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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GP

[達人專欄] 《冒險》

作者:XO│2012-10-06 18:53:41│巴幣:84│人氣:2112
 
本篇小說裡夾了五個幽默、風趣的短篇,由於故事間的連貫性很強,所以無法切割分段,只能直接給他一鏡到底,所以對於閱讀大量文字會感到厭煩的讀者,在此先說聲抱歉。
 
這篇我不知不覺寫了要一萬七千字!(汗顏
 
不過依照正規文體來說,這篇的篇幅仍算短篇就是了。
 
不廢話了,故事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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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究竟是第幾次深呼吸?年輕人問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呼出一道冗長鼻息。

  面對未來、面對未知,人總是會怯懦;他原以為自己不會,也不應該會──一個非凡人物怎麼會有那種無名小卒的可悲?──事實證明,在酒館前的他仍然是個可悲凡人。

  凡人……他自語著,凡人又如何?哪個大人物功成名就前不是凡人?年輕人最後拉了拉帽子、稍微整理過儀容後,便把心一橫,毅然決然踩上了台階。

  年輕人推開酒館大門,闔上的同時沒忘了自己披風的擺尾;過去他曾吃過一次這門的虧,打那次起他總會提醒自己要多多留心。

  一進入寬敞的大廳,正對門口的吧檯率先映入眼簾,二十四張長桌分成兩組,各占據一半的空間,只留下一條直通吧檯的走道。而在大廳兩側的,則是通往二樓的階梯,這裡不單是酒館,也是城內的知名旅店。

  早市的鐘聲還未響起,表示現時時間還沒到五點,但眼下二十四張長桌卻沒有一張是空著的。

  有些看上去像是一夥的,群聚在同一張桌邊,有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時豪邁大笑、碰杯而飲,有些桌上則有著凝重的尷尬,人們逕自顧著手邊的杯子,對身旁的人們沒有一點反應。也有人沒選擇坐下,倚著牆邊獨飲,或是靠在通往二樓的樓梯旁,端著杯子打量著大廳的情況。

  這並不是年輕人第一次來到此處,眼前的景象他再熟悉不過。

  傭兵旅社《最後一杯》,可說是希達爾城內除了達斯克經營的奇蹟大廳外,最大的傭兵集散地。

  年輕人早已習慣這反常的熱鬧,順著大廳走道邁步直行,跟人群與長桌擦身而過。這些桌下都刻有不同名字,據說都是酒館主人年輕時所結識的朋友;那些朋友沒有太多的共通處,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已成了某人的回憶與過往。

  「喲!這不是無用的修瑪斯特先生嗎?」吧檯後的酒館老闆一眼認出他來,出聲招呼道:「怎麼,烈火紅唇妓院的酒又用完了?難得看你這麼早過來。」老闆有著跟熊一樣壯碩的身材與不輸種牛的宏亮嗓子,粗獷的鬍子連著後髮與耳鬢覆滿整個下巴,耳垂上蠻人風的銀耳環閃閃發亮,剃光的腦袋上有著一道醒目傷疤。

  受到那嗓門的牽引,一些客人對年輕人投以好奇眼光。

  「小聲點,老莫,算我拜託你!」吧檯前的他甩開身後目光,豎起食指按在唇上輕聲說道:「我背井離鄉到希達爾可不是來妓院當皮條客的!像我這種早晚要揚名立萬的人,名聲很重要!」莫爾──人稱老莫──沒有多做回應,只是掛著笑容繼續擦拭手邊酒杯。

  其實不用著莫爾出聲,眾人也能一眼看穿年輕人的身分。就在他身後的披風上,烈火紅唇的徽記──燃燒之吻──大剌剌的印於上頭。

  「老樣子嗎?」莫爾問道,手裡也沒閒著,將擦好的杯子倒扣於吧檯下的鐵架上。

  修瑪斯特點首回應後說道:「我覺得該是時候去奇蹟大廳碰碰運氣了。老待在妓院裡,良機也不是那些尋歡的風流客,總不會自動上門來找我對吧?」

  對著出菜口點完菜單後,莫爾回頭應和著:「你要是真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我就給你介紹幾個值得跟隨傭兵前輩。」他接過菜口剛洗好的杯子,雙手繼續忙活:「看看那邊,窗戶旁的第七桌。」修瑪斯特斜倚著吧檯,目光投向莫爾所指的彼方。

  「最左邊的那位穿兜帽長袍的,是陰影法師特雷。他是個出名的情報探子,據說他這幾年來刺探出的情報,比達斯克本部還要多。一般來說情報小隊被滅口的機率很高,但就如他的外號──沉默深淵──特雷言詞謹慎、守口如瓶的個性深受雇主青睞。

  「在特雷右手邊的大鬍子是老獵人伯特曼,人稱"網",彩虹城奇幻動物園裡一半的珍禽異獸都是他小隊捕獲的,據說他也接過海鬼馬戲團的委託。令人稱道的是,他對於每個任務所做的前期情搜與準備都非常充足,十二年來他的小隊裡沒死過一個人。

  「那個背包不離身的矮人,就是城裡最出名的野矮人馬克托曼。說本名你也許還不知道他是誰──地鬼──這響噹噹的名號總該聽說過吧?這老小子是地下城探索的行家,曾在一周內掃平了三座險峻的地下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據說他正忙著製作塔希里亞的地下地圖,相當缺人手。

  「坐在馬克托曼對面的剃刀頭壯漢,是暗喪修士會的馬奎爾,達斯克大名鼎鼎的那把"錘子"。整個暗喪修士會裡,除了人稱四臂野牛的德維特會長外,大概就屬他最出名。這貨在普通人眼裡是個惡棍,掠奪商隊、打家劫舍的勾當一件都沒少做,但在傭兵的圈子裡卻備受尊敬,因為他有一個對傭兵頭子而言相當難能可貴的優點──講信用,公平地分配酬勞──所以新人都愛跟他。

  「末座上的那個鐵罐頭是瑞克──睿智的瑞克──別看他那模樣,他可是個頭腦派的出色領袖,總能透過事件的表面情報發掘出潛藏的真相。達斯克許多艱難的任務都由他經手,而他往往都能帶著同伴們全身而退!這也讓他成為馬奎爾以外,新人最愛跟隨的傭兵頭子。畢竟要是保不住命,賺來再多金幣有何用處?」

  莫爾再度將擦拭完的杯子收納妥當,轉身接過出菜口上漫著泡沫的酒杯,呈給吧檯前的年輕人,跟著繼續說道:「他們都是當代傭兵頭子裡的一時之選,我的評判標準是──是否值得投靠。如果你下定決心了,那就想辦法加入他們吧!不過勸你別盲目的依照名氣來選擇,傭兵隊的風格最好要符合自己特長。」

