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ily ever after(四) 五星級訪客（？）

這是一個一如往常的早晨。

 

金色的陽光調皮地翻越過窗檯，從床舖的角落一路爬上白色的棉被，沿著一只從中露出的健壯臂膀繼續向前，最後如星砂般撒在泛著銀光的長髮上點燃了其中一撮紅燄。堪稱禍水的中性臉龐在陽光與陰影的切割下呈現出如同雕塑般的完美線條，俊美的讓人不禁屏息，深怕破壞了眼前的和諧畫面。

 

……才怪。

 

要不是因為現在啞了，渡過兩世靈魂的年齡加起來也超過一百多歲的歷練，我早就因為過度驚嚇而慘叫的往後跌下床，然後吵醒一干人等，最後被起床氣高漲的紅眼殺人兔就地埋進神殿底下，以杜絕噪音。

 

雖然，現在也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做了一個深呼吸，我冷靜的用手抓住床沿平衡自己的身體以免真的滾下床，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驚醒每日睡眠平均不到五小時、堪稱號有鑽石肝、未來過勞死名單榜首的混血精靈王子殿下。

 

呃，以我現在的身份，應該是稱呼他……父親才對。

 

瞪著那只裸露在棉被外面的手臂，我偷偷掀開羽絨被一角，低頭確定自己的衣著沒有問題。但某人只穿了一條睡褲裸著胸膛躺平睡覺，而鑲著冰牙紋的銀白色長袍被他隨手扔在床角旁邊的衣架上──

 

要不是聽其他在神殿工作的精靈八卦聊到最近學長忙到天昏地暗，送公文的精靈都用小跑步在宮殿裡面穿梭快把地板給磨平了。我都會忍不住懷疑學長什麼時候被某些人物（上至無殿下到獨角獸）給污染，變成一個渣……不，是對自家領養兒子心懷歹念的腹黑精靈了。

 

好吧，最起碼可以從學長臉上的兩個黑眼圈確定，這幾天他可能根本連闔眼的時間都沒有，不然早在我驚嚇的倒抽一口氣時被我吵醒。

 

我幾乎是百分之百肯定，昨晚在我被拎回寢室後，澈、安因和賽塔就發出訊息給學長，後者一處理完公務就馬不停蹄的趕來神殿，然後討論到凌晨不知道幾點鐘（搞不好一小時前）才勉強休息片刻。

 

真是的，這麼久都沒出事，有差這一個晚上嗎？

 

一時間我突然覺得心情很複雜，搞不清楚究竟是因為學長還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是因為被關心的是「領養的兒子汎亞」才讓我這麼不舒服……但不管哪一樣也好，實在沒必要為這種小事情煩心。

 

現在，學長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和一份可以補充精力的早餐。

 

躡手躡腳翻身下床，踩到冰冷的華光石板時讓我忍不住顫抖，不過這並不妨礙我的前進──畢竟這副身體好歹也是個精靈，運用天生能力在腳底施一個模仿前世學的風系術法，輕巧的滑向刻著冰紋的銀色石門。

 

使用同樣的技巧讓門扉無聲無息滑開，朝守在外面的瑟洛芬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再指指房內仍躺在床上休息的學長，然後抬手輕輕一揮，讓石門安靜地闔上。

 

──「早安，瑟洛芬。」

 

轉身，我微笑朝對方打招呼。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雖然對方的態度雖然依舊強硬無禮，但好歹也看懂一些簡單的手語了。

 

「早安，汎亞殿下。」她冷淡的點頭，有些不太甘願的朝我行禮，然後退回門口的位置不再說話。

 

聳聳肩，我並不引以為意。嚴格來說她已經很盡職了，是我的出身和學長破天荒的行為打破冰牙族皇室的傳統和血統──學長本身就已經是混血，因此就算是親生小孩也不會是純冰牙精靈，所以結論是，領養一個混血的小孩很正常。

 

很莫名其妙的邏輯（或者是歪理），但不知道為什麼某榮譽黑袍（公會不願意讓學長退袍級資格，所以前面多加榮譽兩字讓他處於半退休狀態）就是有辦法講得理直氣壯。

 

還記得學長回應傳統派大臣的質疑時，僅僅挑高了一雙眉頭。

 

