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細遇到她的日期已不復記憶，大概是兩年前，在我家附近的一間麥當勞與她第一次接觸。
是個涼爽的下午，我穿著學校的制服，背著學校的書包，或許是被麥當勞M字黃磁鐵吸引，並沒有循著每天上下學的必經路途回家，反而是在十字路口轉向，不知不覺已經站在麥當勞門口。
他雙手靠在椅子上面，以那種僵硬數年的笑容，坐在上頭迎接我。說來悲哀，在這種分秒必爭的現代，誰會注意他一眼？只有未諳世事的小孩子偶爾坐在他一旁，要求爸媽幫他和叔叔拍一張照。
年輕人、上班族是和時間賽跑的族群，早點結帳，早點了事。偶爾會有品行不端的人插入長長的魚貫之中，嘴裡的藉口不外乎就是趕時間。
想到這些，我笑了一下，我走到他旁邊，坐著，沒有辜負他的好意。如果他會說話，第一句話可能是向我道謝，謝謝我正視著他，並且坐在他身邊陪他看已看了數年的天空。
「借過，這是我的位置。」
一個女孩一手提著麥當勞紙袋這樣叫住了我。她身著黑色短袖T恤，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穿著藍色牛仔褲，紅色布鞋。
隨風飄逸的長髮遮住了她半個臉龐，她用另一隻手撥開頭髮，呼之欲出的是清秀的臉蛋，彷彿是用刀子修飾過的臉。
「借過。」
來不及反應，她又叫了我一次，難不成她習慣和麥當勞叔叔一起吃麥當勞嗎？我馬上站了起來。
她和我一樣高，可是身體很瘦，皮膚又白，臉上的氣色也不是很好，還有黑眼圈。她坐到椅子上後，從紙袋中取出漢堡開始吃，細嚼慢嚥。
忽然，她抬起頭，視線和我對上。那種眼神彷彿看透了世間一切，無論是各種書籍、名勝美景、人情世故、社會黑暗，都盡收眼底。
那是多麼深邃的黑暗，彷彿黑洞，快把我吸了進去。
「沒帶錢，還走到麥當勞，就是想霸佔我位置嗎。」
我個人習慣，出門只帶早餐錢，而且每天就只帶四十五元，恰好應付一天的早餐。沒錯，現在我的錢包空空如也。
「他好像在歡迎我坐到他旁邊似的……」我眼神游移不定，四處亂飄，不敢正視她的雙眼。
「他是麥當勞叔叔先生，有名字的。」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包薯條，遞給我，「我吃不完。」
人家都主動拿東西給你吃了，當然也不好意思拒絕。就這樣，我收了下來。
路人進出麥當勞，夾帶著聊天談笑聲，沒有人投以異樣的眼光在這位女孩身上，並對於她坐在這裡用餐抱以奇異的態度。
因為不會有人會去注意那個位置，有沒有人坐在那都不重要。網路上有些惡搞的圖片，是一些女孩坐在麥當勞叔叔上面，拍下來只是娛樂大家，如果頭一次看過的人發文分享，還會被笑說回鍋老梗文。
看到有人在麥當勞叔叔一旁用餐，可能有人會拿起相機拍下，然後再發文給大家分享。或許哪天，我會在網路上看到這個女孩被拍下來；或許哪天，我會在網路上看到這張圖被說回鍋；或許哪天，我會在這張圖的旁邊出現……
「一個拿著薯條的男孩，看著坐在麥當勞叔叔旁用餐的女孩。」
好像是與世隔絕的透明罩子蓋著我們週遭，罩子之內時間彷彿是靜止的，罩子之外的人也不會闖進來。
「你是不是對我的眼睛有興趣？還在這邊胡思亂想。」她一語道破我心中的想法，我不由得瞪大雙眼，驚訝地看著她。
我沒有回答，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又是那雙看透一切的雙眼盯著我，什麼事情都隱瞞不了它。
那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必須經歷過最灰暗、最險惡的焠鍊，才能凝聚、壓縮成這種黑；但是那種黑卻又蘊含著一絲光亮，或許是女孩刻意擠出來的，或許是尚未被同化的部份。那種光亮，是希望。
──與歡笑。
「謝謝妳的薯條。」我準備轉身離去，但又想到一件事情。
「感覺妳已經看透世界上的一切了，連不起眼的角落都會看見。」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啟齒，「還可以遇見妳嗎？看透一切的……女孩。」
故事就到這裡打住了，至今這件事情依然刻印在我的腦海中，即使每天都要讀進大量教科書，準備考試，但它不會被掩蓋與遺忘，已變成與自己姓名同等階級的記憶。
要忘了它，就等於忘記我自己。
之後，她沒有回答我，偶爾走到這間麥當勞，也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更別說是網路上有之前幻想的那種照片了。
至於那雙眼睛給我的感受與疑問，與我那天吃完的薯條盒子一樣，一直保留在我的書桌上頭。
＜全文完＞
創作內容
風言風語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