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Chapter 2】．〈宓拉狄與謝伊 Vladi and Shey〉
睜開眼，天花板離眼前好遠。清醒的謝伊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裡，這床，那壁畫，周圍裝潢，和自家相比都更甚精緻。他想，此處若非高級旅館，也必是在某個貴族人家的府宅裡。
「謝伊．寇特南。」語氣妖嬈的女聲從另一側傳來，她在一旁的沙發椅上翹著裸露的蜜腿，抽著菸斗，紫色的媚眼睥睨著他。謝伊嚇了一跳，這名女子樣貌年輕，容貌美艷。她接著說：「從小就是個音樂痴狂，長大卻從事了家族的銀行家工作，興趣除了拉小提琴、鋼琴以外也只有歌唱、作曲。喜歡吃義大利進口的藍紋起司，酒量很差，而且醉了還容易思念兒時的初戀女孩，她叫歐若拉。」她看謝伊面色仍有惶恐，才輕輕媚笑：「你包裡的日記本寫的，誰會隨身帶日記去上班呢？」
謝伊看著她，赫然想起銀行慘案的畫面，立刻顫慄起來：「其、其他人呢？他們還好嗎？您是誰？我……我還活著嗎？這裡是哪裡，他們也在嗎？」
「一次問一個問題唷。這裡是我的府邸，你還活著，但銀行裡的同事和守衛就沒那麼幸運了。」這話讓謝伊明白，那些畫面果然不是單純的一場夢。女人看他神色黯淡，遞過一杯溫熱的飲品安慰他。「你現在還很虛弱，喝點這個補充體力吧。」
謝伊輕啜一口，這飲品是陌生的味道，但感覺非常滋潤順口，「謝謝您，女士。對了，您是把我救出來的恩人對吧？實在太感謝了，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
「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熟人通常會叫我人渣、敗類、孽徒、垃圾不如的穢物等等的。」女子站起身，只見她深紅絨毛短披肩下是暴露的皮革胸衣與極短褲，豐滿性感的身材線條、嬌嫩誘人的胴體肌膚是完全嶄露，謝伊不自覺迴避了視線。「不少陌生人也知道我，他們叫我連環殺人犯、可惡的兇手、下賤的蕩婦、魅魔、還有──吸血鬼。」
謝伊的顫抖了下：「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是吸血鬼；而現在的你，和我一樣。」她轉過身，面色嚴肅地看著謝伊。「我的名字是宓拉狄，獨自生存的吸血鬼。而從今天開始，你，謝伊，也是吸血鬼的一份子了。」謝伊起初還不太確定她所言之意，宓拉狄便接著說：「你上手的那杯，正是我昨晚從兩個男人身上所抽出的鮮血。」
謝伊嚇得打翻杯子，杯中濺在滿地白瓷磚上的確實是腥紅的血液，「妳、妳、妳是吸血鬼？我也……」更令他惶恐的，是自己喝下了一個人類的血，而且，他竟然真的覺得那相當美味，「怎麼可能……不可能吧？」他雙手摀住嘴，兩眼瞪得不能再大，完全不敢置信。「妳在開玩笑吧？這是惡作劇吧？世上哪裡有什麼吸血鬼，吸血鬼怎麼可能真的存在？這其實是葡萄酒或什麼動物的血湯而已吧？」
「搶劫銀行的那票人，他們也是吸血鬼。記得嗎？他們力量和身形不成正比的大，被子彈打了也能馬上痊癒，還能操控人心智之類的，這些都是吸血鬼才超乎凡人沒有的能力。」
宓拉狄知道用言語難以解釋，舉起自己的左腕內側。
「人類的一大弱點，動脈。我在銀行切開血管以讓你飲下我的血以存活，現在也已經痊癒了。我知道這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但已經發生了，你就必須接受──你已經是吸血鬼了。」
宓拉狄朝地上一揮手，剛才撒在地上的血不見了，接著拿著剛才的血杯又遞了過來。
