著之前打開的東西又被砰的一聲匆匆關上了。幾乎是同一時間,門裡傳來要鑰匙的響動,接著威利特出現在了大廳的門邊。面容憔悴蒼白的他向瓦德先生要了些木頭,準備在房間南面那座真正的壁爐裡點起爐火。他說火爐並不夠用;而安置著電線的原木也派不上什麼用處。雖然滿心疑惑,但瓦德先生卻不敢多問問題,而是配合地下達了命令。一個僕人抱來了一些粗壯結實的松木,走進書房將它們放進了爐柵後的爐室裡。接觸到書房裡污穢的空氣時,僕人明顯地顫抖了起來。與此同時,威利特來到了樓上那間廢棄的實驗室裡,從裡面拿走了一些六月份搬家時遺留下來的雜物。所有的東西都被裝在一個遮蓋著的籃子裡,因此瓦德先生從未看到他拿走了些什麼。

接著,醫生又將自己鎖進了書房裡。過了一會兒,穿過窗戶的煙囪裡冒出了滾滾的濃煙,於是人們意識到他在裡面點起了爐火。之後,書房裡又傳來了一陣擺弄報紙時發出的響亮沙沙聲,接著又傳出了那種古怪的橇動聲與嘎吱嘎吱的響動;緊接著,門後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跌落聲——這讓所有的偷聽者不由得心頭一凜。接著,威利特壓低聲音驚呼了兩聲,隨後裡面又傳來了一陣拖動東西是傳出的沙沙聲——那聲音有種說不出的可憎感覺。最後,煙囪口被風吹散的煙霧變得漆黑嗆人起來,那些奇怪的味道如同窒息、有毒的洪水一般泛濫開來,所有人都由衷地希望天氣變化能幫助他們驅散這些煙霧。瓦德先生覺得有些頭暈,於是幾個僕人結成了一小群監視著那可怕黑煙,預防它突然猛襲進房間裡。在等待了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煙霧似乎變薄了,閂著的門後又傳來了一些難以辨認的刮擦聲、清掃聲,以及其他細碎的響動。直到最後,在碰地關上了門裡的某只櫥櫃後,威利特重新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他面容蒼白,顯得既悲傷又憔悴,手裡還提著那只他從樓上實驗室裡拿下來、一直用衣服遮蓋著的籃子。他把窗戶打開了,大量純淨、健康地空氣湧進了那間曾被詛咒過的房子與一種新的、有些古怪的消毒劑味道混合在了一起。那件古老的壁爐飾架依舊安放在原來的位置上;但縈繞在上面的邪惡似乎已被驅除,如今它安靜而莊嚴地挺立在那塊潔白的牆體嵌板上,彷佛約瑟夫·柯溫的畫像從未存在過一般。夜幕漸漸降臨,但這一次,陰影裡不再潛伏著恐怖,僅僅只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鬱。醫生從不告訴其他人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對瓦德先生說,“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但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有許多種魔法。我做了一個大淨化儀式,這對那些睡在這座房子裡的人更好一些。”


7.


威利特醫生的“淨化”簡直是一場磨難,幾乎和在那座消失了的地窖裡漫步時一樣讓他的神經飽受撕扯。最明顯的證據便是年老的醫生一到家就完全癱倒了。之後那三天裡,他一直待在房間裡休息,但後來有些僕人嘟噥說聽見他在星期三的下半夜悄悄出了門——當時外門被輕輕地打開了,然後又輕輕地關上了。幸運的是,僕人的想像力總是有限的,不然星期四《晚間公報》上的一條新聞將會遭來不少的閒話。

北角區盜墓者再現

自韋登家族的墓場慘遭卑鄙地蓄意破壞算起,北墓地已經平靜了十個月的時間,但今日凌晨這種平靜被再度打破。守夜人羅伯特·哈特在今日凌晨又發現了一名夜間竊賊。事情發生在凌晨兩點左右。當時他從自己的住處向外掃視時,看到一盞提燈、或手電筒發出的光芒出現在西北角不遠的地方。開門後,哈特看到不遠處的電燈光線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個拿著小泥鏟的人影。他立刻開始追趕,並看見對方倉促逃到了主幹道上。但在接近或抓住對方之前,嫌犯已跑進了街道裡並消失在了陰影中。

