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止,林靜。
「……」人靜。
她重新架好刀,再次觀察起眼前環伺的三匹狼形魔物。
──天地萬物有靈,取形萬相,隨心意而變。
由於對方數量上的優勢,加上為了避免身後的藥師受傷,直到摸清敵方的動作模式為止,她只是一味保持著守勢,至今。
剎那──
風起,枝葉舞,月光隨之點點傾漏,如雨。
彷彿是以此為信號,足蹬地,魔物們依循著慣習的戰法,錯開時機先後奔來。
──天地萬物有靈,行如涓水,川流而不息。
「靈視」謂何?即見靈之形、靈之行,至於其理,而後識天地之理。
巫女,足踏輕靈轉玲瓏,似飛燕輕啄;刀閃連綿疊層巒,如連鶴展翅。
──斷!
「啊……」欲言而不知所言,藥師單字輕嘆,無聲致上讚賞。
「時間可貴,趕緊吧。」 「啊、啊啊──說的也是,雖然接下來也要麻煩你了,走吧。」
趕緊,忙於何事?若要說到事情緣由,就得從稍早之前講起,那是大概,一個時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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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溫熱的吐息遇寒、化霧,讓眼前剛浮現身姿的阿斯嘉特城再度顯得朦朧。
聖誕節……聽說,似乎是為了紀念某個宗教的聖人誕生所衍生的節日,的樣子。
當然,這和她並無關連,如果是在家鄉──夕千拉妮亞的話,不如說現在應該忙著準備的是厄除祭才對。
下意識動起的右手,隨著心中響起的節奏而翩翩舞起,似執拂塵掃去灰塵,再以二指併攏為劍,為過去的因緣予以切斷──此乃,厄除的祭儀。
苦笑的白霧逸漏,過去身披祭禮之衣的巫女身姿不再。此刻的她,是曙葉小隊的隊員。
宛若拋去多餘思考般晃了晃小腦袋,髮上盛了夕色的落雪也隨之抖落。『再過一會兒就到了。』念頭一起,隨之加快腳步前行。
身為自由之都,阿斯嘉特在各方面都充滿了包容的風情,就連宗教也不例外。即使不是基督信眾的冒險者們,也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節作足了慶祝的準備。
「……救……」
曙葉小隊也為了借節日之名讓平時聚少離多的隊員加深認識,似乎早已和Euforia Bakery店面預約了場地的樣子。
「……誰……救……」
Euforia Bakery……關於這點,連她自身也感到訝異。明明和大家平日使用的語言並非同種的樣子,卻在第一次看到時就能馬上理解其意。不,仔細一想,光是和阿斯嘉特的居民能語言互通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吧?
「誰、誰都好,拜託來人救救我啊!」
「?」沉思至此,才被終於清晰傳來的青年人聲喚回注意,她抬首一望。眼前是一名跑得匆忙的青年,著素黑色厚布衣,腰間懸掛兩、三小瓶。至於身後,幾隻魔物緊緊追趕。
可能是並非位於主要幹道上的關係吧?一路上似乎沒碰上伸出援手的人的樣子。不過當然,她沒有視而不見的打算。
「來了。」
語落聲響時,兩者早已換位,刀身早已抽出,也已落下,切出兩口吐墨的深井。
──巫女與藥師,於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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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稍早之前的事,而今,兩者位於離阿斯嘉特有些距離的山林內,已是日落月升時。
他們搜尋的目標,是花。
「『聖誕』?」 「嗯,它的俗名就是『聖誕節』的『聖誕』,那是因為……等等。」慎重地以撿來的樹枝搗了搗茂密的長草,確認無蛇後,藥師再度開口「因為『花色宛如映月白雪,潔而無暇,又如聖人面容。花期短短數日,只於聖誕前後』的關係,所以被大家稱作『聖誕』。」
巫女只是點頭而不語,然而嘴角玩味的淺笑,早早顯出花之暇思。
「姐姐她啊,很喜歡那種花呢。所以,就算有點冒險我也想盡早採給她,不然會來不及的。」
「真抱歉吶,硬是拜託冒險者小姐陪我,明明我也湊不出幾毛錢呢……像你這樣的冒險者,應該委託費是很貴的吧?我聽在阿斯嘉特待過的叔叔說過。」 「不,此乃本職,請毋須介懷。」 「咦?冒險者不是正職嗎?」
途中,三言兩語此起彼落,多是由青年發話,巫女則時而簡單應話。縱使不識彼此,或許投緣?也為這凍風冬爐添上幾薪暖柴,夜顯得明亮。
「啊、看那個!」 「?」抬眼望去──
若要稱作點亮夜晚的極星,有些過於誇大。畢竟,那是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掠過視野不復見的。
「在崖上嗎……這個高度,有點危險呢。」 「您如何打算?」 「啊啊……到這邊為止已經,讓蔚流小姐幫了很多忙了呢。」
「當然是,由我爬上去!」也許是出於對巫女的擔心,又或是突然的男兒矜持?不──
「了解,還請小心。」會心的一笑。
「嗯啊!」使力,一抓。青年的雙手攀上冰冷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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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沙。
那是結構脆弱的岩屑掉落的聲音。
「唔……!」吞了口口水,青年的腦內頓時被短暫的空白所籠罩。顫抖的手,緊緊鉗住尚且足夠支撐的溝。
感覺明明已經攀了很久才對,崖頂卻不入視野……這正是黑夜的恐懼,未明。指引心路的花朵,尚且不見蹤影,只是靠著本能說服自己爬,一直爬,爬就對了。
「哈啊……哈呼……啊咳、咳哈。」倉亂的氣息夾帶刺人的冷,毫不留情地釘入青年的氣管,作痛。來不及整頓,青年只得狼狽地繼續爬,儘管彷彿看不見任何事物。
沒有心緒思考還剩下多少距離,此刻的世界變得無比單純──比黑白還無色,比空寂還無聲。
爬。快爬。快點爬。快了。快到了。快看到了……快看啊!聖誕之花!
