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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奇·贊之曲 (The Music of Erich Zann) by H. P. Lovecraft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20 19:46:54│巴幣:1,513│人氣:1314
埃里奇·贊之曲 (The Music of Erich Zann)
作於1922年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多數採取意譯為主,不敢稱精準,只求忠實。精通西文、看過原版者自然可發現該版的誤譯不符之處,務必請一一指正;或有寫文高人,塑造氣氛之大師也請點撥一二,在下也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克蘇魯神話本身多有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故如有考據黨希望詳細考證,可向譯者尋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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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仔細地查閱了這座城市的各版地圖,卻再也沒能發現奧斯爾路。我知道地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化,所以我不僅翻閱了現在的地圖,更深入地挖掘這個城市的古老過去,並且親自考察了任何與那條我所知道的奧斯爾路有可能吻合的街道——不論它現在叫什麼名字。可令我感到丟臉的是,不論我如何努力尋找,我都找不到那座房子,也找不到那條街道,甚至都找不到那個地方。可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這個在大學裡學習玄學的窮學生曾在那裡偷聽過埃里奇•贊演奏的樂曲。

腦中的記憶已經支離破碎,對此我從未否認;住在奧斯爾路的那段日子裡,我的健康狀況,不論是生理狀況還是心理狀況,都糟糕透頂。我卻也記得自己沒帶任何一個熟人去過那裡,雖然我認識的人也不多。但是,我仍然無法相信自己再也找不見那個地方的事實,因為那裡距離學校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而且有著與其他地方明顯區別開來的古怪特徵,任何到過那裡的人都不會輕易忘掉。可即便如此,我卻從未遇見過任何一個見過奧斯爾路的人。

記憶中的奧斯爾路在一條黑色河流的對岸。那條河流的堤岸上全是著磚石修建的陡峭倉庫——上面有著若隱若現的窗戶;河面上橫跨著一條用暗色石材修建的笨重石橋。沿河的地方一直都籠罩在陰影裡,彷佛附近工廠的濃煙永遠地遮住了太陽一般。河水裡也彌漫著我從任何地方都不曾聞過的邪惡臭味,這也許能讓我在某一天重新找到這個地方,因為只要再遇到那股味道,我就肯定能立刻認出來。在橋的那一邊都是些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面鋪設著鐵軌;再過去一點是一段上坡,起先很平緩,但是快到奧斯爾路的時候卻變得不可思議的陡峭起來。

我從未見過哪條路像是奧斯爾路這般狹窄與陡峭。它幾乎就像是一面絕壁,任何交通工具都無法在上面行駛。在有些地方,它甚至是由幾段階梯連接而成的。在斜坡頂端,整條街道的盡頭聳立著一堵爬滿了常青藤的高牆。街道的地面上鋪砌著不規則的地磚,有時是石製的平板,有時是鵝卵石,而有時則是生長著頑強的灰綠色植被的裸露地面。街邊的房子都非常高大,尖頂,年紀古老得不可思議,同時還瘋狂地向前、向後、以及向兩側傾斜著。偶爾會有隔街相對的兩棟房屋全都向前傾過來,幾乎要在街道上方相會,就彷佛是一座拱門一般;很顯然,這些房屋遮擋住了大部分照向街道上的光線。此外,還有幾條天橋從頭頂懸跨而過,連接著街道兩側的房屋。

那條街上的居民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起先我以為他們全都悄無聲息而又沉默寡言;但後來我認為他們應該全都非常非常衰老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搬到這條街上居住的,但當我搬過去的時候,有些身不由己。我曾經在許多窮困的地方居住過,而且總是因為錢的問題被趕走;直到最後,我找到了中風的布蘭多特名下那棟位於奧斯爾路上,行將傾塌的房子。從街道的頂端數起,它是第三棟房子,同時也是那一帶最高的房子。