──「血統不純正所以無法繼承皇室名？很好，那我也沒資格。既然如此，從明天起我回歸公會現任黑袍職位，你們也不需要照顧汎亞了，大不了我拜託無殿三主教育他。」

──「預言？什麼時候你們迂腐到相信那幾句鬼話就決定汎亞的一生了？九十多年前我就證明過未來可以改變，現在我完全不介意再證明一次。」

 

講到這份上，冰牙現任的王臉色都青了，剩下在場的政務官被嗆得說不出話……我則是差點被嚇得心臟都快停了。

 

所以說實話，雖然後來冰牙皇室的成員沒給我好臉色過，但我非常能理解他們的立場和心情，而且非常、萬分、畢生感激他們的大恩大德沒讓學長有機會把我扔到比獄界要糟糕十萬倍的地方……

 

被一群陌生人擺臉色和被扔去無殿給三主捉弄，你會選哪個？

 

所以說，我真的不太介意這種問題──而且老實說我對王族繼承權沒半點興趣，我只是想陪在學長身邊，默默背後支持他、更甚者並肩而行就心滿意足了。而權力則會使人從內心腐化的嗎啡，欲望則是讓靈魂墮入黑暗的催化劑，不管是哪一樣我都無意嘗試。

 

……嗯？

 

我邊思考邊往神殿專門栽種的藥草園走去，打算採幾種可以提神補營養的蔬果再繞去廚房做沙拉早餐──但到其中一個轉角處時，我才發現從我離開房間後，保持兩三步的距離跟在我後面，卻默默不出聲的瑟洛芬。

 

銀色的雙眼緊緊盯著我，幾天前的輕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小心與謹慎──看來我好像還是不小心做得太過頭了？畢竟連續一星期晚上站崗，卻發現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佔了五天，而昨天晚上我在外面散步被逮到的時候，她剛好倒在門邊睡覺……身為貼身護衛的顏面大概都丟光了。

主神在上，我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報復對方的意思，對她最開始剛來到神殿向我和學長下馬威的事情完全不介意，真的。天知道我只是……很手癢的想挑戰一下「權威」，我相信每個被醫療班關過的袍級人士都會染上這種後遺症。

 

可我真是啞巴吃黃蓮，如果承認了這是我自己愛挑戰規則的習性──就等於直接被扔到學長前面送死；或者，學長因為怒火而失去理智變身成戀童癖的施暴者，但我也不想當那個被壓在下面的受虐者。

 

所以權衡之下，只能委屈一下瑟洛芬了──充當一回替死鬼。

 

反正也因為這樣她才僥倖沒在夜半被學長「請」出去當實戰訓練的對手，嚴格來說除了名譽以外她沒什麼損失，還多出幾天充足的睡眠……我想我對她應該算是很不錯的「主子」吧？

 

至於這幾天在神殿迅速傳播的流言蜚語──咳，我是啞巴，所以沒聽到。

無視後方狀似無意實則隱藏些許殺氣的目光，我非常淡定的維持自己身為孩子的形象──離開房間的區域後，蹦蹦跳跳的往神殿的藥草園奔去，但刻意裝作迷路的樣子在園子裡多繞幾圈才去摘取提神用的香草。

我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好奇心十足，但同時也會謹慎觀察四周環境、不隨意插手別人工作的孩子──路上經過廚房時，本來想親自製作沙拉，但走到門口時卻發現準備膳食的精靈已經準備好早餐，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比手畫腳的方式示意將學長的飲料「加料」，然而可惜的是對方畢竟沒學過手語導致溝通不良，最後不得已，我只好借用磨杵將香草剁碎加入果汁中，讓它變成我印象中以前Atlantis學院餐廳提供的一種酸到讓人舌頭發麻的飲料。

……雖然曾考慮溜去人界買蜜豆奶，不過這舉動真的太明顯了，現在還是低調點好。

端著兩人份早餐的盤子，我阻止了若干冰牙精靈爭先恐後的想藉著送早餐的機會溜進寢室的差事，然後我沿著來時的路線回到房間，當我敲門進房時，不意外學長已經醒來，睡眼惺忪的正在更衣──瑟落芬自然是站在門外留守。