  「話說回來,修馬斯特,你來希達爾也有一段時日了,除了"引蛇入洞"外,你還有啥本事?」壯碩的酒館老闆彎下身,單手撐在桌上,與眼前的年輕人四目交會。

  引蛇入洞?年輕的皮條客揚起了自嘲的嘴角,接過酒杯。

  「老闆,你別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了。」修瑪斯特飲下一口杯中的苦澀。杯裡是最便宜的麥酒,他手頭沒寬裕到能不眨眼的點上一杯白銀杯出品的地精佳釀。

  修瑪斯特淺笑道:「我好歹也是個詩人啊,當然有我的本事。」嘴角的自嘲轉成了自信,在莫爾的目送下,他緩步走近位於窗戶旁的第七桌……

***

  笑聲、噓聲與喧鬧,以年輕的詩人為中心,圍繞在第七桌旁。修瑪斯特入席不過十分鐘不到,儼然已成了桌上的焦點。

  「來!為無用的詩人乾杯!」第七桌的人們碰杯喊道。

  「多謝各位老大抬舉,小弟我先乾為敬!」修瑪斯特笑著將唇緣貼上杯口,沒過幾秒就亮出他已見底的空杯。

  「乾了!」壯碩的修士高舉酒杯一飲而盡,眾人附和著,只有法師特雷是個例外。他沒讓酒杯見底,但也罕見的喝了一大口──沉默深淵──他完全不負這綽號,席上就屬他最安靜。

  替他們添上一輪新酒後,莫爾嘟囔著:「……有這本事,倒是到哪都餓不死……」他想起過往的一個同伴,也是個詩人,同樣也愛把自信與自嘲掛在嘴角。好巧不巧,以那位詩人之名為名的桌子,正好就是第七桌。

  莫爾離開了熱絡的桌面,慢慢走回吧檯,身後的喧囂依舊持續著。

  「我說小子,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混,到處闖闖、碰碰運氣?我挺喜歡你的。」說話的是暗喪修士馬奎爾,壯碩精實的體格在貼身剪裁下更顯醒目,但要說醒目,再怎樣也比不過他的髮型──剃刀頭──修瑪斯特第一次見過。

  沒等年輕人回應,馬奎爾接著說道:「我隊裡原來的詩人管不住他的嘴,在守夜時唱歌,結果被巨人從山上投下來的巨石給砸死了,剛好缺人。」眾人笑著,修瑪斯特則掛著笑顏陷入沉默。那是商業用的笑容,他心底可不是這麼想。

  哪來的巨人這麼不懂得欣賞?同為詩人,他有點同情那可憐的倒楣鬼。

  「那個……」修瑪斯特喝口酒平復下情緒,然後才繼續說道:「請問,除了守夜時不能唱歌外,還有什麼事情是冒險期間必須要注意的?」他臉上的笑容仍未褪去。

  「孩子,時時刻刻對未來做好準備,對你的成長來說很重要。」老獵人伯特曼縷縷鬍子,他掌心滿是拉弓與持網所磨出的厚繭:「但是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為它常常發生意料之外的是──不論好壞──有些事情,只有你親身經歷過,才會明白其中的奧妙。」

  瑞克在一旁附和道:「如果你是想從我們身上找點捷徑,奉勸還是省下那些功夫。如果下了決心,那就踏出這一步吧!」矮人馬克托曼點頭如搗蒜,十分認同瑞克的話語。

  「捷徑?」修瑪斯特笑著回應:「怎麼會呢!我只是想向前輩們討點冒險經驗,好長長見識罷了。」

  「對了,大家都說運氣比實力重要,不知各位老大能否說說你們冒險生涯最幸運的遭遇?說不定我還能寫首長詩,歌頌各位老大的豐功偉業!」

  「你個馬屁精……」馬奎爾嘴上雖這麼說,但他似乎已準備好了自己的故事:「要說我最走運的一次,應該是巨──」

  「等等,還是我先來吧。」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老獵人打斷:「錘子,你喝杯酒醞釀下。」

  「好吧,都聽你的,老爺子。」馬奎爾退下後端起杯子喝下了一大半。眾人目光轉到了伯特曼身上,等著他開口。

  「要知道,對傭兵來說,運氣這玩意兒的確是不可或缺的。」老獵人手縷鬍鬚緩緩說道:「那是我組織狩獵隊伍後第二年發生的事……

***

  「我們這裡每到了日落後就得關上門窗,提防蝙蝠跑進家裡。」丁姆村長用手背拭去額上油汗的同時說道:「但是這麼大的蝙蝠,倒是第一次見到。」

  「放牧的湯姆就親眼瞧見了那隻蝙蝠,迅速的從空中俯衝而下,接著"嗖"地一聲,一頭羊就被那野獸叼去。萬幸的是,這東西到目前為止還沒傷到任何人。」

  伯特曼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不發一語的分析著村長情報。

  這座落於墮落沼澤一帶的村莊,近期向達斯克發出任務委託。看了任務的佣金與內容後,伯特曼便毫不猶豫的召集夥伴,帶齊了吃飯用的傢伙來到此處。

  他會這樣火速趕來,不是因為這裡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這麼好賺的任務實在難得一見。

  來到此處前,伯特曼就已自己做了些揣測,而聽到丁姆村長給的情報後,他更加確定自己的論點無誤。

  兇暴動物;一種大型、具攻擊性的變種個體。對於一般人而言,凶暴化的生物相當危險,但對於行家來說──尤其是像伯特曼這類──兇暴動物的腦袋,就與那些高掛在他家牆上的獸首標本沒啥差別,不過就是體型大了點。

  體型再大、攻擊性再強,野獸終究還是野獸。

  「那還……真是可怕。」伯特曼說道,其實他正暗自竊喜。一隻值五百金幣的蝙蝠,他能不笑嗎?

