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喧鬧的酒吧中，獵人們炫耀著戰利品的熊毛；勇士們大口飲下一杯杯的小麥啤酒，還有些人手上拿著牌，猶豫該如何贏得今晚最多的籌碼
靠在吧檯深藍頭髮、一臉俊俏的迪爾，坐在高腳椅上和吟遊詩人們閒聊。
「欸，巫師！你有沒有聽過北方雪山的故事啊？」一位大口飲下葡萄酒的詩人，搭著迪爾的肩膀，湊到他身旁說話。
他沉思一會後，「倒是來到這小鎮時，有人不斷告訴我不要在晚上唱歌呢。」
「有和你說為什麼嗎？」詩人露出一抹賊笑盯著他。
「有呢！他說我會被抓走......那些被吵醒的人會抓走我。」
「哈哈──那你知道那雪山上啊，有很可怕的魔女嗎？」詩人挑眉後，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據說上山的人，只要聽見那個歌聲後就不會再下山了呢。」
「魔女？我倒是好奇了呢！」迪爾舉著酒杯後，手上纏繞冰藍的火焰，將整杯酒燃燒起來，大口地飲下。
詩人忽然輕佻地笑著，「我們都一致認為，那魔女應該是個美人。之前有同伴說見過一道身影，雖然當時有下雪不是很清楚，可是光那身影就讓他站在雪地中發愣到凍傷。」
「那你的同伴人呢？為什麼他沒死？」迪爾眉頭輕皺，望向詩人，也注意到擦拭杯子的酒保將身體傾斜，聆聽他們對話。
「真的是美人嗎？可歌聲又是什麼啊！」、「你們別上山好了！這種事情讓我們勇士去好了！」、「我們獵人比較擅長追蹤，我們去！」
啊啊啊──
「我的小迪爾啊──欸！你們不要突然全部擠過來！」酒吧裡的人們，甚至連賭徒們都擠到迪爾身旁，害冰涼的烈酒灑到他褲子上。
那些人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詩人──
「他喔！他後來又再上山一次就沒下來了，當我們找到他時，他的臉已經不見了。」詩人飲下酒後，再度挑眉環視著全部人，「你們能告訴我，他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嘿嘿嘿──」
「呵呵呵呵......」
賭徒們再度拿起籌碼和牌出來押注；獵人們拿著弓箭討論著要去哪裡狩獵；酒客們則是大口大口地拼酒；酒保依舊擦拭著杯子──
只有勇士們和迪爾仍看著詩人。
「說到這個，最近城鎮裡也有流傳，擅長歌唱的人們多半在夜裡就會消失，所以現在沒有人敢在夜裡歌唱。」
勇士們舉起酒杯，豪邁地飲下，「這下子有趣了，兄弟們，讓我們上雪山去！」
「好！沒在和你害羞的！為了那個美女......啊，不是！是為了城鎮的人著想！拼了！」
「為美女拼了！」
「吶──」，迪爾一口飲乾杯中的酒，扭動一下脖子後，伸了大大的懶腰。
「我說你們這些人，把我這巫師擺哪去了？可怕的女巫？要你們這些勇士上去？拜託，讓專業的來！」他起身後拉了拉領子，環視著勇士們。
「你一個瘦弱的巫師又能做什麼？我們有這麼多人欸！才不怕那美人呢！啊......不是，是魔女！」
迪爾拿出一根黑菸，表情冷靜地吸著，再向吧檯前的勇士們，輕吹一口藍色的菸霧後，他們步伐不穩地跌坐在地板上。
