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後的丘頂之上有棵樹,名為詩人樹。沒事別到那兒去,聽見沒?」
當年,姥姥操著不清楚的口音這麼地告訴著我們。
那裡是後山很深的深處,小孩跑得那麼遠也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反正村莊這麼大,也不愁沒處去,大家乖乖地聽話了。
詩人樹,這是多麼美的名字!我很好奇呢,可是,總不能無視姥姥警告。況且後深山小逕也封著,年幼的我也沒那麼大的心思想跨過這些麻煩阻礙。
跟大家一起玩不就行了,還用的著為了滿足好奇心而自尋麻煩嗎?但姥姥為什麼要說不行去那兒呢?
丘頂之上的詩人樹,我想或許是村莊想保護的神聖之地吧?我們這些粗野的孩子,肯定沒有那種資格能夠去名字這麼美又優雅的地方。
如果我可以成為詩人,是不是就有資格了呢?
姥姥離開人世已久,偶爾會想念她,但她說的所有故事我卻忘得一乾二淨,隨著各種煩惱的增加,也沒心思多加回想。
今年是歉收之秋,田野間蕭索的枯橘之色渲染了整作村莊,山野上的梯田茶樹蕭瑟,盆地間的水田稻麥乾癟,大地草荒木瘦,弱不禁風的家畜險被山落殘風吹垮,飢餓地連哀號的力氣一無所剩。
即便村落如此,我也毫無幹勁去今日村人集會中幫忙農活,我的確差勁透頂。
大夥兒正在開墾新的農地,好在冬過之時,可以種植更多作物。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村莊明年不至於斷糧,打從內心覺得大家真是辛苦。我卻躲在樹上看一上午的書,大夥兒肯定是氣死了。
我明白我在偷懶,我也心虛,想反省自己,卻無法擁有任何作為。
「傑斯!原來你躲在這!」
哦,太大意了,竟被米爾娜給發現了,只好悻悻然地爬下樹。
米爾娜是我的鄰居,早我出生半年的十六歲的女孩,也是青梅竹馬。我喜歡她褐色長髮、堅毅溫柔的藍色的眼眸,以及她那喋喋不休的嘮叨,從她的話語中總是可以充分地感受到她的溫柔關切。
正確來說,我從很久以前就深戀著米爾娜,但如今,我卻不得不阻止我自己對米爾娜那瘋狂的著迷。關於我在她身上的糾結,正是使我沒幹勁的主因。
「米爾娜也不是不知道我想離開這村子,當個學者也好、做做生意也好,繼續待在這村莊幹活對我沒有幫助。」
我不耐煩地說著,這是我最近決定的事情,我並不是第一次將這想法告訴米爾娜。
「我能明白的,但是這些理由不足以讓你什麼不說就不來幫忙大家呀,為什麼最近的你會突然無法振作呢?」
為什麼呢?我那卑劣的心思最不能告訴的人也是米爾娜。她眼神中深切的關懷反而讓我更是悲痛。
「對不起。」
我確實差勁透了,再也找不到更多藉口,就算找了藉口也會讓我認清自己的可悲。
「傑斯呀,你要好好地振作呢,有什麼心事都可以找我與拉諾德談談哦,現在大家暫時都收工了,我們也一起去吃飯吧,別把肚子餓著了!」
米爾娜溫柔撫摸著我的頭部,竟又輕易地原諒了我的偷懶行徑與不負責的藉口。
「傑斯加油哦,你可是很棒的傢伙呢,我相信傑斯一定可以很快振作的!」
她的溫柔,就像是刀刃一般。更諷刺的是,越是溫柔越顯鋒利,不行,我更不行振作了。
在我腦中的畫面,是前日的星月之夜,那晚我在路上巧遇米爾娜,正要打招呼時,發現她與我的兄長拉諾德牽著手。
她們互別之後,竟彼此深擁,米爾娜看似相當不捨與拉諾德的分別,於是主動地向拉諾德獻吻,他們於當晚交纏了許久。
我趕緊躲起了身子,腦海一片空白,渾身遽顫,我無法祝福他們。
傍晚,大夥終於開闢出了一塊新地,我總算能繼續無所事事不至心虛。
家中旁的穀倉是變成了我的最後淨土,木造陋屋中,只有一些乾草堆跟農具,穀麥也所剩無幾,畢竟是歉收之秋。
待在這倒不會令我覺得寂寞,雖然老鼠們因為懼怕勤力貓鮮少露面,要不這兒肯定更熱鬧。我最好的朋友,母驢莫蒂絲也被拴在這兒,莫蒂絲是頭相當溫柔驢子,即使她每個回應都會噴得我滿臉口水。
「莫蒂絲,現在只有妳能聽聽我的心事了。」
「嘶──」
「我不能繼續喜歡米爾娜了,因為我知道她跟我最敬重的兄長拉諾德在一起了。」
「嘶──」
莫蒂絲嚼著乾草的樣子非常悲傷,她果然懂我。
「我很難過,因此我要想要離開這座村莊,這也是當前我最好的選擇,到時候妳也會陪我一起去旅行吧?」
「嘶嘶──!」
莫蒂絲熱情地回應著我,噴了更多的口水在我臉上,不愧是我最熱情最溫柔的朋友。
「謝謝妳,莫蒂絲,我需要帶著妳一起走。」
溫柔地抱著莫蒂絲的驢鼻子,我又想起了米爾娜,情不自禁地悄悄哭了。要是沒有莫蒂絲噴了許多口水安慰著我,我真的沒辦法堅持下去。
在這個村莊,我是特立獨行又與眾不同的傢伙。可是人緣卻相當差勁。
村裡能認識字的孩子並不多,我是其中一個,這得歸功於我的老師麥德爾教士。
麥德爾教士是遠道而來定居的城裡人,除了傳教之外,也教育著村莊裡的孩子學習讀書、寫字。是個願意來到這沒文化的蠻荒之地做文化耕耘的老好人。
可是村子的人們對於麥德爾教士的志願卻滿是責備。要教小孩子念書之類沒用的東西的話,倒不如讓小孩子下田幹活,秋天來到也能多點食糧供應村莊的生計。