將盛滿生菜沙拉與水果的托盤放在室內中央的圓桌上，我向「父親」道早，並按照瑟落芬和一幫冰牙祭司教導我向貴族行禮的方式，彎下腰九十度整，最後「必恭必敬的跪到地上」。

這付身體雖然不太好，但鼻子倒是靈得很，因此讓我發現自己已經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從廚房到房間的路程其實不短，但沿路上我卻冷汗直流，還要努力保持愉快的微笑以免後面的瑟落芬起疑，腦袋更是轉個不停思索著最安全的解套方法，但最後卻也只想出那麼一個可以勉強逃過兩邊暗中對峙，不會引起學長疑心、但卻損傷自身八百的彆腳方式。

紅寶石的獸眼慵懶地瞥到我身上，冷嗤一聲。

「……我才不在一星期你膽子就變大了，汎亞？」

──父親，這是祭司閣下和瑟落芬閣下規定我這麼做的，他們說我這樣做才符合禮儀，不讓人看輕了父親。

我流利的打著手語，終於不用繼續假裝興奮的微笑讓我偷偷鬆了口氣，因此不再刻意裝作惶恐無辜──學長相當清楚我是用另一種方式在告狀。因為最開始學手語的時候，我試著用敬語與他溝通，就被學長當場駁回了。

還抓住機會「教育」我不可以用階級壓人，但同樣禁止我乖乖受他人欺負──因為不管真實血統為何，我現在是他兒子。

──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之子。

而我現在卑躬屈膝的作法很明顯就是在踩他底線──但我想不到用其他的方式不著痕跡的讓學長離開。

「祭司閣下？瑟落芬閣下？」學長繼續冷笑，慢條斯理的釦上一整排的釦子。「你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賽塔和安因？我是怎麼教你的？」

我沒有辯解，但很是時務的裝乖低下頭去保持沉默，畢竟這是轉生到這副身體後第一次和學長起衝突……或者該說，目的是讓他氣得拂袖而去，出去外面和瑟落芬打一架都好，就是別待在這裡──

「……很好。」

穿上最後一件王族的華服披肩，學長冷冷的回了我這麼一句。

讓他生氣的目的已經達到，但這絲毫沒有減輕我半分壓力，忍耐著對方看也不看我從旁邊走過去的冷漠反應，我有些難受的閉上眼睛。

可是，我卻遲遲沒聽到大門打開又關起的聲音。

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然後慢慢轉過頭去，只見學長停在桌前瞪著兩人份的水果沙拉，而右手的食指與拇指之間挾著一顆粉橘色、外表像桑葚一般的小果子。見狀，我不禁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專心研究桌上食物的學長卻在這時候猛然抬頭，冷不防的對上了我驚恐的表情。

「……你是故意的？」他的聲音更冷了，每個字彷彿凍得都要掉出冰渣。「為了讓我不注意到食物裡面有毒，所以刻意挑釁我？」

……鬼！我明明已經刻意忽視那份早餐，也確定自己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為什麼學長還是發現不對了啊！？

 

即使靈魂年齡已經高達九十九歲，上輩子參與了鬼王戰爭與回收陰影等改變妖師一族在守世界地位的功績，死前還被同族的妖師後輩們奉為學習崇拜對象……但我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沒膽子再繼續對上火氣瀕臨爆發邊緣的火星殺人兔大魔王進階版──

那是從年少時期就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恐懼，畢竟迅猛龍黑袍氣到爆走的時候，連陰影都得靠邊站。

 

只是話說回來，現在該怎麼辦？

「汎亞．伊沐洛，回答我的問題！」

在學長因為我遲遲沒有回應而火氣暴漲時，我選擇了一個日後回想起來都覺得羞恥不已、身份被揭穿後讓學長拿來調侃好一陣子的笨蛋方法，但卻也是我現下唯一能夠利用的優勢──

裝小孩。

狼狽的脫了鞋子，然後以三步併兩步的速度往大床撲上去，一股腦掀開被子然後把自己埋進去，故意讓身體抖了幾下，最後怯怯的露出一隻眼睛往外偷看。

學長的反應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見他愣了幾秒，隨即露出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最後慢條斯理的朝床舖的方向走來。

