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兄妹兩人慘叫完畢,已是一分鐘之後的事了。
「真失禮。」帶有一雙死魚眼的鄰居女孩,左手靠在腰後,右手則指向低頭懺悔的兄妹倆,以略低的聲調指責他們。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我是個青春亮麗楚楚可憐沉魚落雁的年輕美少女,不要老是把我誤認成幽靈,可以嗎?」
「是......」
因為錯在他們身上,兄妹倆也就不去吐槽中間那段自我感覺良好的句子。
在家外的小七的確稱得上是個美少女,但每當她一回到這棟公寓,眼神頃刻就會轉化而成從陰間而來的魔物,周圍氣場亦彷彿掉溫十幾二十度。樹上烏鴉或許透過野性的第六感察覺到這股氣息,因此才啊啊地不斷悲哭鳴泣。
與其說是美少女,不如說比較像靈能少女。
「話說回來,你們兩個衣衫不整的,正在沙發上做什麼事?」
小七兩眼一瞪,眼神逼緊了低著頭的哥哥。
「......」
「怎麼了?回答啊?」
「......」
「為什麼不回答?還是說不敢回答?」
「......」
「雖然我想不會是那樣,難不成你正想對玲玲...」
「不,沒有!我才不會對玲玲起那種念頭......吧?」
「吧?」那對死魚眼眨了眨,訴說著對哥哥的疑慮。
雖說親兄妹在沙發上打打鬧鬧不足為奇,但玲玲現在全身只包了一件浴巾,兩人又臉紅氣喘的模樣,讓人不懷疑也說不過去。
特別是這妹妹還是個重度兄控。
「我發誓我絕對會對哥哥起那種念頭的!」
玲玲舉手大聲宣告她的想法。
「妳的話就不用說了,把手放下,小心浴巾滑下來。」
「唔......」
被小七訓斥後,她鼓著雙頰將手放回原處。
兄妹倆經常會被小七抓包一些過度親暱的行為。
自從哥哥和玲玲的雙親移居海外後,看管他們避免越矩幾乎已成為了小七責無旁貸的職責,不過在小七的認知中,哥哥相對理性且懂得控制自己,因此只要不要太超過,小七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她也打算這麼做,之前的對話只是唬唬他們罷了,可令小七無法接受的是,她又一次被當成了鬼魅。
明明只是正大光明從玄關走進,卻意外讓兄妹倆慘叫了一分鐘。
何等屈辱。
「你們兩人在沙發上做苟且之事就這麼算了,但是...」
「小七妳想到哪去了?我們是清白的,而且真要做那種事的話,還能就這樣算了嗎?」哥哥忍不住反駁兼吐槽。
「好好好,就當作沒做好了。」
「本來就沒做......」
「可是,你們把我當成了鬼怪什麼的,對吧?」
「對。」
兄妹倆此時不但異口同聲,並同時抬頭挺胸堅定地回答。
「還對呢!」小七咚咚在兩人頭上各給了一記手刀。
「我們認識已經近十年了,還會怕我的臉嗎?」
「...是眼睛。」玲玲怯懦地給予糾正。
「都一樣!」
對小七而言,這實在是件令人受傷的事。
即便她本身把這對住在隔壁的兄妹倆當成自己家人般看待,而她也深信自己亦是被哥哥與玲玲看作家人,可卻還是多次遭到有如見鬼般的待遇,像今晚這樣的慘叫在這棟公寓中屢聞不鮮。
她也知道自己的死魚眼莫名帶有殺氣這件事,但不能理解為何他們見過這麼多次,卻還是依舊會被嚇到。
究竟是誰的過錯,沒人能夠釐清。
氣氛因短暫沉默而沾染少許尷尬。
在這樣的氳圍下,玲玲雙手在胸前一拍,倏地擊破了冷冽平靜,以無法讀懂空氣般的開朗音調提出她的意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語氣相當熱情。
「每次都被小七姊嚇到,對我們來說也很丟臉。」
「...也是。」哥哥點點頭,附和妹妹的說法:「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會被區區的死魚眼嚇到,好像我們很膽小一樣。」
身為話題中心的少女雙手環胸,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她還是有所不滿,特別是針對"區區的死魚眼"這段話。先不論哥哥是善意還是惡意,光是"區區"兩字,就令小七感覺自己似乎被看輕似的。
儘管她也並不想成為"可畏的死魚眼"。
「所以,為了能夠和幽靈正常交流,讓我們先拿小七姊來練習吧!」