  「這可是個艱鉅的任務,丁姆村長,只要是愛惜自己生命的獵人,絕對不會接下這委託。」說到此處,丁姆的臉上閃過一陣惶恐;伯特曼心底再度竊笑,他知道自己的話語起效了。

  「但請放心,在您眼前的人,伯特曼,與那些沒膽的孬種不同!他是個崇高的獵者、視死如歸的勇士,絕對不會讓無辜的村人活在這頭野獸的陰影下。」獵人激昂的說道。他不得不如此提高音量,他不擅長演戲,若不如此,似乎就隱忍不住心中的笑意。

  「今晚!就在今晚!我將與同伴們挑戰這頭野獸,為了村落、為了聯邦,即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伯特曼先生──」丁姆咚的一聲跪倒在地,面對如此舉動,獵人只是咬緊牙根。不行,不能笑出來,現在要笑出來可就破功了。

  「快點起來,村長,沒必要這樣。」他忍著笑扶起丁姆,盡可能讓表情呈現嚴肅:「告訴村人,一場惡戰將要來臨,只會有利牙、刀劍與鮮血,為避免傷及無辜,今晚要關緊門窗,千萬別踏出家門半步。能夠看見明日朝陽的,不是我們,就是那頭該死的畜牲!」

  離開村長家,回到投宿處的路途上,那張名為嚴肅的面具依舊掛在臉上。他們住的是最好的單人房,一人一間,有舒適的大床、良好的視野以及不錯的伙食。這都是村人的款待,想當初他已有睡最便宜的通舖旅社的打算。

  房間窗外的大路上,村裡的人們正慢步朝著村長家聚集,等著聆聽丁姆村長宣佈的注意事項。

  若丁姆跟伯特曼相反,那些情緒都是真的的話,那麼在向達斯克回報任務時,肯定會把他們給捧上天。而這裡,不過就是聯邦境內某個偏僻到幾乎沒人聽過的純樸小村莊,這種村落裡應該沒有那類市儈、虛偽的人才對。

  等這任務結束後,除了五百枚金幣的佣金,他在達斯克內部的評價肯定會大大提高,而這肯定是花再多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名利雙收,而且又是這麼容易的工作。想到這裡,想到丁姆那滿是感激與淚水的眼眶、想到自己激昂又做作的言詞、想到窗外那群無知的土包子……

  伯特曼終於按耐不住,無法遏止的放聲大笑。

  吃過晚飯後──相當豐盛的一餐──伯特曼一行人在村人目送下,離開了村口。來到牧童目擊蝙蝠惡行的地點,他們在樹上綁好刺網,網下則豎起一根又一根鋒利的長槍,然後在網子上下了點功夫,使之看上去不過是片大了點的枝叢葉蔭。

  做為誘餌的羊羔,無知的在樹下徘徊、躊躇,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而在牠蹄下的,則是另一張更大的刺網。

  伯特曼與夥伴們埋伏在旁屏息以待,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晚風夾雜著低沉的振翼聲,一道黑影掩過與星斗,於夜空盤旋……

***

  「想必您後來肯定是大獲全勝吧?人都說達斯克的網沒有捕不到的獵物。」修瑪斯特笑道。

  「我還沒說完呢,孩子。故事不到最後,你永遠不會知道它怎麼發展。」伯特曼抱著頭,臉上滿是懊悔與擔憂:「我只希望那條黑龍成年以後,能夠忘記當天晚上我對他幹的蠢事!」

  「打從那天起,我就再也不敢莽撞行事,沒搞清楚獵物的身份底細前絕對不會出手。」他在苦笑中飲下一口酒,縷著鬍子道:「我可沒那條命再去得罪另一頭龍……」

  「該我了!該我!」年輕的詩人還在思索自己該不該笑的同時,壯碩的修士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也經歷過一場超幸運的冒險呢!」馬奎爾迫不及待的說道:「有一次,我和同伴們洗劫了一座帝國時期的修道院,發了筆大財。然後我們隊伍裡的地精盜賊提議搜索該修道院的地下室!為了提防隊友捷足先登,將發現的寶貝私藏起來,我總是衝在最前頭,結果……

***

  獸人的鼻尖貼近馬奎爾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也對著另一個馬奎爾如法炮製。

  「有聞出什麼嗎,寬顎?」矮小的地精盜賊托里問道。獸人搖首回應。

  「他不但看起來像錘子老大,連聞起來都像,根本分不出來!」寬顎吼道。

  當時眾人跟在馬奎爾身後,彎過那個拐角的同時,都對眼前的光景看傻了眼。他們看見了馬奎爾高舉包覆著靈能力場的拳頭,朝著身下敵人砸去,而挨揍的傢伙也沒示弱,以自己的手肘回敬了對方一擊──他同樣也是馬奎爾。

  一夥人看著眼前打成一堆的兩個馬奎爾,一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法師安昂里克率先從驚懾中脫身,指揮隊友拉開他們。

  多次嘗試後,眾人仍分不出眼前兩人的真偽,只能將兩個馬奎爾都先綁起來,然後再慢慢想法子。

  「你們這群蠢貨!認不得自己老大了嗎?」左邊的馬奎爾喊道。

  「別聽他的,我才是真正的錘子,快點宰了這天殺的變形怪,達斯克還等著我們回去交差呢!」另一個馬奎爾同樣扯開嗓子,頸上浮起一道道青筋。

  「你們都給我閉嘴!」蠻人貝堤爾嘶吼,他的瞳孔已泛起紅光,快要狂暴了。「安昂里克,你不能想想辦法嗎?我快忍不住想動手宰了他們了!」貝堤爾轉身問道身後蹲坐在地的法師,身旁的地精托里因忍受不了一連串的大嗓門轟炸,皺起眉頭摀上耳朵。

  「在你宰了他們之前,我的耳朵會先完蛋……」

  「閉嘴,小心我拿你當他們的陪葬品!」面對托里的抱怨,貝堤爾亮出他滿是尖刺的大錘做為回應。

  「你真敢說啊!還不知誰要讓誰當陪葬的呢!」托里也不甘示弱,抽出腰裡的匕首與身後的狼牙棒。

  「你們都給我冷靜點!」安昂里克起身說道:「這麼吵下去我根本無法思考。」

  「若你想不出法子,不如就讓我來吧。」托里將武器收好,看向眼前的兩個馬奎爾:「雖然道具不太齊全,但我包包裡還是有些長釘、鎚子、蠟燭什麼的。我還沒見過什麼人當釘子打進他指甲裡時,還能夠不說真話的!」兩個馬奎爾不約而同地嚇出一身冷汗,他們從地精的眼神裡發現這傢伙是認真的。

  「這法子就先當備案吧。」安昂里克說道:「在那之前,我們得在試試一個方法。」

  「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個人都向他們問,這問題的答案最好是只有自己跟老大知道,越私密越好。雖說變形怪能完全模仿受害者的思維,但百密總有一疏,說不定我們能藉此找到這個漏洞。」

  「這是個好主意。」寬顎說道。

  「如果這方法還是行不通,他們就準備嚐嚐我的釘子!」托里在旁附和。

  「那麼,我就先來個簡單點的問題當暖身。」法師問道:「去年年底,打劫矮人車隊後,你答應分給大家多少酬勞?搶答!」

  「我!我知道!」右邊的馬奎爾還在猶豫的同時,左邊的早已激動喊道:「除了每人一千金幣外,所得的火器變賣後的利潤也平均分配,做為紅利報酬。」眾人點頭,這答案正確無誤。