村子裡與麥德爾教士的關係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慢慢地變成了水火不容,即使麥德爾教士仍是一如既往地待人和善笑容滿面,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我。
村裡人為何會如此責備,也如此不諒解麥德爾教士?因為他的教育,竟然教出了個四處惹人厭的傑斯,也就是我。
雖然我現在才明白那時的自己多惹人厭,也已經來不及了。那時我總想當個飽讀詩書的學者,自以為高人一等,一忍不住就開始四處挖苦村子裡的辛苦的農人們。
「你們花一輩子幹農活,日子過得多無聊、多窮困,而且永遠也無法發達!多可憐!」
「讀書多好,可以到城裡工作,可以傳授經典教化人心,說再多也沒用,反正你們也不懂!這裡也只是偏遠的蠻荒之地罷了。」
我想村子裡一堆人都被我給氣死了吧!大家卻都把矛頭指向了麥德爾教士,甚至痛罵他將奇怪的想法傳授給小孩。
都是因為我,讀書人這字詞,在村子裡變成可笑又不切實際的代名詞。我那番不長智慧的話語,把麥德爾教士給害慘了,甚至也把村子裡好不容易興起的讀書的風氣給埋葬了。
在他們眼中,讀書不具備產能,甚至是會餓死自己的技能。身處這個村莊,幹農活是最實際的活動!只讀書不事生產的傢伙憑什麼瞧不起農人!
憤怒的村民們用揮舞著鋤頭與農叉在麥德爾教士的房子外么喝著,限時他三天內離開村子,村子不歡迎他這種汙染孩子思想的城裡人。
他要離開的前一晚沒有責備我,反而溫柔地勉勵著我要多多讀書,將來才會有更好的成就,有了更好的成就,才可以幫助整座村莊。
「不管是讀書或是務農,每件事都有它的價值,不可以隨意將其否定,傑斯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對不起!麥德爾教士。」
「你明白我就放心多了。」
他發出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留下了一本詩集,希望我可以多多閱讀這些詩歌,這些詩是溫暖人心的事物,他說即使面臨多困難的處境,多多看些詩,多多寫些詩,做著做著,心自然也就開了。
「傑斯,你是很聰明的孩子,但是別被自己的聰明與自滿給害了,多讀一些美的詩詞,也可以使你謙虛一點。」
「然而要是悲傷時,試著去欣賞詩吧,偶爾也試著寫寫詩吧,詩詞中文字具有魔力,它們可以把你帶向那更深遠的意境,使你走出深切的傷痛。」
當麥德爾教士被趕走那天,我哭得不能自己,麥德爾教士是我的導師,也是我的恩人,我發誓一輩子都會在心中感謝著他。
我絕對要當上一個有成就的讀書人,即便這是一條沒有人會支持我的孤獨道路。
但我想繼續讀書,肯定會招來唾棄與嘲笑,不可能會有人支持著我走下這條路。我將走上孤獨又險峻的道路。
卻萬萬沒想到,這時竟還有人有著願意持著我讀書的想法。
這兩人正是我的兄長拉諾德與青梅竹馬米爾娜。
溫柔的米爾娜會試著理解我、鼓勵我,她懂得我的悲傷,她會在我迫切需要被安慰時出現在我身旁,亦使我情不自禁地深戀著她。
大我五歲的兄長拉諾德,曾去過城裡待一陣子,他明白讀書人在城裡也可以過著非常好的生活,在大家質疑我的時候,他反而希望我能繼續堅持下去。
「我們都會繼續支持傑斯,你要繼續加油,我們期盼你因堅持而出人頭地的那天到來呢。」
麥德爾教士離去的那天下午,米爾娜緊緊擁著痛哭的我,安慰著我,支撐著我。兄長也在一旁溫柔的地笑著。
如今諷刺的是,我那最深切的痛苦,竟是源自於這兩個我最摯愛之人。
我快瘋了,快瘋了。
米爾娜一如既往地來我家拜訪。
我們三人是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年幼時拉諾德偶會使壞欺負米爾娜,我總會想衝上前想阻止拉諾德、保護米爾娜。拉諾德見到我生氣就會立刻向米爾娜道歉,直到看見破涕而笑的米爾娜才能使我消氣。
後來我才明白拉諾德從來不會跟我計較,相依為命的兄長一直相當疼愛著我。
米爾娜雖然是鄰居,卻也像是我們的家人,這天我們兄弟熱情地款待她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們一如往常地談笑風生,也討論著我接下來的打算。
「傑斯,你說過要到城裡做生意吧?需要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你的!」
拉諾德的眼神殷切誠摯,他一向如此,擔任著我背後最堅實的依靠。他那明理、溫柔、強悍的眼神,總是能讓我感受到來自親情那溫柔的呵護。
「謝、謝謝。」
我雖感動得無法言語,心中卻有無法說出的疙瘩。
「傑斯,你可要多多加油呀,無論如何我也會支持著你的哦!」
米爾娜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撥亂我的瀏海後哈哈大笑。我又想起了我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一起過洗澡、一起睡覺的玩伴,無論如何,她是最貼近我、也最理解我的女孩。
我深愛著她。
自從懂事那天,我就希望將來她會成為我身邊走到最後的人。無論我有多少煩惱,只要告訴米爾娜,她肯定會支持我,理解我!米爾娜總是會用溫柔的笑容鼓勵我!