與去年發生的第一起盜墓案類似,這個闖入者在被發現之前並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損害。瓦德家族墓場中的一處空地上留下了一點點淺淺挖掘過的跡象,但挖掘的大小完全達不到墳墓的尺寸,也沒有打擾任何已下葬的墳墓。

哈特無法描述竊賊的模樣,只知道他是一個個子矮小的人,可能還留著絡腮胡子。他認為三宗挖掘事件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源頭;但考慮到第二起事件極端野蠻粗暴——嫌犯不僅起出了一只古老的棺材還暴力地粉碎了墳墓的墓碑——第二警局的警官有不同的看法。

第一起事件發生在去年三月,當時有人嘗試在地下埋藏一些東西,但卻被挫敗了。警方當時認為私酒販子在挖掘一個儲存私釀的地窖。萊利警官認為第三起事件可能屬於類似的情況。第二警局將盡全力抓捕這伙再三犯下暴行的惡徒。

星期四,威利特醫生休息了一整天,彷佛是為了從某些已經過去的事情裡恢復過來,又像是在為某些即將到來的事情鼓起勇氣。入夜的時候,他寫了一封信給瓦德先生。這封信在第二天早晨送到了瓦德先生的手上。有些暈眩的父親在看過這封信後陷入了長長的沉思。自星期一聽取了令人困惑的報告,經歷險惡不祥的“淨化”後,飽受驚駭的瓦德先生一直沒管工作上的事。但在看過醫生寄來的信後,他彷佛找到了某些能夠讓自己鎮定平靜下來的東西——可在其他人看來,這封信似乎預示著絕望,而且似乎還導出了全新的謎團。

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
巴恩斯街10號
1928年4月12日
親愛的西奧多:——我明天將要做一件事情。而在做這件事情前,我覺得有些話必須先與您說清楚。我所做的事情將為我們這一段恐怖經歷劃上句號(因為我覺得不會再有人挖到我們所知道的那個可怕地窖了);但是,如果我不特意告訴您這件事情千真萬確勿容置疑的話,恐怕您不會為此感到絲毫寬慰。

你我的交情可以追溯到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因此,當我暗示你某些問題最好還是留在一邊、不去探索時,我想你不會不信任我的判斷。你最好不要再去思考與查爾斯有關的任何事情,務必不要告訴他母親任何超出她猜測之外的事情。明天我拜訪你的時候,查爾斯會從醫院裡逃走。這就是所有人需要記住的事情。他已經瘋了,而且已經逃走了。當你不再用他的名字打印信件給他母親時,你可以逐漸地將發瘋後的這部分事情和緩地說給她聽。我建議你去大西洋城和她會面,權當給自己放個假。在這件令人震驚的事情過去後,你會需要一段時間休息的,而我也會休息一段時間。我會去南方過上一段時間,好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打起精神來。

因此,當我拜訪你的時候,不要再問任何問題。有些事情可能會出錯,但如果出現了差錯,我會告訴你的。不過,我不覺得它會出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查爾斯會非常非常安全。他現在已經很安全了,比你想像的更安全。你也不需要再去擔心艾倫,不要去思索他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他的存在,和約瑟夫·柯溫的肖像畫一樣,也是過去了的事情。當我拉響你家門鈴的時候,你或許會肯定地相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你或你的家人將永遠不再為小體字便條上的內容感到困惑了。

你必須堅強起來、不再悲傷,讓你的妻子也一同堅強起來。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你,對你來說,查爾斯的逃跑並不意味著他將會恢復正常。他染上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疾病——看到他的生理及心理上的轉變,你肯定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此外,不要奢望能再見到他。記住,他絕不是一個魔鬼,甚至都不曾是一個真正發瘋的病人;他只是一個熱切、勤奮而又好奇的孩子;對於歷史與秘密的熱愛最終害了他——記住這些,這是唯一值得你寬慰的事情了。他碰巧發現了一些凡人不應該知道的東西,觸碰到了任何人都不應該去觸碰的歷史;一些東西從那段歷史裡撲了出來,吞噬了他。

