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本文為〈神秘女祭司〉衍生作品，但可獨立觀看。
※每周六更新。
※同步發表於Ep艾比索及鏡文學。
記憶裡的白菊花
04
明明是大冷天，遙情卻覺得渾身燥熱難耐。
花海連同花香一併消失了，夢境中的人臉也一張張模糊起來──怎麼回事？地板在晃動，有什麼砸到她側睡的右肩上，是很重的東西，好痛！身體跟意識都不聽使喚，她艱難地睜開眼睛。
黑夜中，伸手不見五指，右肩一陣劇痛，遙情摸到液體般濕潤的感覺，挾著令人作嘔的腥味，是血，她流血了！她被天花板的吊燈砸中流血了！
床上與地上散落著玻璃碎片，踩上去便會再遭受一次劃破肌膚的刺痛，但她直覺安全的家已不再安全，牆上浮現清晰的裂痕，再來一下強震，整面牆都可能坍塌。
她強迫自己立刻展開行動，爬過碎玻璃與傾倒的障礙物，搖醒隔壁床熟睡的姊姊：「遙羽，快起床，家裡有危險！」
沒等遙羽醒來，又是一陣天搖地動，木製書櫃彷彿受某種力量牽引，以不科學的角度倒向兩人，遙羽拚命撐起姊姊的身軀，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書櫃撞到床腳裂成碎片，木片紛飛，遙情的前額被一塊層板砸中，頓時鮮血直流。
她扛著比自己重的姊姊，掙扎地移動到房門口，短短的幾步已讓她汗如雨下，門推不開，似乎已扭曲變形，遙情焦急地拍門，冀望門外的母親能聽到。
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儘快找到母親，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場景。
「遙羽，別睡了，緊急情況！」她抓住姊姊的手拚命搖晃，卻發現她的掌心已不再溫熱，翻過正臉，酣甜的笑容定格在臉上，如特寫鏡頭般，不帶一絲驚慄的痕跡，遙情卻從骨子裡嚐到那股沒有盡頭的恐懼。
她從頭到腳都在顫抖，想放聲大哭，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夢醒之後，支撐著她的是家人並肩奮鬥的信念，只要母女三人同心，沒有跨越不了的難關──遙情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此刻，她才明瞭自己其實比想像中脆弱。
她設法穩住呼吸，使用稍早學過的魔法，詠唱咒語推門，好不容易終於開了一小縫，得已窺見明亮的客廳，遙情受到鼓舞，繼續催動魔力，耳畔卻響起一聲毛骨悚然的駭笑。
「該死的魔法師，竟敢破壞本魔女的計畫！」
黑魔女轉頭，長年戴著的笑臉面具已經摘掉，只剩一張慘白接近殭屍的臉皮，古怪的吊眼幾乎被外凸的眼白淹沒，額頭上的菱形標誌閃著詭異的綠光，即使隔著一扇門，遙情也能深刻感受那股逼近極限的憤怒。
崔娜手裡沒閒著，搓揉著某種長條狀物品發出可怕的「喀喀」聲，物品斷裂，摔落地面發出巨響，在看清楚那是什麼的當下，遙情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不，媽媽──」
被崔娜狠心扭斷脖子的，正是遙情的母親！
鮮血自頸部汩汩流出，在地板灑上一片怵目驚心的紅，眼看活不成了，臨終卻仍心繫著深愛的孩子：「遙情，快逃……」
遙情四肢痠軟，雙腿似有千鈞重，一時間無法挪動半步，儘管滿腔悲憤，瞪著崔娜的眼神快要噴出火來，內心卻連一絲逃跑的念頭也沒有，逃，能逃去哪？敵我實力如此懸殊，自己體內又被種下了黑魔法的種子，她明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這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將一生尾隨著自己。
崔娜冷冷地睨著她，兩排尖牙相互碰撞，彷彿磨刀霍霍對著她這隻待宰的羔羊，都沒關係了，很快就結束了，當她這麼想著，噁心感使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嘔出一大片黑色黏稠的液體。
「本想用妳這半精靈血統來佔領綠色島，哼！最後還是得勞駕老娘親自出馬。」
遙情被崔娜的話徹底激怒了，母女三人好心收留她，她卻恩將仇報，奪走母親和姊姊的性命，差點讓自己成為遺害千古的罪人，現在竟然還想染指整座島？
「我不會讓妳逞的！」遙情奮力撐起身體，儘管體內的黑暗力量讓她再次倒地：「我要妳把媽媽和姊姊還給我！」
「妳？就憑妳？」崔娜嗤之以鼻：「妳已經變成我的『寵物』，叫妳往東妳只能往東，再說，全村都死光了，妳還妄想當英雄拯救誰？」
話沒說完，追擊咒倏地從魔杖尖端發出，黑光正中遙情腹部，穢物自傷口傾瀉而出，撕裂感讓她痛得連聲哀嚎。
「乖，這樣才對。聽主人的話，去把其他剩一口氣的人解決掉吧！」