  「那麼該我提問了。」蠻人走上前去,他看上去已冷靜許多:「年初時,我要你給我的武器做魔法加工,那時候你跟我收了多少錢?」

  「我知道!我知道!」仍然是同一個馬奎爾:「三千枚金幣,而且武器店的折扣以我的標準來算。」蠻人回頭看向法師,默默點了個頭。右邊的馬奎爾臉色微微發白。

  托里問道:「我第一次跟你出來闖蕩時,你向我借了多少錢?」

  「我知道!」大事不妙四個大字,直白地寫在答不出問題的馬奎爾臉上。「總共借了九百八十一枚金幣,外加四個銀幣。要我把利息算給你聽嗎?」

  搶在寬顎開口前,安昂里克又一次提問:「我入夥時,和你立過一條不寫入合約的協議,協議內──」

  沒等安昂里克說完,同一個馬奎爾便搶著說出答案:「我知道!所有冒險所得的魔法物品,照希達爾市價你有權多分一成。此為默認協議,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什麼?」寬顎皺起眉頭,將目光投向安昂里克:「真有這回事,安昂里克?」眾人察覺了什麼不對勁,紛紛看向法師。

  「一成?」托里說道:「這些年你跟我們出了多少次任務,每次都能多分那一成?」他揚起不帶任何笑意的嘴角說:「你小子好樣的,加總起來多拿了不少錢吧?」

  貝堤爾沒有說話,但是眾人都能從他寬大的身影裡發現醞釀中的怒火。

  「這、這……這不重要,我是說,至少現在不重要。」法師開始結巴,他額上冒起的冷汗不比另一個馬奎爾少:「對了,我現在終於知道他們兩個誰是變形怪了!」他拭去冰冷的汗珠,鎮定的說道:「做為一隻變形怪,我得要承認,你的模仿相當出色,但是別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安昂里克燃起掌中火焰,指向眾人迫切期望的答案。出乎意料的,他指向的是左邊的、答案皆正確無誤的馬奎爾。

  「我們錘子老大的記憶哪有你那麼好?所以,你就是冒牌貨!」他對另一個馬奎爾說道:「老大,您放心,我們等會兒就幫你鬆綁,但在那之前……」他轉過頭高喊:「兄弟們!咱們好好修理這很會搶答的變形怪!」

  一聲令下,貝堤爾鬆鬆指節,將手中的刺錘高舉過頭,身旁的寬顎則扭轉著自己肩膀,等著揮出全力的一擊。

  「你這變形怪真他媽好樣的……」托里抽起狼牙棒,輕敲著地面:「竟敢冒充我們敬愛的老大!」棒子在地精手中,曳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

  「有那麼一幫聰明的弟兄!您真是太走運了!」修瑪斯特讚嘆道。

  「誰說不是呢,」馬奎爾在附和中飲下一口杯中物:「再生藥水、德魯伊的草藥,還有一堆治癒魔法……」他苦笑著:「我在家躺了整整三個月才完全康復!」

  修瑪斯特驚訝的說:「……所以說,他們其實……」

  「我當初不該搶答太快,那個法師原本是要我把答案在他耳邊小聲的講出來。」

  「……這個冒險哪裡幸運了?」年青的詩人不解,因為這無論怎麼看都是個慘痛的回憶。

  「我沒死,而且還能好端端的在這裡喝酒,小子,這還不夠幸運嗎?」馬奎爾笑著回應他:「真要說不幸,你應該去問那法師,你絕對想不到我之後是怎麼整他的。」

  「你絕對想不到……」他壓低音量,再次重複著。修瑪斯特不由得吞嚥了口口水,替那法師感到悲哀。

  「輪到我了。」一直以來都保持沉默的特雷開口說:「那時我還在陰影,只是個學徒。當時我的老師帶了十個學徒,用法陣打開了煉獄之門……

***

  他在哀嚎與慘叫中緊抓著特雷的手,好似如此就能抓住存活的希望。但最後,他身軀仍在那片火海中,被盛怒的惡魔撕扯成碎片。

  特雷想甩開那隻還抓著自己手腕的斷臂,那讓他感到噁心,但他沒時間這麼做。術者死後,傳送門會在短時間內崩毀,若不在那之前逃出,他將永遠被困在煉獄。

  前方不遠處閃耀著與煉獄不協調的白色光芒,傳送門就在眼前,而惡魔就在他身後。特雷聽見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敢回頭確認自己是否就要被追上,只敢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白光開始萎靡、黯淡;希望將要消失。

  「不!」特雷大吼,閉起眼睛不顧一切奮力一躍。他在地上滑行、翻滾,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震盪,痛楚與暈眩同時襲上腦門。混亂停止後,他仍蜷縮著身軀緊閉雙眼。

  當他睜開眼,發現眼前的光景不再是煉獄火海,而是熟悉的實驗室天花板時,這才鬆了口氣。

  特雷確認了下自己的狀況,他跟進入傳送門前沒啥兩樣──除了尿濕的褲子與缺了一角的披風外──批風的切口平整,應該是被傳送門崩壞時的空間扭曲現象給吞沒的,這表是惡魔連他的一根頭髮都沒碰到。

  幸運,太幸運了。他癱在地上,大聲笑了出來,雖然心中不免為了自己的老師與同儕感到難過,但在死裡逃生的喜悅前,那點悲傷還無法自他眼裡汲取出一滴眼淚。

  笑累之後,特雷才站起身子,準備收拾一身的狼狽。過沒多久,察覺異樣的勒佛特尼大師肯定會把他叫去盤問,但特雷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在這個時代裡,法師隨時可能會因為一場失敗的實驗而賠上性命──好比說這次的煉獄之旅。

  特雷摘下那隻緊攢著他的胳膊,那是他老師的──整趟旅途中第二幸運的傢伙──至少他還有東西能放進棺材裡。

  托爾、伊亞斯、加拉丁……想起那些殞命異界的同窗,一陣悲傷湧上,但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那份悲傷就被另一股情感壓過。

  疑問、驚懾以及大量的喜悅,同一時間浮上特雷心頭。在那斷肢的食指上,他看見了一個足以讓他將所有感傷拋諸腦後的東西──雖然他無法完全確定──特雷拔下那個物品,將斷肢扔在一旁,直接衝出實驗室外。

  他的腳步因欣喜而加快,過沒多久就已來到目的地的圖書館。沒花多少功夫特雷便找到了那本《法器百科大全》,許多學徒做為休閒讀物的一本書。

  他迅速的翻著書頁,查找自己所要的答案。

  「提斯雷爾啊……」特雷試著壓抑情緒,但還是忍不住讚嘆道。敞開的書本停留在一面泛黃的章節上,上頭的插圖則與他手中的物品一模一樣。

  願望之戒。一枚能實現所有願望的戒指。

  冷靜,一定要冷靜,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任何端倪。特雷自忖著,緩緩闔上書本。

  離開圖書館的路上,那枚戒指始終都沒離開他緊握的掌心。他不敢收進口袋裡,好像只要離開了自己的掌握,那寶貝就會長出腿來跑掉一樣。

  他迅速的回到實驗室裡,拉出架上的書本,開啟了密室大門。

  關上大門後,他將那寶物放在桌上,兩眼直盯著,腦海裡思緒翻騰。

  「天啊,我該許什麼願望才好?我該讓它實現什麼呢?」特雷自語著,完全不怕人聽見。這裡是他老師私密的研究室,除了他老師外,只有幾個親近的學徒知道而已。而依特雷所知,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這間密室存在的人。