我的房間位於第五層樓上,由於房子幾乎是空的,所以我的房間便成了第五層樓上唯一有人居住的房間。在我剛到的那天晚上,我聽到頭頂上尖尖的閣樓裡傳來了奇怪的音樂。第二天,我向老布蘭多特問起這件事情時,他告訴我那是一個年老的德國低音提琴手在演奏。他是個奇怪的啞巴,簽名的時候總是用埃里奇•贊這個名字。他每晚都在一個廉價劇院的管弦樂隊裡演出。老布蘭多特補充說,贊因為希望從劇院裡回來後能繼續演奏才選擇了那間位於高處、孤立隔絕的閣樓。這間閣樓的山牆上有一扇窗戶,那是這條街上唯一一處能夠越過坡道盡頭的高牆、俯瞰見牆後景色的地方。

從此之後,我每天晚上都能聽見贊的演出。雖然這一直讓我無法入睡,但他音樂裡透出來的離奇與怪誕卻始終在我心裡縈繞不去。我對藝術一無所知,但卻仍能肯定他所演奏的和弦與我以往聽過的音樂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因此,我覺得他是個具有非常獨特天賦的作曲家。我越是聽他的演奏,就越是入迷,直到一周之後,我決定去認識認識這位老人。

一天晚上,當他從劇院裡回來時,我在走廊裡截住了他,告訴他我想進一步了解他,並且在他演奏時陪伴在他左右。他是個矮小、瘦削、有些駝背的人,穿著寒酸的衣服,頭幾乎完全地禿了,還有著一雙藍色的眼睛和一張怪異的、有些像是薩特[註]的臉孔。剛開始的時候,我的話似乎激怒、驚嚇到了他,但是我明顯直白的友善最終感動了他;贊不情願地示意我跟著他,一同爬上那座黑暗、搖晃、吱呀作響的閣樓。這座陡峭的人字形閣樓上有兩間房間,他的房間位於西側。這間房間很大,同時由於它極端簡陋而且疏於管理所以看起來顯得更加寬敞。房間裡只有一張狹窄的鐵床架,一只邋遢的臉盆架,一張小桌子,一張大書架,一只鐵樂譜架,以及三隻老式的椅子。蓋在樂器上的防塵布胡亂地堆在地上。牆上都是裸露出來的木板,甚至可能從來就沒刮過石膏;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讓這地方看起來更加荒涼,更加不適居住。埃里奇•贊的美妙世界顯然都藏在某些遙遠的想像世界裡。

[: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

在示意我坐下後,啞巴關上了門,插上了巨大的木製門閂,然後點亮了一隻蠟燭,用來彌補他隨身攜帶的那隻蠟燭所散發的微弱光芒。接著,他將蟲蛀過的蓋布從低音提琴上挪開,拿起了低音提琴,以盡可能舒適的方式坐下來。他沒有使用樂譜架,憑著記憶開始演奏。接下來一個多小時裡,我沉浸在那種我從未聽過的旋律中;那肯定是他創作的旋律。讓我這樣對音樂並不精通的人來準確描述它的特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是一種賦格曲[註],中間夾雜著不斷重複、極具迷惑力的章節。但對我來說這裡面顯然缺少了某些東西——在其他時候裡,我待在下方自己房間時,曾聽到過一些更奇異的曲調。

[註:一種複調樂曲。]