然而,今晚是個不眠之夜。
晚餐之後,屋子內的燈火都熄滅了。
米爾娜、我、兄長分別進了不同地房間歇息,這與往常無異。
但不同的是,在月將即落之時,來自個壁房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與房門聲。
此刻我房內空氣正凝結著,我的呼吸節奏時而急劇時而粗重,根本不明白此刻的我要用什麼方式呼吸。
我只能用枕頭蓋住我的頭部,試圖悶住了月光,也必須阻斷空氣。空氣是介質,聲音將透過該死的空氣震動,將我恐懼的訊息傳遞到我耳膜。
真的好想要把這個世界與我的思緒與隔絕開來。
「啊......拉諾德......」
隔壁房傳出了米爾娜的嬌喘聲,即使她再如何地壓低音量、即使我再如何地用枕頭將思緒與世界隔絕,她那歡愉的喘息聲無法放過我,狠狠地折磨著我。
不想明白,但卻完全明白此刻正發生的事情。
「啊......啊......好美、好美......」
米爾娜含蓄又嬌羞的聲音輕輕地呢喃,呻吟的餘息嬌甜又輕揉地顫抖著,那喘息帶著一絲害怕、也帶著幾縷幸福愉悅。
這美妙又殘酷嗓音磨著我的腦髓......我僅能拼了命地阻止自己別去想像此刻的米爾娜,別去想像那美麗的胴體、發育中可口的乳房、潔白的雙腿、與那雙腿之間......
我根本無法欺騙自己,我的心底深刻地盼望此刻與米爾娜一同歡愉的人是我,那該死的生理興奮與心理矛盾的糾結,使我異常痛苦。
此時此刻的我,無法原諒腦中任何一絲意淫的思緒,但它們卻不斷地冒出折磨著我。
壓抑、壓抑。
地獄。
我置身地獄。
米爾娜最後一聲高潮的呻吟,穿刺了我的血肉、骨頭、腦漿。
滿眼血絲。
這除了乾草堆與母驢,我另外搭了一張簡陋的木桌。
麥德爾教士,我的導師!
此時此刻的我,想寫出一首血淚之詩,將我那卑劣的嫉妒心以及傷痛,化作羊皮紙上的一攤鮮血!
我希望我能透過這過程,讓我死過一次,再重生一次!洗淨這一身的罪惡塵埃。羽毛筆、墨水、羊皮紙,他們會帶著我脫離痛苦,並且讓我忘卻一切。
這最螫人的痛苦!是否能夠化為最深切之美呢?如果可以,我希望內心的痛苦可以像您說那般揮發、那般昇華。
我的導師,麥德爾教士!這些都是您教我的知識!請您救救我!
與羽毛筆、墨水、羊皮紙為伍,拼命揮毫,試圖將我的痛傾瀉而出。愛、恨、情、仇、酸、甜、苦、辣,我得死命寫!努力畫!用力刻!
筆上、紙上滿是淚、墨、血。
沒錯,是血。
我緊握筆的拳,在凜冽又乾燥的空氣中裂開!冬天快來了,無論是心中、抑或是窗外。
真是糟的一蹋糊塗的詩,不!並不是詩,這只是一灘絲毫沒有美感的淚墨血罷了。
太殘酷了。
「嘶嘶──!」
突然地,莫蒂絲看著外面曬著的乾蘿蔔叫了一個聲響。
「怎了莫蒂絲?放心吧!我只是一時無法寫出來罷了,我會繼續努力。」
「嘶──」
流著口水的莫蒂絲輕輕扯動著栓住她的韁繩。
「妳是說,何時我們才要去旅行嗎?」
「嘶嘶──!」
「再沒多久冬天就來臨了,到時候長途的跋涉我真怕你與我都煎熬不住呢,必須還要等到冬天過去,我們才可以開始旅行,這也真的很糟糕,看來我還得再煎熬一陣子......」
「嘶──」
「謝謝妳,莫蒂絲。」
紙上,除了慘不忍睹的詩外,還多點綴了驢子口水,或許我的心情也因此稍為舒暢了些。
「莫蒂絲,要不咱出去走走吧?」
我與一頭母驢,走在村外秋風凜冽的林間小道。
這裡是村莊的後山,放眼只有無盡的林木,與蕭索的村子相比這兒倒更加生意盎然。繽紛落葉被捲至我的腳邊,隨後又被陣風帶走,風稍有些寒冷,我開始擔心起莫蒂絲的毛皮是否夠厚暖。
「嘶──」
「不冷呀?妳倒是真強壯呢。」
秋草被微風壓低身姿,又是一陣風吹拂而過,只要知道莫蒂絲並不冷,我也開始感到這陣清風是令人感到舒適的。
那麼吹了一陣子風後,是否就能寫出一首詩,讓我得到救贖呢?
「我想,風也似乎正在對著我們說著故事吧?」
「嘶──」
「莫蒂絲,妳的想像力真豐富,真的,風也會唱歌呢!」
莫蒂絲噴了一下鼻息後低下頭嚼起了小徑旁枯黃的野菜。
我張開雙手,繼續感受能令我充滿著思緒的清風。
「在丘頂等待,在深淵期待,歌語隨風去,深盼溫柔來。」
那歌聲空靈,那語調輕柔,我恍若置身夢幻,我迷失了一陣子後才發現風竟然真的帶來歌聲!
「莫蒂絲妳聽聽,那聲音多美!」
她停止了嚼食野草,略略晃動了她長長的驢耳。
「嘶──!」
莫蒂絲竟然掙脫了我的韁繩逃走,這傢伙幹麻突然離我而去,她不是我的夥伴嗎?