倒下的勇士們用力地搖晃著腦袋，「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喔？一點簡單的香味，夾帶一點點我的巫力，你們就通通坐地板了！要對付魔女嗎？魔女最會的就是蠱惑人心呢。」
他望著地上那些肌肉發達的勇士們，冷笑後不發一語。
「你這巫師，要幹架就來啊！」
「別說我們欺負你！新來的，你和巫師單挑！」
「別打太用力，怕他會騎著掃把落跑！」
勇士們從地板爬起來，紛紛向迪爾叫囂著，其他人也將視線聚在他們身上，而賭徒們重新開賭盤，桌上分別放了啤酒杯和葡萄酒杯，讓籌碼能丟在裡面。
他環視著勇士們和賭徒們，「別說我欺負你們勇士，全部一起來！要是你們輸了，就不可以上山！要是我輸了，我教你們怎麼對付魔女。」
「你有種！被我們打死，可不要有怨言啊！」
「哇嗚！巫師對決勇士！要下注的請到這來！」
穿著深藍大衣的迪爾叼著菸率先走出酒吧，而約十位勇士們拿起兵器，不論長劍到巨斧都自在地揮舞，也跟著他走出去。
外頭石板鋪成的地面，堆積一層潔白的雪，可勇士們揮起武器，強勁的風彷彿吹拂灰塵般，一下就將地上的雪吹散開來。
一些看熱鬧的人拿著酒杯也跟了出來，紛紛吶喊、觀察著互相對峙的雙方。
迪爾愜意地脫下上衣，裸著精實的胸肌和腹肌，蒼白肌膚上滿是刀痕、巨爪的痕跡、還有許多燒疤。
他扭扭脖子後，使地上勾勒出一道魔法陣，石板和部分的地面瞬間粉碎、凹陷，重新組成許多武器環繞在他身旁。
「先說，如果你們被打死的話，我可不會死者復活之類的巫術喔！」
勇士們緊緊抓著手上的武器，吞了下口水後，直接掄起武器衝向他──
一道閃耀藍光迅速地奔馳在眾人眼前，伴隨無數炸開的火花，金屬碰撞的聲響切割了整個夜空。
短暫片刻後一切都沉寂下來，勇士們望著那愜意的身影，穿過他們之間，再度步回了酒吧。
眾人依舊在外頭發愣時，迪爾已經穿好衣服，走向賭徒們的桌子，從葡萄酒杯裡拿了一枚銀幣後，向酒保微笑挑了下眉。
「我拿一枚就好，剩下的幫我請勇士們喝酒。世界在走，各方朋友要顧啊！」
他步出酒吧外後，就一路往雪山的方向前進，那些勇士們望著他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們仍直挺挺地站著，一點傷痕也沒有，可手中的兵器分別插在四周的雪地以及屋頂上。
只有幾個勇士勉強開口，「欸，剛剛發生什麼事情？我們最近是不是過太爽了？」
「假、假的，一切都是幻、幻覺！我、我們該戒酒了。喝太多，喝得眼睛不要不要的......」
迪爾走到雪山的入口後，讓腳下構出兩個微小的魔法陣後，才緩緩地往上爬，每一步沒有留下任何足跡，彷彿踩著一層空氣薄膜行走在雪地。
他行徑在夜晚的雪山小路上，越往山上爬升，下著細雪的雲朵就變得朦朧，針葉林中的詭影交錯，伴隨著穿梭其中的野獸嘶吼──
一切彷彿從陰影中緩緩睜眼，沿著他的步伐騷動起來。
他點起一根黑菸後，用力地吸上一口後，吐出的瀰漫菸霧將他包覆其中，一點一滴地暈開身上的色彩，當菸霧散去後他融入成景色的一部分。
走著走著，他卻停下步伐，一道憂傷、勾人心思的歌聲伴隨細雪降下，那聲音使他微微地顫抖，思緒彷彿被人撫摸，沉迷地站在原地。
他就這樣站著，彷彿時間不再重要，自己也不再重要......
不再重要......
