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是最後一天，你會想做些什麼？
第一章
炎炎夏日，白天的氣溫高得彷彿再多待一秒就會融化成水，蒸發到炙燙的空氣之中──如果不是腦袋痛得活像幾百台戰鬥機在裡面轟炸過一輪，冷熱交替的汗水濕答答和襯衫一起黏在皮膚表層，有一瞬間，真的希望自己乾脆就地昏過去算了。
斑駁的柏油路活像烤箱的鐵板，明明已經穿了慢跑鞋才出來跑腿，但那驚人的熱度還是透過鞋子傳到腳底……什麼鬼天氣！
「老媽也真是……中午還堅持要煮什麼午餐，這時候的商店都關門休息了啊，還好中央城裡的那家便利超商還有營業。」要鍛鍊兒子可悲的體能不應該用這種方法吧？「好熱……」
又一滴汗水滑入眼裡，立刻引起強烈的酸澀感，我忍不住用手揉揉眼睛，不但沒揉出滲進去的汗水，反而刺激得讓眼淚流出來。
好熱，原來酷夏正午的日光，毒辣的像針刺般讓人難受。
身體的四肢沈重得幾乎抬不起來，明明是如此悶熱的天氣，卻不斷冒出冷汗，好像體溫失調一樣，現在還有點噁心的感覺……我想這應該是中暑的症狀，雖然曾經在教科書上看過，但卻生平第一次體驗到……
很新鮮。
『嗶──ID 3069814褚冥漾，您已經流失過多的水分與鹽分，出現輕微的熱疲勞症狀，請儘速移到陰涼的樹蔭下休息並補充水分，您今日用水的額度還有500c.c.，健康管理局關心您。』
手腕上的銀色手錶亮起了紅燈並響起警示音，機械女音不急不徐地提醒我早該注意到的事實，但內容卻忍不住讓我發笑──因為放眼望去，別提一棵樹，連生長在路邊的野草早就枯黃成一片，視線可及的綠色植物只有攀附在水溝蓋上面的苔蘚而已。
雖說如此，五步內還是有根電線桿……正確來說是交通號誌燈，不過聊勝於無，多少還是有點陰影可以保護我的頭部不再讓豔陽繼續摧殘吧？
拖著有點不聽使喚的雙腳，我走到街口的紅綠燈底下避陽，然後從塑膠袋裡面取出鋼製的深藍色水瓶，將鑲著透明晶片的瓶口對準剛才嗶嗶作響手錶正中間掃描器──
『容量500 c.c.，褚冥漾同學，今日水分攝取額度已用盡，離家路程還有8km，依您現在的體能狀況不適合步行，建議聯絡其他人載你回去，需要撥號給令姊褚冥玥小姐或母親白玲慈女士嗎？』
瓶蓋發出喀的輕微聲響，我轉開蓋子然後直接灌掉一整瓶水，甜美如甘泉般的涼爽液體滑過舌尖，滋潤了火辣辣的喉嚨。
「不用。」
說實話，接到那張通知單以後……我知道媽和姐都已經夠難受了，沒必要再讓她們更操心。而且好不容易有機會從家裡獨自出來走走，說實話，我並不想這麼早回去。
我需要獨處，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好機會。
『那麼，第二選擇是您的父親褚項──』無機質的女音繼續嘮叨。
「都不需要，關機。」
這次，女音停頓了一下，但沒過三十秒又再次出聲。
『您的身體狀況欠佳，指令駁回，現在撥接令姊褚冥──』
這次，我沒給對方有機會全部說完，拆掉手錶後直接按下內側的關機鍵、扯下藏在衣領底下的銀針，按照數年前分解這台微米觀測器的印象，挑開錶面，在十秒鐘以內把隱藏的太陽能電池給拔掉。
鬆了一口氣，那個管理局在一時半刻內沒辦法找到我，總算可以安靜的獨自思考了。
我的名字是褚冥漾。
今年國三畢業，一個月前剛考完篩選入學考試，很不幸的因為考試當天吃到酸便當導致食物中毒，幾乎所有的科目都離合格都只差一分……因此我目前落得沒學校念的下場。
但在這個時代，篩選入學考試落榜，並不只是沒學校念這麼簡單而已。
我們面對的是更殘酷的現實──因為這代表的是失去了生存的機會。
由於數千年前的人類過度浪費地球資源引起溫室效應，使得北極海融化，造成全球海平面上升──雖然因為當時的科學已經夠進步，所以在大規模的災害發生以前，大部分的人口已經平安遷移到其他地勢較高的地方而保住性命，但也因此產生新的問題。
全球的土地面積只剩下原來的五分之一不到，但人口卻幾乎沒有減少。