「莫蒂絲!莫蒂絲!妳要去哪?氣死我了妳這傢伙!」
這頭蠢驢!算了!我知道她聰明得很,要是她餓了自然會回到穀倉內等我。我還是認為她是我的夥伴,我應該信任她的。
況且現在的我也無暇多加顧慮那頭驢,那隨風而至的歌聲果真十分動人!使我不得不再意呀。
我隨之望向了歌聲的方向,在兒時記憶中,那是詩人樹的方向。
後山有條小徑蔓草叢生,似乎是許久未使用過的道路。
能夠繞到這麼深的山裡,也算是人煙罕至的深山,就連樵夫也不用跑到這麼深的地方來砍柴。
那時我們還是能無憂無慮玩耍的孩子,也是姥姥還健在的時候,她會跟我們說許多有趣的故事。我記得她提過詩人樹,我忘了那是什麼故事,似乎是很美的故事。
詩人樹!真是美妙的名字,如今我也想當個詩人,卻寫不出詩。但那美妙的歌聲,是不是在指引著我,試圖引領我走出我現在的煩惱呢?
歌聲在我的思緒之中喚醒了許多思緒,這些思緒或許是酸中帶苦,但如果我將他們記錄於紙、寫作成詩,也許能將其化為永恆之美!
她彷彿告訴著我她會指引我得到救贖。這正是當前我正急迫追尋的事物不是嗎?
她可以解救我!絕對可以解救我!我撥開了茫茫蔓草與許多樹枝,扯斷了許多藤蔓。
詩人樹在呼喚著我!她深切的呼喚著我!任由樹枝戳破我的衣服,任由蔓草割破我的皮膚。
等我!等我!我需要妳!我迫切需要妳!我撥開了最後一片芒草,看到了那座山丘。
山丘之上立著一顆前所未見的樹!陰鬱散去,天色頓時蔚藍!
我張開了口,想讚嘆著什麼,卻啞口無言。
這就是詩人樹吧?這景色簡直美呆了......
詩人樹在深秋之中長滿綠葉、樹頂開滿了五色花、也結滿了琉璃果,琉璃果像風鈴一樣被風吹動彼此敲擊,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響。
我就算做夢,也不可能會夢到這麼美的事物!
詩人樹下,卻有著一道深影,那更是令我一時忘了呼吸的攝人心魄之美!
一位少女背靠著詩人樹,閉著雙眼輕輕地哼著歌,她動人的睫毛捲起我的靈魂。
她有著一頭烏亮秀髮,平整可愛的瀏海增添了她的書香氣息,她穿著一襲輕柔的毛披肩與素雅的洋裝,像是天使,卻不見他背後的羽翼。我的詞彙太過貧乏,簡直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描繪眼前少女的美!可能沒有任何詩人,擁有能耐切實描繪這位少女的美麗!
她輕輕地抬起了頭,那聖潔清澈的雙眸緩緩睜開,看見了我。
「你好呀,真是稀客呢,但這邊也只有草地,對我來說卻是最好、最舒適的位置,能冒昧地請你也來坐坐嗎?」
她竟向我搭話!那美好的嗓音聽了一次後,這輩子絕對無法忘記!那是輕柔甜又不膩的動人嗓音,即使她是毫無情緒地說著。
我深信,她是能指引我離開痛苦的精靈。
「我叫做亞蒂妮,你呢?」
明明是冰冷的語氣卻也是甜美的嗓音,她的眼神是殷切的,我能感受她那冰冷的口吻並不是來自於厭惡,而這種語氣似乎是原本她的說話方式。
「我叫做傑斯,來自山下的村莊,為了抒發心中之痛寫詩,由此為契機因而到來此處。」
我明白我這麼說很唐突,但我必須開門見山地說出了我所到來的理由,假設我毫無理由地踏入,將是對這個聖地的一種褻瀆。第一眼看見這邊時,詩人樹之丘在我內心深處已是神聖、不可侵之聖域!
「為了寫詩?」
她的眼神隱透出一絲疑惑,可愛地歪著頭望向我,或許是驚訝。
「這棵美麗的樹不正是詩人樹嗎,我相信我心中的痛苦可以因為一首詩而昇華成永恆之美。」
「原來如此,是呢,歡迎來到詩人樹,我相當開心。」
她的眼睛像是月亮一樣彎了起來,即使她口氣還是平淡冰冷的,我能感受她眼神傳遞給我的溫暖。
「在來臨之前,彷彿能感受到亞蒂妮在呼喚我。」
「正因為傑斯強烈的願望,我才能甦醒,很感謝你。」
原來我們的命運是注定相遇的,真是美的故事,美得令我忘了我自己是誰呢。
坐在樹下,與亞蒂妮聊了我的事情,為什麼我識字,為什麼我與村莊的人不同,為什麼我寫詩。
亞蒂妮很認真地聽著,有時她會點點頭回應我,有時會簡短答話認同我。這令我非常感動。我們就這樣地聊著聊,聊到了我最敬重的導師。
「麥德爾教士真了不起,是值得敬重的人。」
她眼神浮現的神態是敬佩,很少人能夠打從心底敬重我的導師,令我更是感動。
「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想寫詩呢。」
她輕輕地又點了頭,我能夠從她微小的反應之中,深切感受她的認同。
「這裡很的很美呢,剛剛一瞬間,我彷彿不再痛苦了,但是我明白之後我還是得面對那個現實,這是無法逃避的,很謝謝妳,與妳短暫相處讓我暫時忘了憂愁。」
「不會的,詩人樹下隨時歡迎你的到來,也隨時會為閱讀你將來的詩句。正因為我們的命運相通,這裡將是你的歸所。」
我無法言語,心中的漣漪持續擴散,一波波不停地、無盡地擴散著。
「時間不早了,我會再來的。」
痛苦的心彷彿瞬間充盈滿幸福,我總算能夠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哥,莫蒂絲回來了嗎?」
我這才想起那頭驢剛剛怎突然就跑走了,於是詢問拉諾德。
「我沒看見那頭驢呢,她不是被你帶出去溜達嗎?」
奇怪,現在莫蒂絲肚子應該餓了吧,我胡蘿蔔都準備好了,她明明是很準時吃飯的傢伙。在這個秋天驢子能夠吃到胡蘿蔔可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於是我到村莊四周尋找著那頭驢子,要是她跑進人家的田裡闖禍就糟了,倘若歉收之年作物又被破壞,肯定是令人無法原諒的事情,這得快點找到那頭驢才行。
「莫蒂絲!莫蒂絲!」
「傑斯?怎了?你在找莫蒂絲嗎?」
我遇見了懷中抱著玉米的米爾娜,顯然是剛結束菜園的工作。
「莫蒂絲真是的,不曉得跑那兒去了,要是她跑進田裡我可就糟糕了。」
「天哪,我也得幫忙找找!」
我與米爾娜持續找尋那頭驢,從傍晚找尋到了深夜,卻絲毫沒見到莫蒂絲的蹤跡,月亮升的越高,我的心情也越是擔心,莫蒂絲到底跑到哪了?