  他語道:「錢?法師眼中若只有錢那也太膚淺了點……這個願望不行。」

  「權力如何?不對,照我現在的能耐,權力到手等同於是自殺!」他推翻了自己的言論,然後繼續自言自語。

  「長生不老如何?但要是被人宰了那還長個屁啊!」又一次。「對了,我要魔法,傳說中的毀滅咒語……不行,即便學成了也比不上主人的一根指頭啊!」再一次的,他又推翻自己論調。

  「一個永遠效忠我的惡魔侍從?這風險太大了。對了,神器如何?嗯……不行,這超出了戒指的能力,而且根本是騎驢找馬。」

  特雷焦躁地抓著腦袋,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才好,過去他總有一堆想實現的心願、夢想,甚至是妄想,但到了此時此刻卻完全沒頭緒。

  「天啊!我的頭都要炸開了!我原本都想得……活見鬼,誰能來給點建議?我快失去理智了……」

  「喂,」突然間,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那你許個實際點的願望不就得了?」

  這句話彷彿是一桶冰水,瞬間澆熄了特雷的焦慮之火。

  是啊,何必在深不見底的慾望沼澤裡溺死自己?人總是想要的太多,卻永遠看不清自己需要什麼。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拋開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回歸現實不就簡單多了?比方一開始所想到的財富,或是要座美輪美奐的城堡、要個絕色佳人,這不就好了嗎?

  庸俗?那又如何,世人的哪個願望不是俗不可耐的?

  想到這裡,特雷露出釋懷的笑容,他終於知道自己要許什麼願望……

***

  「那、那……您最後到底許了什麼願?快點告訴我們吧。」修瑪斯特的期待換來的是法師冗長的沉默。

  「戒指……」特雷終於開口:「戒指說完那句話就消失了。」他與詩人再度陷入尷尬的不語。修瑪斯特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才好。

  「你這冒險故事也太俗氣了吧,特雷。」瑞克倚著桌子笑道:「多學學我,我的冒險可是非常浪漫的。」

  「別漏聽細節了,小子,你要是把它寫成詩準保能出名!」

  「您說、您說,我鐵定會好好寫。」修瑪斯特跳出沉默,再度陷入期待之中。

  「那是我剛出道時發生的事,那時候我跟你差不多大,只是個隨處可見的菜鳥傭兵。我的運氣不錯,跟了個有點能耐的老大,他接下了德魯伊的委託,要幫他們解決森林裡橫行的食人魔……

***

  盤裡的野豬腿閃耀著明亮的油光,正吸引著他的目光。他原以為在歷經了一整天的血肉、內臟與恐懼的洗禮後,自己會食慾全無,但腹中響起的大鼓卻馬上否定了這想法。

  「以菜鳥來說,你幹得不錯。」傭兵頭子卡特拿起大刀,切下一大塊盛在他面前當做餐盤的葉片上;他方正的面孔上有著一道劃過鼻樑的刀疤,那是一張戰士的臉。

  「我原本連招募新人的預算都準備好了,看來這筆錢還能留在手邊一些時日。」卡特親自為瑞克添上酒,並將酒杯塞入他手中。

  瑞克不語。他是整個宴席上最沉默的人,反觀他的同伴們,不是在狂飲暴食,就是已挽起精靈姑娘的手,在琴聲中翩翩起舞;晚宴旁鮮少人留意的一隅,他瞥見了尼爾森──他的詩人夥伴──正摟著一位面容清秀的女精靈,緩步走向營火所不及的幽暗草叢。他的手在女伴的腰際與臀部間不安份的游離著。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你想問什麼,孩子。」卡特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說道:「但是呢,把那些問題丟給哲學家去思考吧!我們是傭兵!拿命換錢的蠢蛋!思考不是我們該做的,我們的工作就是玩命、享樂,不是死在某人的刀下,就是死在姑娘兩腿間。」

  「及時行樂,好好享受,不然就太浪費自己好不容易撿來的一條命了。」他與瑞克碰杯,轉身離去前說道:「盡量吃、盡量喝,要是明天你嘴裡沒酒味,我肯定整死你。」

  「這是命令。」卡特回頭淺笑,留下這句話後,便融入了營火旁的舞池裡。

  望著那道被火光曳長的影子,瑞克終於喝下了第一口酒,拿起刀叉切割著眼前的肉塊,最後他所幸扔下餐具,直接用手大把大把的將食物往嘴裡塞。

  既然跳舞的人們都是傻瓜 若不跟著跳 不就吃虧大了嗎

  瑞克想起尼爾森吟唱過的詩句,一塊拳頭大的馬鈴薯同時卡住了咽喉。他急忙的端起酒杯想紓解喉頭的痛苦,一陣忙亂卻讓酒水灑了一地。

  從食人魔大棒下活下來的他,要死在一塊馬鈴薯手上?不行,這太可笑了,他甚至能想像到自己墓誌銘上的揶揄。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映入他逐漸模糊的視線。一位女士扶正了瑞克傾倒的酒杯,注滿酒水後溫柔的放入他掌中;她同樣是精靈。

  瑞克迅速的將混雜酒味的馬鈴薯吞下,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他的視野再度變得清晰。

  瑞克轉過頭想答謝那位解救自己的恩人,但當女人的面容倒映於瞳孔的那一刻,他又是一次窒息。替他斟酒的是這精靈聚落的首領,但那並不是讓他呼吸不過來的主因。

  那張美麗的臉龐,有著如深冬之雪般潔白的皮膚,以及能比星辰的美麗眼眸,在她泛著淡金色光芒的長髮托襯下顯得完美無比。瑞克不是第一次見過女人,但如此完美的女人他從來沒遇過,而且還是在這種距離。

  我應該說些什麼才對!瑞克自忖,道謝,對了,至少我得謝謝她。正要開口的同時,女精靈的舉動打斷了他的念頭。

  精靈輕撫著他的臉頰,端詳著他面容的同時微微抬起了嘴角。若將眼前的景緻繪成一幅畫,那肯定是能掛在影宮壁上的大作。

  沒有話語、沒有交談,女精靈緩緩起身,她泛著銀光的白袍貼合著姣好的身段,踩著高雅的步伐,留下原地一臉茫然的瑞克。

  這天晚上,瑞克輾轉難眠。他滿腦子都是女精靈那美麗的面容,以及曾停留在自己頰上的纖細玉指。但瑞克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抹意義不明的淺笑,只要一閉上眼,那幕畫面便不斷在眼底徘徊,揮之不去。

  那女人,她……那到底是什麼意思?瑞克問著自己,是表示她對我有意思嗎?為何連一句話都不說?害羞?不,那不像是害羞……但那又是什麼?要我主動點,像尼爾森一樣?真該死,我應該多跟尼爾森討教這方面的事,他比我要在行多了!