於是，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各國開始了殘酷的軍事競爭，接著演變成白熱化的戰爭，再加上當時驟變的天氣，而新的傳染病迅速流行，等到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時，人口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一。
為了和平共存，人類打破了以往的國界觀念，而是按照倖存的地域位置分成了八大城市──然後一點一點重建以往天災人禍中流失的技術與文明。但是，人口過剩導致資源不足以分配這點依舊沒有辦法解決。
所以，留下來的人被限制每日攝取水分的用量，汽機車的私人交通工具也被禁止建造，食物更不用提，每個月都是配額制……以前只要有足夠金錢就能購買的奢華生活，成了陳年歷史。
若干年後，一位麻省理工學院（MIT）畢業、主修電機副修資訊工程的天才博士──亞那．伊沐洛，與其妻主修生物科技的巴瑟蘭博士，一同設計並研發出虛擬實境的網路世界。
其實，這種裝置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研發成功了，並且運用在擬真的網路遊戲中……但其缺點是，無法長時間讓人使用感應艙，最多過六小時必須停止連接，讓身體運動約一小時後才能夠重新登入上線。
但這對夫妻成功的克服了這個難題。
他們最初的構想是，讓部份的人類躺進感應艙，陷入生物的冬眠狀態，但利用腦波使其進入網路世界生活，可以有效減少資源的消耗，卻又不會引起大幅度的體能減退……特別是水與食物，這個方式曾經受到大眾的歡迎，一度改善人類的整體生活品質。
但這光景也只維持了三十年，因為到後來提供人類進入冬眠的感應艙數目不夠使用，而且佔地面積與消耗的能源也達到了飽和。
這時候，有人提出了一個概念……其實更早之前就有學者做出研究成果，也證明了這方式實際上是可行的，但基於人道問題而沒有一個當政者願意採納。
那就是將人徹底從現實轉移到網路世界的概念，名為「活程式」。
這是比較曖昧朦朧的說法，實際上，就是讓人進入冬眠後將人格完整複製到網路世界，再將安樂死的藥物注射到人體，將其存在完全從這世界抹煞。
原本這只應用在罪犯與破產的人身上，但網路虛擬世界的犯罪率卻因此開始急速攀升，風氣變得腐敗墮落。所以近年來，各都市陸續實施各式的篩選，有的重金徵求管理網路世界的人才，也有的透過全國高中與大學入學考試強制將沒有到達標準的學生「轉移」。
所以很不幸的，從出生開始就一路衰到現在的我……非常悲慘的沒通過篩選考試，八月底就要去市政中心接受「轉移」的作業，成為活程式。
這意味著，再過一個月，我將失去自己的身體，喝不到老媽親手做的綠豆湯，吃不到喜愛的甜食，回不去那個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家……最重要的是，以後我都只能透過螢幕和他們聯絡，再也無法碰觸家人。
就連這條路的交叉口……這個城市，將來永遠都只能透過螢幕眺望了。
──真可笑。
其實在這之前，我並不喜歡這個被污染得很嚴重的城市，我家又座落在這個都市的最邊緣，步行十分鐘就可以看到海……充斥著灰黑色不明物質和充滿惡臭的海邊，別說什麼沿海生物了，就連泡在海水裡面超過半小時都會引起過敏。
這是個全長只有不到四十公里，因為白天氣溫太高所以只能人類在晚上活動的冷漠都市。
小時候被鄰居和學校的小孩惡意欺負，在巷子角落被揍得渾身是傷，一個人孤零零的縮在角落。
可是，在市中心的一家小咖啡廳，我曾經嚐過生平最美味的提拉米蘇。
有好幾次毫無預警的下起來傾盆大雨，沒帶傘的我被可怕的酸雨打得渾身脹紅，但接著我在最近的藥房裡面拿到免費的藥霜。
走在路上，不時被招牌砸、被狗咬、還曾經被搶劫犯臨時抓去當人質搞得渾身是傷……然而，醫院的急診室，從來沒有一次拒絕收留我。
好多、好多的曾經，有好事，也有壞事。
現在的我，只覺得滿滿的不捨。
人總是面臨失去的時候，才開始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