我記得那些讓人難以忘懷的曲調,那就彷佛是經常在對著我哼唱,或對著我模模糊糊地吹著口哨一般,所以當演奏者最後放下琴弓時,我便詢問他是否能演奏一些這樣的曲調。當我這樣要求時,埃里奇•贊那張滿是皺紋、彷佛薩特般的臉上失去了他在演奏時一直表現出的厭煩與平靜,並且似乎流露出了那種我剛開始向他搭訕時所表現出的、混合著生氣與害怕的奇怪神情。有一會兒,考慮到老年人多少會有些反復無常的情緒,我想要說服他繼續演奏;甚至試著用口哨吹出一小段過去夜間曾聽到過的旋律好讓他從那種古怪的情緒裡清醒過來。但我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當那個認出啞巴音樂家認出那哨音後,他的臉突然扭曲起來,流露出一種完全分辨不出是喜是怒的神情。同時他修長而又瘦骨嶙峋的冰涼右手堵住了我的嘴,止住了我粗劣的模仿。然後,他表現出了更加古怪的舉動。他彷佛受了驚嚇般瞥了一眼唯一一扇被窗簾遮著窗戶,像是害怕會有什麼東西從那裡闖進來一般——這一瞥實在荒唐可笑,因為這座閣樓矗立在高處,即便通過毗鄰的屋頂也無法抵達,而那扇窗戶是這條街上的最高處,看門人曾對我說過,只有在那裡才可以看到坡頂高牆的另一邊。

老人的一瞥讓我想起了布蘭多特的話。某些變化無常的念頭讓我突然想要到窗戶那裡去看一眼,看看位於山頂另一側的景像——那幅由城市燈火與月光照亮的屋頂所組成的、令人目眩的廣闊景色。要知道,所有居住在奧斯爾路上的居民裡,只有這個乖張執拗的音樂家才能看到那副景色。於是我走向了窗戶,想要撥開那些難以描述的簾子。接著那個啞巴房客像是受驚般地暴怒了起來,甚至要比之先前來得更加強烈。這一回,他一面把頭扭向門邊,一面神經質地用兩隻手努力將我拖向那邊。這時,我開始徹底地討厭起房間的主人來。我命令他放開我,並告訴他我立刻就離開。於是,他鬆開了抓著我的雙手。看到我的厭惡與冒犯,他自己的憤怒似乎漸漸平息下來。接著他再次握緊了鬆開的手迫使我坐回到一張椅子上,但這次卻要友好禮貌得多;然後,他帶著一臉渴望的神情,繞過了髒亂的桌子。在那裡,他拿著一只鉛筆,用外國人才有的生硬法語寫了許多東西。

他最後交給我的紙條是在請求我的忍耐與諒解。贊聲稱自己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很孤獨,同時他的音樂以及其他一些東西所帶來某些奇特的恐懼與精神錯亂也一直困擾著他。他很高興我願意傾聽他的音樂,並且希望我常來拜訪,不要介意他的古怪舉動。可是,他也聲明自己不願向其他人演奏那些怪異的和弦,甚至不願意讓其他人再聽到這些東西;此外他還不願意其他人碰他房間裡的任何東西。在大廳會面之前,他並不知道我在自己的房間裡也能聽到他的演奏,所以他問我是否可以與布蘭多特商量一下,搬到位置較低一些、不會聽到他夜間演奏的房間裡去。他甚至在紙條上寫明,他願意墊付房租上的差價。

當我坐著開始解讀這些糟糕透頂的法語時,我漸漸地對這個老人多了幾分寬容。他和我一樣,也飽受著身體和精神痛苦的折磨;我的形而上學研究教導我要仁慈和藹。這時,在一片寂靜中,一些細碎的聲音從窗戶外傳了進來——那肯定是百葉窗在夜風中刮擦時發出的聲音,出於某些難以解釋的原因,這讓我幾乎和埃里奇•贊一樣驚跳起來。接著,我閱讀完了剩下的部分,與房間的主人握了握手,然後像是一對朋友一般分開了。

第二天,布蘭多特給我換了一間貴得多的房間。這間房間位於第三層,兩旁分別住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貸款人和一個值得尊敬的室內裝潢商。而第四層樓上也空無一人。