「啊啊!」鼓起、鼓足、鼓盡力氣,青年伸手──卻是輕柔地將之覆住。身為藥師的本能,讓他即使不加思索,也自然地放輕了力道對待嬌貴的花兒。
拔起,「唔?!」然後,墜落。
失重的無力感讓青年徹底喪失了該有的反應,只是脫力。即使如此,僅有雙手從未鬆開。
『是啊……如果花爛掉的話,就不好看了。』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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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
……?
「您醒了嗎?」 「……啊?」 「所幸,無大礙。趕緊吧?」 「趕緊?」 「姐姐,花。」 「啊!花呢?」 「在這。」 「啊啊,謝謝。趕快走吧,萬一半路上就謝掉的話就白作工了!」
……
「幸好森林離村子不遠,在日出前就趕到了吶……謝謝。老實說,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真的。」 「那……」 「嗯?」 「能否,讓我隨行?」 「當然可以!有人來看姐姐的話,她也會開心的吧?何況還是冒險者呢,哈哈……唉。」 「?」
青年停下腳步。
「那個……姐姐,大夫說,是不治之症,從上個月開始就不能下床了,還說只剩不到一年什麼的──真是那個,不會開玩笑的大夫,對吧?」 「但是……但是啊,既然是村子裡醫術最高明的大夫的話,不是只能相信了嗎?」 「我啊……那個,不是說是,藥師嗎?其實,我還只會作很簡單的藥而已。那種──感冒藥啊、傷藥,之類的而已。」 「到最後,還是什麼用處都沒……抱歉,沒事。」 「所以我,至少想為她,摘一朵她喜歡的花。」
「……很白癡吧?」 「不,完全不會。」 「……是嗎?那個,謝啦。總之我們快走吧,醫院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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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啦啦啦──
青年拉開由於不平的滑溝而上下撞擊的木門。
眼前,則是正躺在被褥裡熟睡的病弱女子。自天靈而下,有些淡得不乾脆的黑瀑中冒出幾條細狹的白帶,整體看似乾澀。瘦削的肢體亦然,失了血潤,脆弱地令人心憐。
「──姐姐,我回來了。」青年的低語。
他也好、蔚流也好,沒發出腳步聲,靜靜地步至身旁,擺上一株冬日的暖雪。
「……魯魯?」
黑簾緩掀,女子的氣音如蚊,近乎無聲。拖起虛弱的身子,她自然地換上溫柔的笑容環顧起四周,尋覓。
「……咦?不在嗎?」就像是十足把握的答題竟然失分般的意外,這樣的神情。更因看見意料外的人士造訪而顯得有些驚訝,不過更多的是呆愣。「……阿哩,妳是誰呢?」
「初次見面。」與此相對,巫女毫不踟躕地欠身一禮「我是魯魯諾的朋友。」她沒有看向青年。「他托我轉交這個給您。」
「啊啦……魯魯的朋……咳、咳咳、咕──哈啊……抱歉。」她熟稔地輕輕抹去嘴角的鮮紅。「朋友嗎?好可愛的……孩子呢?這個是……啊,這個是,『聖誕』對吧?很漂亮,呢。」
「我也,覺得很漂亮。」 「對吧?對吧~?而且,比小時候看到的、哈啊……那朵還漂亮呢,不愧是魯魯,呢。雖然從小就咳咳咳!咳哈!抱、抱歉……啊哈哈。」 「不會。請用,手帕。」 「謝、謝謝……抱歉呢,可以先讓我……休息一下嗎?」 「是,請好好休息。那麼我晚點再。」
出了病房,青年才終於再度向巫女搭話。
「那個……這樣嗎,我。」 「……是。」
「我是從什麼時候──不,」青年搔了搔頭「說的也是呢,哈哈,抱歉。」 「……?不會。」
即使不問,青年也自然地得到了答案,從臉上。
「說的也是呢,因為這是本職,對吧?」 「沒錯。」 「那麼……嗯,這次真的。」
「──謝啦,蔚流小姐。」
「不客氣,因為是正職呀。」