就連現在因為中暑而體力透支只能靠著交通號誌燈休息，我都覺得是種可貴的體驗……真是的，明明以前很討厭這個地方，為什麼現在只覺得滿腔的酸楚無處發洩呢？
眼眶湧上強烈的淚意，道路的街景變得更模糊了，但我還是忍不住睜大眼睛，希望將眼前的這一幕深深印在腦海裡面──
──叮鈴。
遠處，好像有什麼金屬的聲音響起，透過夏日的薰風流入耳中。
再然後，遙遠的一個黑點逐漸靠近，隨著距離慢慢縮短，原本如黑豆般大小的影像化成具體的輪廓，一個帶著紅白遮陽帽的長髮男子騎著自行車朝我的方向急駛而來，前端還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呃，是鈴鐺？
眨眼間，對方已經衝到我面前，一手按著手把，雙腳穩穩著地煞車。在我還反應不及的時候，他居高臨下凌厲的看著我。
「ID 3069814，褚冥漾？」
我呆呆的點了一下頭，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看起來殺氣騰騰，活像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我只是因為中暑所以在這邊休息，應該沒礙到誰吧？
「你個白痴！有那個時間和力氣拆掉微米觀測器的電池，幹嘛不先走去一百公尺外的商店買水？或者三百公尺外的自行車租車騎回家啊！想熱死也不是用這種蠢方法！」話落，他一個巴掌狠狠拍向我。
「好痛！」我忍不住哀鳴用力抱住頭。
原本就已經在頭痛的腦袋現在受到衝擊後更雪上加霜，猛烈的劇痛讓我一瞬間眼前全部都是金色的星星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噁心的胃酸瞬間湧入喉際，我好一會才能勉強開口。
「……那個，對不起，請問你是……？」
忍著差點吐出來的衝動，我一臉莫名其妙的看回去，還是搞不清楚這個氣到快冒火的人從哪裡冒出來又為什麼揍我的陌生男子。
對方擁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墨色眼睛，黑色的長髮往後梳成了及腰的馬尾，雖然他的神情活像從地獄來的鬼神，不過五官非常精緻，修長的身材搭配上樣式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牛仔褲就看起來英姿煥發……如果穿上名牌衣服，說不定可以去當模特兒了。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才咬牙切齒的回應。
「我是青少年健康管理局臨時助理。」
「喔……你好，請問怎麼稱呼？」
我隨意點點頭，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讓眼前的青年更生氣了。
「好個頭！現在稱呼是最重要的嗎，還呆坐在那裡幹嘛，快點起來，我載你去買水！」
看起來人好像還不壞……我搔搔頭，很無辜的看回去。
「呃，既然你是管理局的人應該知道……我今天已經把水的額度用完了。」
「……在你拔掉電池以前，為什麼沒先花個一分鐘向管理局申請增加配額？還有你知不知道這行為差點讓你被通緝？」青年沒好氣的又瞪我一眼，俐落地翻身下車踢開停車的支架。「要不是總局剛才接到你姊姊的通知，現在你早就被逮捕或被當場處死了！白痴！」
對喔，我忘記這條規定了……哇！好痛！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毫無預警地又朝我揍了一拳，雖然早一步發現對方的動作但身體反應還是慢了半拍，所以只能啞巴吃黃蓮的忍痛然後抱著頭往後偷偷退一步，試著開口辯解。
「那個……因為拔電池更快嘛……」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青年殺氣騰騰的瞪著我。
「你能在三十秒以內支解這電子錶？」
搔搔後腦勺，覺得對方的問題有點奇怪。