「結果還是把我當成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小七不悅地捏住玲玲兩邊耳朵,使勁往左右拉扯。
「唉唷唷!好痛好痛...不是啦,小七姊,是"類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不要以為加了類似兩個字就沒關係。」
「"準"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還不是一樣!」
「"準"戀愛關係。」
「搞曖昧嗎?」
「準...嗚哇,果然還是好痛,不玩了啦!哥哥救我。」
一直裝傻的玲玲終於耐不住疼痛,轉頭找哥哥求救。
原本在旁邊看好戲的哥哥,此時面露苦笑,慢步走到小七身後,拍了拍她嬌小卻又結實的肩膀。
「好了好了,放過她吧。」他跟面無表情拉著玲玲耳朵的小七說:「不然現在的妳從背面看來,還真有點像"那個世界"過來的東西。」
「好吧。」
聽哥哥如此勸說,小七也只能罷手。
玲玲似乎還沒打算換上睡衣。
最近的她在洗完澡後,總是會有一段時間單披一條浴巾在家中亂晃,不知是為了誘惑哥哥,還單純只是尋求涼快。當見到她這副模樣,哥哥每每提醒她洗完澡後要穿上衣服,然而任性的玲玲並不理會他,相反的哥哥唸得越多,她裸露的時間就拉得越長。
畢竟,也算是個正值叛逆期的女孩子。
「那妳說吧。」小七攤開雙手。
「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們不再把我當成鬼來看呢?」
「這個嘛......」
哥哥摸摸下巴,像在猶豫的模樣,可玲玲以似乎已有了答案。
「很簡單啊,小七姊。」她輕輕揮著手說:
「只要妳裝作鬼怪和我們交談,不就可以克服我們怕鬼的症狀了嗎?」
「妳這樣說,小心等下又被小七捏耳朵。」
「好啊,可以。」
出乎哥哥意料之外,小七相當爽朗地答應了。
「就照妳說的做吧。」
「妳是說,可以裝作妖魔鬼怪,還是說可以捏玲玲耳朵。」哥哥一時之間還難以相信自己的聽覺。
「我說,可以照玲玲剛才的做,如果這能幫助你們不再那麼膽小的話。」
小七湊到哥哥身旁,在他耳垂上輕輕捏一下。
「而且話說回來,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這對耳朵呢。」
哥哥身體不禁稍稍抽動,隨即把小七的手甩開。
「別玩了,那邊很敏感的。」他邊說邊用雙手護住剛才被小七碰過的地方:「要玩就玩自己的去。」
「就因為你會有這種反應,才讓我感興趣。」
「附議!」
在一旁出現了玲玲的呼喊,緊接著是她腦袋受到敲擊的聲音。
敲完自己妹妹的腦袋,噗呼一聲,哥哥坐回了沙發上,重新拿起桌上漫畫,打算繼續閱讀下去。
畢竟拌嘴什麼的事,平常已經做得夠多了。
一陣強風凜冽闖入房內。
它不經意地解開了窗簾的扣環,使之隨其蕩漾,與氣流掠過的呼嘯搭配起來,猶如正在放映一齣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片。小七在這樣的背景下,她半睜的雙眼看不出絲毫情感,修長睫毛鬱鬱伸展,扮演另一齣無聲默劇。
真如另一個世界來的魔物,哥哥在心中暗自感嘆。
當然他是不敢出聲的,唯恐小七又找他的耳朵麻煩,但哥哥還是又放下了才剛拿起的漫畫,以欣賞的角度看著他這位氣質超乎凡人的青梅竹馬。
「那麼小七姊。」玲玲先是背對兩人,重新纏好浴巾,再以稍許興奮的語調面對小七說:「可以來開始扮鬼了嗎?」
「妳準備好了就可以。」她冷冷地回應。
於是,在這涼風陣陣,黑雲蔽月的夏日晚間,一場沒有觀眾的即興相聲,就這樣在兄妹倆家中展開了。
◎ ◎ ◎ ◎ ◎ ◎ ◎ ◎ ◎ ◎ ◎ ◎ ◎ ◎ ◎ ◎ ◎ ◎ ◎ ◎
「首先,請先扮演長脖子女妖。」
「那個做不到吧喂。」
「做不到嗎?我還以為小七姊的話一定有辦法的。」
玲玲挑釁似地聳了聳肩膀。
「雖然扮不了長脖子女妖... 」小七帶著詭異笑容,稍稍拉起裙襬,以妖豔的姿態裸露她有如模特兒般的纖細美腿:「但如果是長腿女妖的話,也許可以稍微扮一下。」
「嗚哇,何等攻擊力。」
震攝於小七的美艷,玲玲不禁退後一步。
「哼?怎麼了?這樣就不行了?繼續看啊,可憐的妹妹。」