說到接下來的事情,我請求你必須無條件地相信我。事實上,查爾斯的命運早已注定。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比方說,大約一年後想出合適的說法解釋這個結果;因為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你可以在你位於北墓地的家族墓場裡給他立一塊墓碑——就在你父親墳墓西面十英尺的地方,面向著同樣的方向——那塊墓碑可以象徵著你兒子真正安息的地方。你不需要擔心它下面埋葬著任何怪物或調包者[注]。那個墳墓裡埋葬的骨灰將來自於你那尚未轉變前的骨肉——真正的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你從小看著長大的嬰兒——那個臀部有橄欖色胎記,胸口與前額上不曾打上邪惡女巫印記的查爾斯。查爾斯從未做過任何真正的惡事,卻因為他的“拘謹挑剔”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注:原文是changeling]

這就是我要說的全部內容。查爾斯將會逃走,一年之後,你便可以為他立上墓碑。明天不要問我問題。請記住,你家族的榮耀就如同過去一樣,從未被玷污過。

致以最深切的慰問,勸您保持堅毅、平靜與順從。[注]


我永遠是你最誠摯的朋友
馬里努斯·B·威利特

[注:原文是With profoundest sympathy, and exhortations to fortitude, calmness, and resignation.沒想到如何處理這種信件結束語。]

於是,1928年4月13日,星期五的早晨,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來到了科南尼科特島上屬於韋德醫生的私人醫院,並在房間裡拜訪了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雖然年輕人並沒有要迴避來訪者的意思,但卻擺出了一副慍怒的陰沉表情;他似乎不願意說話,即便威利特明白地表達出了試圖與之交流的意願。威利特發現地窖的那段可怕經歷顯然在他們之間產生了新的難堪,因此在不自然地客套了幾句後,兩個人都表現出了明顯的猶豫。接著,查爾斯發現醫生那張面具般的臉孔後似乎隱藏著之前從未有過的可怕意圖,於是兩人之間又多了一分新的局促不安。病人顯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意識到自上次到訪之後事情出現了變化,因此這個一直關切掛念他的家庭醫生如今變得冷酷起來,執著的想要向他復仇。

查爾斯的臉色變白了。接著,醫生首先開口說話了。“我們發現了更多東西,”他說“我必須開誠布公地警告你,這是你應得的懲罰。”

“繼續挖,遇到了更多挨餓的可憐寵物了?”年輕人譏諷地回答到。顯然他在最後關頭仍然試圖繼續虛張聲勢。

“不。”威利特緩緩地回答到。“這一次,我們不需要繼續挖下去。我們讓人去尋找艾倫博士,而他們在平房裡找到了一副假鬍子和墨鏡。”

“好極了,”焦慮不安的病人努力機智地回敬到。“我相信它們比你現在有的鬍子和眼鏡更和你相配。”

“它們或許和你非常相配,”醫生一面思索著一面平靜地回答到。“事實上,它們的確曾和你非常相配。”

當威利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彷佛烏雲遮住了太陽;但地面上卻並沒有任何的陰影。查爾斯冒險回答到:

“這就是你為什麼怒氣衝衝地要找我算賬?或許有人發現偶爾裝成兩個身份會非常有用處呢?”

“不。”威利特嚴肅地回答“你又錯了。如果有人想要扮演兩個角色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只要他有權力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話,只要他不殺掉那個將他從虛空中召喚出來的人。”

查爾斯驚跳了起來。“好吧,先生。你尋得了何物?欲意何為?[注]”

[注:原文此處突然用了柯溫寫信時的英語方言。what have ye found, and what d’ye want with me?]

在繼續回答前,醫生停頓的片刻,彷佛在挑選組織自己的詞語,給予一個更有力的回應。

最後,他面無表情緩慢而嚴肅地回答到。“我在一個原本安置著一副畫的古老壁爐飾架後面的櫥櫃裡發現了一些東西。我燒掉了它,把剩下的灰燼埋葬在了屬於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墳墓裡。”

瘋子突然噎住了,從坐著的椅子上彈跳了起來。

“我詛咒你,你還曾與誰提及此事?——在整整兩個月之後,我還活著,有誰會相信那是他。汝欲意何為?”

雖然個子不高,但當威利特用一個手勢讓病人鎮定下來時,卻顯露出了一種公正的威嚴氣勢。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不是普通的事情——這是超越了時間的瘋狂,是從世界之外來的恐怖。沒有哪個警察、沒有哪個律師,沒有哪座法庭,也沒有哪個精神病醫生能徹底明白和解決這個問題。感謝老天在我的身體裡閃現了一丁點兒想像力的火花,讓我在想通整件事情時才不會誤入歧途。你騙不了我!約瑟夫·柯溫!因為我知道,你那當詛咒的魔法是真的!