「為什麼要支解？雖然電池被安裝在最裡面，但反過來，只要撬開錶面就能拆掉啊……」這不是常識嗎？有誰規定拆卸機械只能有一種方式？能夠從另一邊簡單搞定幹嘛要大費周章的浪費力氣把整支錶破壞掉？
再說，全部組裝回去沒工具也很麻煩。
不過接下來的話我不敢再說下去，因為青年的臉瞬間黑掉了；只見他很不自然的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剛才扁我的右手不斷的握緊成拳又放鬆，貌似在努力忍耐什麼……
我應該沒說錯話吧？
「你……是不是常常在拆解這種微米型的機器？對電路圖和基本構造都很清楚？」
「呃……沒有啊，幾次而已吧。」很誠實的搖頭，我忍著頭痛努力回想。「因為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因為摔倒所以機器壞掉，看別人維修以後，覺得很有趣所以拆過一兩次。只是因為我常常出意外，所以有什麼問題大部分都是自己修理的。」
嚴格來說，其實我手上這支機械錶的零件幾乎每個都換過……不過這也是有原因的，畢竟一個零件的價格，只有人工維修費的十分之一。
青年緩緩吐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都有點顫抖了。
「……作業系統呢？紀錄顯示你幾乎沒使用過重組功能，八歲後甚至連隻電腦病毒都沒入侵過。」
「喔……那個，我偶爾會把自己寫的防火牆灌進去用啊。不然我怕管理局會因為資料不齊全找我麻煩嘛。」我平常就已經夠衰了，不想再添加人為因素導致的麻煩啊。
只見他沉默片刻，突然猛地抬頭。
「……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大白痴！」
嚇！
額際浮現清晰可見的青筋，剛才黑掉的臉色轉變成盛怒的鮮紅。
暗暗喊了聲糟糕，但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銀紅相間的保溫杯，狠狠的朝我頭頂第三次重擊，耳鳴大作，害我視線一黑差點當場暈死過去。
「痛……幹嘛一直打我啊！」找助理來打人是健康管理局新式的懲罰方式嗎！？不對吧，這樣會把人敲到腦震盪啊！「我又沒做錯什麼……」
話還沒說完，對方就朝我怒吼。
「錯得可嚴重了，你這笨蛋！所有人都出問題就你沒事的話不是更會引起注意嗎！不想引來關切就裝得平凡一點啊，白痴！」
嘎？
我楞楞的看著青年臭著臉打開剛才砸我的保溫水壺，有點粗魯的朝他手腕上的電子錶鏡面上刷過去，奇異的是除了認證時響起一聲嗶以外，後面根本沒多餘的囉唆機械女音──比如ID和名字，還有配額量有的沒有等等……
好神奇，改天來研究看看要怎麼做才能避開那些管理局的網路眼線。不然這些機械的提醒有時候還頗煩人的。
「拿去。」
欸？
我有些疑惑的看回去，剛才明明嚴重到快火山爆發的怒氣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但青年只是悶悶的將他的水瓶遞到我面前。
「……你中暑需要水分，快點喝。」
「那你怎麼辦？」
「我現在是以健康管理局的助理身份工作，有特權。就算喝水喝到撐死都不會有人抗議，快喝。」他有點不耐煩的回應，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同樣的話別讓我說到第三遍，不然我就用灌的。」
……溫柔一點會死嗎？這位大哥。
嘆了口氣，我接過對方的水杯，讓甘純甜美的水份滋潤了乾渴到快燃燒的喉嚨。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品嚐到全天下最純淨的水。
（待續
後記：
Actual Illusion的意思就是真實的幻想。
至於意思就請大家慢慢去體驗吧XD
另外，學長大發脾氣是有理由的～～以後會解釋（咦
我只能說，這世界的人性是黑暗的（被毆打）
創作內容
(草稿)Actual Illusion 第一章
空之軌跡─星之所在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