隨後不久,我發現贊並不渴望我陪伴,至少不像是他說服我從五樓搬下去時表現的那麼強烈。他並沒有讓我去拜訪他,而當我去拜訪他時,他總表現得心神不寧,演奏時也顯得無精打采。我們總是在晚上見面——白天的時候他會睡覺,並且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他的房間。我對他的喜愛並沒有加深多少,但上面的閣樓還有那種奇異的音樂卻似乎對我有一種古怪的吸引力。而強烈的好奇心也讓我渴望去看一看那扇窗戶外的景色,看一看牆的那一邊,看一看位於牆另一面、我從未見過的山坡,以及其後延伸著的閃閃發光的屋頂與尖塔[註]。有一次,我趁著劇場演出的時候,爬上了閣樓,卻發現門被鎖上了。

[註:法國,尤其是巴黎地區的老式建築屋頂都是蒙著鐵皮的,故有閃閃發光一說。]

但是我成功地偷聽到了那個啞巴老人在夜間的演奏。起先,我會踮著腳尖爬回我以前居住的五樓,然後,我壯著膽子翻過了吱呀作響的樓梯,爬上了位於屋子尖端的閣樓。我經常溜到狹窄的走廊上,躲在那扇閂著的門外,靠著隱秘的鑰匙孔偷聽一些奇怪的聲響。

這些聲音會讓我產生某種難以說清楚的恐懼感——這是在畏懼那些若隱若現的奇跡與那些徘徊不去的神秘。並非是那些聲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因為它們本身並不恐怖;但它們帶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於地球上的任何東西,而且在那些聲音中穿插的間隔似乎在暗示這音樂含有交響曲的性質,我很難想像,這能僅靠一名演奏者完成。我敢肯定,埃里奇•贊是一個有著狂野力量的天才。幾個星期後,演奏變得愈發狂野起來,而那位老音樂家也變得越來越憔悴和鬼祟了。我覺得他看起來更加可憐了。到了這個時候,不論什麼時間,他都不會再邀請我造訪他的閣樓,甚至當我們在樓梯間相遇時,他還會有意的避開。

而後,有一晚我躲在門外偷聽時,我聽見那低音提琴發出的尖叫聲突然高聲大作,變成一團鬧哄哄的混亂聲響;這種喧鬧不禁讓我懷疑起自己已經動搖的理智,那扇閂著的門後傳來的一切難道不正哀怨地證明了裡面正在發生某些恐怖的事情麼?——那是只有一個啞巴才能發出的、口齒不清的可怕叫喊;那是只有在最為可怕的恐懼或痛苦的時刻才能發出的叫喊。我再三敲打著大門,卻沒有任何回應。於是,我只得等在黑暗的走廊裡,伴隨著恐懼與寒冷顫抖著,直到我聽到那可憐的音樂家借著一張椅子的幫助無力地想要從地板上爬起來。我想他可能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於是我重新開始敲打大門,同時寬慰地大聲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聽見贊跌跌撞撞地爬向窗戶,關上百葉窗與窗框,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到門邊,遲疑著打開了門,邀請我進來。這一次,他看見我時所流露出的快樂與欣慰表現得頗為真實;因為當他如一個孩童抓住自己母親的裙擺一般緊緊抓住我的衣服時,他扭曲的臉上顯露出了一絲安慰。

老人可憐地搖晃著,迫使我坐進椅子裡,然後自己坐進了另一張椅子;他的低音提琴和琴弓胡亂地仍在身邊的地板上。他一動不動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古怪地點著頭,露出一副既熱情又受了驚嚇般小心聆聽的矛盾神情。而後,過了一會兒他看起來似乎感覺安全了,於是繞過了椅子寫了一張簡短的紙條,並交給我。然後,他又回到了桌子邊,開始不停地飛快書寫著一些東西。紙條上懇求我可憐可憐他,同時也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待在房間裡等他用德語寫下完整的講述,好說清楚那些一直困擾著他的所有奇跡與恐怖。於是,我坐在那裡等著,看著啞巴手裡的鉛筆飛快地書寫著。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仍舊等待著答覆,而老音樂家仍舊在一張張紙上飛快地書寫著,紙條堆積得越來越多。而後,我看見他突然一顫,像是受到了某種可怕的驚嚇。然後他動作明顯地望向拉上簾子的窗戶,似乎在發抖地聆聽著什麼。接著,我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聽到某個聲音;但那並不是什麼可怕的聲音,只不過是一種彷彿從無限遠處傳來的細瑣低音音符,也許那是住在附近另一個演奏家在演奏,他可能正待在與我們毗鄰的哪座宅子裡,或者也可能住在高牆那邊,那一片我一直都看不到的地方。不過,這對贊來說,卻似乎非常可怕。因為他突然扔掉了鉛筆,突然站了起來,抓住他的低音提琴,開始用最瘋狂的樂曲撕裂夜晚的寧靜。除了那些躲在門後偷聽的日子,我還從未親眼看見他用琴弓演奏出如此瘋狂的樂曲。