遙情的手腳彷彿被一條條無形絲線纏繞住，崔娜用力一扯，她便如傀儡般踉蹌地站起身來，她拚命掙脫，絲線在瘦小的手臂上綻開朵朵殷紅的血花。
「壞女人，我跟妳拼了！」
遙情將疼痛拋諸腦後，發瘋似地朝崔娜奔去，她的敵人甚至不屑多瞧她一眼，絲線收束，遙情的小腿立刻被削去一小塊肉，重心不穩，隨時可能摔倒在地，但她的目標無比堅定，賭上性命也要阻止崔娜的野心。
終於，她來到崔娜跟前，開始詠唱追擊咒，咒語的深紫色光芒好似被吸進集光器，在碰觸到崔娜身體之後放大好幾倍反彈回來，強光化作利刃刺穿遙情的胸膛，小女孩驚恐的表情定格在臉上，最終緩緩閉上眼睛。
崔娜得意地仰天長笑，聲震屋瓦，為冬夜添上鬼魅氣息。
遙情感覺後背碰到一塊軟綿綿的東西，伴隨著衣服芳香的氣味，好似依偎在母親懷裡一樣，是母親嗎？她還活著？還是我已經死了，三人終於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團聚？
眼前浮現的是另一抹熟悉的面容──遙情發現自己被安潔莉卡雙臂橫抱著，她嘗試換個姿勢，結果才動了一下就痛得要命，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刺鼻的藥水味傳來，遙情因此皺了一下眉。
「別亂動，師父正在與黑魔女決鬥，妳傷得太重，我先讓妳脫離戰線靜養。」
黑魔女……這麼說她並不是在作夢，母親與姊姊的逝世已成事實，只剩自己一人孤伶伶地被拋下，環顧四周，滿目瘡痍，地面散落著屋瓦殘骸，以及一副副眼神呆滯、再也喚不醒的面孔，眷戀的家園在一夕間山河變色，遙情茫然地望著安潔莉卡，發覺對方也用擔憂的目光回望她。
「我想去……妳師父所在的地方，想親眼見證黑魔女自食惡果。」
遙情眼眶泛紅，別過頭，不忍目睹令人鼻酸的一幕，安潔莉卡想出言勸阻，最終選擇了沉默，她揹著遙情飛行，很快抵達目的地。
「啊──」歇斯底里的女聲劃破寂靜的夜，遙情與安潔力卡對看了一眼，彼此都加大了握住對方手的力道。
安潔力卡怕遙情再受刺激，抱著她站在後院的高牆上觀戰，以自己目前的功力，修補物理性傷口並非難事，卻無法替她清除體內殘留的黑魔法。
「砰！」一個物體自遙情的屋子裡高速彈出，撞到牆上發出巨響，伴隨著強光與肋骨斷裂的聲音，即便身體無法動彈，崔娜佈滿血絲的眼球仍透著深沉的恨意，讓兩人一陣惡寒。
弗萊曼．韓恩自屋中緩步踱出，他一身純白，浩然正氣自長髯中展露無疑。
「你以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崔娜瞥見遙情，怒極反笑，擲出手中的絲線，迫使遙情從安潔莉卡的臂彎中脫離。
遙情現在被牢不可破的黑魔法包圍，她越是掙扎，綑綁得越緊，安潔莉卡試圖詠唱解縛咒，但咒語的光芒與黑網相遇，便化作電流撲向中央的「獵物」，獵物在高壓電流的蹂躪下，四肢彷彿被燒灼過，頓時失去感知功能。
「當然可以！」韓恩沉聲喝道：「老夫不會讓妳再傷害這孩子分毫。」
魔杖尾端射出金光，如煙花朝四方灑落，光芒化為熾烈的烈焰，將黑網燒的一點也不剩，天空恢復了以往純淨的黑，遙情重獲自由，安潔莉卡趕忙衝過去把人接住。
「妳的陰謀到此為止了，納命來吧！」
白巫師維持雍容的站姿，魔力源源不絕地再生，崔娜卻似油盡燈枯一般，黑魔法只夠維持防護罩，無法順遂地發動攻擊，她焦躁地連聲怒吼。
兩團黑影自遠方飛近，在空中追逐、碰撞、摩擦，發出絢爛的光芒，韓恩發動致命一擊，散落的金光再度匯集成巨大的光球，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噬黑影，粉碎崔娜引以為傲的防護罩，崔娜口吐白沫，魔杖脫手掉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輸。
遙情看著垂死的崔娜，不久前才經歷過同樣的場景，此刻她的憐憫卻被無以名狀的紛亂情緒所取代，她明白，除了憎恨，空洞的內心再也掏不出什麼，孤獨撲天蓋地而來，天下之大，竟無一方容身之處。
「走吧，遙情，我們去安全的地方歇會兒。」安潔莉卡柔聲安慰，遙情卻推開她，逕自朝屋裡奔去。
「不！我要永遠待在這裡，和媽媽、姊姊一起。」遙情衝到母親跟前，使勁搖晃她的肩膀，回應她的僅有滿室的破敗與蕭索。
那個清脆婉轉的女聲，那些無私關懷著自己的話語，今後只能留在回憶裡，再也無法親耳聽到了。
「媽，求求妳快醒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遙情連跪帶爬來到姊姊身邊，發現姊姊也是同樣的情況後，無助地啜泣著。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若是早一步，妳們都能平安無事。」
安潔莉卡神色悽然，伸手摟住她，遙情再也撐不住，倒在她懷裡痛哭失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