回過神後，他立刻甩掉堆積身上的雪，拔腿狂奔起來。
迪爾到平坦的雪原後，一座尖塔型的黑色教堂豎立而起，那高昂、邪魅的歌聲環繞在他耳邊呢喃，思緒彷彿被鎖鏈拉著，眼神迷濛地一路往教堂內潛入。
他先在高大、厚重的大門上迅速地開上小洞後，觀察著內部的情況，裡面還有一道裝飾華麗、滿是羽翼雕刻的木門，門和門之間則是有著小小的花園，但大多的花朵早已枯萎。
他將手輕撫大門的那瞬間，魔法陣使門宛如泥濘般凹陷，他迅速地穿透過去後，卻又恢復堅硬、厚實的樣子。
走進花園後，迪爾在彩繪窗戶上割開小洞，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率先撲鼻而來，他望見無數穿著整齊，手持紅酒杯的吸血鬼們，環坐在舞台周圍──
舞台中心，一位全黑禮服的冷豔女人正森幽地歌唱著。
迪爾清楚地看見她，那瞬間彷彿思緒都被淘空似，沉溺在這時光中無法動彈。
※※※
維澤特笑嘻嘻地切著蛋糕，旁邊還有一壺透著甜美香氣的花草茶，他將切好的蛋糕擺到盤中，再倒了一杯茶。
他身後忽然浮出一條黑線割開了空間，蔓延成刻滿符文的圓形魔陣，瞬間竄出的熾熱空氣，迅速地席捲而來，從中那有著六翼、邪魅的男人從魔陣中緩緩步了出來。
維澤特仍背對著他，又多切了份蛋糕擺在盤子上，「領主大人，莉莉絲姐姐呢？」
男人收起羽翼，坐到沙發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唉......她還在工作呢！那個工作狂──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那個那個了。」
「領主大人，先吃塊蛋糕吧？」維澤特端著盤子，擺在男人面前的桌子上，坐到他的對面，瞇起眼睛微笑了起來。
「現在的領主大人，看起來還真幸福呢！」他用湯匙挖一口蛋糕後，細心地品嚐著。
男人蒼白的臉頰漾起一抹紅暈，「咳咳，再說就多了！」──
「媽的，真的和你說的一樣，她是覺得我不能餵飽她，才不肯接受我的追求！不過交往後，她真的超溫柔的！」
他的眼神充滿著愛意地說著，彷彿讓人覺得眼睛都快變成心型，表情卻又忽然變得陰沉，充滿輕蔑。
「真搞不懂，當初亞當怎麼會嫌她淫亂，傷她的心，那個智障的低能兒！反倒是他選的那個夏娃，根本無腦的小公主！」
「男巫，你比較懂莉莉絲，可不可以再和我說，她比較喜歡什麼東西啊？等她工作結束後，我想好好讓她放鬆一下！」
維澤特盯著滔滔不絕的男人，彷彿也感受到他對她的愛意，自己的眼神透出一股桃紅光輝。
「領主大人，等莉莉絲姐姐忙完，我們一起出去玩如何？迪爾也在這裡喔！」
當男人聽到迪爾時睜大眼睛，深深地嘆口氣，「那臭小子也來了嗎？他還在找她嗎？他總有一天會把自己賠上去的！他能讓那東西寄宿在身上還不死，就已經是奇蹟了。」
「他那件事情我愛莫能助，其他惡魔的交易我沒有立場干涉。」
維澤特輕咬著嘴唇，困惑地盯著男人，「那領主大人知道，那是哪個惡魔的交易嗎？」
「不知道。迪爾身上的東西，被他的巫力影響，已經分辨不出來是哪個惡魔了。」
嘎──嘎──
兩人張望著木製樓梯的方向，看見忘川纖細的身影伴隨著沉木香氣，緩緩地走下來，手上還拿著一條毛毯。
她率先注意到邪魅的男人後，瞇起眼睛瞪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莉莉絲說你們最近很忙，你怎麼有空在這吃蛋糕？」
「沒有啦......我、我來......」
「哼，她現在也是我的好姐妹了！你可別對她不好。」她走向了他們，站在男人面前，可維澤特觀察著他們後，忽然緊緊地皺起眉頭。
「忘川姐，妳連莉莉絲姐姐她們都毫不在意，但為什麼妳看見迪爾時，反應會這麼大？」
忘川拿起湯匙，挖了一口他的蛋糕來吃，「你朋友身上的東西──不對，應該說是一大群東西，夾著很重、很哀怨的瘴氣。對了，我先出門一趟，孟兒已經先睡了。」
「原來如此，對了，我朋友現在應該靠在山丘，那邊看星星吧？」維澤特瞄了一下她手中的毛毯後，微笑了起來。
她再喝一口花草茶後，和兩人說聲晚安，便匆匆地走出門去。
「唉......自從她們認識後，我的壓力就大了......」男人聳了聳肩，眼神放空地盯著天花板看。