「莫蒂絲找不到回家的路嗎?她現在一定是很緊張吧?」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莫蒂絲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肯定是我的責任。
「傑斯,別擔心了,再加把勁找吧,我們一定會找到莫蒂絲的。」
當晚深夜,我們仍然沒有找到莫蒂絲。
隔日,莫蒂絲依然沒回家,我只好再繼續找遍了整座村莊、找遍了整座後山頭,花了許多力氣,也沒有看發現任何莫蒂絲的蹤跡。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沒有去追回那頭蠢驢......她也不會失蹤。
莫蒂絲真的失蹤了,而且再也回不來了,我絕望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傑斯,別難過了,家裡的銅幣還有一些剩餘,冬末時再買一頭驢子的話也不是問題。」
拉諾德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溫柔地安慰著我。
「謝、謝謝。」
我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多說一句話語,現在我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傑斯,我明白你與莫蒂絲感情要好,再買頭驢也解決不了你內心的痛苦,我是否讓你更難過了呢?真是抱歉呢......還是請你多多振作,我得出去幹活了。」
拉諾德關切地看了我一眼後輕輕關上了門,離開了屋子工作去了。
沒多久,屋子門又被打開,竟然是米爾娜。
「米爾娜,這時的妳不是應該也去幹活,怎還有閒致來到我這......」
我相當驚訝,以常識來說她倒是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我知道你心情難過,就想說今天就在這多陪陪你了,我會做午飯給你吃的。」
米爾娜來到我身旁,拉了張椅子坐下,輕輕地抱住了我。
「莫蒂絲是傑斯重要的朋友,我能想像現在的傑斯肯定非常難過哦。」
不經意地嗅到了米爾娜的香氣,我那心中的深切之痛又被喚醒,米爾娜求求妳,別再如此對我溫柔了。
「傑斯的頭髮一直很柔順呢,傑斯不可以難過哦,傑斯最棒囉。」
米爾娜像是小時候一樣地安慰著我,溫柔摸著我的頭,在我耳邊輕柔地說著話。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米爾娜也不是小孩子了,別再這樣對待我了!
我咬緊牙根,我輕輕地推開了米爾娜。
「米爾娜,妳已經跟大哥在一起了,妳已經不能再這樣摟著我了......」
沒錯,唯獨這件事情不能更加糊塗下去。
米爾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彷彿不知道我已經明白她與拉諾德已經成為戀人的事情。
「原來傑斯已經知道了呀,我正在煩惱要如何跟傑斯說明這件事呢,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感到幸福過哦......」
她害羞地低下了頭,顯然沒察覺到我的痛苦來自何方,好吧,這樣對我來說是最好的。
「真是恭喜妳了,米爾娜,這樣我們就能更像家人了。我也會振作的,我會努力幹活,再買頭新的驢子,向我的目標前進。」
我說了謊,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擺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好開心,我也終於能夠當傑斯的家人了,傑斯也終於振作了,真是太開心了,我終於放心多了!」
米爾娜再次地抱著我,流出了高興的眼淚。
我過著充實忙碌的日子。
可能是不想麻煩拉諾德,我必須老實幹活,努力掙自己的錢。這麼一來我才能在春天來臨時買到一頭強壯的驢子,帶著那傢伙展開我新的旅程。
但我也沒有忘記麥德爾教士的囑咐,只要難過的時候,讀讀他給我的詩集,或是創作一些抒發自己的詩句。
況且,我與亞蒂妮也有先前的約定。
這天,我提早把工作給完成,急忙地趕到了詩人樹下,來到這片救贖我的聖地。
蔚藍天空、琉璃果清脆的鈴聲、樹下的少女,一切的美好又再度地安撫著我的心緒。我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彷彿暫時脫離那痛苦的煉獄。
亞蒂妮靜靜的坐在樹下,見到我來訪,隨即合起了書本,露出溫柔真摯的眼神。
「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糟透了。」
「是嗎,那麼這些日子,你有寫出詩來嗎?」
一樣是冰冷的語氣,卻有著熾熱又殷切的眼神,那眼神彷彿告訴我,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向她傾訴。
我點了頭,從腰包拿出了一捲羊皮紙。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並輕柔攤開羊皮紙,專注地讀起我的詩。
「看起來並不是相當愉快的詩。」
她繼續靜靜讀著、細細讀著、慢慢讀著。時間慢慢的流逝,比起沙漏還更加小心翼翼地流逝。
忽然,她的眼睛濕潤了。
「果然沒錯呢,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詩。」
還是一如既往地冰冷的語氣,我試著去細讀她現在的眼神,那是悲傷。
「但詩句很美、很美,讀著讀著,很想就這麼抱著你,告訴你別這麼難過。」
亞蒂妮悲傷的眼神幻化為無盡的溫暖,在我的心中緩緩化開......