想要描述埃里奇•贊在那個恐怖的夜晚所演奏的音樂是完全徒勞的。那比我偷聽到的音樂更加讓我恐懼,因為這一次我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並且認識到他做出這些舉動是因為赤裸裸的恐懼。他正在努力製造噪音;試圖將某些東西阻擋在外,或是要用噪音淹沒一些別的聲音——雖然我能感覺到那肯定極其恐怖駭人的事物,但我卻無法想像那究竟是何等的恐怖。接著,演奏開始變得奇妙、變得歇斯底里、變得癲狂錯亂,同時卻還保留著最後一絲我所認識的那個奇怪老人所具備的卓越天賦。我認識那曲調——那是一種在劇場裡非常流行的、狂野的匈牙利舞曲。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聽贊演奏另一個作曲家的音樂。

音樂的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那只絕望的低音提琴開始尖叫與哀訴。不祥的汗珠開始從演奏者身上滴落,而他本人則扭動得像是隻猴子一般,不斷地瘋狂望向拉上窗簾的窗戶。從他那瘋癲的曲調裡,我彷彿看到了一群幽靈般的薩特與巴克斯的信徒在由雲霧、煙塵和光亮組成的翻騰深淵裡瘋狂地舞蹈和旋轉。接著我聽到了一個更加尖銳,更加雄渾的音符。那並不是由低音提琴發出來的聲音,而是從西面的遠處傳來的聲音。比起低音提琴那瘋狂的曲調,它顯得更加的鎮定、更加從容、目的明確同時又充滿了嘲弄與不屑。

在這關頭,百葉窗開始在呼嚎的夜風中刮擦作響。而夜風則在屋外翻滾湧動,彷彿正在伴和屋子裡瘋狂的演奏者。贊手中尖叫著的低音提琴這時所發出的聲音已經超過了它所能發出的音域範圍,我甚至從未想過一只低音提琴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百葉窗發出的聲音變得愈發響亮起來,它掙脫了束縛,開始猛烈地撞擊著窗戶。接著,在頻繁的撞擊下,窗戶的玻璃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開來。刺骨的寒風洶湧而入,吹得蠟燭劈啪作響,同時吹走了桌子上那厚厚一疊贊寫著那些恐怖秘密的紙張。我看著贊,發現他不再有意地去看窗戶。他藍色的眼睛鼓漲起來,呆滯無神,彷彿什麼都看不見了一般。那瘋狂的演奏開始變成一種盲目、機械、難以辨認的放縱儀式,完全無法再訴諸文字。