「唔唔唔唔......」在小七的挑撥之下,玲玲重整旗鼓,將右手臂墊在她傲人的胸部下,刻意凸顯上圍尺碼。
「真要做到這個地步的話,我也不會罷休的,看啊,巨乳妖怪!」
「怎麼連妳也扮起鬼來了?話說有這種妖怪嗎!」哥哥忍不住吐槽。
「這個戰鬥力...」小七皺起眉頭,睜大了那對死魚眼,隨即抬起左手至耳旁,做出了一個爆炸的手勢:「呀啊!史考特竟然......」
「賽亞人嗎!?小七妳不要跟著玲玲起舞啊!」
「像這種巨乳妖怪,我不會輸的!妳看我的小蠻腰...」
「看我的屁股。」
「我的臉蛋。」
「我的頭髮。」
「我的肩膀。」
「我的手臂」
「我的...」
「妳們到底在做什麼啊啊啊!」
在正當兩人比得難分難捨之際,哥哥再次出言阻止了她們。
「不是要小七扮鬼怪的嗎?結果妳們一開始就離題啦!」
即興相聲卻並未因此停擺。
「那,小七姊。」玲玲擺回原先的站姿,繼續起之前進行的題目:「吸血鬼的話可以扮扮看嗎?」
「吸血鬼我想應該沒問題。」
「真的嗎?等我一下,我去廚房拿洋蔥跟大蒜過來。」
「妳是想要一開始就讓我退場嗎?」
「只是開玩笑而已。」
「無聊的玩笑......」
「那麼,就麻煩妳扮演一下吸血鬼了。」
「嗯,既然這樣,我要開始了。」
說完後,小七轉了個身,走到飯廳的位置,接著右手往後側一晃,再次轉身面對兄妹倆走過來,佯裝只是不期而遇。
為何要特地作這樣的開場呢,哥哥心中不免納悶。
「嗨,晚安啊,妹妹。」
「晚安,小七鬼,以防萬一我先問一下,妳現在肚子不餓吧?」
「放心吧,我剛喝完了兩罐番茄汁,所以現在肚子很飽,不會想吸妳的......血、血、血的......噗咕。」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聽那個語尾,完全應該要擔心吧?」在一旁的哥哥忠實地吐槽。
「話說小七鬼。」無視於哥哥的警告,玲玲繼續與扮演吸血鬼的小七談話:「今晚天那麼黑,又陰風陣陣,對妳而言是個好天氣吧?」
「是啊,既涼快又舒服,所以食慾才特別好,不過放心,因為我喝了兩罐番茄汁的關係,現在完全不會想吸玲玲的、的......噗咕咕。」
「又是那令人懷疑的語尾。」
「是嗎?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
「別放心啊!」即便玲玲不予理會,哥哥還是試著提醒她。
「對了,小七鬼。」
「什麼事?」
「為什麼妳的眼睛瞪這麼大呢?」
「絕對不是因為獵物就在眼前的關係......噗咕。」
「為什麼妳的指甲伸這麼長呢?」
「絕對不是因為想要抓住妹妹的關係......噗咕。」
「為什麼妳的牙齒變尖了呢?」
「絕對不是因為想吸妹妹的血、血、血的關係......噗咕咕咕咕。」
「噢,原來不是啊,那我放心了。」
「玲玲快逃啊!」哥哥忍不住起身拉住玲玲的手臂,想帶她一起逃跑:「小七已經快控制不住了,快點走啊!」
「怎麼了呢?哥哥,要相信小七鬼啊,這不就是我們訓練的原因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妳看她現在那樣子......」說到一半,哥哥伸手指向已然接近異變的小七:「那傢伙現在入戲太深,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噗咕,噗咕咕。」
「妳看!她現在連話都不會說了。」
「血......我要血,我要,好多好多的血......噗咕。」
「沒有啊,哥哥,她還是會說話啊,她說要好多好多的血。」
「已經完全入戲了啊!」
哥哥一副放棄抵抗的模樣,頹萎跪癱在地。
他曉得玲玲不會聽他的話,因為只要相聲情節一旦展開,若非是衝擊性的結局,不然她們是不會停止的。
烏鴉悲鳴,陰風慘慘。
由半開窗櫺透進的氣流掀起了餐桌上的桌巾,與玲玲下半身浴巾邊角,沙發旁,一隻垂死的飛蛾正找尋最後一個出口。燈光稍稍閃爍且吱吱作響,霎時又恢復原貌,仍舊穩定照亮客廳每個角落,和客廳裡正在拌嘴的三人。
而哥哥已然注意到有不對勁的地方。
特別是那雙由黑暗中睇視而來,宛如透漏死亡訊息般,來自淒厲鬼眼中的幽暗目光......
一分鐘之後,兄妹倆的慘叫再度在整棟公寓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