我用力的忍住什麼,試圖不讓它褻瀆這片聖地。
「沒關係的,就這麼哭吧,詩人的淚,也是美的東西。」
決堤。
而時間過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的淚流了很久。
不知從何開始,我來到了一個我從沒來過的地方,深邃、看不見遠方的地方。我漂浮在黑暗之中,這裡沒有時間,僅有一片黑暗。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卻活著,有清醒意識,但也只能感受到悲傷。我飄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不知道。
直到我看見了遠處有一名少女。
少女也與我一樣漂浮在這無盡的黑暗之中。
滴。
少女也與我一樣正在哭泣。
滴。
我想安慰她,世界卻突然崩毀了。
驚醒。
我看見了亞蒂妮的雙眼,發現我的頭部枕在了亞蒂妮的腿上。
「時間不早了,傑斯,你該回去了。」
月已半掛於天,看樣子是剛入夜沒多久,快回到村子的時候,看到村子裡火光通明。
「迪特!你在哪!已經很晚了!快點回家呀!」
突然傳來一名婦人哭喊著的聲音,似乎正在呼喚她的孩子。村莊裡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情,其他相似的叫喊此起彼落著。
「太好了!傑斯,你回來了!」
米爾娜與拉諾德見到我回到村莊,高興地跑上來迎接著我。
他們位為何會露出欣慰的神情?我不就是在夜裡回家罷了,先前不是也經常這樣。
「其實今天村子瀰漫著不太對勁的氛圍,據說幾天前就有人失蹤了,今天狄絲奇家的小孩也失蹤,村人們今天才突然提起警覺。」
村子裡竟然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我突然想到了我那頭不知去向的驢子。
「這也難怪,連我的莫蒂絲也不見了!」
「呼,只要傑斯沒有失蹤就太好了,你這麼晚回來真是令我們擔心透了......」
米爾娜露出了終於放心的樣子,我真是對不住,我竟然讓拉諾德與米爾娜擔心了。
拉諾德拍拍我的肩膀,露出苦笑的他眉頭終於展開來。
「大家猜測,可能有人口販子來到村莊附近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總之要多加留意呀!村子裡已經開始組織巡守隊了,我也會去幫忙的。」
「如果可以,我也去!我也想幫上忙。」
想到莫蒂絲的失蹤,我實在是無法對這件事情坐視不管。
「傑斯,這陣子你真的成熟不少呢。」
拉諾德與米爾娜寬慰地微笑,只是當前的糟糕狀況讓他們的微笑看起來像是苦笑罷了。
我想,我能夠像現在這樣繼續走下去,這是多虧了亞蒂妮的幫助吧。
這陣子村子裡的鐵匠不再打造農具了,因為巡守隊迫切需要武器。
我們隊伍的裝備慢慢的從農叉、鋤頭漸漸的變成刀劍長槍,配給我的裝備是一柄短獵刀與號角,每到傍晚,大家就會拿著火把在村莊附近巡邏。是有什麼不對勁,只要吹響號角,村子裡的巡守隊就會立即集結支援。
這段時間,我答應了米爾娜要好好幹活,我也決意要加入巡守隊保護這個村子,我的生活變得緊湊,緊湊得無暇寫詩。
村子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災難,村人們感受到了威脅,紛紛提起最高的警戒,米爾娜與她的母親相依為命,在這種非常時機,一個只有兩名弱女子的家庭倒是挺讓人擔心的。
她們聽從了拉諾德的建議,她們臨時搬到了我們這個有兩位男人守衛的家。
米爾娜與拉諾德的關係也不是秘密了,我那糾結的內心無法稱呼他為兄嫂,繼續以米爾娜稱呼她反而使我們兩個都自在,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她們母女才能安心地在我們家住下來。
巡守隊在村莊四周警戒巡邏了三天,仍然一無所獲。
更慘的是,竟然傳出連幾名巡狩隊員也失蹤的訊息,大夥的士氣都快瓦解了,這個隱藏的盜賊團,似乎是想在黑暗之中慢慢蠶食整座村莊。
我能關心的人不多,只有拉諾德、米爾娜、米爾娜的母親而已,我絕對要盡守好護衛重要事物的職責。
我才想起,還有一個人是我想保護的重要之人,詩人樹下的亞蒂妮。
我還沒卸下裝備,慌忙的跑向了後山之中,小心翼翼的穿梭在林草,深怕留下太明顯的痕跡讓未知的盜賊團發現,若他們發現了這個地方,不管結果如何,這邊是絕對不允許被褻瀆的聖地。
撥開了荒草,那奪人心魄的美景又映入眼簾。
女孩在詩人樹下等待著我。
我驚訝地望著她,她心情似乎不太好。那難過的眼神告訴我她正在哭泣,我能感受到那深邃的悲傷。
我慌忙地爬上丘頂,我真該死,我應該早些來到這個地方的!
「亞蒂妮?為什麼妳會這麼悲傷?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說!我拼了命也會幫助妳的!」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是非常悲傷的回憶。」
「如果可以,我可以替妳寫一些詩,讓妳跟我一樣,也離開悲傷呢。」
我笨拙地想表達我所有的關切,看見她的樣子,令我的心中充滿著不忍。
她緊緊地抱緊了我。
「現在,我所有的一切,只剩下傑斯。」
這是突然的擁抱多麼地讓我不知所措!髮絲隨風而至,她那溫暖的體溫與芬芳的髮香使我腦中突然一陣麻痺。
「等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亞蒂妮,現在是村莊的非常的時刻......」
「這些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在我仍驚慌失措之時,她竟親吻了我的唇!