「喝吧，你的自癒能力還很慢，不補充點人血待會又會昏倒，嚴重起來還可能會癱瘓的哦。」
謝伊渾身發抖，「怎麼可能……可是……可是如果我真的是吸血鬼，生活會有什麼不一樣嗎？還、還是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吧？只是突然能喝人血而已，對將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吧？」
「好的來說，從今往後你的體能會變得比凡人還強，擁有超出常人理解的體能，也不容易染上凡人的疾病，再生能力極強，只有斷頭或心臟被破壞才會真正死亡。但，你一曬到太陽就會感覺皮膚在燃燒，頭暈目眩，自癒能力敗壞，吃常人的食物難以吸收營養，而且如果太久沒飲血，你甚至會像野獸一樣失去理智捕食身邊的人，哪怕是你最摯愛的家人。」
謝伊聽了這段話，雙膝跪在地上。他還是不能理解，更不接受這一切，他一聲大吼後推開宓拉狄，自己往門外衝了出去。
外頭正值深夜高月，衝出府邸大門的謝伊見府邸前院有左右兩側水池，他撲向一側想看水面的倒映，但看下去，自己皮膚確實慘白，瞳孔也如死屍般放大，他嚇得打散了水面並踉蹌地撲向另一側，但所見畫面未變半分。然而，對他而言最惡劣的事實，是他心裡非常渴望要再飲用剛才已經喝下一口的人血。
「怎麼可能……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居然……居然想喝人的血……」
「這不是你的錯，相信我。但，就算這一切再怎麼突然，再怎麼不真實，已經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宓拉狄依舊端著那杯酒，緩緩走到他身邊。「我不會逼你這麼快全然接受，但，這是第一步。」
淚水落入池中，謝伊突然回過頭一把揪住宓拉狄的肩膀，大喊起：「為什麼把我變成吸血鬼？我是人啊，我怎麼可能喝下去同樣身為人的血啊！」
「哼。」宓拉狄輕輕揮手打了他一耳光，謝伊卻被打飛得落入池塘裡。「我再說一次，你已經不是普通人了，現在你就是必須喝人血、吃人肉才能生存下去，抗拒現實的下場只會是更糟糕的悲劇。」
渾身溼透的謝伊爬了起來，他依舊啜泣著，「這到底……為什麼不是夢？為什麼醒不來……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
宓拉狄即使動怒，看了眼謝伊絕望的模樣，還是感覺於心不忍，「起來，別像個孩子老哭哭啼啼的。」她再次把血杯直接湊到他嘴邊讓他喝，多說了句：「別擔心，我不會傷害善良老實的人，這些都是我從奸淫惡徒，狡詐流氓身上得到的血，放心的喝吧。」
飢餓的謝伊最終還是一飲而盡了，喘好幾口氣才問：「對不起……但，我真的不能再見到我的家人了嗎？」
宓拉狄張開了口，躑躅了一會才答：「現在的你見到任何曾經的熟人都很危險，對你，對他們；對普通人，對吸血鬼，對誰而言都是。」
「那……至少可以讓我送一封信嗎？在那之後我會老老實實的配合的，拜託了，這會讓我少一點遺憾……」
『我在銀行被搶匪重傷，但路過一名流浪醫師順路救走，現在在有點遙遠的地方治療，但傷勢太重所以可能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請不要擔心我，務必保持健康，好好生活。』
將這封信，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投入寇特南家的信箱後，即使不捨，即使想從窗口看家人一眼，即使想至少說聲再見，他也無法逗留。天亮之前，謝伊便被宓拉狄帶上馬車離去。