維澤特偷笑了起來，「是說，莉莉絲姐姐在忙什麼啊？」
男人瞬間坐好，神情變得嚴肅，「這個......有很多罪惡深重的人，明明死了該到地獄來的，可現在不僅連地獄都找不到人，甚至在這世界也找不到。我們為這件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媽的......」
「我看她太累了，所以才想說和你拿一點蛋糕，讓她開心一下！我差不多也該走了。」
「莉莉絲姐姐喜歡吃巧克力的，我現在拿給領主大人。」維澤特迅速地跑向烤爐那，將蛋糕包好後遞給了男人。
黑色魔陣再度割開空間，男人拿著蛋糕，傻笑了起來，身影逐漸沒入魔陣中，他們揮手道別後，一切恢復原狀，屋內再度變得寧靜。
維澤特收拾碗盤後，迅速地走上樓，「孟兒好奸詐，都自己先偷睡！」
皎潔月光下，離城鎮不遠的山丘上，一股淡淡的沉木香，伴隨柔和夜風，將沉睡的人溫柔地包覆起來。
「誰？」
驚醒的迪爾微微起身，迅速地環視四周，卻被一隻嬌小的手按了回去，讓他倚靠在樹下坐好，自己身上早已披著一條也有沉木香氣的毛毯。
夜色下，他隱約看見一張高雅的臉龐，幫他把毛毯重新蓋好後，坐在自己身旁仰望浩瀚繁星，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潔白的側臉。
一陣沉默後，她輕嘆口氣，「對不起，剛剛是我不對。」
「謝謝妳的毛毯。」
他將毛毯更加包覆住自己，慵懶地靠著樹，逐漸微笑起來，「忘川姐，這很溫暖呢！」
「你不知道大多女人很討厭年齡相仿的人，特別是男人，稱呼自己姐姐嗎？叫我忘川就好。」
忘川忽然轉向迪爾，偏了下頭後，她注視著他冷酷的臉龐，甚至看得有點出神，「我以為所謂的男巫，都像維澤特那樣，有點輕浮、有點像小男孩呢。」
「我也沒想過這麼可愛的女孩，會死命地攻擊我呢。」
啪
忘川用力地拍了下他，瞇起眼睛，「不、不要像哄小女生一樣，不喜歡！不管怎麼說，我應該都比你年長！」
她整理著瀏海，再將後面的秀髮全撥向一邊，順著脖子披散在潔白的胸前。
「你說我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你，那證明給我看！」
「這麼快就打算信任我了嗎？」迪爾淺淺地一笑，輕閉雙眼──
漆黑、遍佈扭曲臉孔的羽翼從他身後展開，黑色氣息迅速地渲染著身體，半邊的臉逐漸被吞噬，一隻眼睛變成混濁的灰白色。
忘川身體微微地顫抖，緊握著琉璃珠，準備隨時起身──
他卻伸出那隻變得漆黑的手，冰藍火焰在掌心中燃燒，有東西逐漸成型，一串圓圓的物體，隨著更激烈的燃燒後，成了精緻的琉璃手鍊。
「今天嚇到妳了......不介意的話，我幫妳戴上好嗎？」半邊臉黑化的迪爾，輕輕地拿起她纖細的手腕，細心地將那串琉璃珠綁好。
忘川停止顫抖，伸手試圖撫摸那扭曲的臉龐，卻又將手收回來，「你......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了？」
「這下妳願意相信我了嗎？我沒有惡意。」他伸出那隻黑手輕輕撥弄著她的秀髮。
那白皙的臉龐變得紅暈，呼吸變得不穩起來，她轉盯向手腕上新的琉璃珠，那是壓黑的珠子，中心一點一點閃耀著，宛如浩瀚繁星在小小的珠子中旋轉。
「謝謝你。真的很對不起，我剛剛那樣說你。」她將戴有琉璃珠的手，深深地埋入懷中。
「沒關係的。每個人都有一段過去，有時會像影子，成為這一生都抹不去的存在......」
迪爾收起那羽翼，那股黑色氣息逐漸從臉上褪色，他恢復那雙透澈的眼睛，注視著忘川，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但......那不足以決定，我應該成為誰。」
她毫不遲疑地撫摸那張沉穩的臉，「我相信了......我相信你是人類。」
他們沉默地坐著仰望著夜色，她更加貼在他身旁，而他將一半的毛毯也蓋在嬌弱的她身上。
可那雙眼中下了一場寧靜的雪。
創作內容
公會：【小說吟遊】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