我慌忙地退一步、她卻堅定地向前一步。
糟糕了。
我快要無法思考了,甚至快要放棄了思考了,我明明知道這非常奇怪,但是,我的雙手卻發自本能地摟著她的纖腰......
我能明白這是褻瀆這片聖地的行為,卻不明白為何我無法阻止我自己。
矛盾的心緒徘徊在理智與失控之間。
如果說吻是深戀之人彼此的契約,那麼在成為戀人之前,這將代表著什麼?即使我與亞蒂妮互有深切的好感,我們仍未走到這一步。
吻對於亞蒂妮來說,似乎還是不足的,這令我更加不知所措!她將身子更貼近了我,讓我能夠感受更多她的體溫,她的身子也告訴著我她渴望著我的一切。
那雙纖手緊緊抱著、並溫柔地撫著我的背部,那對酥胸也隔著衣物那麼緊緊貼著我,柔軟的觸覺狠狠地消滅著我的理智。
她需要更多、她渴望更多。這種想法使我起了令人羞愧的生理反應,腦海中的思緒簡直快要瘋狂了。
我的雙手不自覺的游移到她的臀。
眼淚竟也跟著緩緩落下。
「對不起,我......果然沒辦法這麼繼續下去,我不明白為何亞蒂妮會這樣......」
她的眼淚也染濕了我的肩膀。
「對不起,傑斯是我當前僅存的一切,請傑斯原諒我這不知羞恥又可悲做法。」
在那冰冷的語氣中,我開始能感受到她悲傷而真摯的情感。即使這對於我來說是相當荒唐而不可置信的事,卻使我放棄了掙扎。
我不明白。
不明白亞蒂妮,也不明白此刻卑劣的自己。
我放棄了,也接受了。
在詩人樹下,我與亞蒂妮褪去所有煩惱,褪去所有痛苦,褪去了一切。
我們彼此交換著溫柔,也安慰著彼此。
從矛盾的思緒之中,我感受到至高無上的喜悅。
這天,我比平時更晚回到村子。
剛走進村子,又感受到了那即視感,米爾娜舉著火把衝到我深前,她將火把扔擲於地,緊緊地抱著我。
「太好了,傑斯沒有失蹤......真是太好了。」
米爾娜歇斯底里地哭著。
「米爾娜,妳這也太誇張了,怎麼會為了我哭得這麼難過呢......」
「我以為你與拉諾德都回不來了......」
等等,我與拉諾德?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那麼拉諾德呢?」
「他、他還沒回來......嗚......」
米爾娜哭得更加傷心了,為何又在我離開的時候,又一個親人失蹤了!
我撿起了火把交還給米爾娜,我的慌忙的眼神已經搜尋找到了遠方之外。
「妳快點回去,現在別繼續待在外頭了!我現在必須去把拉諾德給找回來!」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連拉諾德都會失蹤!
米爾娜撥開了火把,並且用力地抱緊著我,彷彿使盡了全身的力氣。
「傑斯,你千萬不能再離開了,絕對不能再離開了!」
她一手抱緊著我,另隻手又拿起腰間的號角,我還搞不清楚狀況,她已經吹響號角了。
「放開我!拉諾德是我最重要的兄長,我絕對要將他找回來!絕對要將他找回來!」
巡守隊紛紛趕至,與米爾娜一同制止著我,我才不願意就範!想起拉諾德對我的溫柔、對我的支持,我與他互相扶持至今,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無法原諒自己!
「抱歉了,傑斯!」
一名巡守隊狀漢舉起了鈍器將我擊暈。
少女在深淵之中期盼著救贖。她緊閉著雙眼,忍受著烈火焚身的痛苦,她的回憶是火刑架、焚毀的書、村人的唾沫、燃油、無情的火、以及修士們冷漠的眼神。
即使身處於深淵,她身體仍被灼燒著千年百年。
「魔女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這個世上只要有教會的知識就行了,其餘的知識都是異端。」
「工房的藥草是控制人心的毒藥!工房的書籍是黑魔法!工房的傢伙全是魔女!」
少女不明白為什麼姐妹們努力地學習知識、研製藥草,抱持著善良的心意要幫助城裡的大家,最後竟然遭到這樣的對待。
因為教會不實的指控,我們竟然成為殘害世人、蠱惑人心的魔女工房。
姐妹們的笑容是那麼地純真浪漫,姐妹們的心地是那麼地純潔善良,我們努力並不是為了什麼,至是希望看見大家的笑容。
教庭卻不允許我們工房的存在。我們純潔的心靈,不明白教會要迫害我們的理由,我們只是想幫助大家而已。
少女的心萬分悲痛。她看著姐妹們被絞刑台吊死、被水牢淹死、鐵處女流出的鮮血、憤恨不甘無法瞑目的頭顱。
太多太多不忍心再次回顧的可怕畫面,使她感受到最深的絕望。
少女被綁上了火刑台,她看見了原本受到幫助的人們,以往那是純真感謝的眼神,如今卻變成了狂熱暴虐的眼神。
原是透著天空的一片湖泊,如今遍佈著血絲,悲痛的少女捨棄了自己的情感。
火把落下,濃煙竄起,少女被嗆得相當難受,但與她心中的感受比起來這並不算什麼。
她的痛苦,絕對不是來自於烈燄灼燒。
我從夢中驚醒,這個夢簡直太可怕了!