前往溫切斯特北方，名「北威塞克斯丘陵」之間的「紐伯里」，在十七世紀的英國內戰後一度淪為一座廢墟城鎮，其實不然，此處在二十世紀的大山崩之前，因周遭丘陵高聳，除了正午以外陽光鮮少能直接照射入其中，因此有大量吸血鬼族的集中居住於此，也因其不被人類所知，吸血鬼們取名為「遺忘山谷」。也因交通不便，田地不肥沃，加上戰爭後的許多幽靈傳說，平日鮮少有人想拜訪至此。即便有，也難保不會成為該處吸血鬼的盤中飧。
「聽好了，我們家族叫做『賽克希府邸』。但說是家族，其實也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取作家族只是為了對外談生意方便。」
馬車停下，謝伊隨著宓拉狄下車，回到那紅頂黑牆的華麗府邸。
掛著無數名作的客廳裡，宓拉狄溫了壺血，謝伊兩眼無神的盯著壁爐的暖火，他不敢看向桌前茶杯裡的血，但宓拉狄不僅喝著，甚至優雅的吃著一小塊紅色蛋糕，「有件事我必須問清楚，你知道搶劫銀行的那些人是誰，還有他們為了什麼搶劫嗎？」謝伊搖頭。「那你記得他們的長相或特徵嗎？」
「我不太清楚，他們全身都包得不露出半寸身體，只記得身形剛好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胖的被子彈打了也沒事、矮的好像能催眠人一樣，瘦的能夠像熱刀切奶油一樣貫穿人體，高的好像是他們的頭領。但是他們離開時也沒有提任何錢袋，搶得錢應該並不多。」
宓拉狄輕舔著叉子，「如果我跟你說，他們不是為了錢呢？」謝伊隨即透露出疑惑，宓拉狄說：「你大概也很難相信。但，他們是想搶劫一本書，但就我到場後觀察的反應看來，那本書也並不真的藏在那。」
「書？難道是軍事機密，或者裡面夾有勒索政商名流的黑函嗎？」
「那不是普通的書，對許多吸血鬼來說，那可是巴不得丟掉一切都要看上一眼的秘密唷。」宓拉狄瞥了眼謝伊，發現他又低下頭了。「怎麼了，不相信我嗎？」
「不，我只是覺得……前幾天我還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現在這一切就算再誇張、再離奇，對我來說還是沒有實感。而且，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回到家人身邊過回原本的生活，一想到這……」
宓拉狄看著他垂頭喪氣的絕望模樣，突然勾起媚笑，高傲的翹起玉腿，「誰說的？你可以變回人類的。」此話一出，謝伊立刻抬起了頭。「我說的那本書，裡面就有讓吸血鬼變回人類的方法。」
謝伊簡直是飛了過去的握起她的手，「真的嗎！那剛才真的太對不起了，如果能變回人類的話就不用擔心了。請務必告訴我那書內寫了什麼，在哪裡可以買到？」
「你買得到，別人還用得著搶嗎。」她抽回手輕輕一點謝伊的額頭就把他給按跪在地上。「那本書名為『腥紅聖典』，是超過萬年以前古老的吸血鬼祖先們留下的智慧結晶。傳說他們用自己的血所譜寫並施以巫法祭祀，因此無須讀懂聖典上的古代文字，光是接觸內文就能為吸血鬼帶來極為強大的力量，有著根本不該存在這世上的能量。」
「妳是說，腥紅聖典對吸血鬼來說是能帶來強大力量的東西，而那些人就是為了搶它才去襲擊銀行的嗎？」
「是，但『藏在銀行』只是個假消息，那是現在握有它的主人故意讓想爭奪的吸血鬼們撲空而造的謠，所以我才說你只不過是這鬥爭中的無辜受害者。」
「那主人是誰呢？他如果握有腥紅聖典，應該能讓我變回正常人吧？要怎樣才能同意讓他幫助我們呢？」宓拉狄見他執著赤誠如此，眼神飄忽了一瞬間。
「之後會再說的，在那之前，你得先學會吸血鬼的基本生存法則，否則你很可能根本活不過明天。」