  打初戀後,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搞得我這麼意亂心煩的……他再次閉上雙目,回味著那抹淺笑;希達爾最收費最貴的娼婦,都不見得有那抹笑容要來得迷惑人心。

  及時行樂……瑞克想起了卡特的話,思考不是我們該做的,我們的工作就是玩命、享樂,不是死在某人的刀下,就是死在姑娘兩腿間。

  瑞克掀起被褥,下了決定──要去問個清楚──他趁著黑,循著記憶找到女精靈棲身的樹屋。他推不開門,也撬不開門縫後的閂柱,於是選擇爬窗進入。

  窗口位於樹屋的最上方,這讓他費了不少功夫。他攀在窗沿上,隱約看見女精靈的身影。與方才不同,她身著輕柔薄紗,側臥在床上,寬鬆的剪裁看上去更顯嫵媚。

  他曾聽說過,北地有支蠻人部落,透過向自然神靈獻祭,獲得了能夠獸化成狼人的能力。哪有獻祭的必要?他現在就感覺自己快要獸化了!

  他鑽過窗口略窄的欄間,一個重心不穩,狠狠摔了下去。落地的同時,女精靈也自睡夢中醒來,她望向狼狽的瑞克,回以溫柔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會來。」她的嗓音猶如銀鈴般悅耳:「來,過來我身邊,讓我好好看看你。」她斜倚在床上向他招手說道。

  瑞克感到有些失落,他覺得自己主導權完全被剝奪。照那些詩人的故事,這時候男人不是該衝上前去,在給女伴一個熱吻的同時撕開她的衣物嗎?

  「當初我之所以離開聖山,就是因為喜歡你們人類。」她一面輕撫著瑞克的臉頰,一面說道:「人類的生命雖然短暫,但也因如此,你們擁有我們所沒有的激情。」她笑道:「比方說今晚的事,如果換做是精靈男性,我可能要等上個十年八年的,才會收到他表明心意的一朵花,但是人類啊……人類……」

  「過去也有個男人像你一樣,彷彿他體內奔流著的不是鮮血,而是烈火,融化了我心中的冰冷。」她牽起瑞克的手,讓他枕在自己膝上。

  「直至今日,我都還記得他的體溫,彷彿一切只是昨日才發生……」她身上的氣味讓年輕的人類覺得好平靜、好安詳……

***

  「這真是太傳奇了!」修瑪斯特興奮的說:「剛出道就能有這樣的奇遇……我、我簡直等不及要出發了!」

  瑞克拍著他的背笑道:「傻小子,只要活著總能看到些傳奇的!」他力道沒拿捏好,配上金屬的手甲,讓修瑪斯特感到些許吃疼。

  「嘿,那我提議為了活著乾一杯!」一旁的馬奎爾起鬨著。

  「乾了啦!」眾人異口同聲的說著,莫爾又上前來添上一輪酒。年輕的詩人放下手中的沉甸接著問道:「那……那後來呢?我是說你們兩個最後是……」

  「孩子,不是每個故事都要有"後來"的,如果你能明白這點,生活會快樂許多。」老獵人搭腔答道,身為過來人他非常明白這道理。要不是十三年前,那個晚上的"後來",讓他知道自己得罪了頭黑龍,他也就不用這樣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後來?」瑞克放下酒杯,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遺憾:「當你聽了整整一夜,那位美人和你爺爺之間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後,還有什麼心情去想"後來"呢?」

  「但是話也不能這麼說。」馬克托曼放下唇緣的酒杯,鬍鬚上還沾滿泡沫:「有很多事情,如果沒有"後來",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的方向。」

  「嗯?這又怎麼說?」修瑪斯特拋開對浪漫故事的失落,眼神再次充滿期待。

  「小子,你知道我為什麼老嫌是時間不夠嗎?」矮人沒等人類開口,逕自說道:「好啦,我沒時間聽你問傻話,就讓我告訴你我最幸運的一次冒險……

***

  隨著鐵鍬的落下,堅硬石面上蹦起一陣火花。炸藥,如果能用炸藥,他就不用如此吃力,但是他的情況並不允許使用。

  在納索里斯城下用炸藥?這等於是告訴地表上的人類"有個矮人在你們腳底下挖洞"。馬克托曼又一次舉起鐵鍬,敲下一塊碎石,汗珠自他額前順著面頰滑下,消失在下顎茂密的鬍鬚中。

  照他的估計,在往前挖一個小時就能達到目的地;矮人握緊覆滿老繭的掌心,再次高舉鐵鍬。

  快了,就快到了。他自語著,我一直尋求的指引就在前方。他終於鑿破石層,面前又是一片黃土。

  離開阿拉頓之光後,他可說是孑然一身。宗族、傳統、榮耀……甚至是信仰,對矮人而言最重要的一切馬克托曼全放下了。他像艘突然失去季風與星斗的小船,盲目的在海上漂流。

  馬克托曼認為自己該有所做為,他不該這麼漂流,他總覺得冥冥中有些東西在召喚著自己,只是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他迫切的需要指引,哪怕是座燈火微弱的燈塔也好。

  這時候,他打聽到了一件事──預言者"月杖"迪羅美爾──納索里斯最出名的占星師;馬克托曼相信,這號人物肯定能替他找到那不斷召喚著自己的使命。

  當然,大人物所開出的價碼自然也是大數字。馬克托曼到現在都還記不清那張紙上,在開頭數字的後面到底接上了幾個零。

  沒門沒路,若換做是人類,恐怕早就放棄了,但馬克托曼不是人類──他是個矮人──即便是野矮人,他骨子裡仍是矮人。用矮人的說法,若走到無路可走,那就想個法子自己挖路過去!

  他費了番功夫,弄來張納索里斯地圖,藉此從城外挖了條通往下水道的坑道,接著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完全摸清整座城市的地下配置,並在兩年前研究出這條直通月杖天文台的路線。

  就在今夜,馬克托曼三年多來的耕耘將迎來結果。他打開地圖,再次確認自己的位置。矮人將目光自圖紙上移開,用結實的手臂撥開自己頂上的沙土,他指尖感覺到了石面的冰冷──天文台的石板地──他笑了。

  矮人迫不及待地移開石板,吃力的想鑽出坑道,但他才剛探出頭,長袍的衣襬與細長的杖根便映入眼簾。馬克托曼抬頭一看,等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月杖本人。

  他身著夜空色的長袍,上頭有無數銀白星斗的刺繡做為點綴,適度修剪的鬍鬚垂在胸前,在身旁月杖的照耀下,他臉上的歲月紋路更加深刻。

  不等矮人開口提問,迪羅美爾像罵孩子似地劈頭喝斥道:「你為什麼要浪費時間來找我?」他罵的可是不知大過自己幾十歲、甚至是幾百歲的矮人啊!