「汎亞。」

「原世界裡面有一種鳥類，長了一雙很巨大的翅膀與身體但卻跑得非常快，唯一的缺點是牠們實在不怎麼聰明，遇到危險的時候不是逃命，而是把頭埋進沙子裡面拒絕面對現實。」

……對啦，我就是裝鴕鳥逃避，規避風險也是處理問題的一種方法好嗎？反正我就是要裝小孩子，有本事你就串燒我啊！『父親大人』！

內心暗自腹誹，但我已經乖乖的把自己埋進被窩裡面，因為學長已經近在咫尺，長了繭的大手都已經要掀開我努力抓得緊緊的白色羽絨被──

「請您稍等，殿下還在更衣──」

『說什麼傻話，小傢伙我從小養到大還有什麼沒看過的？聽說他領養了兒子，身為師娘就是要看看是哪個幼仔來當我孫子了，閃邊去！』

──見鬼，誰要當妳孫子啊！

與瑟落芬起衝突的女性嗓音和令人熟悉的隨性語氣，不只讓我硬生生又打了個惡寒，也成功的阻止了打算掀開被子的大手──只是下一秒門口傳來轟然巨響，當我偷偷掀開被子的一角時，剛好看見那扇銀灰色的華麗石門就這樣被硬生生的炸飛並掀起一陣煙霧，連點碎片都沒剩下。

白底鏽著藍色蝴蝶的和服衣角映入眼簾，淺褐色的木屐踩在冰牙神殿的半透明石板上敲出清澈的叩叩聲，如瀑布般流洩而下的藍色長髮隨著來人的動作微微晃動畫出些許的弧度，而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則是她手上搖晃不停的扇子，輕輕一揮那些爆炸引起的灰塵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連同原本應該在門外的瑟落芬也消失了蹤影。

──除去鬼族外，守世界另一種意義上最邪惡、唯恐天下不亂的魔女，號稱無殿三主之一、Atlantis學院創辦人的扇董事來訪。

「呦呵小傢伙，好久不見囉！」

吾命休矣。

我覺得不管是哪個保佑人類的神明也好、創造這世界的主神也罷，不管哪個都從來沒實現過我的願望──先是暴力為本能的學長當了可能得不時朝夕相處的爹，重回人世不到三個月又撞上了巴不得把世界各個角落鬧得天翻地覆的老妖怪……

一個問題還沒解決完又從天而降另一個超級大麻煩，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這副軀體沒有心臟方面的問題，不然早就被嚇得回去安息之地沉睡。

「妳來這裡做什麼，死老太婆？」

學長的聲音在被子外冷冷的響起，這時我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時已經轉身，抬起左手臂將我護在身後。

「臭小子！我剛才在門口說那麼大聲都沒聽到？我千里迢迢就為了來看看你領養了哪個可憐的幼仔──」

「不需要，回去，只是一個精靈孩子沒什麼好看的。不然我讓師父過來一趟。」

一見面就火藥味十足，彼此的寒暄方式不管過多久都是八百年不變的對話。只是正當我這麼暗自感慨時，災難猝不及防的降臨。

「真是沒禮貌！好久沒進來冰牙精靈的神殿，我還為了這孩子帶了見面禮──」

轉世（或穿越？）以來生平第一次我對自己的啞巴感到無比挫敗，因為根本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雙頰故意脹氣得鼓鼓的偽少女，動作俐落地掀開了長長的和服袖子一抖，另一位身穿兒童版紫色和服、綁著圓形辮的小女孩應聲落地。

我幾乎不能自己的倒抽一口氣，甚至由於過度震驚而不自覺掀開了被子。

她迷茫的眨了眨金色眼睛，好奇不已的環視了房間一圈，嗅了嗅瀰漫在空氣中的香味找到了氣味來源，然後張大嘴巴看也不看把桌上據說含了劇毒的兩份早餐一口吞下去，最後視線定格在我身上，咧開了嘴露出開心的微笑。

「點心盒！」

啞口無言的接住了像砲彈一樣衝進我懷裡、差點把我撞到後面的牆壁上當吊飾的詛咒體小亭，我絕望的瞪著那邊笑意盈盈的扇董事，然後不意外看見學長微微皺眉，露出像是在思考和審視的疑惑表情。

X，我就知道她每次出現絕對只會帶來麻煩！

（未完待續）

後記：
感謝大編阿砂的提議……本文邁入第四回， 準備開始考驗漾漾的各種心臟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