接下來幾天，宓拉狄對謝伊展開了訓練。首先他得克服對於喝人血的恐懼，宓拉狄準備了一壺的鮮血，命令謝伊一天內必須喝完一半以上。
「我說過了，發生的就已經發生了，也不是讓你去殺人，快喝。」
接著是教他如何在太陽底下活動，先是讓他穿上了不透半點光的厚重衣物，還有撐陽傘、披面紗，然而宓拉狄卻是毫無避諱地行走在陽光下，肌膚直曬太陽也不害怕。
「這是翻閱過腥紅聖典一頁就獲得的能力，你沒有，所以別隨便曬太陽。快快適應陽光下的生活方式，我們就能更快出發去找聖典。」
同時，她也教了謝伊一些基本的格鬥術。
「吸血鬼的世界充滿暴力，畢竟吸血鬼之間是可以互相食用的，你不攻擊別人也有人想攻擊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唷。」
最後，宓拉狄帶他來到府邸的地下室中。地下室雖然寬敞，但氛圍十分詭異，火矩的照明相當昏暗，溫度特別冷，周遭堆疊的木桶疑似是宓拉狄儲藏的血，還有一座不知道是誰的棺材，而中央更擺設著兩個木製假人。
「謝伊，現在要讓你認識的，是像搶劫你的那些吸血鬼所展現的『特技』。」謝伊歪著頭，宓拉狄說：「你相信人的血雖然都是一片紅，但作用卻天差地遠嗎？吸血鬼更是如此，我們稱之為『血性』。」謝伊仍然不懂，只看得到前方的兩座假人胸口心臟處都綁著血漿包。宓拉狄張開雙手，掌心對向左邊的假人，「鮮紅的軌跡──竄動吧。」
一瞬間，假人彷彿有生命的抽動了起來，隨後身上的血漿袋忽然爆開。裡頭的血漿猶如一條筆直的血柱，快速飛向宓拉狄掌中，匯集成一顆不停流動著的大血球，沿路上一滴血都沒有滴落，謝伊目瞪口呆，簡直奇幻得難以置信。
「見過金屬被磁鐵吸引嗎？就像人們看見我的外貌會被吸引唷。我的血性名為『金屬』，讓我能對人血裡的鐵質引起強烈共鳴，即使在皮膚裡的血都能被我抽出來。謝伊，你應該也會有類似原理的能力，只是沒有練習過會貧弱一些，試試看。」宓拉狄說完，謝伊便想對右邊另一個假人照做，「把你的集中力灌入在手上，感受氣力的集中。」可不論謝伊怎麼嘗試，張開掌心、握緊拳頭，最後集中一指，就算他憋著張臉，還是吸不出血。「哎呀呀，太快了嗎？嗯，你也才剛成為吸血鬼，慢慢來吧。」
但他們都沒有看見，血袋其實破了個小洞，正緩緩的滴著血。
訓練持續了約兩周，謝伊很快學會了作為吸血鬼的基本生存能力，但他還是不敢前往狩獵，每晚看到宓拉狄從外面帶回鮮血壺時也很害怕。平時雖然也有在地下室練習血性，但更多時候是在客廳一邊彈鋼琴一邊哭泣，宓拉狄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才是。
這天黃昏，宓拉狄抽著菸走進客廳，說：「謝伊，收拾行李，今晚我們要出發了。」謝伊停下了悲傷的彈奏，嘟起嘴回頭看她，宓拉狄叼了根菸後點上，說：「『腥紅聖典』的持有主人應該回到他的府邸了，我們要去找他問個究竟，看那老頑固究竟葫蘆裡在賣著什麼藥。」
「真的嗎！」謝伊立即綻開笑靨，興奮起來：「太好了，那我應該可以請他用聖典裡的方法幫我變回人類吧？如果告訴那主人我發生的事，他應該……會幫我吧？拜託，希望可以啦，我真的好想家人哦。」
「對……那些之後再慢慢談。總之，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瑟倫特豪宅』，那是一座城堡一樣的大型府邸。整座城池上下，僕人到主人，全都是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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