那扭曲的人心,殘暴的手段以及少女深刻的絕望,使我不停地顫抖。我隱約查覺,這不僅只是夢。
見到我醒來米爾娜,緊緊地擁著我,並且告訴我現在的狀況。
「傑斯,最不妙的事情發生了,即使你很難相信,過不久後,我們還是得趕緊離開這個村落!」
我的頭部傳來陣陣的頭痛,這陣頭痛似乎喚醒了我們小時候的記憶。
姥姥操著不清不楚的口音告訴著我們,有個地方絕對不能去。
「傑斯,這陣子在這座村莊作祟的東西,並不是我們所猜測的盜賊團,而是更恐怖、更充滿著惡意的東西。」
那不祥的預兆使我的恐懼從腳底竄上頭頂。
「你知道嗎,在我們小時後,姥姥說的那個故事,並不是假的。」
我無法多想下去了,我快崩潰了,求求妳別再說下去了。
求求妳,拜託妳,千萬不可以說!
千萬不可以!
「噬人樹的傳說,是真正存在的!」
這樣呀。
原來是這樣呀。
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我快瘋了。
「啊──!!!!!!」
我抱緊我自己的頭部,不斷地打滾不斷地狂吼。驚嚇的米爾娜不斷地安撫著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亞蒂妮,為什麼,為什麼妳要讓我遭受這種痛苦?
乾脆殺了我!乾脆殺了我!
我一把推開了米爾娜,靴子都還沒穿上,我撞開房門,衝出屋子,趁著眾人還沒反應的時刻,我死命狂奔。
我要回到那個地方!是呀!的確是最後的歸所!
我顧不上一切,奔到了我與莫蒂絲最後的林中小徑,即使腳底磨出了血,我忍著心中的疼痛,腳底下的疼痛倒是算不上什麼!直到奔到後山的深處。
歌聲在我的思緒之中殘虐著我的靈魂,這些思緒是痛苦與不甘!但如果我將他們記錄於紙、寫作成詩,將會其化為永恆的惡意!
她彷彿指引我走向毀滅。這正是當前我正急迫追尋的事物不是嗎?
她可以殺了我!絕對可以殺了我!我撥開了茫茫蔓草與許多樹枝,扯斷了許多藤蔓。
噬人樹在呼喚著我!她深切呼喚著我!我任由樹枝戳破我的衣服,任由蔓草割破我的皮膚。
等我!等我!我絕對要見到妳!我撥開了最後一片芒草,看到了那座山丘。
山丘之上立著一顆前所未見的樹!陰鬱聚集,天色頓時一片血紅!
喀、喀、喀,原來這就是那清脆的風鈴聲呀。
噬人樹立於煉獄之中、乾枯的枝幹沒任何樹葉,上頭掛著一具一具的骨骸,骨骸隨風而動發出了詭異的撞擊聲。
我想,失蹤的大夥都在此處吧。拉諾德、莫蒂絲,你們都在吧?
是的,大家都在這邊,我相信我的眼睛。
我總算來到了真正的煉獄。
煉獄中,少女站在樹下,我明白她正等待著我。
「傑斯,對不起。」
我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是那麼地痛苦、那麼地艱難。
我掐住她的脖子。
她沒用反抗,反是靜靜地看著我。
「傑斯,對不起。」
她的眼神,充滿著悲痛。
「傑斯,對不起。」
道歉可以解決這種問題嗎......
我已經不行了,我快瘋了。
「傑斯,對不起。」
她的淚靜靜地流著。
「傑斯,對不起。」
我的手鬆脫了。
我緊緊地摟著她。
「亞蒂妮,對不起,我竟然無法阻止我瘋狂地愛上了妳。」
忽然血色的天空被為藍給沖散,我與亞蒂妮的四張群花綻放!
那棵樹幻化做光芒緩緩消失於天際......
亞蒂妮流著淚緊緊擁著我回應著我的愛意。
少女的屍首被埋藏於深山丘頂的樹下,人們懼怕少女死後的怨念,將這棵樹取名為噬人樹,這可怕的名字使人們聞風喪膽,再也沒有人願意接近這棵樹了。
可怕的傳說,一直流傳著,流傳著好久好久。
被埋藏於樹下的少女永世無法輪迴,隨著那可怕的傳說,少女千百年來不斷遭到人們的詛咒。
在深淵之中,少女沒有得到任何祝福,惡意不斷累積,少女的痛苦不斷加劇,她感到無比飢餓。
好飢餓呀,好想吃東西呀,少女不停地哭泣。
吃東西可以讓她短暫不那麼痛苦,她伸出手拼了命地想吃東西。
她抓到了什麼,塞進了嘴裡,不管這是什麼味道了!好餓......好餓......
吃。
吃。
吃。
不好吃。
停不下來,怎麼會吃得這麼不明不白?
她明白她吃的是什麼的時,她吐了好久,卻無法憑藉著本意停止她的行為。
為什麼停不下來?好痛苦!好痛苦!
百千年來,少女印證著一條世界的真理。
當被人們不斷殘害著的時候,即使並非出自於本意,終有一天那些殘害你的人們將會被反過來殘害。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平衡律,無法改變的平衡律。
即使如此,她無法原諒自己。
惡意不斷的在她身上累積,她沒有辦法切斷這條惡性循環。
她靜靜地開了口,唱了一首悲傷的歌。
「在丘頂等待,在深淵期待,歌語隨風去,深盼溫柔來。」
盼望她能遇到最後得救贖。
春至,百花群開,這頭新驢子名字也叫做莫蒂絲,紀念著先前那頭蠢驢。
我帶著米爾娜展開了新的旅行。
我學會了彈奏魯特琴,也成為一名吟遊詩人,我將告訴大家一段美好的故事。
我的詩將把那段最螫人的痛苦,化成最深切之美。
旅人呀,停下腳步吧!如果可以,請聽聽我的故事!
在某座村莊的後山丘之頂,有一顆美得令人讚嘆的樹。
那是一顆祝福之樹,希望大家能夠祝福她,她也能夠帶給大家祝福。
那棵樹的名字是詩人樹,那個地方是一個非常美的聖地哦!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