“我知道你編織的魔法於這些年一直徘徊在世界之外,牢牢地抓住了這個與你一模一樣的子孫;我知道你如何將他引誘進過去的歷史,讓他從遭人厭恨的墳墓裡喚起了你;我也知道他一直將你藏在實驗室裡,而你也一直在研究現代的事物,並在夜晚像個吸血鬼一樣在外游蕩。你戴上了鬍子和眼鏡,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與他之間那褻瀆神明般的相似之處了!當他終於因為你洗劫世界各地墳墓的可怕舉動而與你大吵大鬧時,我知道你決定做些什麼,我也知道你計劃之後要做些什麼,而且我知道你已經做到了。

“你脫下了自己的鬍子與眼鏡,騙過了房子周圍的警衛。他們以為是他回來了,當你勒死並藏起他的屍體後,他們以為是他從房子裡走了出去。但你沒有估計到你們兩個的腦子裡裝著的是不一樣的思想。你是個蠢貨!柯溫,你以為一點點視覺上的相似就足夠了。你為什麼沒有想到語言,聲音和筆跡的差異呢?你知道的,這是完全行不通的!誰留下了那張小體字便條,這一點你比我清楚,但我警告你那張字條不會白費的!有些令人憎恨的褻神之物必須被消滅,我相信那個留下這些話的人會去處理奧恩與哈欽森的。你們中的一個曾經說過‘萬勿喚起你無法驅離之物’。過去,你曾被阻止過,或許用的是那種方法,而現在,你自己的邪惡魔法或許會再次阻止你。柯溫,一個凡人不能夠踐踏自然法則卻不受任何限制,你所編織的一切恐怖會反過來將你徹底消滅。”

但醫生被打斷了,他面前的東西突然發出了一聲拼死的嚎叫。他現在孤立無援地待在海灣裡,沒有武器,而且知道任何的肢體暴力舉動都會召來許多護工協助醫生。於是約瑟夫·柯溫轉而向他的一位古老盟友尋求幫助,用食指劃起了一系列秘教動作[注],同時拋掉了假裝出來的嘶啞,用他那低沉、空洞的聲音咆哮出了一個可怖符咒的前幾個詞。

      “PER ADONAI ELOIM, ADONAI JEHOVA, ADONAI SABAOTH, METRATON. . . .”

[注:原文是cabbalistic motions,當然也可能不是真的卡拉巴教動作,只是個形容而已。]

但威利特卻要比他快得多。狗群開始在外面的院子裡咆哮,一道凜冽的寒風突然從海灣吹了過來;就在此時,醫生開始用嚴肅、緩慢而又有節奏的聲調開始了他始終在背誦的詞句。這是以眼還眼——用魔法還以魔法——讓結果來說明他在那座深淵裡到底學到了什麼!於是,馬里努斯·比克內爾·威利特用清晰的聲音開始那段曾喚起小體字便條作者的符咒。這次他吟誦的是符咒第二部分——那段以“龍之尾”,也就是降交點,起始的咒語。

“OGTHROD AI’F
GEB’L—EE’H
YOG-SOTHOTH
‘NGAH’NG AI’Y
ZHRO!”

當第一個詞從威利特口中吟誦出來時,率先吟誦起咒語的病人突然頓住了。那怪物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臂瘋狂地繼續舞動著;接著,他的雙手也被牢牢地制住了。當“猶格·索托斯”這個可怖的名字被說出來的時候,事情發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那不僅僅是在溶解,更像是在轉化和重現;威利特閉上了自己眼睛,唯恐還沒來得及誦念完剩下的咒語就先一步昏厥了過去。

但他沒有昏倒,那個有著數世紀不潔歷史、並掌握著無數禁斷秘密的人再也不會侵擾這個世界了。那超越了時間的瘋狂已經退卻,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也劃上了句號。在步履蹣跚地走出這間可怖的病房前,威利特醫生睜開眼睛最後看了一眼。他看到自己一直謹記在腦海中的東西並沒有差錯。正如他預料的那樣,他已經不需要用酸完成最後的工作了。就像一年前那幅應該被詛咒的肖像畫一樣,約瑟夫·柯溫最終瓦解攤灑在了地上,只剩下一層藍灰色的細微粉末。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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