  「想做什麼就馬上去做,你知不知道你的生命會隨著新年的到來而消逝,而你浪費了三年的時間,只是為了得到什麼指引!」面對期盼已久的答案,馬克托曼沒有回應,他完全傻眼,只是呆呆望著眼前的占星師。

  「在你有限的生命裡自己決定未來吧!再見!」說完後,迪羅美爾丟下坑道裡的矮人,頭也不回的走向建築物深處。

  矮人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默默將石板蓋回隧道口,然後在底下傻坐著。

  一年……馬克托曼自忖,天啊,一年……我只剩一年可活?矮人在那兒整整坐了一整天,月杖的話語在他腦中不斷盤旋。

  要是把挖這條隧道的時間省下來,我原本還有四年可活……他咬牙,對自身的無知感到氣憤的同時,也感到無奈。馬克托曼拿起那讓他浪費了三年光陰的紙張,將之揉成了一團。突然間,他又反悔了自己的行徑,將其平整的攤開。

  馬克托曼望著那張地圖,放空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翻找著背包,拿出了炭筆與紙張,開始忙活起來。

  以阿拉頓之光為中心,一張地圖在他筆下逐漸成形,但與一般人熟知的塔希里亞地圖不同,這張地圖描繪的不是地表上的風光景緻,而是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陰暗險峻的地下世界。

  在你有限的生命裡自己決定未來吧!馬克托曼想起月杖臨走前的話語,繪製著自己的未來。

  年輕時,他曾著迷提斯雷爾所繪的地圖,但身為一個矮人,他對那只描繪地表光景的地圖並不完全服氣,因為只有矮人知道,四通八達、層層疊疊的地下世界,要遠比地上要來得複雜多。

  當時他想過要繪製一卷塔希里亞地下世界地圖,幾經深思熟慮後,最終還是決定放棄,可是現在──一年──哪來的時間搞什麼深思熟慮!有時間思考,不如馬上行動……

***

  「剩下的事情,你也該知道了。一個野矮人來到了希達爾,一個野矮人進了奇蹟大廳,一個野矮人組了個隊伍,一個野矮人帶隊掃平了某個地下城,一個野矮人帶隊掃平了更多地下城……」馬克托曼放下空杯,打了個滿是酒氣的嗝。

  「我不稀罕什麼寶物,只是想畫下有生之年所走過的足跡。」

  「我……我真的很難過,先生……真的……」修瑪斯特哀傷的說道。

  「屁話!你有空替我難過,不如省下那些時間多操心一下自己!」相當矮人風格的回應。

  「我很欽佩您的勇氣,換了是我聽到這噩耗……簡直不敢想像這一年我要怎麼熬!」年輕的詩人搖搖頭,嘆了口氣。

  「習慣就好啦。」矮人回應道:「不知不覺間,都過去二十一年啦……」眾人不語,直至早市的五聲鐘鳴敲破沉默。

  「哎呀!奇蹟大廳要開門啦!」矮人自椅上跳起,迫不及待的奔向門口:「我要先去門口占個好位置,排隊太浪費生命了。下回見啦,各位。」推開大門前,他還不忘回頭對修瑪斯特留下一句:「小子,你要發現什麼古代地下遺跡,可別忘了通知我,我等你消息。」

  「再……再見,老爹。」望著關上的大門,修瑪斯特結巴的回應著。

  「好了!咱們也出發吧。」馬奎爾舉起酒杯,喝的一滴不剩。「你要是有興趣就跟著來吧,我會很歡迎你的。」他們在道別聲中緩緩步向酒館大門,其他桌的人們也三三兩兩離去;直到酒館內空無一人前,年輕詩人臉上的那抹淺笑都未卸下。

  「怎麼啦?」前來收拾殘局的莫爾問道:「還沒決定好跟誰嗎?」他一手抄起所有空杯的手柄,另一手則拿著抹布擦拭桌面。

  修瑪斯特低著頭,抿著嘴唇,茫然的盯著自己僅剩一半酒水的杯子。

  「你還年輕,孩子。」莫爾說道。

  「謝謝你,老莫。」修瑪斯特淺笑回應,一口氣喝完了杯裡的酒後說道:「麻煩給我裝兩桶酒,我要帶回去給老闆娘。」

  在一陣吆喝聲後,莫爾拿著空杯再度回到吧檯後。過沒多久,廚房裡的夥計便推出兩大桶沒有酒渣、不加砂糖的中等紅酒,交到修瑪斯特手上。他沒當下就掏出錢,烈火紅唇是算月帳的。

  修瑪斯特拉著兩大桶酒,慢慢走出大門外。門關上的同時,店裡才回到朝時該有的怡靜。

  「慢慢煩惱吧。」大廳裡,莫爾獨自一人擦著酒杯自語著:「煩惱是年輕人才有的特權。」他移開手中的布,望向沒有水珠的乾淨杯底。完美。

***

  (三年後,希達爾黃金大道上……)

  清晨的希達爾大街上,除了三三兩兩穿街走巷的早市商販與甫入城的旅人外,幾乎可說是冷清無比。有別於街上的沉寂,修瑪斯特眼前的《最後一杯》內,此刻正是最喧鬧的時候。

  修瑪斯特淺笑著,決定替這寂靜的街道添上幾分熱鬧。他掏出口琴,試了幾個音節後開始吹奏。那是修瑪斯特還在憂傷大劇院進修時所學的詩曲,雖然他早已忘記了該詩的篇名,但樂譜上每一個音符依舊在他腦海中:
 
記住 這個吻
清晨
或許她已躺在另一個懷抱

記住 這個吻
今夜
或許她已披上另一件華裝

記住 這個吻
因為
它曾真實地印在你的雙唇

記住 這個吻
因為只有畫中的玫瑰
永不凋零

  《夜狼之哀》,羅莫多克的詩集,但他仍然想不起詩名。他喜歡這首詩,在很多時候他都以這首不知名的詩,做為自己拉皮條用的小調。

  用這曲子與過往訣別,有何不可?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

  「這位吹口琴的先生,」就當詩人結束演奏,收起口琴的同時,一個陌生的聲音朝他搭話:「請問這裡招傭兵嗎?」女聲,至少他從沒聽過哪個男人是這種嗓音。

  他抬起頭來,不著痕跡地迅速打量著面前的女性;高大的她留著一頭及腰的火紅色鬈髮,歲月還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只是點綴了些雀斑,始之看上去帶了幾分傻氣。