接著,房間突然湧起了一陣比其他時刻更加猛烈的強風。它抓起手稿,向窗戶邊帶去。我不顧一切地追向那些飛走的紙片,但在我趕到被破壞的玻璃窗邊之前,它們就已經被狂風帶走了。這時,我想起自己一直希望能站在這扇窗戶邊張望外面的景致,畢竟這扇窗戶是整條奧斯爾路大街上唯一一處能看見高牆那邊的斜坡與之下延伸著的城市的地方。雖然這時候外面已經很暗了,但城市的燈光總是會亮著的,而我也期盼著看一看下方那風雨中的景色。房間裡的燭火正滋滋作響,低音提琴而伴隨著夜風瘋狂的呼嚎著。在這一片聲響中,我從那扇位於最高處的山牆窗戶裡望了出去,卻沒有看見下方綿延的城市,也望不到親切的燈火從記憶裡的街道上照射過來,我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無窮無際的黑色虛空;那是一片無法想像的空間,裡面充斥著旋律變化與音樂曲調,與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毫無相似之處。當我站在那裡,充滿恐懼地向外張望時,夜風吹滅了古老尖頂閣樓裡亮著的兩只蠟燭。將我留在一片蠻荒、無法窺探的黑暗之中,我的面前只有混沌與喧囂,而在我身後則是黑夜裡低音提琴所發出的、魔鬼般的瘋狂嗥叫。

我蹣跚搖晃著回到黑暗裡,卻無法點亮一盞燈光,只得茫然地撞著桌子,推翻一張椅子,最後摸索著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中。身邊的黑暗尖嘯著令人驚駭的音樂。但為了拯救我與埃里奇•贊,不論有什麼力量在阻擋在前,我都起碼要試一試。我感覺到有某些冰冷刺骨的東西從我身上擦過,於是我大聲尖叫起來,但我的尖叫聲聽起來還不如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音提琴聲來得更大。突然,在黑暗中,瘋狂劃動的琴弓撞上了我,於是我知道演奏者應該就在我身邊了。我感覺著,摸到了贊坐著的椅子的靠背,接著摸到了他的肩膀並開始搖晃他的肩膀試圖讓他重新恢復理智。

他沒有回應,低音提琴仍舊尖嘯著,沒有變緩的趨勢。我順著他的身子摸到了他的頭,停住了他機械晃動著的頭。接著,我在他耳邊大喊,告訴他我們必須逃離這些黑夜中的未知事物。但他既沒有回應我,也沒有停止演奏那難以言喻的瘋狂音樂。這時,那些詭異的狂風開始灌進閣樓,彷彿在黑暗與喧嘩中瘋狂起舞。當我摸到他的耳朵時,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雖然我當時並不知道這是為何——直到我摸到那張凝固的臉,那張冰冷、僵硬、毫無呼吸的臉龐,還有那雙呆滯、徒勞地向外鼓脹著的眼睛。之後,因為某些奇跡的庇佑,我摸到了閣樓的房門以及門上那只巨大的木閂,於是我瘋狂地逃離了那個處在黑暗中、目光呆滯的東西;逃離了那應當被詛咒的低音提琴所發出可怖哭嚎——甚至就在我逃跑的時候,那聲音還在瘋狂地增強。

我連滾帶爬地衝下了那似乎永無止境的樓梯,穿過黑暗的房子;漫無目的地衝進了樓下那條狹窄、陡峭、擁擠著台階與破舊房屋的街道;手忙腳亂地跑下台階,踩過街道上的鵝卵石,穿過兩岸聳立著牆壁的惡臭河流;所有那一切都變成了恐怖的印象緊緊跟隨著我。而我記得,在我逃出來的時候,並沒有風,月亮也隱藏了起來,城市裡的所有燈光都如常閃爍著。

儘管進行了仔細地搜索和調查,我卻再也沒能找到奧斯爾路。但我並沒有感到那麼失望與遺憾,不論是對於自己再也不能找到奧斯爾路的事實,還是對於那些寫得密密麻麻卻最後消失在那片難以想像的深淵裡,唯一能夠解釋埃里奇•贊之曲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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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咖啡茵
感謝你的翻譯
給你1000gp
我找這篇短篇小說找了好久
看的時候真是喘不過氣來呢

12-16 03:14

幻滅之喜
唔...這些都不是我“翻譯”的喔
原譯者是翻成簡體的,我只是負責繁簡轉換和糾錯+搬運ㄉ[e33]

這篇的確是非常精彩呢[e12][e12][e12]
我也很喜歡這篇:)12-16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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