  身著重甲的少女腰腿間滿是沙土,看上去有些狼狽。她可能是剛進城,在那之前直接在城門外野營了一夜。

  修瑪斯特瞅著她腰間髒到不行的麻布小袋,他推測那應該是錢包──沒多少錢的錢包。

  鄉巴佬。修瑪斯特自語著,這幾年來他看過太多這類人。富到流油的希達爾,每天都有滿懷著淘金夢來此的傻瓜,眼前的少女不過就是其中之一。

  「剛見你似乎想找那大門前的山丘巨人搭話。」少女說道。

  「對,這裡就是奇蹟大廳,不過妳來早了。」修瑪斯特略帶敷衍的回應,走過她身旁準備向前去排個好位置。他可沒打算搭理這傢伙,來到希達爾當傭兵,卻連奇蹟大廳在哪都不知道?多聊幾句也只是對牛彈琴。

  但就在走過少女身旁的同時,修瑪斯特不由自主地被她身上的某個物件帶走了目光。

  那是一柄斜掛在少女腰背間的大斧子,與它狼狽的主人不同,這柄斧子作工十分精細,握柄本身就是上好的木材,它一邊的刃口閃著寒光,刃面上打有三個用來減輕重量的孔洞,卻又不影響整體架構強度,另一邊則是三個巨大的倒刺,讓使用者能在抽回武器的同時追擊對手。

  他印象中,這是牛頭人風格的武器設計(同是高大的人種,巨人與食人魔偏好用鎚),修瑪斯特從沒看過哪個人類能揮舞這東西,更別說是女人。

  無形者啊……詩人暗自讚嘆,臉上泛起笑容。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

  「妳在找雇主是嗎?」他回過頭來像前搭話:「請容我自我介紹,在下是百無一用的詩人修瑪斯特。」

  「一看就知道妳是個外鄉來的窮光蛋,但我相信憑著妳身後的斧子,一定能在這奇蹟大廳裡創造奇蹟。不過,在這城裡若沒個地頭蛇罩著,即便強如三眼火龍王,也不見得能混得開。」

  他親切的笑道:「提個建議,我正打算開始我的傭兵生涯,正好在找夥伴,不知妳有沒有那意願?我不會虧待妳的。」

  修瑪斯特指向不遠處,倚在奇蹟大廳門柱旁打盹的巨人:「我在這城裡可吃得開了。妳看看前面那個大塊頭,他是巨人伍爾德,奇蹟大廳的看門人,我跟他可熟了,妳看看……」他舉起手,對著睡眼惺忪的巨人吆喝道:「嘿!你好啊,伍爾德!」

  巨人先是睜開眼,環顧了下四周後,才注意到是誰在叫他。伍爾德緩緩舉起手,如銅鐘般的嗓門回應道:「喲!這不是妓院的小鬼嗎?你好啊!」

  尷尬讓修瑪斯特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他只能自嘲的苦笑:「噢!順帶一提,在下也是希達爾最好的皮條客,童叟無欺、保證貨色,而且絕對打折!總之我會將妳單調黑白的生活,染得豐富多彩。」他望向少女,笑容依舊掛在嘴角。

  「讓我再一次介紹我自己,百無一用的詩人與皮條客,尤斯勒斯‧修瑪斯特。還未請教……」修瑪斯特彎下腰,向她行了個宮廷禮,翻起的掌心等待著少女的回應。

  「賽拉,我叫賽拉。」少女握住詩人的手,接受了他的邀請:「賽拉會用斧子,大斧子。」

  「往後還請多指教,賽拉。」修瑪斯特抬起頭,對著少女的手背就是一個輕吻;出乎詩人意料,她似乎沒有普通姑娘的靦腆與矜持,臉上連一道紅暈也沒有。

  「噢,賽拉還喜歡喝烈酒,越烈越喜歡。」在放下她的手後,賽拉如此說著。

  「酒?沒問題,我可以讓妳天天泡在矮人烈酒裡洗澡,然後用精靈蜜釀來漱口!」聽著修瑪斯特的吹噓,賽拉笑了。

  不遠處的巨人伍爾德,站起身子伸了個大懶腰的同時,早市的鐘聲一併響起,最後一杯酒館裡的人們,如尋著了花朵的蜜蜂般紛紛離巢,群聚在奇蹟大廳前。伍爾德雙手按上大門,深吸一口氣後,將之緩緩推開,同時管理著秩序。

  「走吧,大廳開門了,咱們也進去吧。」修瑪斯特拉著剛結識的伙伴,於黃金大道上邁起步伐:「我有預感,今天是我們的幸運日,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詩人腦海裡迴盪著另一首詩歌,若沒記錯,那似乎是彩虹城城主艾梅達爾大師的著作:
 
放一朵花 在你的行囊
旅人啊
思念 終會凋謝
恍如泛黃的書籤
但請留下它牽掛的種子
播撒於你心靈的四季

在每個多雨的時節
默默綻放

  在熙嚷的人群裡,他不帶任何猶豫,果斷踏上大廳台階,露出一抹自信的淺笑。百無一用的詩人──尤斯勒斯‧修馬斯特──屬於他的冒險正要開始……
 
-----------------------------------------
 
這並非我原創的故事,原內容為《塔希里亞故事集》中第十八篇章的《冒險》
 
修瑪斯特一直以來是個人在整部作品中最喜愛的角色。可能是因為我總能在這角色身上,看見許多自己所沒有的特質。
 
他自信,同時也懂得自嘲,總是相當冷靜,明白自己的下一步路該怎麼走,而這些都是我所缺乏的東西。(尤其是第一點Orz)
 
修瑪斯特後來成立了傭兵隊《哭泣之手》,於達斯克傭兵團內屢立功績,最後在希達爾聯邦的扶持下,成為了昨日之城的城主。
 
文中提到的女夥伴賽拉,死於一場討伐食人魔的戰役,葬於該座城市;別以為那是多熱血的劇情,背後的軼聞才令人噴飯……(真的,我要是騙你的話我絕子絕孫!)(謎音吐槽:你早就已經絕子絕孫了……)
 
這篇東西我寫得非常開心,畢竟這是自己喜愛的作品,同時我也寫得非常心虛……我這樣寫好嗎?這樣的想法在敲鍵盤時不斷得在我腦中徘徊。
 
但是寫都寫了,管他媽的!
 
話說,我自己的作品都還有一堆東西沒寫完,就這樣跑來寫這篇恰當嗎……
 
-----------------------------------------
 
寫都寫了,管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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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惡魔貓
誰都別想惹她媽的XO醬主任














誰都別想

10-07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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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90149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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